第4章 章節
皇後頭也不擡地玩笑說:“段大人當年若順了陛下意,如今在宮中地位,也未必比我低多少,何必如此憋屈。”
段清涵針鋒相對地譏諷道:“皇後當年若未曾入宮,今日又何必再擔憂相國大人年邁體衰,蕭家富貴榮華不保呢?”
皇後翻閱案卷的手微微停了一下,輕聲說:“段清涵,你僭越了。”
段清涵大刺刺地躬身行禮:“微臣告退。”
皇後看着手中的案卷,沉默着,也恍惚着。
段清涵言辭鋒利态度傲慢,可他說的話,卻是對的。
當年……當年若他不曾入宮,不曾與皇上結為夫妻。
若他們只是君臣,或許還能留一點年少的情誼在心裏。
可這些年,他氣過,鬧過,冷戰過,皇上看他的樣子,除了厭惡和不耐,還留下了什麽東西?
皇後閉上眼睛輕輕嘆了一聲,下意識地撫過自己的肚子。
侍女輕聲問:“皇後,我們回宮嗎?”
皇後說:“讓馬車停一停,我出去走走。”
皇後身子疲乏,慢慢走在京城的街道上。
年少時,他從未想過入帝王後宮的意義是什麽。
做皇後那年,他才十五歲,而他的夫君也不過十六。
兩個少年人都不喜歡皇宮的幽靜無聊,于是他們常常一起偷溜出宮,在鬧市上買點玩物,蹲在街邊的小攤前喝一碗羊湯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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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日子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結束的呢?
可能是皇帝太忙,忙得無暇顧及自己的妻子。
或許是皇後倔強,慢慢與皇帝生了間隙。
大婚第三年,皇上封了秦安之子為妃,也是那年秋試,皇上看中了段清涵。
還是那一年,皇後在太醫院中見到了那張方子。
原來他去年大病一場并非是得了什麽重病,而是皇帝親自下令殺掉了他腹中的孩子。
他理解,他什麽都能理解。
他深愛着那個人,有什麽不能理解,不能體諒。
相國勢大,若他再生下嫡長子,那皇上這一生都要活在外戚的陰影之中。
所以這個孩子不能要,包括那些受寵的妃子,包括安明慎,包括秦湛文,這些權臣之子,都不能生下皇子。
皇上不會讓自己的子嗣成為外戚幹政的工具,于是,親手殺了他們的孩子。
皇後閉上眼睛,深深吸着皇宮中嗅不到的市井氣。
他明白,他理解,他體諒。
可一年又一年,他慢慢發現他的退讓其實毫無意義。
一國之君高高在上慣了,偶爾肯與他平視一次,都覺得自己纡尊降貴,非要變着花讓人百般退讓地彌補回來。
他錯了,他以為做皇後,便可與心愛之人平起平坐相敬相愛執手一生。
可他忘了,他愛的人,是皇帝啊。
侍女說:“皇後,您一天沒吃東西了,我們還是快些回宮吧。”
皇後指着這條熱熱鬧鬧的街市:“這半條街都是飯館茶樓,我還能餓死不成?過來,今日不在宮中不必拘束,我請你嘗嘗京城最好吃的烙餅。”
皇後年少時,還是相國府天真爛漫的小公子。
相國不愛拘束孩子,便由着皇後天天滿街逛。
有一家烙餅是皇後最喜歡吃的。
白面裏摻了一點豆粉,用的是自家發酵的引子。
面餅柔軟香甜,配一碗肉湯或一盤炒菜,是當年的相國公子最喜歡吃的街頭小食。
侍女是宮中長大的,哪見過如此粗野的民食,不知所措地看着皇後大快朵頤,端着一杯糙茶生怕皇後噎着。
皇後笑道:“看我做什麽?快些吃,一會兒旁邊的磚瓦匠們散了工,這裏人擠人,你可吃不下去。”
侍女喏喏道:“皇後,這些東西都粗糙的很,奴婢怕您傷了脾胃。”
皇後輕聲笑:“我哪兒就那麽嬌貴了,宮中規矩煩人,一道菜不可嘗第二筷,才傷我脾胃呢。”
皇帝在茶樓喝了半日茶,有些不耐煩了:“皇後的馬車怎麽還停在那裏?”
太監急忙派人去問,一問才知道,皇後帶着貼身侍女去路邊吃東西去了。
皇後吃了半個大餅,一碗骨肉湯,和同桌百姓說說笑笑,十分自在。
皇上臉色陰沉下去,不高興了。
他的皇後好像永遠都沒那麽需要他,不管他做什麽,皇後都能自己找到樂子,過得逍遙快活。
皇上手指輕輕敲着桌面,陷入沉思之中。
太監小聲問:“陛下,要不,老奴去把皇後請來?”
皇上擺擺手:“請個屁,去找幾個皇後眼生的侍衛來,換上衣服去行刺皇後。”
太監驚愕地瞪大眼睛:“陛下……”
皇上站起來:“看什麽看?給朕拿把佩劍,再給朕換雙武靴。一會兒皇後若問起,你就說朕是路過此地,聽見了嗎?”
皇後吃飽喝足,帶着侍女準備回宮。
忽然,一個黑衣人手指長劍從天而降,穩穩地刺向了皇後面門。
皇後拂袖後退半步,徒手捏住劍鋒猛地用力震碎。
刺客口吐鮮血跌出數丈。
皇後對侍女說:“走!”
侍女腿腳發軟地跌落在地瑟瑟發抖。
這時,七八個刺客再次從四面八方襲來,把皇後團團圍住。
熱熱鬧鬧的夜市變得一片混亂,無數人開始尖叫着奔逃。
皇後出門不曾佩劍,他怎麽能想到,這皇城根底下還有人敢行刺皇後。
幾回交鋒下來,皇後氣息漸漸變急。
皇後在京城遇刺,臨街就是禁軍府,卻遲遲無人來救。
是誰安排,早已不言而喻。
皇後幾乎要被氣笑了。
他一腳踹飛前方桌椅,幹脆站在原地不動了。
幾個刺客沒料到皇後忽然停住,紛紛狼狽地收回各自的刀槍棍棒,反被自身氣息反噬,丁零當啷地倒了一地。
皇後站在大街檔口,深吸一口氣,回頭看向那群東倒西歪的刺客。
侍女扶着桌子驚恐地慢慢站起來:“皇後,這……這……”
皇後說:“陛下打算什麽時候再出來?若不想出來,我就自己回去了!”
片刻之後,皇上玉樹臨風昂首闊步地從旁邊小巷裏走出來。
皇後一副你不可理喻的氣惱模樣。
皇上卻從背後掏出一朵花來:“朕今日聞着宮外花香,就出來看看,沒想到皇後也在,這花好看嗎?”
皇後說:“好看,一定稱秦貴妃那對肥嫩美臀,陛下好好享用,告辭。”
皇上一把将皇後拽回來:“皇後從前最喜歡薔薇,朕親手捧來,你卻惱了。”
皇後說:“我當年喜歡薔薇,便在鳳儀宮內外種滿薔薇。如今不喜歡了,就把薔薇盡數拔除,種了栀子茉莉牡丹杜鵑。陛下既然已先走一步,怎麽還會妄想我一如從前?”
皇上看向皇後。
皇後深吸一口氣,說:“陛下,鬧市街口帝後如此胡鬧,明日這笑話就要傳遍九州了。”
皇上理直氣壯地把皇後抱在懷中:“朕是一國之君,你是朕的皇後,朕哄你寵你,天下人只會豔羨敬慕,誰敢笑?”
皇後看着皇上,眸中波瀾潋滟悲涼。
可他到底是收住了。
他是皇後,是帝王正妻,他不是年少時那個肆意妄為的相國公子,沒有資格再無休無止地和他的夫君鬧脾氣。
于是他輕輕地吐出一口濁氣,說:“陛下,我累了,回宮吧。”
若他真的要吃醋,七年來三妃八嫔和不計其數的宮人侍女,早讓他心肝脾肺都被酸意浸到透爛了。
他知道,皇上想要擺脫相國一系的控制,就要拉攏其他官員。
冊封妃嫔,是最一本萬利的法子。
皇後悲哀地想,他可真是個千古賢後,皇帝納妾他不但不鬧,還能在心裏留出點空來,心疼皇上還要費心安撫那些有用的棋子。
皇帝想要夜宿鳳儀宮,被皇後趕了出來。
皇後站在門口警告他:“陛下今日在宮外一鬧,明日安明慎就要來尋我晦氣。宮中野貓無辜,陛下就當憐惜一條性命,快去阆玉宮安撫安撫您的小野貓吧。”
說完,皇後一腳踢上了鳳儀宮的大門。
皇上碰了一鼻子灰,灰頭土臉地站在鳳儀宮外。
太監小心翼翼地問:“陛下,您是回蟠龍殿睡,還是去一趟阆玉宮?”
皇上摸摸鼻子,轉頭往回走,問:“太醫院這幾天有消息嗎?”
太監說:“回陛下,皇後這些日子并沒有傳召太醫診脈。”
皇上說:“藥方可有問題?”
太監說:“那藥方是老奴派人去逍遙谷以萬兩黃金向鬼醫求來的,鬼醫說,便是天生施人體質,也能催出珠胎來。”
皇上說:“那不該啊,朕已經連宿鳳儀宮三次,皇後怎麽還沒半點動靜?”
太監說:“陛下,許是皇後不曾留意?”
皇上說:“去,找個借口讓太醫為皇後診脈,若再不成,朕就一天十二個時辰耗在鳳儀宮,崇吾之行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