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116章 第 116 章
見到蕭遙揮劍的姿勢潇灑, 如雜耍似的,那孩子更加樂不可支,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蕭遙:“……”
這誰家的孩子?這麽頑皮。
他趕忙再次提起孩童後頸, 又将人扔進屋中。
剛轉過身,打算繼續對付黑祟,那孩童又跑了出來。大概是覺得這樣好玩的很, 一把将蕭遙的小腿抱住, 咿咿呀呀說着什麽。
孩子說的是當地的方言, 口齒又含混不清,蕭遙聽不懂,只能大致猜測,那孩子想被他再扔一次。
蕭遙同薛懷信一樣,感受到了無奈。
他速即把孩童從自己小腿上扯下來,扔到空屋裏:“待好!別再出來!”
此時, 一條被變成黑祟的蛇,不知從哪爬了過來,爬到空屋的另一面。蛇尾一甩,如離弦利箭直沖沒有門窗的屋中。
薛懷信匆忙從半空打下一簇焚天火苗, 将黑祟焚燒。
可惜那黑祟并未被立刻燒盡, 燃燒着烈焰的軀殼落在了土牆的牆角。
霎時間, 火焰蔓延上了土牆。
蕭遙:“……你是燒蛇還是燒屋。”
“剛才的情況你不也看見了嗎!”薛懷信不服。
他們平時打鬥, 只管全力消滅對手, 哪像今日, 在凡間的村落裏, 打得畏手畏腳, 瞻前顧後,顧這顧那。
蕭遙沒話好說, 一腳跨進屋,又将那孩童提出來。
孩子可高興了,估計從沒玩得這麽瘋過,哈哈笑得氣都快接不上。
他将孩童帶遠了些,叮囑對方:“快回家!別靠近村子邊緣!”
說罷又返回廢屋處,繼續對付黑祟鳥雀。
廢物的土牆被火焰點燃,很快蔓延至整間屋子。
蕭遙離遠了一些。他要先對付黑祟,這間廢棄屋子燒了就燒了,此刻不必管。
可沒過半分鐘,十幾丈外,又傳來那個孩童的笑聲。
他根本沒聽蕭遙的話,不但不回家,反而靠近了燃燒的空屋。
孩童仿佛看到過年的煙火,竟在火焰旁邊手舞足蹈起來。
那廢棄空屋是土牆,根本禁不住焚天火的溫度,轉眼即将塌陷。
蕭遙站在空屋的另一頭,朝那孩童喊:“後退!躲開!”
可那孩童繞着火焰手舞足蹈,玩耍得更加愉快。
烈火熊然的土牆漸漸倒向孩童的方向。
方縱在村外對付黑祟,見此情況,匆忙一道劍氣打出,打在土牆上。
土牆被靈氣一撞,瞬間改變了傾斜的方向,轟然一聲,全部倒塌,成了一地燃燒的廢墟土堆。
孩童平安無恙。
但屋子在他眼前轟塌,他似乎看見了什麽戲法,比之前更興奮了。
笑着叫着,似乎從未看過這麽好玩的事情。一會拍手,一會捧腹,甚至高興到在地上打起滾來。
這誰家的熊孩子!
方縱朝蕭遙喊:“你先把他送去安全的地方!”
蕭遙:“我方才已經送了。”
那孩子自己又跑了過來。
“送回家!”
“我怎知他家在哪。”
“那就随便送到一戶人家,讓村民幫忙看着!總之別再讓他出來亂跑!”
“你怎麽不去?”
“你離得更近。”
二人正鬥嘴,遠處又傳來呼喊聲。
一個年輕婦人,從村子的西頭跑了過來。
她一直重複的呼喊着兩個字。
看來是那孩子的母親找過來了。
可她不是一個人。身邊還帶着一個幼小的孩童。
那更小的孩童見到自己的哥哥玩得開心,也邁着小短腿,飛速沖向這邊。
兩個孩子圍着倒塌的廢墟,一個勁地撒歡。母親在一旁大喊,根本沒用,越喊那兩孩子跑得越快。
這個村的村民,在與世隔絕的村子待久了,一點危機感都沒有。
方縱:“把孩子抓住,別讓他們再亂跑!”
蕭遙:“我要拿劍,只能抓住一個。”
方縱撇嘴:“怎麽這麽廢物。”
他身法一動,即刻從村外移動到這裏。
同蕭遙視線一對,同時行動,一人一個方向,抓住繞圈奔跑的孩童,飛到他們的娘親旁邊。
方縱把孩童塞給婦人:“趕快把他們帶回家,黑祟解決以前別出來!”
可那婦人沒聽懂他在說什麽,用方言朝他不斷說着話。
方縱也聽不懂她說的什麽。
更惱火的是,兩個孩子,一個抱上他的腿,一個抱上蕭遙的腿,漏出一口缺牙,笑得眼睛都彎沒了。
孩子在腿上扯都扯不下來——又不敢用力,怕拿捏不好力道傷着了孩子。
這家人究竟怎麽一回事!
黑祟的同夥嗎??
他兩被兩個孩子阻礙,變成黑祟的鳥雀急速飛了過來。
那尖銳的鳥喙散發着陰沉的黑氣,一口能啄穿石板。
凡人離他們太近,不敢使用劍氣,怕誤傷,二人只能以長劍直接挑向黑祟。
一群鳥雀被殺了一大半,然而此時有一只飛出,在空中繞來一個圈,又從後方攻向婦人的後腦勺!
不好!
蕭遙急忙朝她道:“躲開。”
可她還是沒聽懂,立在原地不動。
黑祟扇動着翅膀,支棱起鋒銳的鳥喙,眼見就要啄穿婦人的頭顱。
剎那間,銀光一閃,一柄長劍從婦人背後出現,正中黑祟軀殼中心,将其斬殺。
吳銘及時趕到。
見蕭遙和方縱一人腿上挂着一個缺牙的孩童,怔了怔:“誰的?”
兩人異口同聲:“不是我的!”
吳銘:“……”
這不廢話嗎?他兩能有這麽大的孩子?
又見婦人,瞬間明白情況,朝她道:“快把你家孩子帶回去。外面很危險。”
那婦人還是聽不懂,叽裏呱啦說着方言。
幸好魏盛也來了,同她說了幾句當地的話,那婦人才點了點頭,伸手去拉自家孩子。
可那兩個孩童抱着小腿不願撒手,剛還笑得咧嘴,轉眼間就哇哇大哭起來,眼淚鼻涕蹭滿了褲腿。
黑祟又在這個時候攻來。幾人一邊對付黑祟,一邊扒拉孩童,竟讓驚險的場面變得又緊急又滑稽。
最後還是靠着魏盛,大力出奇跡,強行将兩孩子從蕭遙和方縱腿上扯下,交給親娘,叮囑她趕快回家躲好。
兩孩子還不願走,一直哭鬧着想重新抱上腿。
那婦人幾乎是用拖的,才将孩童慢騰騰拉走。
最大的麻煩終于解決,幾人終于能夠安心對付黑祟。
還是打得縮手縮腳——村裏房屋擁擠,幾乎不怎麽敢使用劍氣和道法,只能靠長劍慢慢解決。
半刻鐘後,天上那道裂隙消失,薛懷信從空中跳下。
沒了新的黑祟生出,幾人才很快把殘餘的消滅。
最後一只黑祟消除。
吳銘收起劍,雙手撐着膝蓋,深深吸了一口氣。
蕭遙擔憂問:“是不是累了?”
吳銘:“嗯。心累。”
他就沒打過這麽麻煩的架!
最難對付的不是什麽妖怪邪祟,而是兩個孩童。
蕭遙:“找個地方休息會?”
可這村子裏,沒有能好好休息的地方。
魏盛借住的房子太老舊,也沒有像樣的家具。
方縱:“去村外吧。我把天行船拿出來,去船上坐着休息。”
吳銘緩了一口氣:“好。”
出到村口,方縱拿出飛行法寶,魏盛也跟着走了上去。
他問吳銘:“那道裂縫究竟是什麽法術?”
能将活物邪化為黑祟,見人就攻擊,太危險了。
魏盛此前從未聽聞有這樣的邪法。
吳銘搖頭,除了知曉此事和蘇翡那幫四海盟的人有關外,其他情況他們也一概不知。
魏盛嘆氣,只能說:“往後我四處雲游時,也留心打探一下。”
他在人間行走,一路都能遇到不少散修,說不定能打聽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過了會,又問:“那黑水,能污染人嗎……”
吳銘:“不知道。”
他們不敢去嘗試,否則剛才也不會費那麽大勁,不讓黑水落入村子裏。
剛才那一場戰鬥,黑祟不厲害,卻比對付火河谷裏的強悍仙獸還要麻煩。
魏盛若有所思。
蕭遙:“你該不會在想,要用活人去試一試?”
魏盛:“……我真不是以活人試藥的邪修。”
方縱插話:“和黑祟相比,還是凡人小孩更難對付。”
那是他至今為止遇到過的,最難纏的對手。
縱使元嬰修士都沒那麽難以對付。
“……”四人沉默,又想起了方才被孩童那魔性的笑聲和哭喊刺痛耳膜的恐怖。
說是絕世大魔頭也不為過——絕世大魔都沒那麽另人頭疼的本事。
魏盛轉移話題,另找話聊:“自己有一艘天行船真方便。什麽時候我也去弄一個飛行法寶。”
東洲地域遼闊,靠自己禦劍飛行,不到一日就會耗盡靈氣,長距離的奔波非常累人。
要能有一件速度極快的飛行法寶,去遠方城鎮就輕松多了。
方縱說了一個數額。
魏盛再次沉默。
和民間使用的飛行仙器不同,修士的高階飛行法寶速度快,可以放大縮小随身攜帶,煉制起來非常麻煩,需要煉器道的修士耗費大量時間和心力,使用大量高階靈材才能制成。
造價高昂不說,市面上幾乎沒有,需要找高階煉器修士專門打造。
方少峰主有這樣的財力物力,魏盛一個民間散修——即便北周國師,傾盡一國之力,也很難獲得如此大量的靈材,找到能打造飛行法寶的高階煉器道修士。
四人沒閑聊多久,錦初和公主一行走回了村裏。
魏盛去給受傷的侍衛治療傷口,其餘人在外面等待。
吳銘看了一眼公主。
她自小養尊處優,出門車馬随駕,幾乎沒走過遠路。
這回來到北周,路遇黑祟,慌不擇路走到了車駕無法行駛的山野,無可奈何之下,只能棄車,靠侍衛背着跑。
下山一路,侍衛受傷,她只能靠自己雙腳走下山,累得氣喘籲籲——這輩子沒走過那麽崎岖的山路,腳都沒力氣再站穩,不顧儀态直接坐在了地上。
他打量她片刻,問:“你究竟為何來北周,該老實交代了吧。”
公主一怔:“我此前不是已經說了?”
“你還有事情瞞着沒說。”
她們一入國境就遇上黑祟,逃到孤村附近,村子裏又出現黑祟。這怎麽想,都不是單純巧合。
“我……”公主被他鋒銳目光看得心口一顫,不敢再隐瞞,終于交代了實情。
東唐國君請了一些修士在宮中任職,其中有一位仙長,修行天衍道,看相算命極準,達官貴人們時常求她為自己蔔卦測兇吉。
那一日公主又請她給自己蔔卦,卦象為坎,指引她朝北走。
“解卦的那會,我還不明其意,可半個時辰後,我就得知父皇給我定下一樁婚事。”
公主不想遠嫁,即刻就決定逃婚。
往何處逃?自然是按卦象所指,去往北周。
剛蔔完卦,就出了這樁事情,她只覺算得太準,毫不懷疑地聽信蔔卦的結果,決意去往北周。
只不過那位仙長所蔔的卦,不能朝外人道,否則天機洩漏便不靈驗。因此她一直隐瞞,直到現在才告訴別人。
吳銘聽完,十分疑惑:那修士是何人?是否又同四海盟有關?
她為公主蔔的卦,真是天意如此,還是有意為之?
公主只搖頭。
一個不理朝政的公主,又是未入道的凡胎,哪會去打聽那些高高在上的仙長的底細。
除了知曉那位仙長蔔卦靈驗以外,仙長的師承,修為,會哪些道法……公主一概不知。
“仙長蔔的卦不是很準嗎?”公主偷瞄了一眼薛懷信,“我按卦象所示來了北周,雖說遭遇妖邪,但有驚無險,而且,真遇到了命定之人。”
雖說這“命定之人”,只是她一廂情願。
公主那裏再問不出什麽,吳銘不再追問。
錦初又将公主拉到遠處一間空屋,單獨聊了一會。
一刻鐘之後,錦初過來找吳銘,向他說起公主的打算。
“她最終決定,嫁入薛家。”
經歷一番跋山涉水,公主赫然發現,出門游歷并非自己想象中那麽美好。
道路颠簸,旅途勞頓,衣食住行更是比以前在宮裏差了太多。往後無論在哪定居,都不可能有宮裏那般富貴奢華,說不定還會再遭遇危險。
最關鍵的是,她見到了修士通天徹地的法術神通,那般潇灑跌宕,自己也想修仙了。
嫁入薛家那樣的玄門豪族,修行的環境比之凡間不知好過多少。
即便在夫家,不如以前在宮裏受寵,怎麽也該比流落在外強。
“她嫁不了薛懷信,”錦初道,“嫁那薛懷義,應該也不會太虧待她吧。”
二人就先結個婚契,至于以後,那誰能知道呢。
吳銘:“既是她自己的決定,那就這樣吧。”
這樣也好,錦初可順利脫身,婚禮正常舉行,不會再有別的麻煩事。
決定已下,等魏盛包紮好了侍衛的傷,幾人即刻返程,帶着公主一起回到淮南。
薛懷義一直按照吳銘的吩咐,幫他們隐瞞着公主的失蹤,假裝自己一直和公主在外游玩。
他帶着錦初這個假公主出門,帶了個真公主回去。
他和公主“兩情相悅”,這樁婚事,自然非他莫屬。
薛家的宗親長老一直挽留,希望方少主和薛懷信都能在薛家再住幾天,等到參加完婚禮後再回上林仙宗。
可誰也不想再待在薛家,公主一送到,衆人迫不及待返回了上林。
***
晨鐘破曉露,初日照高林。
這日清早,吳銘躺平在床上,面無表情翻看着手裏的話本——
《清風弄月》最新的一話。
他從薛家回到天權峰的第二日,話本作者,妙筆仙孫閑玉本人,“親自”找到了他,将剛出爐的新書硬塞到了他手上。
“你趕緊拿回去看看。看完了有什麽心得感想,寫篇讀書劄記給我,我好構思新的故事。”
吳銘:“……”
一本風月話本,能有什麽心得感想??還要寫讀書劄記??
這一回的故事,正是寫的方少主和蕭遙同去薛家,在薛家遭遇的麻煩。
蕭遙被薛家一高門公子看中,想要強娶。結果自然是被方少主打臉,狠狠教訓了一頓。
但故事劇情只占十之一二,剩下的八成內容,一半寫他二人在人前打情罵俏,一半寫他二人在帳中激情雲雨。
“妙筆仙”妙筆生花,行雲流水汪洋恣肆,将歡愛場面描寫得十分香豔。
作為豔情話本,可算上品。唯一的問題,就是和事實毫無關系。
只是套用了他兩的身份而已。
孫閑玉理直氣壯:“話本故事本來就是假的呀,都是瞎編的。又不是寫歲月史書。”
“可大家就是愛看他兩的床笫之事。”
世人愛看什麽,她就寫什麽。方少主和蕭遙的情/事受歡迎,不是她的問題。
吳銘無言以對。
只是看過以後,他自己兜裏那本寫滿“主角蕭遙”和方縱的“原作天書”,都變得不忍直視。
剛翻完最後一頁,房外響起了敲門聲。
一定是執事弟子見他沒去膳堂吃早飯,給他把飯菜端來了。
他說了一聲“進來”,房門被人推開。
确實有人給他送早飯,但并非相熟的執事,而是天權峰峰主,霖雨道君。
此刻,吳銘正翹着腳躺在床上,只穿了一層裏衣,衣襟未系,衣領大敞,白淨的胸腹都裸/露在外,頭發也未束,一副風流浪蕩的模樣。
霖雨道君來得猝不及防,吳銘的動作瞬間僵住。
他一時怔忪得不知該說什麽,霖雨卻神色閑散,一臉的不在乎。
別人不尴尬,尴尬的就成了自己。
吳銘趕忙從床上支起身,一邊匆忙系衣帶,一邊問:“道君所來何事?”
他讪讪一笑:“有什麽事,叫人通傳一聲就行,何須親自來此。”
霖雨道君戲谑:“你不是覺得,找人通傳,像是故意擺排場?我有事找你,便直接找你,何必再命人通傳。”
吳銘:他是這樣認為沒錯。可也沒讓霖雨道君來房裏找他。
“……有事找我,傳個訊息,我即刻便去大殿觐見道君……”
“你這不還沒起床嗎?”霖雨道,“我順便給你把早飯端來了。”
吳銘嘴角抽了抽。
昊天第一劍修,天權峰主,他的頂頭上司,親自給他這下屬送早飯。
說出去,別人估計得吓死……不,說出去沒人信。
他迅速掃了一眼微亂的房間,看到窗邊的椅子還空着,沒堆着東西:“你在那邊的長椅上,坐會?”
“無妨,又不是沒進過你房間,”霖雨道君将餐盤放到他床邊的小桌上,“你渡劫那兩次,是我将你抱回房,還順便命人給你收拾了一下房間。”
“我是否應該,現在叫個人來,給你打掃一下?”
吳銘趕忙道:“不必,我等下起床就收拾!”
又問:“道君找我何事?”
總不可能特意來檢查他房間是否幹淨整潔。
霖雨道君:“你吃飯完,收拾一下,陪我出趟遠門。”
吳銘一怔:“去哪?”
霖雨道君嘴角浮現一股意味深長的笑:“河西。河西董家。”
……
吳銘不好讓霖雨道君久等,迅速穿衣洗漱,幾口吃完飯,說走就走的随他出了門。
在路上,霖雨朝他簡略說明了一下這個董家。
河西董氏,也是一個上千年的修仙世家。只是族中修士境界平平,家中修為最高的家主,董衛,才金丹巅峰。
昊天東洲,只有三宗四世家才有元嬰尊者。董家在玄門,只能算個二流世家。
吳銘疑惑:“你去董家做什麽?”
一個二流世家,那麽小的廟,能接待得了這麽大一尊佛?
“他們來信邀請我去的。”霖雨道君神色雖平淡,但吳銘覺得,他身上似乎透着一股淡淡的恹恹之氣。
“我和這個董家是舊識,有些因果淵源。他們的邀請,我不好拒絕。”
邀請無法拒絕?!
那因果淵源一定非同小可。
吳銘八卦之心頓起,瞬間來了興趣。這個董家什麽來頭?和霖雨道君有何因果淵源?
感覺自己嗅到了甜瓜的味道!
兩人乘坐的,是霖雨道君的那頂大轎。
縱使坐着有點擠,但吳銘滿心有瓜可吃的期待,覺得擠點也沒什麽,這個飛行法寶速度快嘛。
不過半日,二人就抵達了河西地區。
此地并非上林仙宗領地,在凡間屬于東唐境內。董家建在一座凡間大城的城郊二十裏外,單看府邸外觀,似如一戶富貴人家的莊園。
吳銘剛從薛家回來,見過了薛家的天上宮闕,再看這種二流世家的宅院,那可真就一天一地,差距有如雲泥。
不過一個延續了千年的家族,族中子弟加上所有家仆,也有上千百人。
他們還未降落,府邸門口已站了烏泱泱一大群人,分作兩列,夾道相迎。估計能見人的,都在門口等着迎接。
大轎從天上落下,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即刻領着衆人上前相迎。
這人外表四五十歲,穿着一身窄袖武服,下巴留着一圈絡腮胡,看着不像仙氣飄飄的修士,而像一個豪氣沖天的江湖豪俠。
衆人都以他為首,必是董家家主董衛無疑。
霖雨道君下轎,董衛并未行禮,而如長輩一般,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寒暄笑道:“烽言,你有一百多年未回來過了吧。”
他直呼霖雨名諱,态度十分熟絡,看來關系果然不同尋常。
可霖雨道君只神色淡淡:“董家主。”
“诶,這麽多年沒回過家,怎麽這麽見外。你當如少時一樣,稱呼我為伯父。”
伯父?
吳銘大為吃驚。居然是霖雨道君的親戚?
霖雨道君卻只嘴角噙着淡笑,緘默不言。
董家主又看向霖雨身旁的吳銘:“烽言,這人是?”
霖雨道君還未答,吳銘拱手一禮,自報姓名:“霖雨道君門下,天權峰弟子,吳銘。”
“不愧是烽言門下弟子,”董家主熱情誇贊,“年紀輕輕就已結金丹,将來必大有可為。”
“烽言自己道行高深,門下也都是些青年才俊,可喜可賀。”
“哎,站在門口做什麽,”他伸手招呼,“快進去。你伯母早已備好酒宴,替你接風洗塵。”
吳銘跟着态度熱切的董家主進入府邸大門,一路沿着主道,走向前院正廳。
路上,董家主道:“烽言這麽多年沒回來,家裏的路記不太清了吧。待會吃過飯,讓露兒陪着你逛逛。
你和露兒也多年未見,想必已有些生疏。不過不妨事,你兩少年時關系親密,多待一會,定然又和以前一樣熟絡。”
“你好不容易回趟家,哪有不習慣的,盡管同伯父伯母說,千萬別見外!”
他一路都在回憶往昔,霖雨道君卻仍舊只淡笑不語。
不多時,幾人走入正廳,大廳中已擺了一場豐盛宴席。
席前站着兩個女眷,一位是外貌三四十歲的董夫人,另一個,則是個年輕女子。
女子金釵雲鬓,身着一襲淺紅長裙,腰身收得很緊,襯出婀娜妩媚。
見到霖雨道君,董夫人也同她丈夫一般極致盛情,笑靥如花地招呼他入席。
同時朝女子道:“露兒,你和烽言同席,待會斟酒夾菜,可把人服侍好了,千萬別失禮。”
董露朝霖雨道君含羞一笑,正打算坐到他的席桌上,一直緘默不言的霖雨道君這時終于開口:“我帶來的人,同我一桌。”
他嘴角雖挂淡笑,語氣卻明顯的淡漠冷硬,董露正要坐下,動作忽地僵住。
“正該如此,”董家主趕忙道,“這是烽言門下弟子。他随烽言歸家,遠道而來,是我董家貴客。”
“第一次來,尚且生疏,是該和烽言一個席桌。是我沒考慮周到。”
董夫人附和:“伯父伯母考慮不周,但都是一家人,無需同外人那般講究。”
她給董露打了個眼色:“烽言有門下弟子服侍,露兒,你就坐他旁邊的席桌。”
董露抿嘴點頭,又移至霖雨道君旁邊的席位入了坐。
這一頓接風洗塵宴的酒菜十分豐盛,霖雨道君卻只正襟危坐,雙手置于膝前,別說吃菜,筷子都沒碰一下。
董家主問:“烽言怎麽不吃?可是飯菜不合胃口?你有什麽想吃的盡管說,伯父立馬吩咐人重新置辦一桌。”
霖雨:“我早已辟谷。”
“是,是,”董家主即刻順着他的話說,“我怎麽把這事忘了?”
他哈哈一笑:“上林仙宗乃清修之地,我董家卻在凡塵,不忌人間煙火。這麽些年酒肉穿腸過,倒把仙門習慣忘得一幹二淨。”
“既已辟谷,不吃就不吃。”
又道:“那這酒……”
“不喝。”
董家主毫不在意:“不喝也無妨。”
他立刻給董路使眼色:“快去,給烽言煮一壺君山銀葉茶來。”
董露速即離席,沒過一會兒端來一壺一克千金的銀葉茶。
她沒讓下人伺候,而是自己給霖雨道君倒了一杯茶,奉到他面前。
霖雨依舊不動如山。
董家主:“茶也不喝?”
“不渴。”
“那也行。什麽時候渴了,吩咐一聲,露兒重新給你煮。”
這一場宴席,霖雨道君坐着一動不動,閉目養神似的,垂着眸子也不怎麽說話。
吳銘坐他旁邊,如此氣氛,也很難動筷,只能同他一樣滴酒不沾。
可憐他一個走紅塵道的,以食為天,滿滿一桌子好酒好菜,卻只能眼睜睜幹瞪着,五髒廟都在鬧意見,心癢的無比難受。
客人不動筷,主人也不好意思自己吃得歡,宴席只得草草結束。
散席後,董家主又朝霖雨道:“讓露兒陪你去府中散散步,重新熟悉一下家中道路。”
“不必。”霖雨拒絕,“客房在哪?我要和他回房休息。”
董家主:“在後院,房間早已備好。露兒,還不快領烽言回房。”
吳銘跟着霖雨道君走向後院。
說是董露領路,霖雨自己認得路,長腿大步,健步如飛,一言不發走得飛快,不一會就走到後院客房。
董露一路小跑跟着,到了客院門口,本想說點什麽,霖雨道君頭也不回,随意選了一間房進入,砰的關上了門。
——還拉着吳銘手臂,将他也一同拉入房中。
房門一關,他一身冷漠氣息随之一變,又恢複成往常樣子,朝吳銘道:“有什麽話想說就說,想問就問。”
“我看你都快憋壞了。”
吳銘确實憋了半天。
他心機聰慧,即便人心幽微,也能洞若觀火。更別說,自進入董家後,霖雨道君表現的這麽明顯,還能看不出來?
董氏一家,一口一個伯父伯母,态度熱情到了殷勤,分明就是想要高攀霖雨道君這昊天第一劍尊的窮親戚。
而霖雨道君則态度冷淡,和這家的情誼明明不好,卻又礙于親緣,不得不捏着鼻子應酬。
可霖雨道君什麽地位,什麽心性,連他都要如此退讓,吳銘十分好奇:“你和董家,究竟什麽情況?”
霖雨道君走到桌邊坐下,也讓吳銘過來,坐下慢慢說。
“你可知曉我的身世?”
吳銘搖頭。
到了霖雨道君這地位,出身如何已然不重要。何況玄門中人少有人敢在背後嚼他的舌根。
霖雨道君的家世,師承,他沒聽說過半句流言。
霖雨:“我并非出生昊天,而是朱天之人。”
九重天界,有九個大世界。
昊天在西方,朱天則在西南。
不同天界,天道法則不同,界內形勢也大相徑庭。
昊天玄門,以宗門和世家為主,大大小小的宗門世家,數量如過江之鲫。
而朱天修真界,則由修真王朝統治。
“這兩百年,統治朱天的,乃是一個名為崇吾的王朝。我出自于崇吾皇室,我父,原為崇吾皇太子。”
吳銘一怔,以驚疑的目光重新打量起霖雨來。
霖雨的父親是皇太子,那他不就是龍血鳳髓的王孫公子!
霖雨道君眼尾一挑:“怎麽,不像?”
“像。”
太像了。
吳銘一直就覺得,霖雨道心為“求權”,所作所為就跟那些醉心宮鬥的人一個樣。
他比什麽錦初郡主,東唐公主,更像是居于皇城裏的人。
原來真出自皇室!
吳銘:“那你為何……”
一個朱天的王孫公子,為何會來昊天?
“崇吾國君……我爺爺駕崩,本該由我父親登基為帝。”霖雨道,“但崇吾的九皇子,即我九皇叔,發動兵變,篡奪了帝位。”
“你應該很容易猜到,被奪位的太子一家,下場該是如何。”
吳銘抿嘴:“你家人,都……”
霖雨冷笑:“我那九皇叔,絕代枭雄,殺伐果斷,自然要将我一家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我家一個親信,拼上性命,帶着我逃到昊天。”
除了他一人,父母,兄弟,姐妹,全都已經成了帝位争奪中的刀下亡魂。
吳銘沉默不語。
“權勢争奪就是如此,”霖雨淡淡道,“倘若我以後返回朱天奪得權勢,也必然會将我那九皇叔一家斬盡殺絕。”
“不過據我所知,他稱帝後,并未封妃立後,也未有子嗣。我能殺的也僅他一人。”
但這些都是後話。當年那個親信以自己的性命破開界壁,帶他逃到昊天。
要想返回朱天,非破境化神不可。
只有化神真君才能随心所欲打破天道桎梏,在九重天任意穿行。
結束了題外話,霖雨道君又将話題轉回他和董家。
“那位親信将我帶至昊天,臨死前把我交托給了董衛。”
“董衛似乎是他家遠親,具體關系如何我不清楚。”
只是那親信已死,霖雨從此孤身一個人,寄于董家籬下。
“那一年,我十二歲。”
一個龍血鳳髓的王孫公子,父親即将登基,自己也即将冊封為太子,卻在一夜之間家破人亡,失去一切。
吳銘:“……董家,對你不好嗎?”
“有什麽好不好的,”霖雨語氣輕飄,“董家的情況,你已見到。多一個人吃飯而已,對他家沒什麽影響。”
霖雨生性高傲,不會低聲下氣,曲意逢迎。他性格不讨喜,董家看在遠親的份上,給他衣食,但對他這個“借宿的親戚家的孩子”,并不會精心照料。
他住在董家,大多只在自己的院裏待着,偶爾和董衛,董夫人碰上面,客套一兩句,關系淡漠疏遠。
“我自小入道修行,來董家後,繼續修煉自家心法,就這麽過了八年。及冠那年,找了個天時破境,築成道體後,便離了董家,去往各處闖蕩。”
霖雨道君的破境,直接突破兩個大境界,築道體,結金丹,成了昊天一代傳奇。
“後來的事,你肯定聽說過。”
他去往上林宗,成了一個挂名弟子,後獨自游歷天下,在各種秘境和險地中歷練,不到五十年就突破元嬰,八十年成就元嬰巅峰境界。
再之後,就是閉關百年。
吳銘:“這麽說,你自及冠那年離開董家,再也沒來過?”
“沒有。”
“那董衛這次邀請你來,是為了?”
霖雨道君:“我閉關那一百年,自不必說。此前那八十年,董衛也從未和我聯系過。”
“但我五年前出關,開始興建天權峰,如今已小有勢力。董衛肯定聽說了,所以動了心思。”
當年寄居在自己家籬下的少年,如今成了昊天第一的劍尊,那不得攀關系抱大腿?
只要能攀上這層關系,董家何愁不能從一個二流世家,迅速躍升成比肩四大世家的一流家族?
天權峰庫房中的靈石丹藥,法器法寶,不輸于任何一個豪門世家。
霖雨道君哂笑:“在我落難之時,董衛畢竟伸出過援手,給了我一個落腳之處。”
“他也算有恩于我,我是從董家出去的。他寫信邀請我來小住幾日,我也不宜直接拒絕。”
至于他自稱伯父,美化當年的情分,想高攀,霖雨道君态度冷淡,卻也并未多言,由着他信口開河。
難怪霖雨道君那樣蠻橫無理的心性,這次都得退讓。
吳銘心中了然,也沒什麽話好說。
這瓜……不怎麽甜。
“那你接下來幾天……”
“住幾天就走。董衛必會想方設法讨好我,”霖雨道君心知肚明,“但我不會理會他。”
霖雨道君不想同董衛應酬,關在房中閉門不出,倒把吳銘給整不會了。
他本想出去,換一間房自己待着,霖雨卻硬将他留下。
“董衛派人盯着在,我一個人,他必會敲門打擾,你得留在我房中。”
吳銘腹诽:我是你房門的門闩嗎?
不過他能理解,留下就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