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113章 第 113 章
五人頂着衆村民的眼光走在路上, 這時有人上前朝他們問話。
村民重複了幾遍,吳銘才連蒙帶猜聽懂他的方言。
那人在問他們,來村裏做什麽。
“找人。”吳銘沒說公主, 只問前幾天有沒有一個年輕女子來過。
村民搖頭。
吳銘又朝對方打聽村中那個修士的情況。
“醫仙大人?”村民說,那人是來給村裏人治病的神仙,沒來多久, 但免費替村裏人看病, 村民都對他十分敬重。
“醫仙?”方縱好笑, “這情況怎麽聽着那麽像坑蒙拐騙的游醫散修?”
“可他不收銀子,”蕭遙道,“并非騙取財物。”
錦初:“他該不會是欺騙村中的良家婦女吧?”
薛懷信:“也有可能,躲在這種偏僻地方修煉某種邪法,以活人試藥。”
幾人一人一句,轉眼勾勒出一個修煉邪術的大魔頭形象。
“他是築基巅峰修為, 境界比我高,”錦初下令,“待會打起來,你們可得把本郡主護好了。”
吳銘:……怎麽覺得這幾人玩得挺歡。
那修士住在村子最深處的一間土屋裏。原本是一間老房, 因一直無人居住, 他借來暫住一段時日。
快走近的時候, 蕭遙朝吳銘道:“站我身後。待會打起來, 小心別被誤傷。”
方縱又将吳銘拉到自己身前:“一邊去!他有我護着, 用不着你。”
吳銘不想說話。
一個築基修士而已。
他一個金丹, 打不過?還需要人保護?
他們這四個金丹, 對付一個築基還需如此小心謹慎?
這戲演的太過了。
他面無表情, 長腿一邁,當先走入院中。
土牆的拐角處, 立着一個土堆搭起的簡易爐竈。爐竈上放着一個藥罐。
一個身着灰衣的背影正半蹲在竈前煎藥。
聽見背後的腳步聲,灰衣人不慌不忙從站起身,轉過頭:“來看病的?哪不舒服?”
吳銘看清了他的相貌。
這是一個外表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長相俊雅,氣質溫和。
對方也看清了他們,忽然一愣:“吳銘?蕭遙?還有薛公子?”
“你們怎麽會在這?”
方縱大為疑惑:“這人是誰?怎麽認識你們?”
蕭遙:“不記得。”
完全沒印象。
薛懷信:“我也不記得。”
他可不認識這麽一個邪修。
只有吳銘,朝他擡手一禮:“好久不見,這幾年過得可好?”
說完又笑:“應當過得不錯,都已築基巅峰。”
方縱更迷惑,扯了一下吳銘的束發:“他誰?”
“為何他倆都不認識,偏偏只你認識?”
吳銘:……
這種場合,能別動手動腳,給他點面子行嗎?
他扶額看向蕭遙:“你們真不記得?他是魏盛。”
“當年點仙會,和我們一起的。”
五年多以前,他們在點仙會相識。魏盛也入了點仙冊,本該和他們一起前往上林宗。
但因為目睹了幾件仙門的勾心鬥角,覺得仙門同自己想象中差別很大,在上仙宗的前一天晚上,毅然離開。
臨走前,還将自己的佩劍送給了劍斷的吳銘。
吳銘伸手在乾坤袋裏翻找了一會兒,摸出一把裝飾華貴的凡鐵寶劍。
“多謝當年贈劍。這柄劍曾對我助益良多。”他将長劍雙手遞給魏盛,“如今,也該物歸原主。”
蕭遙對這人的臉和名字。沒有半點印象,但一看到劍,頓時回憶起來。
确有這麽一個人。
吳銘接了這人的劍,用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對此耿耿于懷了好久。
魏盛笑道:“你就繼續留着吧,算作我們相識一場的紀念。”
吳銘也不推拒:“既如此,那我就再收一次。”
蕭遙和方縱在一旁,臉色都有點沉。
故友重逢,魏盛本想請幾人進屋。轉念一想,屋裏破舊,連一點像樣的家具都沒有,光線還陰暗,不如站在外面。
“我本以為,我五年修到築基巅峰,進界已然算快,”魏盛同吳銘寒暄,“沒想到,你們三人都已結金丹。看來仙山靈氣豐盈,确比凡間修行要快。”
“和仙不仙山的沒關系,”方縱攬過吳銘,“是他天賦高,悟性好,才有這麽快的進界。你們那一屆,也只他們四個。”
還有一個李麟。
其他的人都還只築基,許多人連錦初的修為都不如。
魏盛看向方縱:“這位是?”
方縱自報名號:“上林仙宗,天樞峰方縱。”
他的名聲在昊天極為響亮,幾乎無人不知,但凡有點眼力的,都該尊稱一聲“方少主”。
魏盛确似乎沒聽過,只一拱手:“方道友,幸會。”
方縱臉色更加黑沉,幾乎貼着吳銘耳廓說:“你這什麽朋友?故意的吧?”
吳銘:“……魏盛沒你這麽愛逞氣,不會故意裝作沒聽過。”
他應是真當不知。
魏盛又問吳銘:“這五年,你在仙門過得可好?”
方縱:“有我照顧他,還能不好?”
吳銘:……方縱怎麽對魏盛敵意這麽大。
別是真将人視作邪修?
他用手肘抵了抵方縱胸腹,示意他別再亂插話,自己同魏盛道:“挺好的。”
“仙門修行,無非就是山中修煉,天下游歷,步步積累,磨砺道心。”他戲谑,“當然也有争權奪勢,爾虞我詐,但沒那麽壞,并非只能将所有人踩在腳才能獨自登天。”
魏盛羞赧一笑:“當年是我太年少,涉世未深,把一切都想得太極端。”
“這幾年我在人世游歷,才明白你當年所說,我因從小在花團錦簇中長大,周圍都是好人,便以為世上所有都是好人。
當我走出家門以後,也見了許多人心鬼蜮,如今已深知,人心難測。”
仙門,凡塵,無間,人心所在的地方,有光必有影,有善必有惡。
三界五行,六道輪回,誰也無法只在桃源。
吳銘:“聽你這麽說,定是有一番際遇?”
“也算吧。我自認,這幾年的經歷确實有些離奇,和一般的修士,大為不同。”
“願聞其詳。”
魏盛将自己這幾年的經歷,當做閑談告知吳銘。
點仙會離去之後,魏盛回到家中。他當時心生迷惘,沒了入仙門的決心,于是打算繼續過以前的凡人日子。
因出生官宦世家,不走“天道”走“人道”,自然要參加科舉,走仕途博功名。
那年又恰逢春闱,他去科考,竟一路上榜,入圍殿試。
吳銘聽得微微驚詫。
一個修士參加科舉,居然一舉就考中進士。
“慚愧,”魏盛笑道,“我出身官宦世家,從小熟讀典史經義,西席先生都是名師。何況煉氣修士,血脈中有靈氣,靈臺清明,背誦經義幾乎都是一目十行,過目不忘。”
先天的起點,就要比普通學子高上一等。
“北周皇帝也是見過我的,所以殿試上,點我為探花。這其實也靠了家族裙帶關系。”
但無論如何,二十出頭,年紀輕輕就高中探花,可謂春風得意。
“我打馬游街,心境圓滿,仕途通達,道途居然也有了突破,隔日就渡了天劫,築成道體。”
他原本沒打算再修仙,沒想到無心插柳,就這麽莫名其妙成了築基仙君。
民間修士天賦所限,能築基的少之又少。凡塵百姓分不清玄門修士的種種境界,有道體,能長生不老的築基修士,在凡人眼裏,那就是書中說的神仙。
一個築基修士入朝為官——
吳銘:“北周皇帝不得封你一個一品大員?”
各朝皇帝花重金請仙君入宮,給予高官厚祿,那些才煉氣期的“仙長”,還不如魏盛這個探花郎道行高。
他是北周朝廷修為最高的人。
“那可不,”魏盛想起來都覺得好笑,“何止一品,皇帝親自駕臨我家,給我授官印,聘請我擔任大周國師。”
國師,官階超品。皇帝都差點給他這個神仙下跪。
從一個仙門準弟子,到朝廷探花,再到一國國師,這樣的際遇,玄門中少有聽聞。
不僅吳銘,其他幾人聽到,都不免啧啧稱奇。
錦初聽得津津有味,迫不及待問:“後來呢?”
“後來,我春風得意,走馬上任,官居廟堂之首。可沒過多久,我便發現,這仕途走的,和自己想象中的相去甚遠。”
魏盛一嘆:“我既科考入仕,有了功名在身,拿着朝廷俸祿,自然想為江山社稷,為黎民百姓謀求福祉。我躊躇滿志,想成為名留青史的賢臣。可上至皇帝下至小吏,來找我商讨的,并非民生吏治,而是長生之法。”
皇室和百官,都只向他讨教如何修道,如何養生,從不和他談論治國之策。
他家門庭若市,上門求見的人排到了城門口。一半找他求丹藥,一半找他謀官職。
因官居超品,連皇帝見了他都要行禮,幾乎每日都有人想盡各種方法,賄賂,奉承,送他珠寶玉器,甚至美貌男女,想求他提拔,求他給予幫助。
他以一個修士的身份,見識到了後宮官場,宮裏宮外,千奇百态的明争暗鬥,争權奪勢。短短幾個月,就見完了之前二十年從未見過的衆生百态。
和當年點仙會上刀光劍影血流成河不同,這些凡人的争鬥殺人不見血,卻比修士之間的激烈厮殺有過之而無不及。
此時,魏盛作為一個傍觀者,清楚地認識到善惡數千般,人心難可知。
那些朝堂和後宮的争鬥,他可以冷眼旁觀。那些上門求藥的,很難置之不理。
官宦世家,人情往來複雜,動則這個“世叔”,那個“世伯”,許多都是從小見過,“看着他長大”的。
就連皇親國戚,都硬能同他扯上點“遠親”關系。
又有父母說情,給那些“三世之交”的叔叔伯伯,姑姑嬸嬸號脈診斷,傳授一些仙家道法,這種“舉手之勞”,他不得不幫。
“形勢所致,”魏盛無奈,“我一個原本練劍修法的,轉而修起了丹道。”
然而又沒想到,看着那些人病體康複,容光煥發,他竟真喜歡上了治病救人。
吳銘:“這才是你道心所在。”
又一樁無心插柳柳成蔭。
“确實如此。所以我抛開了那些策論經義,潛心研究煉丹,走上丹修一途。可沒多久,又發現了問題。”
玄門丹道可生死人肉白骨,藥到病除。然而那僅僅只對修士有效用。
凡人體內沒有靈氣,化不開丹藥。玄門外丹對凡人來說并非仙丹,而是劇毒。
凡人能消受的丹藥就那麽幾種,魏盛能治的,也不過一些能用靈氣療傷的常見病竈。
遇到疑難雜症,或者沉疴重疾,他一樣束手無策。
“前年,貴妃的小兒子生了一場重病,想請我救治。可那孩童先天不足,天生體虛,我救不了他。”
當朝貴妃,和他還是遠親,跪下來求他救自己未滿十歲的孩子。他也想救這個小侄子,可惜無能為力。
“這件事,給我的道心帶來巨大震顫。我猝然發覺,煉出的丹藥品階再高,不能救人又有何用。”
“玄門道法無法救治凡人,于是我熄滅了丹爐的爐火,不再煉丹。我去拜了一個禦醫為師,向他學習凡人的醫術。”
只是宮中的醫術也有限,依舊無法醫治那些疑難雜症,“我索性離開皇宮,去往民間,尋訪天下名醫。”
魏盛笑說:“我如今的身份,是一個在民間四處游歷,尋醫問道的游醫散修。”
從位高權重的一國國師,成了一個鑽研凡間醫術的散修,他這幾年的經歷,确實離奇到前所未有。
“路上遇過幾個有相同志向的修士,他們告訴我,我這一道,是謂太平道。”
太平道,雖為修士,卻修行凡塵醫術,游行天下,救治凡人。
尋常修士不輕易沾染凡塵因果,否則天道會降下天譴。太平道的修士,卻只在凡塵,同凡人結因果。
魏盛靠着懸壺濟世,修為一路突飛猛進,已至築基巅峰。
只待心境圓滿,必能結成金丹。
他于上仙宗的前一晚離開,回到凡塵,卻比當年同一本點仙冊上的仙門弟子,有更大進階。
吳銘:“你現在在這村裏……”
做什麽?
魏盛:“我雲游山河,遍訪名醫。聽聞此處生有一種獨特草藥,于是前來尋找。沒想到,這裏居然有一座孤村。”
“這村子極少與外界往來,幾乎遺世獨立。村中沒有醫者,我就暫住一段時間,教授村民醫術。等他們學得差不多,可以自己治療大小傷痛,我便離開,去往下一個地方。”
蕭遙忽然道:“你鑽研醫術,研制新藥,可需活人試藥?”
“既是新藥,是否有藥效,當然需要病人來試。”魏盛語氣自然,“藥效過強,過弱,是否和別的藥性相沖,哪一味藥有何種禁忌,須得經過許多病例的嘗試,逐步改進才能臻于完善。”
“許多新藥的研制,需要歷經多年。這和修士自創新道法一樣,都需多次實驗,改進……你們這麽奇怪地看着我做什麽?”
蕭遙幾人後退一步,目光凜凜地看着他,或警惕,或驚疑,神色複雜一言難盡。
錦初咽了咽唾沫:“……這不就是找活人試藥的邪修嗎?”
魏盛:“……不是,我這……”
他懸壺濟世,一心想研制新藥,治愈更多疾病,怎麽就成邪修了?
“行了,”吳銘扶額,“別玩了。”
看把魏盛吓的。
濟世蒼生煉藥,和為禍世間煉藥,目的不同,道心不同,怎可一概而論。
“他們同你說笑呢。”
蕭遙神色淡漠,緘口不言。
方縱側過頭小聲哼道:“可惜不是邪修,否則就能一劍斬了。”
吳銘:……你兩做什麽敵意這麽大??
魏盛說完自己,又問吳銘:“你們來這地方做什麽?上林宗離此地很遠吧。”
這裏又遠離地脈,靈氣稀薄,幾乎沒有修士會來。
“找人。”吳銘朝他說明大致經過。
“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可能帶着一隊侍衛和侍女?”魏盛搖頭,“沒來過村子。”
見蕭遙和方縱的輕鄙眼神,他無奈又好笑:“這裏的村民都是正經人家,不是那種會把路過的外鄉人殺了,剁成肉醬,做成人肉包子的黑村。”
錦初:“還真有這樣的黑村?”
“有。”魏盛一嘆,“黑村,黑店,出門在外,總會遇上幾次。所以一定得小心別人給你的吃食。我就曾遇上在食物裏放蒙汗藥的,也差點被村子裏的人搶走行李……你們……”
幾人看他的眼神更古怪了。
“沒來過村子,但有可能有人在村外見過,我去找村民問問。你們在這兒等會。”
魏盛說完,離開了院中。
薛懷信看着他的背影:“他不會去召集手下,準備合圍我們?”
錦初:“我才不想被那些村民剁碎,做成人肉包子!”
方縱:“盡管來,我等着。”
蕭遙:“若敢暗算我們,我會将他們做成人肉包子。”
吳銘:“……你們還沒玩夠嗎。”
這戲怎麽還在演?
三個金丹加一個築基,至于這麽明裏暗裏消遣人嗎。
過了一會,魏盛回來,給他們帶回一個消息。
兩三日之前,有一戶村民上山砍柴,在山路上見到一群人的足跡。
這村子方圓幾十裏都荒無人煙,只有本村人才進山。那足跡必是外來者。
魏盛給他們指了路:“不知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但不妨去找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