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088章 第 88 章
同門女修帶着蕭遙去往她所說的地點。
她修為本就一般, 又似乎受了些內傷,禦劍飛不了多遠就靈氣枯竭,得停下來休息。
後來為了保存體力, 幹脆連劍都不禦,只在路上慢慢走。
蕭遙別無他法,只能放慢腳步, 走一會, 又停下來等他。
女修提議:“蕭師兄, 要不,你帶着我飛吧?”
蕭遙冷漠拒絕。
帶人禦劍,須摟肩抱腰,動作親密。除了吳銘,他不會同任何人有如此親密的舉動。
二人走了大半日,一轉眼便到了天黑。
女修抿着嘴唇, 神色柔弱又嬌俏:“蕭師兄,天色已晚,我們找個地方休息,明日再走吧。”
帶路的人不願徹夜趕路, 蕭遙不可能用劍架在她脖子上逼她繼續行走。
只能找了一處地形适宜的場所, 停下來過夜。
二人撿了一些樹枝, 用法術引燃, 升了一團火。
女修拿了一瓶藥粉, 在周圍灑了一圈:“蕭師兄, 這是上品驅魔香, 有了它, 晚上就不會有野怪前來侵擾,我們可以放心入睡。”
蕭遙坐在火堆前, 閉目打坐,沒答話。
過了一會,女修又拿了一瓶藥粉出來,朝他的位置靠近一些:“蕭師兄,我背後的傷,自己無法上藥。你能不能……”
蕭遙:“不能。”
要上藥,須得褪下外袍,肌膚相觸。
女修被他嗆的愣住。
她緊咬着下唇,神情十分惹人憐愛,蕭遙卻不為所動。
過了片刻,她竟毫不避諱,自己将衣襟拉下,露出香肩和後背,自己上藥。
但自己上藥極其麻煩,她試了一會,再次求助。
蕭遙卻繞着火堆,離她遠了一些,繼續閉目打坐,完全非禮勿視。
空氣沉悶寂靜,只能聽見衣服摩擦時的沙沙聲響。
過了一會,一陣冷風吹來,風聲嗚咽。
女修打了個冷顫:“蕭師兄,我有些體寒,你……”
蕭遙:“自己想辦法。你可以再生一堆火。”
女修:“……”
“蕭師兄,你就如此狠心……”
蕭遙閉眼入定,無論她說什麽都充耳不聞。
獨角戲實在唱不下去,她只能咬着下唇不再吭聲。
蕭遙懷中抱劍,閉目入定了一晚。第二日天明,他半睜開雙眼,垂眸只看地面,冷冷問:“可以動身了嗎?”
女修:“可以了。”
她休息了一晚,靈力有所恢複
——更可能,昨日使出百般解數,蕭遙卻絲毫不解風情,對她态度冷漠,沒瞥過一眼。
她所有的嬌軟柔媚都如同對着一塊冰冷的石頭,今日便走的快了一點,不再搞各種隐含暗示的小動作。
路上她又有幾次朝蕭遙搭話。
蕭遙依舊充耳不聞,甚至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
于是半日之後,她不再說話,只埋頭趕路。
日暮時分,二人終于抵達了目的地。
女修指着前方:“那裏,就是玄武石。”
蕭遙順着她指地方向眺望。
寬闊原野上,獨獨橫卧着一顆巨大的石頭,無論從天空亦或地面,都非常顯眼。
确實适合用來當做定位的路标。
周圍零零星星有一些修士和熄滅的火堆,似乎也有其他人同他們一樣,在此處等候失散的同伴。
巨石的背面,有幾個斜靠着休息的人影。
女修:“他好像在那裏。我們走近點叫他。”
蕭遙快步走了上去。
忽然間,幾把飛刀從他身側飛來,攻勢十分兇悍。
蕭遙雙眸一凜,長劍瞬間出鞘,劍花飛旋,“嘭嘭嘭”将飛刀全部打落。
“浣紗仙子,”那個使用飛刀,被蕭遙追趕,卻消失不見的修士又忽然冒了出來,一聲輕嗤道,“你沒把這人拿下啊?”
“你不是說,這世上沒有你拿不下的男人嗎。”
在飛刀修士說話的同時,那幾個背靠大石的修士也走了出來——沒一個是吳銘。
躲在其他地方的修士也紛紛顯形,頃刻之間,蕭遙便被一大群人合圍在中央。
那個被人稱作“浣紗仙子”的女修啐了一口,我見猶憐的神色乍然一變,又兇又惡嗔怒道:“這小子,定是個瞎的!”
她處處示好,縷縷暗示自己想同他親熱歡好,他卻無動于衷。
她一路都在碰壁,憋了一肚子火:“老娘懷疑,他是不是不舉。”
周圍人群爆發出不懷好意的哄笑。
浣紗仙子轉向一人:“只要把人交給你,就能拿到賞金對吧?先讓我教訓他幾次,再給你如何?”
旁邊一個衣着富貴的錦衣公子,搖着手中的折扇:“仙子随意。只要把他捉住交給我,是死是活都可。”
他說完,又陰陰一笑:“倘若仙子有辦法廢了他的修為,将他變成一件供人享樂的玩物,那更好。”
“這還不簡單,”飛刀修士道,“老子的弟兄被他殺了那麽多,老子自己也差點命喪他手,就這麽讓他死了,太便宜他了。”
“廢了修為,賣去凡間的勾欄,不僅能出氣,還能賺一筆。”
有人哄笑:“賣去勾欄,說不定他喜歡。那不更便宜他了。”
“他這臉,能值不少錢。可惜身量太高,要折些價錢。不過沒關系,有人就是喜歡玩這樣……”
那人正說着,聲音戛然而止。
他立在原地,臉上還保持着狎昵笑容,過了一兩秒,忽然咔嚓一下,似是骨骼的斷裂聲。
猝然間,血肉橫飛,那人竟四分五裂地炸開。
飛濺的血液在半空中劃出幾條長長的血線。
浣紗仙子和飛刀修士離得近,滾燙的鮮血登時濺到他們臉上。
得意洋洋的笑容瞬間凝固。
蕭遙持劍而立,神色一如往常冷漠,只是周身散發的靈壓更為淩厲。
他一言不發,一劍揮下,無數道劍光猝然閃耀。
劍光如虹,殘影似霜,猛烈的劍風猶如千軍萬馬,咆哮奔騰着朝所有人發起沖鋒。
碎肉斷骨聲接連響起,血花四濺,無數斷肢碎□□天飛舞,混成一團。
修為高的,還能運轉全力抵抗,修為低一些的,直接被大卸八塊。
不過剎那,圍着蕭遙的修士,就變成一地血肉殘渣。
飛刀修士早已身首異處。
浣紗仙子傷痕累累,全身如被淩遲一般,刀刀見骨,鮮血淋漓。
“你,你怎麽會……這麽強……”
這恐怖到令人悚然的戰力,僅僅只是個築基?!
蕭遙冷眼看着她,二話不說,又一劍揮出。
劍術和法術糅合和在一起,相輔相成。劍風呼嘯,摧枯拉朽,無可匹敵。
浣紗仙子登時就要禦劍逃離。
可突然間,旁邊伸出一只手按住她肩膀,将她一拉。
她頃刻變成了肉盾,替身後的錦衣公子擋住了蕭遙的道法。
錦衣公子利用浣紗仙子當做盾牌,躲過一擊。
“蕭,蕭遙,”他用浣紗仙子的軀殼擋住自己,在後面顫顫發抖,“你,你饒我一命,從今往後,你我的恩怨一筆勾銷。”
蕭遙平淡看他一眼:“你是何人?”
“你不記得我了?!”錦衣公子一聲高叫,發現自己露了頭,又即刻縮回肉盾後面,“你,你把我害得這麽慘,居然不記得我。”
“我不可能害你。”蕭遙道,“我若和你有怨,當場就會将你抹殺。你只會和他們一樣,沒可能還活到現在。”
錦衣公子瞄了一眼地上已成殘肢斷臂的“他們”,冷汗浸濕了衣衫。
“你,你當真不肯放過我?”
蕭遙不答,再次舉劍。
他這一次,會再加一點力道,将浣紗仙的屍骨同她後面的人一齊切碎。
錦衣公子眼珠一轉,突然将身前的肉盾狠狠推向蕭遙。
浣紗仙一頭撞上蕭遙的劍尖,穿腸破肚,無力地挂在了他的劍上。
劍招瞬間被打斷。
劍上挂了具屍體,蕭遙眉心一動,用力一甩,又将劍刃上挂着的屍體甩了出去。
然而錦衣公子趁着這延誤的一兩秒,飛退到了大石處。
蕭遙面色未改,淡漠地再次一劍揮出。
可這一次,迅烈的劍風沒刮出幾尺,便撞到了什麽東西,霎時停了下來。
錦衣公子驚惶的神色消失,那種得意忘形的陰毒笑容又浮現在他臉上。
“蕭遙,”他歪嘴一笑,“你已經落入了我的陷阱中。”
蕭遙神色一凜,看清了自己腳下浮現的淡紅色陣紋。
錦衣公子早就在此布下了隐藏的法陣,就等着他上鈎。
與此同時,周圍又出現了幾個人影。和方才那群烏合之衆不同,這幾人的靈壓顯然高出許多。
錦衣公子哈哈大笑:“這幾人,是我雇來的高手。蕭遙,無論你如何跪地求饒,今日,我必取你性命,以消我心頭之恨!”
他用手上的折扇對準蕭遙,大呼一聲:“給我殺了他!”
那幾人亮出兵刃,一齊朝蕭遙攻去。
此時此刻,變故又生。
那束縛住蕭遙的法陣,突然紅光一閃,攻向他的道術劍法,打在法陣透明的光壁上,竟全部反彈了回去。
平原上再一次血肉橫飛。傷的,是那些攻擊蕭遙的修士——被自己的法術打傷。
錦衣公子臉色又一變,驚詫看向石頭後走出來的人影:“你,你為什麽……”
人影朝他笑了笑,豔色惑人:“我們是四海盟兄弟,但你我沒有交情。他是我至交好友,我當然幫他。”
蕭遙的目光瞬間一亮。
***
吳銘從孫閑玉處聽到有人重金懸賞蕭遙,要買他的命,話還沒聽完便急速離去。
他給蕭遙傳了一條訊息,問他們在哪兒。他追回了乾坤袋,現在得找個地标彙合。
可是等了一會,沒有任何回音。
石門秘境法則混亂,不同區域仿佛處于不同世界,傳訊令牌大多時候無法使用。
情況有點麻煩。
雖然他們修為都不弱,也不缺心機,還是得想辦法盡快彙合。
吳銘一時想不到好去處。但無法聯系的這段時間,他得做點什麽。
記得之前聽人說過,四海盟的臨時據點在這附近。
既然四海盟的人在懸賞蕭遙……
他靈機一動,找出之前某個修士送給他的七階四海印,朝着印信指示的方向飛去。
不多時,他找到了被四海盟當做臨時據點的山洞,并憑着四海印,順利進入。
裏面零零散散有一些四海盟成員在此休息整頓。
山洞一角,亮着一張靈影術的投影。
——懸賞令。
懸賞的人果然是蕭遙。一個化名顧皚的人發布的。
雖不知這個顧皚和蕭遙有何仇怨,但四海盟人多,散修們修行的道法千奇百怪,他自己找不到蕭遙,四海盟的人或許有辦法。
吳銘按照懸賞令上留下的聯絡訊道,用四海印的加入其中。
正巧看到想要這高額賞金的人留了一個地标經緯,提議大家集合,一同商議如何将人找到,如何合力對付。
那個顧皚也在其中。
吳銘嘴角揚了揚,眼中露出一絲鋒光。
居然敢打蕭遙的主意,也不看看蕭遙是誰的小跟班。
不搗點亂,他就不姓吳……不對,不姓蕭。
主意一定,他即刻奔赴顧皚定下的地标。
一刻鐘後,他來到了某處臨時營地,見到了那個顧皚
——居然是舊識!天相峰親傳!
兩年前,他和顧皚因為靈影戲臺,起了大争執,驚動了不少人。連方縱和霖雨道君都牽涉其中。
霖雨道君還将天相峰主教訓了一頓。
這兩師徒當時就灰溜溜走了。之後這位親傳怎麽樣,吳銘再也沒關注過。
他什麽時候加入了四海盟?
不過,顧皚為何要殺蕭遙,他大概明白了。
蕭遙當時把顧皚打得可不輕。
其實認真說起來,顧皚和他們都有仇怨。霖雨道君出現,還是因為他,跟蕭遙沒什麽關系。
只不過當時那種情況,只有蕭遙同顧皚直接動了手。
顧皚滿心怨恨,估計也只記得蕭遙。
吳銘怕被顧皚認出來,并未直接走入營地。
他在不遠處埋伏了一會,遇到一個身披防風鬥篷的修士,遂将人敲暈,順走了對方的鬥篷。
披好鬥篷,帶好兜帽,遮住面容,他大大咧咧走入營地。
顧皚果然沒認出他——連看都沒仔細看。
這個嬌貴公子,養尊處優慣了,說來秘境歷練,可一個用丹藥強堆出來的金丹法主,修的丹道,戰力平庸,甚至打不過一個中階的強力築基。
吳銘覺得顧皚那做派,丹道也從未認真修行,滿腦子想的大概都是如何溜須拍馬,讨好上位者,當一個攀附高枝的男寵。
顧皚周圍站着幾個靈氣強勁的修士,應當是雇來的護衛之流。
他自己則坐在一張躺椅上,悠哉吃着瓜果。
沒一會,在訊道中聯絡過的修士都到齊了,衆人便開始商議如何行動。
這群散修都不太相信顧皚所說:蕭遙戰力十分高強,不容易對付。
但散修修行不易,一路靠着摸爬滾打才修到如今的境界,自信卻不自負,無論做什麽,都要先集結一群幫手,制定好一個十拿九穩的計劃,才會動手。
其中一個道號浣紗仙子的女修,說自己修行魅惑之術,有辦法将蕭遙變成自己的裙下之臣。
吳銘在一旁安安靜靜聽完他們好幾套計劃,心說:準備真周全,可稱面面俱到。經驗如此豐富,不知用這些毒計害過多少人。
不過他不認為蕭遙會中這些詭計。何況還有李麟在,誰騙誰還說不定呢。
李麟又該讓薛懷信上演一出假裝上當受騙,在對手最得意時反轉打臉的戲碼。
吳銘聽到最後,那群人說:如果前面幾個計策都不奏效,那就最後大家一起合圍。他們這麽多人,随随便便就能将蕭遙拿下。
其他的散修,道行不足為懼,但顧皚的那幾個護衛,實力不可小觑。
其中一人更是提出,預先布下一個法陣。只要蕭遙踩入陣中,那便成了籠中鳥,甕中鼈,任由他們打殺。
吳銘眼中鋒芒閃過,瞬間想到一個計策。
“我是陣修,”他道,“可以幫忙布陣。”
那群散修居然毫無懷疑。
商量好對策之後,衆人各自行動。
吳銘跟着顧皚前往玄武石,在他手下布陣的時候,以“幫忙”的名義,悄悄修改了陣法,将控制法陣的權柄捏在了自己手上。
之後,便在玄武石處等候。
只要跟在顧皚身旁,無論什麽情況,縱使蕭遙失手被擒,他們會把蕭遙送至此處,他可以想辦法解救。
——雖然吳銘覺得,蕭遙根本不可能被這些人抓住,也不會被他們的詭計引到這裏。
他只等着看這群散修全軍覆沒的結果。
……沒想到,蕭遙居然被那個浣紗仙子引來了。
蕭遙輕易打敗了那群散修,顧皚的護衛卻啓動了法陣。
吳銘站在巨石背後,又無奈又好笑,手指掐訣,瞬間反轉了法陣。
***
顧皚的那群高手護衛,被法陣反彈的法術所傷。吳銘從玄武石背面走出,取下遮住頭臉的兜帽,朝顧皚笑了笑。
顧皚一臉震驚:“你……你……”
他認出了吳銘:“你是天權峰,霖雨道君的親傳……”
為什麽他會在這裏!一個高高在上的親傳弟子,為何會放下身段,僞裝成一個平平無奇的散修?!
顧皚做夢也不會相信,居然會有人纡尊降貴,假扮一個身份低微的泥腿子!
吳銘朝他笑了笑,佯裝出一副恐吓的模樣:“既然你知曉了我的身份,那我定然不能留你。你遺言想好了嗎?想怎麽死?”
“我這人一向心懷大度,可以讓你選一個痛痛快快的死法。我給你五秒鐘時間,你好好考慮一下。”
他開始倒數:“五……”
“五”字剛出,顧皚倉惶驚懼,大叫了一聲,即刻拔腿就跑。
吳銘:“……”
這也跑得太快了。練出來的?
一瞬之間,顧皚禦劍而起,已逃到半空中。
他還在考慮要不要追,一道金光已從他旁邊越過,直直飛向顧皚。
金光的速度極快,準頭極好,霎時纏到了顧皚腳踝上,将他狠狠朝地上一甩——
砰!一道巨大的悶聲響起,顧皚墜落在地上,“五體投地”将平原砸出一個大坑。
吳銘下意識往後縮了一步,不忍直視顧皚那副尊容。
一個颀長人影忽然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高大的影子投下來,陰影落在身上,竟隐隐有幾分壓迫感。
他雙臂也被人緊緊捏住,幾乎将他圈進懷裏。
“無銘!”蕭遙略帶急躁的聲音落在耳邊,“這幾日你在哪?沒出什麽事吧?”
一股濃郁,但好聞不嗆鼻,似如清陽下春雪的冷香在周身彌漫,将他纏繞包圍。
吳銘心口一突,感覺心髒跳的有點重。
過了半晌,他回過神,朝對方溫柔一笑:“我沒事,一切安好。你們呢?”
蕭遙摟着他的雙臂,将他全身上下,仔仔細細來回打量。見人臉色紅潤,似乎确實沒有什麽傷,才長舒一口氣,放下心來。
“我們也一切安好。”
他将這幾日走入靈氣無序區域,因此無法聯絡的情況告之,又問:“你……為什麽會和這群人在一起?”
“我還想問你。”吳銘略有些無語,“你怎麽會被浣紗仙子引來此處?不會沒看出這是她的詭計?”
“還是說,”他莫名有些不快,“你被她美色所惑?她一句話,你就乖乖跟着他走?”
蕭遙搖頭:“她假冒上林仙宗弟子,說前兩日遇見過你。說你讓他轉告我,在玄武石這裏等着我。”
吳銘:“……你信了?”
“半信半疑。我問她你的名字,她說不記得。但我一問,是不是吳銘,她立刻說,是你。我聽着,就覺得有些不對,感覺她在撒謊。”
“那你還跟着她來?”
“可我又想,萬一是真的。倘若你真在這裏等我,那我怎能不來?”蕭遙頓了頓,“我很想見你,不想讓你久等,因此跟着她來了。”
吳銘怔了一瞬,心中五味雜陳:“但你應該想到,她肯定設下了陷阱。”
蕭遙點頭:“我想過。她一路都在朝我擠眉弄眼,暗示我,想同我親熱。但我沒理會她,只希望她能走快一點,早一點将我帶到你的所在之處。”
吳銘:“……有些細節,可以不用說的這麽詳細。”
蕭遙嘴角情不自禁高高翹起:“幸好我來了。她說的是真的,你真的在此處等我。”
浣紗仙子為了引蕭遙入甕,用吳銘編造了一個謊言,沒想到竟歪打正着。
吳銘也不禁笑出聲來。
沒事就好,最終結果總歸是皆大歡喜。
他不僅除掉了顧皚這一威脅,還同蕭遙順利彙合。
若非四海盟的人引路,他們靠自己,想要在廣闊無垠又方向難辨的秘境裏相聚,兜兜轉轉,耗費的時日說不定更久。
“走吧,”他朝蕭遙道,“去找李麟和薛懷信。”
蕭遙溫柔乖順:“好。”
說完這句,二人正要動身,此刻卻突然發現,蕭遙的手一直摟着吳銘的手臂。
他們就着這個姿勢說了這麽半天話,竟無人察覺不對。
“……”
“……”
二人同時怔住。
蕭遙霎時回過神,如觸電一般迅速将手放開,面色通紅朝吳銘道:“抱,抱歉,我并非有意對你不敬!我……”
他窘迫到舌頭打結。
吳銘忍俊不禁:“這算什麽不敬,我明白。”
蕭遙不過是想查看他是否安好,摟了一下他的手臂而已。
他倆交情深厚,親如手足,這點親密舉動算得了什麽。
蕭遙就是臉皮太薄,可別又因此自責,說什麽“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之類的話。
他再次道:“走吧,李麟他們還等着。”
二人給李麟發了一條傳訊,約好一處地點,雙方都朝這個方向前進。
只不過此時時辰已晚。沒走多久,天色就完全黑了下來。
吳銘:“你今日一下對付了那麽多敵人,一定有些累,找個地方休息,恢複體力,明日再趕路。”
蕭遙搖頭:“不累。他們那點道行,對付起來可說不費吹灰之力。我不過才使用了五成真氣而已。”
吳銘怔然眨而眨眼。
這話倘若不帶吹噓成分,蕭遙的戰力是否也太強了些?
莫名有點羨慕嫉妒。
兩人就近找了一處适宜休息的地方。
蕭遙:“你在這裏等一會,我去打幾只小獸,給你烤肉吃。”
吳銘阻止他:“這秘境裏哪有什麽能吃的小獸?”
都是築基仙體,且體型碩大,動不動就一兩座山。
李麟為了吃,專程從石門鎮上買了肉帶進來。李麟不在,他們就沒了食材。
“我可以辟谷,即便不吃也不會餓。”吳銘好笑道,“此地處處危險,一個人就別亂走了。當心又走散。”
蕭遙乖順答了一聲“好”,又道:“今晚我守夜,你安心入睡。”
說完又想到:“那個浣紗仙子,身上帶着一種驅魔的藥粉,撒在周圍,野獸聞着那個味就不敢靠近。該給她順走的。”
可惜那群散修碎了一地,根本分不清哪些殘肢斷臂是她的。
吳銘突然回想起那一地血肉,感覺有點驚悚。
“以後倘若有機會,弄一瓶帶在身上,在野外的時候方便。”
不過現在是不行了。
他道:“還是你睡吧,我來守夜。再怎麽說你也經歷了一場打鬥,我這幾天什麽事都沒做,丹田內靈氣充盈。”
“你靠在我肩膀上,好好休息一晚。”
靠,靠在吳銘肩膀上?!
蕭遙呼吸一滞,連腦子似乎都頓住,只覺面紅耳熱,頭腦無法運轉。
這時吳銘已經找了一塊大石,背靠着坐下。
于是蕭遙什麽都來不及想,身體已自己行動,在吳銘旁邊坐下。
二人肩膀靠着肩膀,手臂貼着手臂。
蕭遙只感覺一股沁人心脾的香甜味道鑽入鼻尖,缭繞在周圍。溫暖的熱度透過衣物傳來,瞬間傳遍全身。
溫暖的香氣讓人身心舒暢,腦子卻更混作一團。
他毫無半點睡意,只想同吳銘說些話。
淡色的月光靜靜流淌下來,如一層薄紗籠罩在二人身上。夜色溫柔祥和。
蕭遙朝吳銘詳詳細細講述這幾日的經歷,宛如流水賬一般,不放過任何一點細枝末節。
他說的平淡,吳銘卻聽得十分震驚:“你說,你,撿到了些什麽?”
蕭遙把自己一路遇到的靈材仙草如列表般一個不落告訴他,一邊說着,竟然還将乾坤袋遞給他看。
吳銘腦中忽然浮現出書裏的話:蕭遙在秘境裏收獲頗豐,尋獲了三株上品靈草,四件上品煉器材料。
豈止三株上品靈草,四件上品靈材!
收獲的上等天材地寶,甚至翻了一倍還多。
反觀他自己,這幾日都跟着顧皚那群人,什麽收獲都沒有。
蕭遙又說起他們遇見一只揮文:“李麟拜了揮文,揮文竟真扔了一塊金塊給他。”
揮文。這名字又讓吳銘乍然一驚。
那書上寫着,“主角蕭遙”往後會在火河谷裏撿到一只變異的揮文幼體,将其當做靈寵飼養。
自那以後,他行走天下,無論去往那裏,都将其帶着,一人一寵,共同闖蕩。
蕭遙在別人面前惜字如金,對着吳銘卻侃侃而談,甚至帶着幾分調笑:“李麟說因為自己是主角,所以才能有這樣的氣運,我們都是沾了他的光……怎麽了?”
見吳銘突然有點走神,蕭遙忙問:“是不是想睡了?”
吳銘眉心微皺,再一次意識到那個困擾已久的問題:主角。
在秘境裏的這些天,他獨行時的經歷,和“原作”可說毫不相關。
——蕭遙的行動卻和書裏所寫大致符合。
那個隐約浮現,但從未去正視的問題清晰蹦出腦海。
吳銘此刻終于生出疑惑:他自己,究竟是不是書裏所寫的那個“蕭遙”?
他和面前的這一個同名同姓的“蕭遙”,究竟誰才是應天命而生的“主角”?
倘若主角不是自己,而是另一個蕭遙,那麽,那又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會在自己身上?
此前一直深信不疑的信念,忽然間有了極大的動搖。
他不可能,穿了一,穿進別人的故事裏,自己只是一個毫不相關的“無名氏”?
還是說——
蕭遙真用了什麽方法,奪了他的命格,代替他成為主角?
“……吳銘?”蕭遙喊了兩聲沒反應,只能用手碰了碰他,“你……沒事吧?”
吳銘乍然回過神:“……沒事。”
“你有點不開心?”蕭遙頓時擔憂,“累了?還是……”
他皺眉垂眸,“我方才不小心說了什麽話,冒犯到你,讓你不高興了?”
吳銘嘴唇幾動,糾結半晌,最終忍不住問:“如果說,這世界是一,我們都是書裏的角色,你相信嗎?”
蕭遙遲疑片刻:“我從未想過這樣的問題。”
不過既然是吳銘的提問,他認真思考了一會:“應當,會相信吧。”
他緩緩道:“我讀歷史,傳記,或者九重天其他世界的名人故事,時常會覺得,即便他們真實存在,可對我來說太過遙遠,他們所處的時代,所生活的世界,也不過是我眼前的一而已。”
“而有些虛構的故事,世界完整,人物栩栩如生,倒讓我覺得,或許真有這麽一個世界,這麽一幫人存在。”
“既然能将一個人,一個時代,一個世界,寫入一,那麽書和世界,本質便沒有任何區別。”
就如莊周夢蝶。不知周之夢為胡蝶,亦或胡蝶之夢為周。
此之謂物化。(* 1)
蕭遙頓了頓:“一個人的一生,無論功成名就,名留青史,亦或籍籍無名,平淡了卻此生,他這一生的經歷,都可入冊成書。”
“我曾聽人說過這麽一句話:每個人都是一。無論這一生是歡喜,順遂,亦或憂愁,不幸,無論結局好壞,每個人都是自己這的主角。(*2)”
他說完,又感覺惶恐:“我,是不是扯得太遠,空泛無物,讓你覺得無聊?”
吳銘搖頭:“你說的很對。”
書如世界,世界亦書,難以分矣,是為物化。
何況孟子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
他身上那本怪異的書冊,雖然寫着蕭遙的故事,可其中內容,無論于他,于蕭遙,和他們所經歷的并不完全相同。
即便書上所寫是他,他也只作參考,決不會完全按照書中所寫行動。
他修道,于紅塵行走,這一條仙路論心不論命。
倘若書中所寫不是他,他就用自己的雙腳踏出一條登天之路來。
吳銘贊同地朝蕭遙一笑,蕭遙立刻羞紅了臉。
“我記得……”他側過頭,掩飾自己的窘迫,同時在乾坤袋裏翻找,很快從一大堆靈材中找出一枚鮮紅透亮的果實,“這是我在路上摘的龍紋果,有舒筋活血,安神靜氣的功效。”
他将果實遞給吳銘,神色有些忐忑,又透着一種讨好:“你吃了它,晚上能睡得更好些。”
龍紋果本就稀有,這一枚品質如此上乘,年份恐超五百。将它分作幾份用來煉丹,至少可得一兩爐丹藥。
就這麽直接服用,實在暴殄天物。
吳銘本欲拒絕,可見蕭遙目光潋滟,滿懷期待,他心中忽地一動,不忍拂了對方一片赤誠心意,便盛情難卻地接過。
蕭遙目光霎時一亮,彷如映出心中那一片璀璨星海。
他立馬又在乾坤袋裏翻找起來:“我還摘了一些……”
“行了。”吳銘好笑道,“你要修習丹道,耗費巨大,這些都留着自己用。或者拿去交換一批低階的練習耗材。”
“別什麽都給我,搞得好像在施舍……”
“我絕對沒有這樣的意思!”蕭遙極少打斷吳銘說話,此刻卻又急切又惶恐,“我絕沒想過什麽施舍!
我只是……看到好的東西,就會想到你,想找好東西給你,讓你覺得,我不是一點用也沒有……這樣你才不會嫌棄我,才願意讓我一直跟着你……”
吳銘有些怔愣。不過随口一句調侃,沒想到蕭遙會如此驚慌失措,語無倫次。
“你這是什麽話,我怎麽會嫌棄你,覺得你沒用。”他借用李麟的話,哄勸道,“你好好跟着我,我帶你去找大機緣。”
蕭遙即刻拼命點頭:“好!”
二人聊了這許久,時辰已晚。
淡藍色的月光如紗,在身上攏了一層又一層,夜色更為靜谧。
吳銘催促:“快睡吧。明日還要早些動身,去找李麟他們。”
說完,自己閉上眼,安穩入睡。
蕭遙依言,也閉上眼睛,呼吸很快變得平緩綿長。
過了一會,吳銘卻悄悄睜開了眼。
說好的,他守夜,今晚讓蕭遙安心入眠。
而且,他心中有自己的小九九。他十分好奇,蕭遙入睡的時候,明明一切正常。究竟是如何變成那般“睡姿不雅”的?
他側目看向蕭遙。蕭遙長相十分俊美,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下颌淩晰流暢,仿佛女娲大神親自動手,精雕細琢出這樣一張完美無缺的臉龐。
那種心高氣傲的清冷氣質從骨子溢出來,是朵不折不扣,高貴冷豔的“高嶺之花”——除了在他面前。
蕭遙呼吸勻稱冗長,明明睡得很熟,可是——他動了。
仿佛身心分離,四肢有自己的意志,動作悄然無聲,卻又無比熟練伸向了他。
蕭遙在睡夢中調整了最舒服的姿勢,将吳銘的肩和腰緊緊環住,貼得密不透風。
吳銘親眼看着這一切,驚得目瞪口呆。
一股溫涼的氣息撫上脖頸——蕭遙把頭埋在了他肩窩,嘴唇觸碰到了他的脖子。
吳銘:“……”
即便親眼所見,仍舊震驚得無以複加。
他就如同一團溫暖的熱源,被蕭遙當做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抱住,力道之大,讓他難以動彈。
那溫涼的吐息掃着脖頸,皮膚有些發癢,耳根也有些發燙。
是否把蕭遙叫醒,讓他換一個姿勢?
吳銘遲疑片刻,便将這念頭打消。
蕭遙在他旁邊睡得如此安心舒暢,就讓他抱着吧。
石門秘境日月交替沒有規律可言,無法從天色判定時間。手腳被人纏着,也無法看時計,吳銘不知這一晚過了多久。
他閉着眼,運轉周天,猝然間,地面微有些震顫。
有野獸來襲?
可靈識範圍內,并未感覺到任何靈息。
那震顫越來越大,周圍的石泥草木,全都簌簌搖動,發出混亂的咔嚓聲。
不過頃刻,地面的抖動已十分劇烈,在卡茲卡茲的聲響中出現一道道裂痕。
不對!這是……
吳銘瞬間反應過來,這是地震!
石門秘境裏,連地震也會出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