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081章 第 81 章
幾人商定好時間, 各自回峰準備,兩日後便下山啓程。
來到鎮上乘坐天行船的船塢,錦初疑惑:“為什麽要來這裏搭乘天行船?”
吳銘解釋:“這并非仙宗的事務, 仙宗自然不會派遣天行船護送。修士們自行前往,也須得自己想辦法。”
“石門山距仙宗萬裏之遙,坐天行船是最為便捷的方法。”
錦初:“不是距離秘境洞開, 還有好多天嗎?我們這麽早就動身?”
許多同門都還在宗內做準備呢。
吳銘語焉不詳:“還是早點去的好。你到了那邊就知道。”
民間的天行船是改造過的仙器, 不同于只有修士才能使用的法器, 凡人也可駕駛,乘坐。但速度比仙門的天行船更慢。
而且作為民間使用的交通工具,來往于各個城鎮之間,每到線路上有船塢的地方,都要落地停靠,上下新的旅客。
錦初原本以為只需一日, 沒想到足足用了四天時間。
等抵達背靠石門山的石門鎮時,她腿都坐軟了。
下船時,天色已暗。
吳銘朝幾人道:“先直奔客棧,把這幾日的房間定下。安頓下來後, 再做其他整備。”
蕭遙十分好奇:“你之前來過?”
感覺很有經驗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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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銘嘴角微揚:“在書上讀到過一些石門秘境歷練的故事, 自己總結了一些經驗。”
他那本原作裏寫了“主角蕭遙”這一路的歷程, 可讓他們早做準備, 避免許多麻煩。
幾人入城, 找到一家旗幟招展的大客棧。客棧外觀看上去不錯, 裏面的房間應該也不會太窄太舊。
南地邊境小鎮的那種簡陋小客棧, 如非沒有選擇, 他們是真不想再住一次。
進入客棧大堂,薛懷信走到掌櫃處:“五間上房。”
掌櫃擡頭打量幾人一眼:“幾位仙君, 第一次來石門鎮?”
“你們是同行的夥伴,哪有必要一人占一間房。仙子住一間,其他兩兩一間,三間房就足夠。”
薛懷信略有不悅,怎麽有錢還不賺?擔心他們付不起房費還是怎的?
正打算質問,李麟用手肘戳了他一下:“看那邊。”
大堂的一面牆上,有個靈影器的投影,上面清清楚楚标明了客棧的所有房間,哪些房間有人入住,住了幾人,剩下哪些還是空房。
別的客棧都沒見過此種情況,薛懷信好奇:“這是何意?”
掌櫃解釋:“咱們石門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旁邊的石門山是處風景名勝,每年都有些游客慕名前來,客流一直穩定,因此一直以來,大大小小的客棧就這麽些。”
“可每到那什麽,秘境,出現的時候,仙君們便蜂擁而至,鎮上的客棧哪裏住的下那許多人。”
客棧人滿為患,尤其臨近秘境開門那兩日,整座鎮裏的修士,比本地凡人多出幾倍。
修士要找地方落腳,卻沒了房間,沒有哪一次不為争房打起來。
客棧老板誰也不敢得罪,便想出這樣的辦法,讓那些修士自己看清,客棧內是怎麽個情況。
也盡量安排同行的修士同住一間,多留幾間空房,減少一些紛争。
蕭遙恍然大悟,難怪吳銘要叫他們提前幾日達到。
倘若晚兩日,別說上房,大通鋪都不一定有空餘的床位。
凡人掌櫃的難處,薛懷信表示理解,他自己也并非金貴到非得一人住一間房。
他只拿了三把鑰匙,交給錦初一把,剩下兩把……忽然間犯了難。
他耳根微紅問吳銘:“我兩住一間?”
蕭遙這時也紅着臉,拉了拉吳銘的衣袖。
吳銘懂他的意思,好笑道:“我和蕭遙住一間吧。李兄和薛兄住一間。”
李麟和薛懷信或是吳銘一間房,都可。但唯獨不想同蕭遙一間房。
單獨和蕭遙待在一起,他心裏就犯怵。
倘若薛懷信和吳銘住一間房,自己就慘了。聽吳銘這麽一說,李麟趕忙附和,順便拉了薛懷信上樓。
薛懷信略有失落,也沒好再多說。
蕭遙得償所願,眉歡目笑跟着吳銘上了樓。
舟車勞頓,天色已晚,吳銘泡了個熱水澡便打算入睡。
上房寬敞,床榻也又寬又軟,不過只有一張。
蕭遙主動謙讓:“我打地鋪。”
他怎麽可能同吳銘争床。
“哪需要?”吳銘朝他眨眼一笑,“你我都什麽交情了。莫逆之交,同席而坐,同榻而眠,只道尋常。這床這麽大,我兩一人躺一邊綽綽有餘。一起睡吧。”
莫逆之交。
一起睡……一起睡……
蕭遙只覺心尖一燙,血脈噴張,剎那之間湧上頭顱,把腦子燒成一團漿糊,滿腦子只剩下“一起睡”三個字。
他面紅耳赤,頭頂都幾乎噴出一股熱氣,僵硬轉過身,同手同腳走入浴房。還不小心撞到牆壁邊的櫃子。
吳銘看得忍俊不禁,低低笑出聲來。
入睡的時候,蕭遙靠近床沿那一方,将整張床的三分之二部分都留給了吳銘。
他身形雖不魁梧,可超過九尺的極高身量,蜷縮在那麽點地方,看上去十分可憐,又有點好笑。
吳銘:“你可以往中間靠一點。我睡覺占不了這麽大一片地方。”
他這麽說,蕭遙反而又朝床邊挪動了一點。
蕭遙神色異常窘迫,連呼吸都露着緊張:“我,我睡相不好,怕擠到你。這邊,這邊的位置夠我睡了。”
吳銘怕自己再說,蕭遙再往床邊靠,就會掉下去。
“那好,時間不早,你早些安歇。”
蕭遙舌頭打着結:“你,你也安歇。”
明日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吳銘也不再多話,熄了燈,閉上眼,調整吐息,很快進入夢鄉。
然而不知怎的,他似乎迷迷糊糊做了個夢。夢裏有什麽冰冷的東西緊緊纏着他的手腳,讓他難以動彈。有又一大塊冰壓着心口,令他呼吸不暢。
于是他清晨天剛亮就醒了。
朝霞還未穿破雲層,從窗外透進來的天光也十分微弱,房間裏光線暗淡。
朦朦胧胧從夢中醒來,吳銘剛想翻個身,乍然發現,手腳動不了了!
真有什麽東西纏在他身上!昨晚那感覺不是夢!
迷蒙的睡意瞬間清醒,半閉的雙眼一張,一張熟悉的俊美臉龐幾乎同他臉臉相貼。
高挺的鼻梁蹭着他的側臉,冗長的呼吸輕輕鑽入他的耳廓。
感受到他輕微的移動,對方也動了,直接将頭埋入他的肩窩,嘴角貼到了他的脖子上。
微涼的觸感霎時從脖頸處傳遍全身,吳銘倏然驚愣。
“……”
和蕭遙上一次同榻而眠已過了好幾年,以至于他完全忘記,蕭遙的“睡相”,豈止不好,根本差到極致。
蕭遙以前在熟睡時,會毫無意識朝他貼近,腿壓着腿,手壓着手,緊緊纏住他,身上每一寸地方都貼得密不透風。
這種沉眠中無意識的習慣,居然一點沒改變。
吳銘哭笑不得,尋思着自己是否要用力動一動,把蕭遙叫醒,叫他把自己松開。
可是蕭遙睡得很沉,淺淡而又綿長的呼吸将溫涼的氣息全部灑在他的脖子上,睡容安穩而平靜。
以蕭遙如今的修為,即便睡夢之中,感知也非常敏銳。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即刻警醒。
可他卻貼着自己,睡得如此深沉,如此香甜。這表明,和他貼在一起,蕭遙整個靈識都十分安心,沒有半分警覺。
他瞬時就不忍心把蕭遙喊醒,打擾他的清夢。
罷了。吳銘無奈又好笑,蕭遙睡得這麽舒暢,就等他繼續睡吧。
蕭遙同他在一起,如此安心沒有防備,他心裏也感覺有點暖。
于是他任由對方繼續貼着,自己閉上眼,運轉周天。
一個時辰後,天光大亮。街道上熙來攘往的凡塵煙火氣,同繁華的鼎沸人聲一起從窗外傳入房中。
蕭遙從熟睡中緩緩醒來。
他似乎做了一個非常愉悅的夢。
淡雅卻十分香甜的味道萦繞在鼻尖,溫暖的觸感仿佛一種巨大的引誘,誘惑着他一口咬下去,含在嘴裏,将這絕世珍馐吸吮完所有的絕美滋味,再全部拆吃入腹。
他下意識張開嘴,打算伸出舌尖……
不對!
朦胧的意識瞬間回神,這個香甜的氣味怎麽如此熟悉?這溫暖柔軟的觸感從何而來?
他昨晚……
惺忪睡眼陡然睜開,細潤的脖頸和完美流暢肩窩鎖骨映入眼中。
“!!”
蕭遙即刻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以及半夢半醒之間正打算做什麽……
他昨夜,又睡相極為難堪地纏上了吳銘,甚至差點朝他的脖子咬下去。
“抱,抱歉!我……”他如觸電一般迅疾收回手腳,将吳銘放開,随即從床上彈起,跪坐着不停往後退,“我并非有意,我也不知為何會……”
他越想解釋,心中越慌亂,越語無倫次,支吾着話都說不流暢。
一個沒留神,退到了床榻邊緣,直杠杠朝地板上栽了下去。
地板一震,發出一聲嘭咚悶響。
吳銘也被震得抖了一下,急忙支起身子,探出床沿查看情況:“……你,沒事吧。”
那悶響聲,聽着都覺得疼。
蕭遙窘迫得根本感覺不到疼痛,只匆忙爬起來,屈膝半跪:“我對你如此不尊不敬,罪不可恕。這條命任憑你處置,抽筋扒皮,大卸八塊,絕無半句怨言。”
雖非他故意,但結果如此,他不願再做任何狡辯。
吳銘:“……我,在你心裏這麽可怕?”
動不動就要将人抽筋扒皮,大卸八塊?
“怎麽會!我怎麽會覺得你可怕!你在我心裏有如清陽皓月,世間萬物,遠不及你任何一點風華……”
“……行了,我知道了。”吳銘扶額,趕忙阻止對方繼續吹捧下去。他都聽得臉紅。
“快起來,”他又關心道,“剛才摔的疼不疼,可有受傷。”
蕭遙從床上倒栽下去,不知有沒有磕到頭。
“無事,”蕭遙搖頭,“築基道體,怎會因為摔了一跤就受傷。”
說完之後,又乖乖承認:“……撞到地板的時候,還是有一點疼。可能有點淤青,一兩天就能自己消。”
吳銘感覺十分好笑,嘴角情不自禁揚起:“既然沒事,就起來穿衣洗漱。下樓吃早點,吃完還有事情要做。”
蕭遙答了一聲“哦”,态度萬分乖順。
二人剛整理好衣冠,房門被人敲響——是李麟和薛懷信,來叫他們二人一同去大堂吃早飯。
住在對面的錦初聽到聲音,也推門而出。
五人一同下樓,來到客棧大堂。
敢入石門秘境的,至少都在築基中階。辟谷後還有口腹之欲的修士不多,但大堂依舊坐滿了人。
不少人只點了一杯茶水,在大堂裏同人清談論道。
吳銘點了一籠花卷一籠包子,邊吃邊聽人争論。
蕭遙坐他旁邊,夾了一個花卷,湊在嘴邊吹了吹,才遞給他:“剛出籠,小心燙口。”
李麟:“……”
自己怎麽就沒有這樣的優待!
吳銘吃着蕭遙遞來的食物,聽了幾句,聽出修士們正在争論的“道”。
——夜裏究竟是睡覺好,還是以打坐代替睡眠好。
大堂內的修士分成泾渭分明的兩方。
一方說:道體仙骨,百病不侵,寒暑不畏,五谷不沾,已非肉體凡胎。
倘若還睡覺,不就又跟凡人一個樣?
睡覺的時間,自然該用來打坐煉氣,增進修為。
另一方:修士雖脫離凡胎,仍和凡人一樣具有五髒六腑,七情六欲,脫離不了“人”的範疇。
何況日升月落,晝夜交替,一年四季,枯榮循環,這是天道的法則。
連日月乾坤這樣的本源之物都需睡眠休養,何況人哉。
薛懷信随口道:“但凡高階心法,都會說,即便道體仙骨,也需要徹底休眠才能恢複元氣。否則受了重傷,為何道體是在昏迷中自愈,而非讓自身醒着運轉真氣。”
“不調整好心脈的狀态,一味修煉,只會适得其反。不告誡修煉者好好睡眠的心法,反而落了下乘。”
“你這話什麽意思。”臨桌有人聽到,立刻氣勢洶洶問,“你是說,我們這些不睡覺的,煉的心法沒你們好?”
薛懷信本只是随口一說,并未打算同人論道,争辯出個輸贏。
可既然有人挑釁,他略有不屑地瞥了對方一眼:“你晚上睡不睡,是你自己的事。你若認為自己修行的功法上乘,那便夜裏也抓緊一分一秒修煉,切勿睡眠。”
“你倘若想聽我說一句,你們這樣的修煉方法才是對的,那也可。我這樣說便是。”
“但你嘴上争贏了我,又有何用。究竟那種心法好,靠說的沒用,得看實際戰力。”
“你這樣沒日沒夜地修煉,進階速度究竟快還是慢,自己心裏要有數。我認輸,這場論道你勝,但你能打得過我嗎?”
嘴上争贏沒用。那修士的修為比薛懷信低了一個小境界,論戰力絕非他對手。
修士被他這麽一嗆,立時啞火,脹紅了臉轉過頭,不敢再說話。
錦初小聲朝吳銘道:“他說話,怎麽也越來越陰陽怪氣。”
都不正面同人争辯,反而以退為進。還什麽“我認輸,但你打得過我嗎?”
把對手氣得夠嗆。
這種以退為進的手段,什麽時候學會的?
吳銘還沒說話,蕭遙道:“可能和李兄在一起久了的緣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李麟:“……那我是赤還是黑。”
蕭遙淡漠不答。
李麟莫名覺得他也有點陰陽怪氣。
三人等着吳銘和李麟吃完早點,離開客棧,去街上找成衣店。
錦初:“我們為什麽非得買一兩套最普通的衣服換上?”
吳銘這麽安排,她很不理解。
吳銘解釋:“宗門的道袍太醒目。別忘了秘境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一個混亂不堪,兇險萬分的鬥獸場。
“太醒目,就容易被人記住,被人盯上。許多散修或其他門派的修士,雖同我們無冤無仇,但和上林仙宗有怨。見我們是上林宗弟子,必會處處針對,處處阻撓。”
“換一身最普通最常見,毫無特點的衣衫,低調行事,能避免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李麟補充:“吳兄的身份,也必須得隐藏好。昊天第一劍尊的親傳徒弟,不知會引來多少人向他挑戰。”
“而且并非光明正大,一定會有不少人選擇陰招。”
錦初嘆氣:“那些衣服好簡陋。”
錦初郡主錦衣玉食,從沒穿過寒酸布衣。
但她答應過,一切聽從李麟安排。只能拿了一套批量生産的,随處可見的時興樣式。
吳銘換了一身最簡單粗布素衣。
蕭遙則選了樣式尋常的玄色衣袍。
可他二人相貌,身形,和氣質都擺在那裏,依舊很奪目。
從試衣間出來時,老板忍不住誇贊:賣了幾十年衣服,從沒見過他們那樣,能把最便宜的粗布衣袍都穿出一身貴氣的人。
李麟穿的倒還比他兩要富貴一個檔次。
雖然顏色樣式都很尋常,至少布料是錦緞。
錦初評價:像個俗不可耐的暴發戶,卻偏要附庸風雅,認為自己是清高的文人雅士。
薛懷信出身高門,同錦初一樣鐘鳴鼎食。權貴之家的派頭刻在骨子裏,極為看重儀表。
之前強忍着不适,選了和吳銘一樣的衣袍,但看見李麟穿的,又默默将布衣換成了素色錦衣。
衣服買完之後,便沒其他重要之事。
時辰尚早,幾人又去到街上閑逛。
吳銘選擇提前幾日來此,一為先找到落腳之處,倘若晚來,找不到客房。
二則是他走紅塵道,最愛凡塵煙火氣。既然來趟石門鎮,正好趁此機會游覽一番,體驗一下當地的風土人情。
到了午時,一行人便回到客棧吃午飯,點了幾個掌櫃推薦的本店特色菜。
錦初好奇問蕭遙:“你又不修紅塵道,為何也要吃東西?”
她自己是凡人出身,修仙為求芳齡永駐,青春不老。對于修為境界一類修士最看重的東西,反倒沒那麽在意。
有美味的食物,她定然不會拒絕。
但蕭遙給人的感覺,是清冷倨傲,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嶺之花,很難想象他也完全不辟谷。
蕭遙:“我得嘗嘗味道。”
這樣他才能清楚,吳銘喜歡吃什麽樣的味道。
但他只記住味道,并不多吃。
每樣菜嘗過幾口之後,自己不再吃,只夾了一片魚肉,挑完刺後,放入吳銘的碗裏。
還一直不停幫他夾別的菜,專選最大最好的。
吳銘好笑:“不必如此。我自己又不是沒手。”
他無需別人這樣細致周到的服侍。
蕭遙反倒不樂意:“可我想給你夾菜。不僅如此,我還想,還想将菜夾到你嘴邊,喂進你嘴裏……”
他一邊羞紅了臉,一邊卻直言不諱說着這些害臊的話。
吳銘心一顫,趕緊塞了一塊肉到他的嘴裏,堵住他的嘴。
幾人正吃着,忽然門口櫃臺處傳來一聲怒喝:“房間不夠,一間狹小的地字房,三個人擠?”
大堂內所有的視線霎時被這聲音吸引。
說話的是個中年修士,方臉短虬,眼神兇惡,有些不修邊幅。
和他一道的,有七八個人,都做散修打扮,看不出來歷。
開門做生意,最怕客人鬧事,尤其是修士鬧事。
掌櫃無奈:“本店房間的情況,都映在屏幕上,任何人都能看到,未曾有半點欺瞞。”
“的确只剩三間地字房。倘若仙長們不願将就,不妨去別處問一問。”
這幾天客棧不愁生意,他們也害怕接待這樣的客人。
散修抱怨:“老子都問過兩家了。”
不僅房間滿客,連大通鋪的床位都滿了。
他憋了一肚子的不滿,不好朝一個凡人發作,但總想找一處宣洩的地方,遂将目光轉向大堂牆上的幕布。
掃了一眼,問:“這間不是天字上房?上房那麽大個房間一個人住?讓這人同我們換換。”
他說的那間上房,正是錦初住的房間。
石門鎮的客棧采用公示房間情況方法,正是為了避免修士的糾紛牽連到自己。
錦初剛好在大堂裏,掌櫃指了指吳銘這一桌:“這位仙子,你們自行商議一下?”
邊說邊退到角落。
這些修士,時常因為各種理由,一言不合就打殺起來。石門鎮的居民早有經驗,見到這種情況,立馬有多遠躲多遠。
散修将目光轉向錦初:“喲,是位漂亮仙子。”
他語氣十分輕浮,明顯不懷好意。
石門秘境雖然尚未開啓,但修士間的争鬥,在踏入石門鎮的那一刻,已經開始。
散修流裏流氣朝錦初道:“仙子剛才已經聽見了吧?咱們換個房間?”
他的一個同伴陰笑:“其實不換也行。仙子獨處一室,長夜漫漫,豈不寂寞。”
“幹脆我們都住進仙子的房裏,晚上一張床上享樂,豈不妙哉。”
吳銘聽得眉頭一皺,放下了手中竹筷。
“嚯,這裏還有一位大美人。”散修聽到筷子擊碗的聲音,把目光轉向他。
一看清他的臉,眼睛登時發亮。
“雖然是個男的,但玄門萬法,百無禁忌,自然也是葷素不忌。”散修笑道,“美人,你住哪間房?”
這麽标致一個大美人,又肩窄腰細,如此身段床上玩着必定來勁。
他旁邊坐着的那個長相同樣俊美,雖然身量高了些,不似女子嬌弱,但也別有一番意趣。
不妨來他個左擁右抱,這幾日的樂子不就有了。秦樓楚館的庸脂俗粉,可沒這般過人姿色。
散修滿心邪念,搓着手,朝他們這桌靠近。
吳銘手指曲起,正要一道法術打出,蕭遙已先他一步,中指一彈,一道強悍罡風頓時凝聚,打在朝他們靠近的散修身上。
散修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被強烈的力道撞擊胸口,将他撞飛了起來。
那道巨大靈氣撞的他穿過客棧大堂,一路飛出客棧門口,飛到街上,才重重跌了下來。
修士肺腑挨了這狠戾的一擊,一口鮮血頓時噴出,血沫紛飛,弄花了青色的石板。
他驚駭着從地上爬起,剛支起上身,砰,一個重物又打在他身上,将他再次打倒在地。
他的一個同伴也被打飛出來了。
緊跟着,數道黑影飛出,接二連三砸在他身上,七八個人堆成了一座雜亂的小山。
散修被砸得七暈八素,壓在最底下什麽也看不見,只聽到一個聲音傳入耳中:“你們在同人争鬥之前,從來不衡量自己和對手的實力差距嗎?”
那聲音清潤悅耳,卻透着一種冷冽的嘲弄。
散修氣急敗壞,踢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同伴:“你們可知我是誰!可知我師父是誰!”
吳銘譏诮:“說出來聽聽?不過你說了我估計也不認識。”
這人出門帶了七八個同伴,連他們的實力都沒弄清楚,就急着惹是生非。
可見平日就作威作福慣了,一身的惡習。
他雖然穿着市井常見的衣袍,卻一點不像在凡塵摸爬滾打,會審時度勢的散修。
應該出自高門,背後有人撐腰,才敢如此膽大妄為。
但吳銘毫不在乎。無論對方背後有什麽人撐着,比誰的師父兇,誰能比得過他?
那修士見他态度如此跋扈,怒火更加難以遏制。
“今日得罪我,你的命就活不長了。不怕告訴你,我師父是……”
他正打算說出師長名號,一個同伴突然碰了他一下,阻止他繼續開口。
那修士瞬間也察覺到了自己此舉的不妥。他們既然隐藏身份,假扮成散修,自是不宜暴露師門。
吳銘卻添柴拱火:“怎麽?怎麽不說了?該不是見不得人?”
“還是你也覺得他名號不夠響亮,即便說出來,我也不認識,沒有任何作用。”
“倒不如就這樣永遠不說,或許還能虛張聲勢,吓到幾個人?”
修士氣恨得臉色陰黑,惡狠狠恫吓:“咱們走着瞧,總有一天你會落到我的手上。”
“總有一天是哪一天?昨天?還是前天?”
修士的恫吓沒有效用,自己更非吳銘等人的對手,咬着牙灰溜溜逃離。
吳銘漫不經心一嘆。
秘境開啓,修士們聞風而動,什麽阿貓阿狗都敢跑出來丢人現眼。
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
錦初好奇:“他師父到底是誰?”
“是誰都不重要。”薛懷信鄙夷道,“昊天境界高深的大能只那麽幾個,都是高風峻節,行止端方之人。門下出不了那樣下流猥瑣的弟子。”
“弟子這般德行,做師父的也好不到哪去,定不是什麽高人。”
聽他這麽一說,衆人都覺有理,瞬間沒了好奇心,接着吃飯。
飯後,一行人再次去往街上玩樂。
錦初第一次來這樣的北方城鎮,看着商鋪裏的琳琅滿目的小玩意,什麽都覺得新奇有趣。
“這裏是北魏的屬地吧?和我們東唐的用品,樣式花紋差別好大。”
“沒想到一個縣鎮,居然這麽富饒,有這麽多東西可買。”
“上次去南陳,那個邊境小鎮裏連商鋪都看不到幾家,全是賣糧油米面,我都沒興趣閑逛。”
她一邊絮絮叨念着,一邊買買買。無論有用沒用,只要覺得好看有趣,全叫老板包起來。
然後把袋子遞向吳銘:“給我拿着。拿手上,不準放乾坤袋裏。”
吳銘:?
“為什麽?”
“放入乾坤袋,別人看不到,不就不知道我買了這麽多東西嗎!”
吳銘:“……”
女子逛街真可怕。
明明他才是修紅塵道的,錦初的凡心比他更盛,比他玩得高興多了。
幾日逛了一日,晚上回到客棧。
沐浴之後躺上床,吳銘忽然見蕭遙把被子枕頭抱到地上,在床邊打地鋪。
他怔了怔:“……不必如此。今晚還是睡床榻吧。”
蕭遙的“睡相”确實讓人一言難盡,但他二人交情都這麽深了,想想也并非什麽嚴重的大問題。
不就是手腳被壓着,無法翻身嘛。保持一個姿勢不動,躺平睡覺,他其實可以忍受。
“還,還是算了。”蕭遙紅着臉道,“我這樣會打擾到你,而且……”
“我也害怕。”
吳銘身上的氣味香的太誘人了,他怕自己睡着的時候,腦子無意識,身體不受控制地真朝他脖子一口咬下去。
……他怕夢境成真。
吳銘:……蕭遙怕什麽?真怕自己會将他抽筋扒皮,大卸八塊?
“那,你睡那邊的躺椅吧。雖然躺上去有點窄,不好翻身,怎麽也比冷硬的地板睡着舒服。”
“躺椅離床太遠了。我想睡床邊,這樣離你近點。”
吳銘心頭的感覺有點難言,也不知該說什麽。
他怔了片刻:“……那行。你自己決定。”
“時間不早了,快些就寝吧。”
蕭遙躺進地鋪,将被子拉高,遮住大半張通紅的臉:“你也早些安歇。”
房中燈光熄滅,銀亮的月光從窗棂透了進來,給整間屋攏上一層朦胧。
兩道綿長呼吸纏綿交錯,不知為何,空氣似乎熱的讓人難以入眠。
……
五人在石門鎮玩了幾日,吳銘菜肴還沒吃夠,錦初東西還沒買夠,薛懷信聽那些修士論道還沒聽過瘾,就到了石門秘境開啓的天時之日。
錦初老大不樂意。吳銘承諾:“從秘境出來,再來鎮上玩幾日,玩夠了再回去。”她才笑意盈盈離開鎮上。
秘境在午夜之時開啓,許多修士頭天晚上就已進山等待。
他們卻不急于這幾個時辰,等睡醒了,吃完早點,才不慌不忙朝山中進發。
進入山中,已過中午。
正沿野草漫徑的山路朝深處走,周圍空氣忽地一變。
吳銘眯眼望向前方突然出現的,兩座連在一起,中間空隙有如天門的巨大高山虛影:“我們已經踏入秘境。從此處開始,定要打醒十二分精神,萬事小心。”
錦初:“啊?”
“這就進秘境了?不是說秘境大門是一條空間裂隙,有很顯眼的标志嗎?”
“不同秘境的入口不同。有些是四四方方的形狀,位置固定,玄門會為其修建門柱,作為标識。有些是不規則的裂隙,玄門會把裂隙出現的地點圍起來。”
吳銘解釋,“但石門秘境十分特殊。它沒有明顯邊界,雖在石門山中,但同山中雲霧一樣四處移動,可能飄到山裏的任何地方。”
李麟:“看過那些怪志小說沒有?原本是走熟了的山路,忽然有一天,山中出現一個村落,和外界全然不同。當你下次想要再去找,卻怎麽也找不到。”
“石門秘境就是這樣。平常的石門山,只是座普通高山。只有秘境出現的這段時間,山裏會出現一處似如坐落在雲霧中的另一個世界。”
可惜并非與世無争的桃花源,而是危機重重的幽冥鬼域。
錦初點點頭:“懂了。那我們現在朝哪走?”
李麟扇子唰地一下打開:“秘境裏四處是靈獸,八面是靈草,随便朝哪走都行。遇到什麽,全看修士各自機運。”
“不過,我這個天命之人來此,這一回的秘境中,必有千年不遇的靈寶生成,就如斜午道那次一樣。”
錦初白了他一眼:“就是說,你心中根本沒方向。”
她拉起吳銘手臂:“我是女主角,跟着我走,必有豔遇……奇遇。”
吳銘的那裏,只說“主角蕭遙”在秘境裏東走西走,一路撞見天材地寶,最後意外來到一個大土坑邊,發現了一塊洪荒時代的化外隕鐵。
經過一番激烈厮殺,蕭遙一人打敗了百餘名對手,得到了這塊隕鐵。
然而這個大土坑的具體位置究竟在何處——連個東南西北的大致方向都沒提。
只說“秘境裏天道法則奇特,方位難辨”。
不過正如李麟所說,氣運在身,無論走哪,老天都會追着把好東西送到面前。
即便閉着眼睛在原地轉圈,都能發現一株百年靈草。
錦初只想走地勢平緩,草木稀疏,好走不費腳的地方,幾人也沒別的意見,便朝着她這位“女主角”選的方道走。
……
崇山峻嶺中濕氣厚重,草木葳蕤。陽光一會穿破雲層,一會藏在雲中,陰晴不定。
一座體積龐大的小山巒發出古怪的叫聲,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巨大如山的癞蛤蟆。
癞蛤蟆大嘴一張,口中噴出一道紫色粘液,直沖向吳銘。
吳銘側身一閃,迅捷如電,避開腥臭無比的液體。粘液沒沾到他,全部噴落在地,地上的草木瞬間發出一陣冒煙的滋滋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腐蝕,剩餘一點幸存的邊角,也變成了恐怖的青紫顏色。
薛懷信長劍一揮,殷紅透明的焚天火落在□□的周圍,一遇草木,火焰瞬間竄出幾丈高。
李麟扇子一揮,狂烈旋風碰到烈火,将熊熊燃燒的火焰吹得更旺,剎那間,如火龍一般引燃整座山丘。
“吳兄,蕭兄!趁現在!”
李麟說話的這當會,吳銘和蕭遙一左一右,兩道迅猛劍光朝癞蛤蟆巨大的身軀橫掃。
同時還有蕭遙施放的雷霆道法,引來巨雷從□□頭頂當頭轟下。
炸雷劈在山巒頂端,劇烈的震顫似乎要将一座山從正中一分為二,劈成兩半。
巨大的癞蛤蟆在烈焰的吞噬中,漸漸倒向地面。
轟隆一聲巨響,大地顫動,焚天火逐漸熄滅,顯露出烈火中心快要被焚成焦炭的龐大屍骸。
四人從半空中落地。吳銘手臂一挽,收劍入鞘。
錦初從躲避的巨木後面跑出來,夷然不屑道:“這秘境裏的仙獸妖獸,一點也不厲害嘛。你們之前還吓唬我,說這裏多麽多麽危險。”
“郡主,你別看我們打的輕松,”李麟道,“那是因為我們四個都是築基巅峰,實打實的修為,不慘半點水分,并且戰鬥經驗豐富,配合默契。”
“要換成別人,十幾人一起上,都不一定打的過它。你沒見它身軀這麽巨大,都能在上面跑馬了嗎。”
錦初哼哼,表示不信。那似如山巒的身軀,看着是吓人,可他們就是戰得輕松,她是一點沒看出,難對付在哪兒。
這一路過來,大大小小的築基仙獸他們已經殺了好多只,有危險的是那些獸類才對。
吳銘一笑:“這裏剛被焚天火燒過,靈焰的氣息可以持續五六個時辰,尋常野獸不敢靠近。時候已不早,今晚就在這裏安營修整,明日再繼續出發。”
錦初擡頭一望,天色不還大亮着?
再一看身上的時計:“都快晚上了?!”
“石門秘境裏的日升月落沒有規律,有時連着好幾天白日,好幾天黑夜。晝夜交替也無緩沖,現在是白晝,等下說不定突然變黑。”
吳銘道,“我們還是按着昊天的作息時間安排,晚上好好休息,保持良好狀态。”
幾人找了一處平地,搭了個簡易的帳篷。
李麟嘩的一下,從乾坤袋中拿出兩口鐵鍋:“這次在秘境裏,少說要待一個月,我們不能一日三餐老吃烤野味,也得換換口味不是。”
“炒點野菜,再炖一鍋香濃肉湯,我奮戰一日,消耗見底的靈氣才能完全恢複。”
薛懷信愣住:“你鍋哪來的?”
誰來秘境試煉,還随身攜帶鐵鍋?根本前所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