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038章 第 38 章
修士築基後便可禦劍飛行, 但速度和功法,修為有關。
吳銘比方縱低了一個大境界,施展不出金丹期才能引劍化光的超高速飛行口訣, 最後還是方縱攬着他化光飛行。
方縱修為高,所修心法也是頂級,尋常修士要飛一個時辰的距離, 他只需一刻鐘便能到達。
上林仙宗的靈石礦場, 在天林山脈西北部。
整片地區, 最外有一層障眼法,二三層疊加兩個幻陣,非知情者,根本看不到礦場在哪。
穿過幻陣到達入口處,還有三層防護法陣。整個靈石礦的安全防衛,可說堅如磐石, 滴水不漏。
吳銘:“那些挖礦的弟子,大都是內門和外門吧?他們怎麽進去?”
方縱:“封閉五感,由礦場管事統一帶進來。他們即便在礦場工作多年,也不清楚礦場位置。”
只有十峰峰主和門下親信才能知曉。
礦洞內部的管理, 同樣嚴密。身份必須經過重重确認, 守衛才會放行。
不過方縱是天樞峰的少峰主, 他的銘牌一亮, 一路暢行無阻。
吳銘跟着方縱坐着升降梯, 下到礦洞內部。
接近兩三人寬的礦道四通八達, 地上鋪着礦車用的鐵軌, 一直延伸到視線所不能及的深處。
洞壁上到處生長着靈石結晶, 閃耀着幽熒光輝。陽光無法照入的洞穴,光線也并不暗淡。
吳銘沿着鐵軌走了一段路, 一路稀稀散散都能看到外門弟子在挖礦,但總人數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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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多靈礦,怎麽不多征召一些弟子來開采?”
“你是想從開采,運輸,分配,所有方面詳細了解靈石礦吧。”方縱搖頭笑了笑,不用吳銘細問,他将自己所知全部告知。
昊天東洲大陸,目前共七個靈石礦。三個大宗派,占據着最大的三個。另外四個玄門大世家,占據四個規模稍小一點的。
每一座靈石礦開采多少,都有周詳計劃。這個數目每五年變動一次,七大礦場共同商議決定。
“那我就奇怪了,”吳銘道,“計劃是計劃,沒有哪個宗門私底下加大開采量?”
七方勢力,都這麽自覺,人人嚴格遵守協議?
“因為沒什麽用,”方縱答,“靈石開采多少,主要由市面上流通的數額決定。”
吳銘驀地一怔。
“你看這礦洞內,靈石結晶遍布,可想而知,靈石的儲量有多大。靈石是地脈的靈氣凝結而成的晶體,即便用掉,靈氣回歸天地,又進入地脈,過幾年又能凝結成晶。”
如此循環往複,如空氣,如水流,生生不息。
“除了那種需要多年才能形成純淨白靈,比較稀少,”方縱随便從地上拾了一塊小的,“這種在玄門當做貨幣的靈石,礦脈中儲量巨大,它本身,并沒多少價值。”
正因為數量多,靈氣含量稀薄,對修行沒太大作用,才會被用來當做貨幣流通。
吳銘雙眸微微一眯:“七大靈石礦場,有意控制靈石流通的數量。”
這就跟人間鑄幣印鈔一樣。
天地間的銀銅,自身數量并不稀少,處理的好,還能回收循環使用。
鑄幣的成本并不高。
但沒有哪個國家,會無休止的鑄幣。因為沒用。
每年能出産的糧食,布匹,木料……各種生活所需的東西,只有那麽多。市面上流通的貨幣再多,也無法變成糧食,結果只會導致物價上漲。
方縱:“玄門也一樣。昊天的靈草靈物,生長緩慢,每年數量只得那麽多。原材料少,用靈草煉制的丹藥,用靈物煉成的法寶,更是稀少。”
靈石多了有什麽用?物資更貴而已。
“市面上流通的靈石數量,多少最合适,這是玄門上萬年的計算和積累得來的經驗。”
不能過多,也不能太少,得和修行資源的數量保持一個平衡。
“以前宗派争權奪勢的時候,不是沒有礦場不遵守協議,私下加大開采量。結果呢?貨幣忽然大量湧入,經濟的平衡被破壞,深受其害的,是數量最多的下層修士。”
“幾大仙宗世家,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無論再怎麽鬥,靈石開采協議都會遵守,沒人願意打破市場的平衡,影響整個東洲,甚至西洲。”
“地脈節點等靈氣層積的地方,都能生出靈石礦脈。昊天的大礦,定然不只這七處。可你即便找到,也不能開采。一旦影響到靈石流通的平衡,七大勢力會即刻聯手,将你誅滅。”
方縱警告:“你可千萬別打靈石礦的任何主意。”
吳銘點點頭:“我明白。”
想要加大靈石産量,實現共同富裕,這條路根本行不通。
只會徒增物價,還浪費開采靈石的人力物力。
修行的資源只得那麽多,寶物稀缺,唯一的出路,只有争搶。
仙宗每年開采的靈石數量必須嚴格控制,那麽——
“仙宗內部,又是如何分配的?”
“仙宗對外的說辭,每年開采的靈石,十峰平均分配,不過,”方縱哼笑,“你也知道,這不可能。”
“真正的分配方法,十份靈石,主峰占一點三,天樞峰占一點五,天梁天相那些勢力弱一些的,只能分到零點八。”
玄門從來沒有平均分配的可能。都是看權,依勢。
吳銘:“為什麽天樞比主峰還多?”
方縱理所當然:“因為強。天樞峰的戰力是上林宗最強,該得的自然最多。”
……好吧。這理由無可反駁。
“那,天權峰呢?”
方縱頓了頓:“沒有。霖雨道君……你師尊凝出元神後,按玄門規矩成為一峰之主。但天權峰一直只他一人。他年少時行走昊天,闖險地入秘境,做什麽都是一個人。即便有了峰主的頭銜,仍舊獨自游歷。”
“後來他修為到了元嬰巅峰,便一心只想着化神。他閉關百年,去年才出關。”
也是去年出關後,才謀劃着真正建立天權峰。
“天權峰建立一百多年,沒從靈礦上領過一顆靈石。不過,”方縱也起了一點興趣,“他開始興建天權峰,不會沒想過這一問題。”
吳銘的心顫了一下。以霖雨道君對權勢的欲求,會放過這一點,才怪。
霖雨生性愛争,喜鬥,高低得整出一場宮鬥大戲來。
方縱說完霖雨道君,又提醒吳銘:“你別費太多心思在天權峰上。你雖是親傳,并非劍修,繼承不了道統。你師尊往後一定會另外收一個傳承宗門的徒弟,下任天權峰主,不會是你。”
“現在你才築基,應該多把時間和精力放在提升自己的修為上,峰內的庶務,你盡量少管。等有朝一日到了金丹巅峰或修出元神,有閑暇了,再去理會庶務。”
無論天權峰發展再壯大,吳銘自身修為不高,很多事情他就沒有話語權。
修士放在首位的,永遠應是提高個人的境界。
吳銘:“這道理,我明白。”
在吳銘和方縱參觀靈石礦的同時,上林仙宗主峰,後殿大廳內,一場沒有敲鐘,沒有朝任何門人告知的秘密會議,正在進行。
大廳中熏香燃燒,水煙氤氲缭繞。
十峰峰主齊聚一堂,面色各異,內裏懷着的心思也各異。
“霖雨,”掌門壓制住心中的不滿,盡量顯得語氣和善,“你要宗門每年分給天權峰兩倍的靈石,這要求,是否太過分了一點。”
霖雨道君斜靠椅背,手肘放在扶手上,松弛地撐着頭。
這姿勢對于練劍的修士來說不端正,顯得懶散,但他這麽一坐,周身便透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氣魄。
“我沒說,讓你們把過去百年欠天權峰的靈石全吐出來,就已經是我深明大義。”
他真的不能笑。只要嘴角稍微一揚,就無端令人毛骨悚然。
“話怎麽能這麽說,”天梁峰主反駁,“各峰的分例都有定數,這是大家早就商量好的。當年你也沒提出意見。”
“你自己不來領取,怎麽能說是我們欠天權峰。何況,天權峰門下沒有弟子,宗門的靈石,你拿着也沒用,為何不能分給其他各峰弟子。”
“我以前确實不在意,然今時不同往日。如今身邊有了一個喜歡算賬的愛……”霖雨道君說到“愛”的時候,不自然地頓了一下,拖長了這個字,才繼續往下,“……徒,可不得多弄點靈石回山,讓他慢慢算麽。”
“霖雨,”事關自己利益,天相峰主和天梁峰主同一戰線,也出言反對,“我們都知道你出關後,打算壯大天權峰。你招內門,招修為高強的随侍,從我們各峰挖走可造之材,這些我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同你計較。”
“分例早已定好,我們九峰這些年雖分走了天權峰那一份,但靈石數目只能維持收支平衡,各峰都沒有剩餘。聽說你私藏頗多,何必一出關,就為難我們。”
“同我計較?”霖雨道君似是聽到很好笑的笑話,嘴角一翹,“既然你們不遵守規矩,那行,我自己想辦法。”
峰主們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
自己想辦法……什麽辦法?該不會直接用武力強搶?!
“諸君稍安勿躁。”掌門安撫衆人,“霖雨,大家都是同宗,且按年齡算,在座峰主,都曾是你的前輩,有什麽事,坐下來好好商量。”
“這些年的靈石分例,天樞峰分得最多,”掌門把矛盾甩給天樞峰峰主,“不如你們兩峰先商量一下,天樞峰拿一部分出來,給天權峰。等你兩先談妥,剩下的部分,各峰再行協商。”
天樞峰主面色沉穩,坐在軟椅上,不動如山。
霖雨道君哼笑一聲:“方道兄和我都是劍修,我兩道心相似,關系天然比旁人要親近一些。掌門可別想着挑撥天樞和天權兩峰的關系。”
掌門咽喉一梗:“我,我從未有過如此想法。”
旁邊幾位峰主心中呸了一聲:劍修鬥争心最強,即便無冤無仇,也天生相看兩厭,哪來的關系比旁人親近,真好意思說得出口!
霖雨道君繼續:“天樞峰代表着上林宗,在外同別的宗派厮殺争鬥,是上林名副其實的權利中樞,上林能跻身三大宗之列,方道兄功不可沒。”
“我一個後輩,怎敢朝方道兄伸手。天樞峰的靈石分配,還是只有各位峰主和方道兄商議。”
天樞峰主平淡道:“我天樞峰以前拿多少,以後繼續拿多少。只能多,不能少。”
這二人心如明鏡,此時并不相争,掌門的矛盾沒能轉移出去,又回到了軟柿子身上。
“既然各位峰主覺得天權峰拿兩倍多了,那這樣,我退一步,”霖雨道,“天樞峰分得多少,天權峰就分多少,絕不多拿一個。”
一點五還不多?!幾個峰主偷偷給了他一個白眼,又不敢多言。
霖雨道君一開口就要雙倍,實則也是一個試探。
現在他降到一點五,便和天樞峰主達成一個默契,兩峰平等,互不幹涉,讓其他幾峰削減數額,補足天權那一份。
各峰主心雖不願,但霖雨态度強硬,實力也強硬,衆人都忌憚他三分,不敢紅着臉把關系整個鬧翻。
掌門從中協調,說着“上林仙宗立派以來,就訂立了規矩,開采的靈石,各峰原則上平均分配,但可根據實際情況,酌情增減。天權峰要自己那一份,确實沒有不給的道理。”
可天樞,天權兩峰要占三成,其他七成,八峰須得重新分配。
掌門同意自己的主峰削減一點,剩下的,該由其他七峰按以前的比例,等量減少。
然而天梁,天相等幾峰實力偏弱,以往就只能分得零點八,如今還要削減,自是不同意。
幾位峰主争論了許久,争辯得口幹舌燥,也沒能達成共識。
霖雨道君笑看着衆人論辯,後來大概是感覺乏了,才又開口:“幾位峰主争論不下,我也不是完全不講道理的人。這樣如何?”
“我再讓一步,只拿均分的數額,但減少的那一部分,需要丹藥和法器來抵。即每年,天權峰分得的丹藥法器,要比各峰多。”
“當然,”他笑看了一臉天樞峰主,“也和方道兄持平,不會超過天樞峰。”
天樞峰主神色依舊平淡,沒有言語。
只要不超過他,他就沒意見。
幾峰峰主争吵了多時,心中火氣正旺,此刻聽到他這一句,氣得在心中爆了粗口:這他娘的才是姓秦的真正目的!
下品靈石靈氣稀薄,對修行并無多大益處。也不能用來煉丹煉器,即便用作布陣的耗材,堆成山那麽多,僅能立起一個小陣,用一次,就報廢,費時費力。
其最大作用,只有當做貨幣,衡量價格,方便買賣物品。
最終,還是要換成丹藥法器。
姓秦的要丹藥,要法器,這些物資,比靈石本身有用得多,還省了一個流程。
早點這麽說不行嗎!
此舉影響最大的是煉藥的和煉氣的峰主,他們得出力。而原本争論最兇的那幾峰,見靈石分例不削減,人也吵得乏了,遂立馬改變态度,同意天權峰的提案。
最後七峰贊成,一峰不表态,兩峰反對,根據三占從二的規矩,此事就這麽拍板。
這場靈石分例重新分配的秘密會議,只有十峰峰主參與,知情者極少。
霖雨道君回峰後,更刻意将此事隐瞞。
等到靈石丹藥等物送來時,吳銘傻了眼。
回過神後,他再穩定的情緒也繃不住,心裏罵罵咧咧:不早點提醒他做準備,故意增加工作量。遇到這種上司,脾氣再好的人都會氣出病來。
可惜,給人打工,無法反抗。他只能拿出賬本,領着一批賬房執事,加班加點瘋狂記賬。
***
吳銘要忙着監督記賬,清點賬本,結算彙總,還要守着弟子将一年的物資整理好,分門別類的入庫。
除了天權峰的事務,他還要忙自己的私事——經營靈影戲的戲臺。
一天天的從頭忙到腳,居然生出了黑眼圈。
不是說,築基仙體,冷熱不畏,百病不生的嗎??
難道真如錦初所言:沾染太多俗氣,一點也不仙了?
這日他正拿着筆,核對賬目支出,有執事告訴他:又有人找。
而且這次找他的人很奇怪,接引弟子有禮貌地請了,那人卻不願入峰,只在山門外站着等。
吳銘長嘆一聲,扔下筆,急匆匆下到山門。
那人連山門都不接近,只遠遠站着。
吳銘一眼見到那身影,不用看臉就知道是誰。
蕭遙。
蕭遙每次來找他,做的事情都會很奇怪。奇怪的次數多了,也就見怪不怪。
吳銘出了山門,多走了幾步,走到蕭遙站立的山道上。
靠近後見到蕭遙臉色,也像是沒睡好。
高階的心法,都提倡深沉睡眠,讓肺腑和經脈徹底放松狀态,調整氣血。
有機緣修習高階心法的修士,反而不會如尋常修士那般,以打坐代替睡眠——看似争分奪秒修行,實則得不償失。
但吳銘沒睡好,是因為太忙。算賬耗費心力,過手數目那麽多,都不是自己的,心累。
蕭遙又是為什麽?
他好奇又好笑,問:“怎麽了?你不可能也在算賬?”
誰料蕭遙一句話不說,“嘭”一聲單膝跪下,膝蓋骨磕在石板上,發出重重悶響。
吳銘瞬間變了臉。
“你起來。”不知為何,蕭遙這舉動讓他起了無名火,“男兒膝下有黃金,你不知道嗎?”
“修士與天争鋒,一身傲骨,見天地都不跪不拜。在師長面前,最多也只躬身。”
“無論什麽事,你不跪任何人。給我起來。”
蕭遙在他面前扭捏羞澀,動不動就面紅耳赤,又對他俯首帖耳,如乖順的小狗一般。他從沒用這麽冷的語氣朝對方說過重話。
蕭遙以前也很聽他的話,此時卻沒聽從,繼續跪着,垂眉擡手,嗓音沉悶:“我冒犯了你,特來請罪。”
吳銘十分驚詫。冒犯?
他不記得蕭遙什麽時候冒犯了他。
除非……
和重名,和相似經歷,和那本原作有關。
莫非蕭遙真用了什麽邪術,換成了他的名字,頂替了他的主角命格?
他雙眸微縮:“你先起來,有什麽話,我們攤開了,好好說清楚。”
蕭遙仍舊跪着不動,連他的臉都不敢擡頭看:“我冒犯了你,不受懲罰,不敢起。”
“什麽時候的事?”
“昨晚,”蕭遙聲音越發低沉,“……在夢裏。”
“啥?!”
這答案不僅出乎意料,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夢裏?
“夢裏發生了什麽?”
蕭遙是打了他?砍了他一條手臂?還是把他殺了?
況且夢裏發生的事,能叫冒犯?
“在夢裏,我不顧你的反抗,綁了你的雙手,扯了你的衣服,進了你的身體。”
吳銘讓他把話攤開,說清楚,蕭遙真就把昨晚做的夢,從頭到尾說得清清楚楚,一點細節都沒漏過。
這堪比情豔話本的露水雲雨,令吳銘太過驚訝,以至于他張大了嘴呆怔在原地,甚至愣得忘了叫蕭遙閉嘴。
“我對你如此不敬,無論你怎麽處罰我,我絕無半句怨言。”
蕭遙明明滿臉羞愧,說的那些話卻細致到毫無廉恥的程度,吳銘幾乎驚掉了下巴。過了良久才從驚詫中回過神,下意識撐住下巴捂住嘴:“你……對我……”
“心生戀慕?”
“絕無此事!”蕭遙矢口否認,“你如天上朗星皓月,高不可攀,我怎配肖想。我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從未對你生過任何一點非分之想。如此亵渎之心,我絕不會起,也絕不會對你心生半點愛慕。”
這似曾相識,如此令人安心的回答。
說的很好,下次別再說了。
吳銘扶額:“我知道了。你先起來說話。”
蕭遙不動。
“我不罰你。要罰,也等你站起來再說。你要再不起,”他假意轉身,“那我走了。”
蕭遙匆忙半跪半站:“你,願意原諒我?”
說什麽原諒。蕭遙做了一個和他有關的绮夢,吳銘聽到時非常驚訝,但并無生氣,憤怒或者惡心反胃的感覺。他不打算因此責怪蕭遙,談何原諒。
只是有些事,他得問清楚:“以前有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