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031章 第 31 章
洞口只能過一人, 吳銘本以為洞內空間也不會太大。然而山洞裏的乾坤完全超出他想象。
山洞高兩三丈,其大小絕不會小于百平,并且, 堆滿了光華流轉的——靈石。
就算是完全不識數的人,看到這麽多靈石堆成的兩三人高的小山,也知道這定然是筆天價的數目。
吳銘幾乎被靈石的光澤閃花了眼, 生怕靈石山倒下來砸死他。
他曾經聽人說過, 劍修都很窮。
騙子。
除了幾間屋都裝不下的靈石, 山洞深處還有乾坤。
看似到了盡頭的石壁處,裏面還有空間,并且更大。
這裏堆放的不再是靈石,而是雜七雜八的法器,書本,丹藥, 材料……還有許多看不出來是什麽的東西。
“這些都是我以前四處闖蕩時得來的,”霖雨道君解釋,“有些來自秘境,有些來自別的修士, 有些……”
他回憶片刻, “時間太久遠, 東西又太多, 記不清了。”
至少是百年以前的事了。如此龐大的數量, 怎麽可能一一記得。
而且聽他輕描淡寫的語氣, 想必那些年他四處行走歷練, 見到什麽品階高的, 或者稀奇古怪的,順手就“收”。收了之後堆放在倉庫裏蒙塵, 從來就沒上過心。
“要壯大天權峰,這些東西正好派得上用場。是該找些人來好好清點一次。”
吳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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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建一方勢力,招兵買馬是第一步,己方的本錢一定要理清。
可別人愁的,是白手起家本錢不夠。而他們愁的,是家底太多,多到難以清點。
按他原本設想,将財物分批,每一批由三個人分別、重複的清點。
可他根本沒想過,會有這麽多財物。
如此龐大的工作量,“找些人”需要找多少?仙宗執事堂一共多少執事弟子?全部找來夠不夠?
……
計劃定好,霖雨道君即刻開始實行。
他出洞,在洞旁用芥子開辟了一個空間——相當于急速建了許多空房,以作臨時倉庫。
那些價格高昂的空間芥子法器,在他這兒根本不算什麽稀奇,一抓一大把。
修建大殿的工地上,本就有不少勞工。
抽調一批人過來搬運財物,将洞裏的靈石法器,分批搬運到一間間的小倉庫裏。
如此就粗略完成了一次財物的分門別類。
這麽一件最簡單的基礎工作,用了整整七天時間。
吳銘在一旁曬着太陽當監工,全程盯着看,防止有人偷拿——不過其實沒太大必要,如果工匠偷拿,身上定有靈氣洩漏,都無需用靈識探查,從身邊一過就能感覺到。
他監工了三日,經脈中的寒氣被陽光全部驅散完後,為了不耽誤修行,霖雨道君又讓他回洞裏修煉,由道君自己,親自監守。
等再五日,吳銘從洞府裏出來,財物搬運完畢,執事堂的弟子也已經被霖雨道君招來,開始進行清點。
吳銘又擔任起監工,并且還要查看賬目,“慧眼識珠”地篩選出工作認真,态度負責的執事。
其實那日,霖雨道君說出自己想要壯大天權峰,把一座孤峰興建到不輸給任何一峰時,吳銘就瞬間明白了對方真正的想法。
什麽“天道感應”,“破境機緣”,只是聽起來稍微不那麽俗氣的遮掩。
霖雨道君想要的,是“權”。
原作裏,他出關,繼任上林仙宗宗主,經過一番重新整頓,掌握了仙宗大權。
現在的情況和書裏有些出入,霖雨道君提前出關。但一出關,想做的就是将天權峰興建成一方大勢力。
雖不至于權利熏心,可他這樣的人,絕對無法忍受自己只是一個光杆司令。
霖雨道君“求權”,也是“求道”,“權勢”就是他的道心。
此前吳銘不清楚他想要什麽,覺得這人詭秘莫測。現在知曉他所求之後,便覺,也不過如此。
霖雨道君閉關多年,對着四面石壁悟不出任何東西,于是出關求道。
霖雨點他為親傳,從一開始,就帶着明确目的。并且,是個再正确,再明智不過的選擇。
他就是需要一個陣修,吳銘這樣的陣修。
不是吳銘自負,但霖雨道君要從零開始壯大天權這一孤峰,選他一人,頂得上十個,甚至百個修為高強的金丹修士。
陣修入門易,精通難。難在靈活運用,難在因地制宜。
入門陣法,玄門人人都會幾個,然而那只是照貓畫虎。
那些護山、護派的超級大陣,只有高階陣修能布——因為沒有現成的陣圖。
要布大陣,需要測算方位,測算地勢,測算風向,測算水流,甚至測算一年四季的氣候變化。那種頂級陣修在布陣時,甚至能測算到某一月某一日,此地突然刮起的一場大風,降下的一場大雨。
真正的陣修,就是強于測,善于算,側天時,量地利,算人心。
這種測算能力,和劍修的劍骨,丹修的丹心,音修的琴膽,器修的器魂一樣,是天道給予的,與生俱來的天賦。
吳銘就有這種天賦,并且天賦卓絕。
試煉谷裏,那個讓煉氣修士打敗築基的兵陣,看似簡單。你當誰都能布,誰都能指揮?
就算天玑峰的金丹陣修,都沒有這個本事。
霖雨道君聽說了試煉谷的事,知道了他這個人,所以點他為天權峰弟子。
他要建立權勢,放着吳銘這麽一個天才不用,那才是傻。
一旦清楚了霖雨道君的意圖,吳銘懸吊的心就穩當放下。
霖雨道君“求權”,和他暫時沒有利益沖突。
非但沒有利益沖突,如今仙宗都知道他是天權峰門下,他和霖雨已綁在了一條船上。
往後天權峰勢大,他也有利可圖。
因此他願意幫助霖雨道君,當他手下的一個“得力幹将”。
吳銘認真監工,仔細将那些執事弟子做好的賬目逐條對比,篩選出有能力,責任心又強的人,從執事堂轉入天權峰內門,并且透露一點暗示:
只要有才能,往後就有機會追随霖雨道君左右,成為親信随侍。
峰主親随的地位,在仙宗裏不輸入室弟子。
那些本以為人生一眼望到頭,不受仙宗重視的執事堂弟子,忽然見了這麽一條晉升的通道,誰不會更加盡力盡心為天權峰辦事?
忠誠心,不就這麽漸漸來了?
那些不中用的執事弟子,直接遣回執事堂,再換另一批。
吳銘也并非直接趕人走,還一人給了一個靈石,當做“工費”。
執事弟子的月例都是凡俗銀錢,靈石少的可憐,他們修為又不高,很難從別的渠道獲得。
來天權峰做點雜務,還得了這麽一筆賞賜,無不感激涕零。
回了執事堂,将風向一吹,很快整個仙宗的內門外門,人盡皆知。
修士們一聽天權峰招攬人才,不輕視修行天賦不高的弟子,內門修士的待遇也比其他峰好,便會蜂擁而至,使勁渾身解數展現自己的才能。
這些并非修道,而是別的方面的才能,對初建的天權峰來說,比“修為”“戰力”這些東西更加有用。
而且,執事堂的人,平日裏同各峰內門都有接觸。認識的人多,打聽到的小道消息也多。
仙宗十萬修士,肯定有懷才不遇,沒被峰主點為入室的滄海遺珠。
用不了幾年時間,天權就能從一座孤峰,成為上林十峰中勢力最強的一峰。
吳銘盯了幾天的賬本,運氣不錯,遇到一位有能力,耐性好,做事認真的年輕執事。
他将其提拔為主執,又提拔了兩位副手。這三人一起合作,又互相監督,幫他繼續挑選有才能的執事。
等曬夠了幾日太陽,他又回洞府裏修煉,當再次從洞裏出來的時候,天權大殿的正殿已經快建好一半,也慕名來了許多外門修士。
霖雨道君不缺本錢,也不缺實力。他那些被人淡忘的傳奇,找幾個執事堂的弟子在仙宗裏一通散布吹捧,便如死灰複燃一般,在仙宗內星火燎原。
雖然距離培養出一批實力高強,忠心耿耿的屬下,成為真正一方大勢的路還長,但框架一搭好,天權峰已初具雛形。
……
這日吳銘一大早出了洞府,便直奔倉庫,查看財物清點情況。
霖雨道君的私藏太多,這都過了多少天,還沒全部清點完。
主執事見到他,立馬迎上,把整理好的部分賬冊交給他查看。
之前吳銘初入江湖,不懂玄門物價。那些靈石法器,丹藥書籍的價格他不清楚。
但這些常識性的東西,經別人一告知,他很快就弄明白,什麽品階的物品,該是什麽樣的價格。
幾間房都堆不下的靈石,在霖雨道君的私藏裏,實則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那些蒙塵多年的法器,丹藥,秘籍,才真正值價。
一兩件高階法器,拿出來作為賞賜,能讓一個金丹修士為天權峰賣命一輩子。
這樣的高階法器,雜物堆裏還不少。
吳銘正查看賬本,主執忽然問:“吳小師兄,洞裏那些法寶怎麽安置?”
吳銘是最新一批拜入宗門的弟子,別人該稱他師弟。
但他是親傳,地位最高,因此天權峰的人稱他小師兄。
“洞裏的?”吳銘疑惑,“洞裏還有沒搬出來的物品?”
“那些都是法寶。”主執道,“除了道君,旁人不能輕易觸碰。”
外門勞工是凡人,無法将其從洞裏般到倉庫,就留在了原地。
他們這些清點財物的低階修士,同樣也不能觸碰。
主執那一日進洞,看到那些普通修士一輩子都得不到一件的法寶,亂七八糟到處堆放,下巴都被驚掉——又是心驚,又是心疼。
吳銘:“那暫時先放着,等我問過道君。”
正說着,霖雨道君走了過來,手裏拿着一堆賬冊。
主執極有眼色地即刻告退。
天權峰的財物分批清點,分批記錄,不讓那些執事得知總數,如此一來可以避免別峰派來混在執事中的探子,知曉天權峰的真實底蘊。
分賬一做好,即刻交給吳銘。彙總這一步,由他來做。
但前幾天他在洞府修行,執事們便各自将賬冊直接給了霖雨道君。
霖雨道君拿着這些分賬過來,顯然準備交由吳銘彙總。主執為掙表現,主動告退避嫌。
吳銘見到霖雨,也沒二話,徑直從他手上接過賬冊。等會他就找個地方,在太陽底下擺張桌子,“沐浴陽炎之力”——記賬。
将賬冊拿到手上瞥了一眼,有一本賬冊的封面明顯不同,吳銘嘴角微微一抽:霖雨道君已經把空賬本都給他準備好了。
這是催促他趕快做事的意思。
沒想到霖雨道君說:“賬目我已經算好,你可要檢查一遍?”
吳銘一愣,已經算好了?
疑惑着翻開賬冊,上面果然已經寫了不少墨字。
字跡清楚,格式整齊,賬目一目了然。
他還什麽都沒想,都沒說,卻聽對方語氣帶笑:“怎麽樣,可有錯誤?我是一個會算賬的劍修。”
吳銘:“……”
霖雨道君只要嘴角一挂笑,那神色,立刻令人生出一背的冷汗。
他似乎對自己會算賬一事特別的耿耿于懷。
吳銘此前确實認為,劍修不會算賬,霖雨道君算術不好,但他只在心裏想,從未說出來。
霖雨究竟怎麽看出來的?
掃了一眼賬冊,沒發現什麽纰漏。
就算有,峰主親自做的賬,他也不方便指出來。何況,霖雨對自己“會算賬”,特別在意。
合上賬冊,吳銘問起那堆壓箱底的法寶,怎麽處理。
“你定吧。”霖雨道君毫不在意,“繼續堆放在那裏,或者我解除靈力印記,讓人一并清點入冊,往後用來當做獎賞,怎樣都可。”
“這些都已是你的東西,所有事務,你可自行定奪。不過要記得告知我一聲。”
吳銘:“是。”
“我說它們已是你的東西,”霖雨道君顯然看出,吳銘理解錯了他的話,清楚點明,“是指,你有看上的,盡可自己拿去用,而非用在天權峰的事務上面。”
“你想要什麽拿什麽,”他又補充,“要是有什麽想要的,我天權峰沒有。你告訴我,我幫你取來。”
吳銘微微一怔。
一為,霖雨道君的蠻橫語氣。
修士們争法寶,争機緣,走登天之路這根獨木橋,對于寶物的态度一向是“我看上了就是我的”。
霖雨道君實力橫掃天下,一個“取”字說的輕飄,內裏暗藏的含義:殺人奪寶,十分兇橫。
二為,霖雨道君對他的态度。
旁人眼裏,他二人是師徒。但他們雙方都不這麽認為。
霖雨道君需要他幫忙壯大天權峰,自然也會給他一定的好處。
現在這段時間,對吳銘來說,最需要的并非什麽法寶,而是築基。
所以霖雨道君毫不吝啬地将幽蘭泉和寒玉床借出,甚至幫他“護法”。
那種“護法”,最初,吳銘還感覺有點別扭。
但實際上,浸泡在如冰刀一般寒涼刺骨的冷泉裏,即便二人緊密相擁,也根本生不出半點旖旎情念。
那種滲入骨血的冷寒,只會冷得人麻木。全部心思都只放在運轉功法,抵禦嚴寒上,冒不出半點雜念。
寒玉床同樣如此。
更何況,大道三千,旁門左道也是“道”。對吳銘這種一心向道的人來說,只要自己心正,走哪條道不是走?
霖雨道君更是如此,半步化神,已經十分接近天道。他求的道是“權”,且整個人都快成了一把劍,早沒了人心和七情六欲。
縱使二人有肌膚之親,那畫面看似親密,實則內心一個比一個冷。平日相處,也毫無波瀾。
霖雨道君對他,自然不比常人,确實很好。
那也是因為,他對霖雨道君有用。
……
日子在這種微妙的“平等”和“互惠互利,通力合作”的關系裏,一天一天過去。
吳銘在洞府內淬體幾日後,出洞曬太陽。
他先去往工地巡視,走到一半,忽然有執事弟子跑來告訴他:有人找他。
那人前日就來過,不過那時吳銘在修煉,所以他今日來,是第二趟。
會來找自己的,吳銘只能想到蕭遙,李麟,或者薛懷信,最多再加一個錦初。
這幾人都和他一樣,煉氣已經圓滿,只等着築基。
眼看天時接近,這幾人也都該和他一樣,一心為渡劫做準備,到處亂跑幹嘛?
難道是遇到麻煩,想找他幫忙?
他加快腳步,迅速下到山門。
天權峰的山門口,立着一個人影。吳銘遠遠見着,就知自己猜錯了。
那個人影很陌生,不是那幾人中的任何一個。
人影身量很高,穿着窄袖的武服,手腕上帶着護臂,英氣十足,玉樹臨風。
但或許是等久了有點不耐煩,低着頭,踢腳下的小石子打發時間。
感應到有人靠近,他擡起頭。
吳銘看清他的臉,感覺十分驚訝。
居然是方縱。
那個原作裏除了性別,什麽都對的“女主角”方縱。
他這個主角,目前和方縱還沒有交情,這時候找他做什麽?
方縱雙眸緊縮,直直盯着吳銘,看得吳銘心中一突,感覺來者不善。
過了片刻,他冷冷開口:“你究竟什麽目的?”
吳銘一臉茫然:“啊?”
什麽什麽目的?
方縱啧了一聲:“你對我下魅惑之術,究竟什麽目的?”
吳銘:“……”
“啊???”
方縱說完這句,立在原地,等着吳銘給他個解釋。
問題是,吳銘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方師兄,”他茫然道,“你肯定弄錯了什麽。能不能先說說,發生了什麽事?”
“你問我發生了什麽?”方縱顯然認為吳銘故意裝傻,眉頭一皺,“我自從那日見過你之後,心裏想的全變成了你。不是你對我下了魅惑之術,還能是什麽?”
就是在那日拜師大會的路上,他從吳銘身前走過時,吳銘趁機下的。
自點仙會以來,想騙他的,想殺他的,想和他利益交換的,想和他成為朋友的,吳銘都遇到過不少。
從沒遇到過這樣冤枉他的。
給方縱下魅惑之術?別說他不可能有這種想法,就算有,也沒這個能耐。
但對方所說的情況,他大致聽明白了。
方縱自從那日見過他以後,心裏就開始想着他。
他略微尴尬問:“方師兄,你該不會,對我一見鐘情?”
這情況是有些尴尬。
方縱卻面不改色,冷冷道:“不是。不可能是。”
他還有理有據:“你是不是初入仙門不習慣,即便吃了辟谷丹,也還是嘴饞,想吃些凡間食物?”
“你是不是喜歡吃甜食,想吃山下鎮上的王記糕點。”
第一個問題,吳銘想了想,還真是。
第二個,他确實喜歡吃甜食,但……
“山下鎮上的王記糕點?沒聽說過。”
他都不知道是什麽,怎麽會想吃。
方縱冷哼:“你我素不相識,我怎麽會忽然清楚你的喜好,明白你的想法?那只能是你對我下咒,用你的意念告訴我的。”
“而且,倘若只是普通的一見鐘情,我要想追求你,為何不送一些高級的法寶丹藥,珍貴又有排面,對我來說,能顯誠意又容易。”
“我何必折騰自己,專程下山去鎮上,排一個時辰的隊,只為買二十文錢一封的凡間糕點?”
他說着,還真從乾坤袋裏帶出一封油紙袋子:“還不是因為你想吃,所以用術法控制我,幫你跑腿。”
吳銘其實完全贊同方縱的說法。
倘若一見鐘情想要追求,誰都會選擇珍貴的禮物表達誠意。價值二十文,凡人吃的東西,送出去是會被別人笑話的。
他聽到這樣的事,也覺得是法咒所為。
可一方當事人是他,那絕不可能。
他給沒給方縱下咒,自己難道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