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C56.
C56.
集團上下兩位正副手的出差外幹行程幾乎是透明的。
行政樓的多數員工也知道小馮好些日子沒進公司了, 聽說病了一場。他剛回營,免不得一些問候及溜須拍馬。
小馮卻沒有停歇應承。而是準時參加了周三的例會。
會上,二馮無甚交流。倒是馮紀衡主動問起老二, 這一大早的,殺神附體, 要和誰幹仗呢!
馮鏡衡把一支沒點的煙煙蒂朝外, 另一頭咬在唇上,閉目養神。他佩服老大的忘性, 或者正如他昨晚跟栗老師掰扯的,男人就是可以天生游走在各個角色裏。
睜開眼的馮鏡衡, 唇上沾到一星半點煙絲, 他偏頭吐掉。
程乾微全程不敢看馮鏡衡,聽到他呸東西的動靜, 這才瞥一眼他, 後者挂冰霜般的臉。
一直到散會,各自回陣營,程乾微都等着馮鏡衡找她說些什麽,哪怕是恫吓或者威逼。
卻沒有,他始終高高的上位者。仿佛不幹系他的事,他決計提不起半點興趣與惱怒。
不到中午,馮鏡衡給栗清圓打了通電話, 那頭只說在忙, 她今天要把昨天落下的交上去。
馮鏡衡問了句,“昨晚和你爸說什麽了麽?”
栗清圓聲音淡淡的,還有點啞, “什麽都沒說。頭疼,洗了澡就躺下了。”
馮鏡衡再要問什麽的時候, 栗清圓就以在忙叫停了。
“圓圓、”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他昨晚被你氣得頭昏腦漲,我再和他分辯什麽,他非但聽不進去,還得反過來心灰意冷,覺得我為了一個男朋友,至親都不顧了。我很清醒我在做什麽就足夠了。馮鏡衡,他是我爸爸,不是你口中你家老頭,我不管你在家和你父母是怎樣翻江倒海的脾氣,在這裏你不可以。再有下一回,你該明白我的态度的。我即便要和他說點什麽,也是平心靜氣我和他的交涉,我不想他誤會我僅僅是為了你或者為了男朋友。我這樣說,也沒有多偏袒我爸。相反,我很生氣,我明明很生氣,他似乎只明白他當初多麽看重那個人,那個人當初多麽的優秀,可是他卻不明白,季成蹊那晚在柏榕酒店門口對我說了多麽侮辱的話。”
馮鏡衡聽清,心上猶如一刀。那晚,他就該不管不顧地留她在車裏,管她怎麽想他。他也不稀罕什麽尊嚴與驕傲。起碼,這一刻不會聽到她的無妄之災。
電話這頭的人沒再多說,安撫她專心工作,其他都不要緊,更不要兩難。他既然敢和栗老師叫板,就是做好兩手準備的。哪怕一手茶、一手板子他也認了。
下午與舍費爾彙合的時候,舍費爾看出了鏡的離群索居之感。
起碼不那麽專心。
鏡坐在舍費爾邊上,給他相牌,也取笑老夥計,說真的,你回回輸那麽多,咱能玩個別的愛好嘛,啊!
舍費爾:不。我熱愛這樣癡迷的自己。
鏡:我都不稀得拆穿你。就你這破手,其他三家已經是放水兩三成了。這種競技的玩意,不棋逢對手,不如回家躺屍。
舍費爾叫板,我并沒有要你們謙讓我呀。是我輸不起還是你們輸不起呢。
鏡聽這話倒有點痛快。他就喜歡這種豪賭火并依舊不跌面的氣概。
杭天過來給馮鏡衡送文件,其中一份便是他叫律師起草的關于汪春申兒子的監護及供讀協議,盛稀那頭律師遞話,小子想見馮鏡衡。
馮鏡衡看過協議,交還給杭天,留給助手去跟汪那頭及代表律師溝通吧。至于盛稀,快開學了,馮鏡衡囑咐:“告訴那小子,想和我談條件,第一個月的月考成績進班級前十再說。”
杭天如實道:“師大附中的班級前十名,你開玩笑呢,你當人人都是栗小姐。”
馮鏡衡今日心情不好,連同杭天也在揣摩着說話。但杭天知道,多提栗小姐永遠是安全牌。
某人嗯一聲,“她老爹和舅舅都是讀書大拿。她有好基因繼承。”
杭天緊接着和老板耳語起來,那位姓季的醫生。實在不好意思,并不是杭天辦事速度能耐,而是确實對方沒什麽可查的。
名校醫科大醫學博士學位,最近剛晉升主治醫師。父親拿着季老爺子倒賣外彙的資金開了個廠,前頭幾年也不算景氣;母親體制內事業人員。值得一提的是,季家有個叔叔,早年就是栗小姐高一的班主任。
馮鏡衡聽到一個遙遠的年代,更是忿忿不平。叫杭天揀重點說。
杭天攤手,就這麽點事。栗小姐早些年是喜歡對方,對方卻一直沒表示。直到他本科快畢業的時候兩個人才挑明的。
至于,栗小姐分手的導火索。所謂出神的那個對象,好像是季原來的高中同學。醫患關系再碰上的。
馮鏡衡抽着煙,聽着嗤之以鼻。想也知道多麽的狗血多麽的庸俗多麽的不需要再多推敲了。
他冷哼一聲,知會杭天,“行了,你知道我要什麽。”
杭天領命。臨走前再補一記八卦給老板,季醫生的導師老板有個女兒,比季大一歲。坊間傳是有些緋聞,但是,聽說季并沒有回應。
“嗯?”老板直鈎下餌,等着親從說他想聽的。
結果杭天一時嘴快,“比來比去,還是覺得原配好?”
一個詞犯了馮鏡衡忌諱。
杭天連忙作勢打嘴,改口道:“本來就沒理由的,栗小姐這樣的品貌,被背刺确實是個想不通的笑話。”
“有什麽想不通。親生父親照樣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也能一碼歸一碼同行聖手惺惺相惜。”馮鏡衡目光一凜,“栗老師不肯承認罷了,他失望前者是事實,然而後者也不那麽樂觀。倒不如你們一齊別來煩我女兒。正如當初……”
馮鏡衡的話戛然而止。
舍費爾的中文半吊子。鏡和他助手在那密謀着什麽,他即便豎着耳朵聽,也聽不大明白的。
倒是坐回來的鏡主動和他牢騷起來,跟舍費爾取起經,問他,你是如何跟你的女婿相處的。
舍費爾的家族觀念還是有點重的。這也是他樂意和鏡來往,也樂意在中國做生意的原因。
但是他和他的女婿,好像并沒什麽話題可聊。畢竟男人這種生物很偏頗,我司空見慣甚至不遑多讓的伎倆,我可以玩可以弄,但是,你敢炮制戲谑我的女兒,那麽就是另一番說法!
試試看,沒準抵在你腦門上的就是硬家夥。
鏡不禁哀嘆一聲,明明就該是這麽個理。他覺得翁婿協同一氣才對,也許我們都不是絕對正确的人,但是我們有共同守護的對象,彼此擁趸,這難道不是應該的嘛。
快到黃昏時,包廂這頭中場休息去吃下午茶。馮鏡衡接到了向項的電話,因為向女士收到了一盆上好的蝴蝶蘭,她想都沒想,便知道是馮鏡衡送的。
電話那頭客套殷勤的受用還沒說出口,這頭,馮鏡衡先負荊請罪了。
向項這才一頓,只以為他和圓圓吵架了。
馮鏡衡一面踱步,一面走進一間空蕩的包間,細說原委,承認他昨晚仗着些酒氣,沖撞了栗老師……
向項只聽說一截,先出言打斷了,她覺得匪夷所思,“你的意思是,你因為門口的花和蛋糕,跟栗朝安幹起來了?他還陪着你吵吵完了?”
“是。師母,您怎麽罵我都可以,跟圓圓無關。”
“圓圓說什麽了?”
馮鏡衡只得粉飾,“她自然怪我。不該那樣沖栗老師。”
向項聽後,卻是再問了一遍栗朝安的态度,“他當真陪着你吵完的?”
“是。準确來說,是我硬纏着老師吵完的。”
向項卻沒覺得有什麽差,“這個世上,能讓他坐下來一來一回吵吵的沒幾個。”
“師母,我昨晚是氣急了也氣昏頭了……”
“嗯。我大概能懂你的心情。但是,懂未必我就體諒你。我體諒你這一回,沒準你下回還給我憋個更大的。無論如何,他是圓圓的父親。”
“是。”馮鏡衡再無旁話。
“花和蛋糕的事我來處理。另外,算是給你懲罰,把你跟他吵的每一句都寫了發給我。我倒要看看,t栗朝安這麽個菩薩,是怎麽和你吵得起來的。”
再有!
向項繼續發話,“我現在收拾一下就去找栗朝安。不高興輪渡出來了,你幫我想辦法吧。”
馮鏡衡點頭應是。渾不吝的人卻也有軟肋的時候了,他試着問師母一句,“您這樣要不要知會一聲圓圓?她已經氣得一天不想理我了。”
向項來跟馮鏡衡說教一個道理,他們昨晚就該給她打電話,而不是現在。“你承認你昏頭了我才願意教你一些法門,栗朝安這種人他就是吃醋了,你越纏着他女兒他越能腦補恨不得圓圓明天就出嫁了離開他了。可是,他寧願和你吵,卻不是直截了當地轟你走,足見端倪甚至破綻。他不肯你上門了,這件事我絕對不幫你斡旋,我也會很認真地知會圓圓。這條禁令,能不能解,全憑你自己。”
“至于其他,我來料理。我也想問問栗朝安,哪根筋不對,偏要由着那些花擺門口!”
于是,馮鏡衡的安排,向項幾乎縮短了一半時間,趕在了栗朝安下班前,出現在他們社區醫院的辦公室門口。
彼時,栗朝安在和他們院長商量新轉來的康複病人的診療方案。
院長是老栗的舊相識。自然認得這過去的弟妹。這兩個起小認識的冤家半路分道揚镳,倒是鬧得他們許多中間的朋友不好相與。
“向項啊,我這都多少年沒碰上你了。”齊院長招呼向項進來,也識趣先走一步了。
等他們領導一走。向項第一時間關門,不等她開口,栗朝安先搶白了,“看來是來興師問罪的?”
“你還知道啊!”
“為了那個馮鏡衡?”
“不然呢。我不為我女兒現任難不成為了前任?”
“……”
向項果真同馮鏡衡一致的脾氣,單刀直入,“栗朝安,你能辦點事麽。你這叫唯恐天下不亂。”
“我明明什麽都沒有做。”
“你是木頭嘛,那束花放門口,又是七夕節,馮鏡衡肯定會送圓圓回來。你讓他看到怎麽想。你當天底下的男人都跟你似的。泥人都還有三分性,你沒有!”
“我怎麽了?我不懂。那束花,我難不成要拿回來。”
“你就該扔了!”
“那是圓圓自己的事。”
“是嘛,”向項把手裏的老花包往栗朝安桌上一扔,“既然是你女兒自己的事,你為什麽放季成蹊進門!他對不起了你女兒,你知道如果這是結了婚發現這種龌龊事意味着什麽,啊!這比吃了一缸的蒼蠅還要惡心!”
“誰跟你說我放那小子進門的!”
“花和蛋糕放在門口是不是事實?我問你!你由着那些擱在門口,是想惡心誰,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女兒或許能被你騙到,可是馮家那種生意人家,你當人家是吃素的還是傻子!”
“是。我就是成心不處理的,成心由着那些放在那裏的。滿意了吧!”
“你這樣到底為了什麽?!”
“向項,你女兒昏頭你也跟着昏頭了是不是!你看看圓圓這段日子迷糊成什麽樣了,她從前不這樣的!”
“從前不這樣,那她得到幸福了嗎?”向項斷喝、質問。
栗朝安迎面,冷濕一臉。
是一桶來自向項十來年前的冷水澆得他,從頭到尾。
再聽向項不依不饒,“我再問你,你這麽看好季成蹊,這麽縱容着他,到底是你在投射他,還是真的覺得你女兒和他更般配!”
栗朝安苦笑一聲,“那麽你呢?項項。”這些年,他已經很久沒這麽輕和口吻地喊她小名了,“你這麽一拍腦門就很中意馮鏡衡,到底是你骨子裏很滿意這樣的顯貴還是覺得圓圓和他更适合。”
向項霎時一怔。怔在那裏很久。
最後聽到栗朝安關電腦鎖抽屜脫白褂的動靜,他站得筆直,靜默地忏悔模樣。事實他今天也算懊悔一整天了。早上出門的時候,圓圓全不作聲,不發作也不回應,只乖乖聲明,她今天會早點回來。
栗朝安才意識到昨晚,他那頓無名之火,某種意義上,是違背了他當初教養女兒的原則。他無形之中淪為了他自己最厭惡的那種父權模樣。
他并不是烈烈幾句謾罵了一個外人,而是逼得圓圓在這個家裏無法像棵自由伸展的樹,向上、呼吸。
就在向項以為他們今天又要這樣各執一詞,不歡而散了。
栗朝安用他久違的示弱口吻,那聲音足足減去四十歲年紀的稚氣與無所謂尊不尊嚴,“我回去的時候,季成蹊就在門口等着,我開門,他就這麽一路狗跟到了二門口。我承認,我昨晚那樣和馮鏡衡說,是故意氣上他幾句。我怎麽可能還看好季成蹊或者縱容他呢,向項。我比任何人都恨他,恨他辜負了我女兒,我跟他說的,你現在來比草都賤。我一想到圓圓大半夜蹲在冰箱門口為了他吃了那麽多冷東西,我就想打他幾巴掌。可是他跟我說了你的體檢情況,我的火就那麽洩掉了。不是因為他能告訴我什麽,而是我聽到他在醫院幫了你,我知道起碼那一刻他是真心的,真心待你如師母。我這才發現,我已經很多年沒幫你什麽了。你即便去我從前的醫院,即便星期天我們一桌子吃飯,即便圓圓知道。你們娘倆全沒告訴我。”
“我有種很強烈的直覺,你和圓圓都要離開我了。”
向項幾乎生根在那裏,白皙略帶細紋的臉上不禁紅染了一片,然而,她終究是驕矜的,陡然刁蠻一聲,“我體檢好不好關你什麽事!”
栗朝安這次絲毫沒回避,徑直接她的話,“怎麽不關!”
一聲震懾。辦公室的兩個人,面面相觑。
向項一時覺得這個人瘋了。
再聽栗朝安道:“向項,我說的那句話永遠生效。這輩子,無論如何,我得死在你前面。”
這是她父母相繼去世,唯一的胞弟也死了。向項有陣子特別怕死,一點毛病就要去醫院。
栗朝安跟她保證過的,你身體好得很,長命百歲都不夠。你不夠我借點給你,無論如何,我得死在你前面。
辦公室裏,微瀾一般的死寂許久。栗朝安才悠閑作下班的樣子,他揀起桌上向項的包,同時,她也伸手來要回自己的東西。
栗朝安由着她拿過去。
兩個人再一前一後地下了樓,到了樓下,栗朝安才發現向項并沒有開車子,載她來的是輛拼色的邁巴赫。
不用問,也知道是她未來女婿的手筆。
偏偏是這個時候,栗朝安腦海裏全回蕩着昨晚和那小子掰扯時,他渾不吝的話:
你別管她誤會了什麽,她要走,你就逮着她不讓她走,扣下她的鑰匙……
于是,電光火石間,栗朝安喊了聲去向那輛邁巴赫的人,“向項!”
車邊的人也聞聲回頭。
栗朝安正是被這一瞬甚至該是毫不猶豫的轉身給鼓舞到了,他徑直走過去,她并沒有開車,只能一把奪過她手裏的包,“圓圓都和我鬧成那樣了,你不去幫着說和說和,我也難下臺階。”
向項氣得下巴骸都恨不得跟着活得動,“你早上哪去了!”
“是。”
“栗朝安,你這一大把年紀和年輕人置氣,人家只會笑話你!”
“是。”
“你看不慣馮鏡衡,直接和他說不就行了,講道理立規矩都行。用得着吵吵嗎?”
“我就是不喜歡他把你們娘倆哄得團團轉。”
“你看着是哄,圓圓看到的是,她丁點情緒馮鏡衡都能接得住。”
栗朝安平心靜氣地看了眼向項,想問什麽,終究沒出口。
栗朝安把向項往自己車上領,向項也終究打發了馮鏡衡派來的車子,回頭來,與栗朝安交代,“今天的事,算是你們各打五十大板。”
“但是,我也跟馮鏡衡說了,你不肯他上門的禁令除非你自己收回成命。否則,再不肯他登門。算是勉強給你栗老師挽個尊吧。”
栗朝安一時間卻是無話的。他只像個僞善的人,竊取了一夜之前還是敵我陣營人的戰略方針。
甚至發現行之有效。
效果愈明顯,竊取者愈惶惶。
*
另一頭,栗清圓忙到快七點下班的。
她從閘口門禁出來,一身冷意,天上三兩點星,還遙遙疏離着都市的人間。
大樓廣場不遠處,有人的車子在那靜靜地泊停着,他不時往這邊守望着,來回踱步,一身籠統的白與黑。
看見栗清圓,朝她這邊來的時候,很舒展的眉目卻清楚的歉意t。他人沒開口,仿佛就已經告訴栗清圓,他來的比天上的星星要早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