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C49.
C49.
向項身上有虞小年沒有的嬌縱與憨氣。再沾點父輩遺傳下來的好命, 便是俗套的老錢。
她剪着利索的短發,兩鬓微微別在耳後。這是過于飒練之下,難得的女性溫婉。
動辄能給女兒包辦一套一千萬房子的母親, 她的購買力便是女兒最原始的底氣。
于是,栗家, 父親提供文明, 母親斷後物質。才澆蓋出栗清圓這樣懸而不浮的秧苗。
馮鏡衡悉數看在眼裏,了然心中。然而, 他卻不能像早上那陣,對着虞老板那樣的輸出。
眼下, 他在向女士眼裏讀出些了牽連的火藥味。
慧黠的人決定以退為進。
終究, 栗清圓這個小秧苗扛下了第一輪炮轟,“我, 我去我去找師兄啦, 我不是跟你說了麽,師兄他那臨時有個交換游學的活,都是小朋友,校方那頭有嚴格的妝面到穿着的要求。然後結束後,師兄他們開慶功會,我就在酒店湊合了一晚上。”
向項聞言,面上波瀾不掀。再瞥一眼邊上的馮鏡衡, 什麽話都沒說, 拎着她的手袋徑直進裏。
老友趙一笛依舊很滿意這位年輕晚輩的相貌,甚至看着有點眼熟。
向項二話沒說進去了,她也熟絡地要跟上, 還不忘提醒圓圓和她的緋聞男友,“杵着幹嘛, 進去啊。”
客廳茶幾上泡着壺不濃不淡的龍井,只一只茶杯。向項坐下來,丢開手袋,手背貼了貼茶壺,馮鏡衡不着痕跡地提醒道:“師母,這茶是才泡的。杯子裏的是我倒的,原封不動,晾了晾,應該可以喝了。”
向項聽有人這麽說,先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茶灌進去,澆澆心火再說。茶杯磕回幾案上,她才重拾剛才的氣焰,“你就是這樣糊弄你爸的,對不對?”
顯然,問話的對象依舊是自己的女兒。
栗清圓自己都有點懵,哈,就這樣把栗老師摘出來了啊。算了,媽媽願意這麽相信也沒什麽不好,“我糊弄什麽呀,你不信,你打電話給師兄問呗。”
向項冷嘲,“我問那個羅漢松能問出個什麽名堂,男人包庇男人,這不是他們天底下約好的?”
這一句,成功叫馮鏡衡自覺對號入座了。然而,對他而言,依舊是小場面。這句話于其他人可能是戰戰兢兢的威懾,于馮鏡衡卻聽出來些意外的釋放信號。起碼,向女士即便看穿了女兒的外宿,也并沒有暴跳如雷。
向項繼續給自己斟茶喝。馮鏡衡看在眼裏,甚至給圓圓耳邊提醒了下,要她再拿個杯子來。
趙一笛就這樣變相地得了圓圓的奉茶,然而老江湖看在眼裏。她瞥一眼一直拿腔捏調不肯正視的向項,率先替老友開口了,“你叫什麽名字啊,怎麽看着有點眼熟的?”
馮鏡衡自報名諱。也回應長輩的說笑,說他母親逢一逢五也吃素的,信佛的人總講究色與相,大概面相和善的人總歸都有點投緣的熟悉?
趙一笛哦喲一聲,怪這個小馮先生倒是很會講的呢,“我可沒誇你哦,你倒先把我誇一陣了。我有必要提醒你啊,我們這兒有個人小心眼得很,這個拜碼頭也很有講究的,你拜錯了,或者個個都拜到了,約等于沒拜。”
向項嫌老友啰嗦得很,“你說這麽多幹嘛,你們張家還不夠你舞的是不是,還跑到別人家裏來擺起來了!”t
趙一笛即刻損回去,“我有說是你嘛,你急什麽!”
向項一噎,又趕老友走,該忙什麽忙什麽去吧。
趙一笛不依,“我留下來看看圓圓男朋友呀。”掉頭再問圓圓,“額是男朋友啊?圓啊!”
栗清圓在邊上,聽這樣的機鋒,忽地槍口對準自己了,她有種中彈且傷口微微燒焦的措手不及。都這個節骨眼了,她總不能否認什麽,馮鏡衡似乎也等着她開口。仿佛她親口的背書或者蓋戳,對他很重要,這種公信力必不可少。
于是,她絞着手,擡眸應對媽媽的眼刀,“啊,恩。”
向項手起刀落般地快,“什麽時候開始的?”
栗清圓覺得這個問題,當真說起來話長得很。
馮鏡衡卻代替她回答了,話再長也有個開始,他絲毫不介意把這個開始抽絲剝繭地分析給她母親聽。
向項一聽傻眼了,雖然她到現在并沒有正式與馮鏡衡交談一句,聽到他們在裏仁路那裏起始的機緣,也不禁訝然了下。
仿佛這天底下一而再的偶然,那麽就注定不是偶然。
趙一笛聽到那有名的裏仁路,再聯想到眼前人的姓。不禁驚訝地來了句,“他爸爸是不是那位……就是咱們看的貞嘉路那裏的房子,就是他們家開發的咧!”
向項怪老友一驚一乍的。随即,四平八穩地知會了老友,先前栗朝安救的那兩個孩子,就是馮家的,馮钊明大兒子家的。
趙一笛一聽,恍然大悟,驚嘆今天的因緣際會。
當着外人正主的面,她不好直言調侃,然而,她沖向項瞟一眼,積年的老夥計了,向項豈能不明白老趙的意思。她一直戲谑栗朝安是泥菩薩的,這下菩薩真的應驗了,親自下場給女兒釣來一只金龜婿,這還得了!
趙一笛太了解向項不過。這個什麽都不缺的老公主,一家子漂亮怪,向項早前也說過的,這長得醜的,就進不了她的門,這是鐵門檻!
單單論馮家的名號,走不走得到底先不說,圓圓先前和季家的那口窩囊氣,總算找補回來了。向項的德性,這麽體面的未來姑爺,她不要攆到季家臉上去輸出一下?看看,離了你們家,我們屬于脫離苦海了,曉得吧!這又重找了個吊打你們這麽多,除了能說明我們圓圓先前在扶貧還能說明什麽,還能說明我們圓圓太優秀,沒辦法!
想歸想。向項遠比趙一笛沉得住氣,她對圓圓的新戀情不置可否的樣子,先問今天,“今天上門是什麽意思?”
馮鏡衡算得到栗老師,卻算不準向女士。唯有有問必答,真誠與世故五五開,“圓圓接到栗老師的電話,着急得不行。她一向不大跟我聊家裏,但是說到父母都是袒護與自豪的多。說栗老師近來失眠的毛病又起來了些,也說師母在島上的生意忙得很,她又不能替您分擔。我見她着急忙活的,不能代她,但是想着過來即便幫不了什麽忙,親自上門來跟栗老師與師母打個招呼也是好的。”
“畢竟,我這樣和她來往,與別的男女交際又不大一樣。我起初就得了栗老師的恩惠,心裏一直忐忑,總覺得不過來一趟,說不過去,越拖越不像樣。”
再說到他今天帶過來的伴手禮。匆匆忙忙,并沒有多少準備與心思。只把原來栗老師與師母退還的又拿回來了。一來,全了他父母上回的歉仄與遺憾;二來,這也算冥冥之中的定數。
也許,他初次登門,攜帶着的禮,就是注定要來給老師與師母的。
向項瞥了瞥擺在客廳角落處的煙與酒,以及餐桌花瓶裏一束盛開地姣好的丁香紫劍蘭。
前者庸俗,後者浪漫。
至于那份青螃蟹,依舊躺在玄關的紅塑膠盆裏。栗朝安并沒有拿進裏。
而馮鏡衡這麽站着同向項會話了這許多,栗朝安都沒有參與進來。眼下,他們說得差不多了,栗老師才寂寂走出來。
趙一笛斜話進來打趣老栗,“說完了,你舍得出來啊!”
栗朝安冷冷地端着他的茶缸子,“我早出來有用麽,不是你們女性同胞說的,孩子是從她肚子裏跑出來的,她不說了算誰說了算。”
向項也不理會場外孤坐着的人。發表自己的意見,朝馮鏡衡,“年輕人處朋友,我不多反對也不多支持。我也不管旁人家什麽規矩,我一向跟圓圓說的是,你要什麽,我給你。給不了你的,那只能是命,或者你自己去掙。伸手跟別人要,總要低人一等的。今天看在你誠意滿滿的樣子,給她爸爸的煙酒,實在話,也是看在你們馮家這是第二回送上門了,不好再叫你拿回去。我這話算是醜話說在前頭,交往這種東西,日久才能見人心。圓圓先前那個男朋友,不瞞你說,她爸爸比我還滿意,又是同行……”
“媽!你說些有的沒的幹嘛!”栗清圓突然插話。
向項不為所動,“喊什麽!我這還沒說多少呢,就袒護上了!”
馮鏡衡再一次隐晦地感受到了向女士對女兒前任的那種恨恨的不舍,即便人品背刺了,但那些年對方在他們心目中積攢的好印象并沒有及時揮散掉。
只聽向項繼續道:“就是我們過分滿意,過分提前代入親近的視角。最後呢,對方根本沒對得起我們的信任。”
馮鏡衡聽這話,眼裏忽而的明與昧。
終究還是把話題扯回來了,也很符合向項的風格。她唯一對馮鏡衡滿意的是,“夠坦蕩。敢這麽上門的且把話說得這麽滴水不漏也不為幾句不中聽的輕易上臉的,足見教養與底氣,非一日之功。”
馮鏡衡愧領,“不。師母把我說的跟個假人似的。不中聽的,人人都不會愛聽的。至于能隐能忍下,自然有他的抵消智慧。因為師母口中那些所謂不中聽,與能和圓圓一起比起來,就不那麽重要了。一抵一消,不足挂齒。”
向項聽後,沉默許久。臉上剛進門那會兒的或愠或怒,終究還是散了些。
正巧,馮鏡衡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眼,卻沒有接。只将手機拿在手裏,與向項商量的口吻,示意,他過來前訂了桌家宴。現下,車子就在外面了,有幾道菜可能還得現場熱盤加料理一下,最後征得師母同意的樣子,問向項,“現在方便的話,叫他們進來,還是再等一會兒?”
栗清圓在邊上小聲提醒,“訂菜是爸爸同意的。”
向項一副都同意了還問我做什麽,算是默認了。
沈羅衆的一支家宴團隊依次将菜品上門/服務擺盤到客戶餐桌上,這一路過來,許多的餐盤熱盤溫度還保持地将将好。
領隊的一名副主廚轉達沈總的意思,說今天原本這瓶酒該是贈送給馮先生的,但是聽說馮先生今天是來女友家做客。這瓶酒,沈總說什麽都沒有折扣了。且今天的服務費也是滿打滿算的15%算。
馮鏡衡與他們說笑,要他帶話回去,“嗯,老沈這麽一分錢不肯讓,我倒是放心他沒有把醋當醬油用了。”
待到團隊幫忙布菜完畢,現場熱盤料理燴上桌的拆燒灌湯蟹黃小黃魚。馮鏡衡順便給他們介紹這位名菜背後的大師刀客,說今天趕得匆忙,過來的并不是刀客主廚,是他的徒弟。改天,他正式請老師、師母及趙阿姨,有些功夫菜,确實得去現場親臨身境。
菜品皆已上桌。馮鏡衡出面簽帳了這一單。
出門來送客的是他和栗朝安。
走到院子裏,馮鏡衡想起什麽,問栗老師,“門口那些螃蟹,您當真要自己留着吃?”
栗朝安對着這位八面玲珑的馮鏡衡,他到現在都沒有将對方與圓圓男朋友完美适配,總覺得圓圓和這位二公子走到一起很離奇。
這個時候,馮鏡衡提到螃蟹,更有點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懊糟。
栗朝安耿直的送客模樣,再聽邊上的馮鏡衡道:“您不吃,就送給他們吧。他們幹餐飲的,對付這些螃蟹正好專業對口,對不對?”
說話人言笑晏晏之态,說着并鼓舞着,一副我就只能幫你到這,再多說,就是透題啦。
屋裏餐桌邊,三位女士已經入席,栗清圓替向女士抖開一只熱騰騰的消毒手巾給媽媽擦手時,順便敲邊鼓,“爸爸早上那個同事,人家親戚家小孩看病呀,來謝謝爸爸幫忙介紹人的,人家孩子都老大了。你這一進門,就有的沒的,很失禮,你知不知道!”
這些年來向來如此。起個争執,圓圓t眼裏,都是爸爸委屈得多。
孩子是會哭的有奶喝;成人是不長嘴的有人疼。今天他們爺倆再一次印證了這個社會真知。
向項趕最早的一班輪渡出島的,原想着今天天這麽好,拉他們爺倆去看房子或者去看車子,她進了門,栗朝安的屋子裏有個別的女人。向項并沒有他們想得那麽刁蠻不通人情,然而,她就那麽孤零零地站着,站着等栗朝安說話,他一沒有張口二沒有介紹,只搓着手地反問了她一句,“你怎麽來了?我的意思是……太早了。那個……”
向項聽出了逐客令。掉頭就走。
栗朝安來追,向項光火來了句打擾你們孤男寡女了。
這麽多年,栗朝安依舊如此。他聽不得半句侮辱,即便雙方心知肚明是口不擇言。
“向項,你總要這樣嗎?”
“是,我向來這樣。”
栗朝安轉身進了裏。
向項開車,一口氣已經折回了輪渡口,她終究沒有上船。
那年,她和那姓江的來往,傳出的婚訊有鼻子有眼。她知道栗朝安為了她登了島,也為了她坐在外面一夜抽完一包煙,他始終沒有進來阻止她。
沒幾天,向項終究以圓圓接受不了而婉拒了對方。
此刻,向項後知後覺。她早上進門時,栗朝安的慌張并不是他待客的女人,而是,他包庇了女兒一夜未回。
他就是這麽個泥菩薩。
向項忽地一伸手,掀了掀圓圓一直沒肯脫掉的外套。都不用細看,脖子下頭就是現成的證據。
“我倒要問問你們,哪個更失禮!栗朝安他這是多生怕他女兒嫁不出去是不是!”
圓圓吓得不輕,連忙給媽媽倒姜茶。
向項才要說什麽,圓圓雙手合十,求神拜觀音般地,“媽,我求你,別怪我爸。也別現在發火,回頭你要殺要剮,随你便吧。”
“你要死了你!你爸把你縱到這個……”
“我自己願意的。媽,我二十六了,不是十六,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麽。”
“就因為馮家幾個錢?”
“有錢不是原罪。否則,你也逃脫不了。”
向項明白自己的女兒,當即呵斥,“那既然這樣,我為什麽不能說他幾句。就這麽沉不住氣,能幹什麽吃!耳根子軟,到時候有你的好果子吃。”
趙一笛附和向項,同圓圓說教也是傳授經驗,“你媽媽給你掙得這些家業,擱一般家庭可是有份量的。到馮家,人家父母可能眼皮子都不夾一下的。這種家庭,你嫁過去就還成了男高女低了。這個時候說上幾句,他都不聽,那就硬铮铮別來往了。”
向項哼一聲,朝老趙,“她曉得個什麽呀。她就只有個眼前。不長半個腦子,有個婆婆還有個大嫂,她弄得過哪個!”
趙一笛安慰向項,“怕什麽,就一準嫁給他們家了啊。他們豪門覺得門檻不好進的,你向小姐的女婿也不好當的!”
向項啐老趙,“行了。沒影子的事,別讓人家笑話。這個時代,男女來往不怕別人說,怕的就是被人矮看了一頭。他兒子矜貴,我女兒更寶貝。”
廳裏三言兩語地掠過,不一會兒,門口回來人聲。
向趙二人也默契語畢了。馮鏡衡去車上拿了現金小費籠統地包了一個紅包,答謝了今天辛苦的團隊。再領了個人回頭,露面來同師母說話,道是老師的意思,說中午這頓既然在家裏吃了,便把這別人送的螃蟹叫馮鏡衡拿走了。
向項面上不顯,點頭了下,“嗯,你們看着辦吧。”
不一會兒,沈家飯店的人帶着這盆幺蛾子的青螃蟹,回去複命了。
栗家這頓家宴,是從馮鏡衡親自給女士們開的香槟開始的。這不是向女士看到的最完美的侍酒師,卻是最好看的。
一只手隔着餐巾轉動瓶身,另一只手拇指之下軟木塞及松絞開的鐵絲間發出微微的氣泡傾瀉聲,力道縱容着氣壓輕柔地頂開了木塞。
然而,栗清圓知道,能叫媽媽展顏的絕不是這些快樂輕盈的氣泡。
馮鏡衡與栗朝安喝的是白酒。
栗清圓其實很想理智地規勸馮鏡衡別喝了。然而,她的私心,這個家裏,像這樣和煦的歡聲笑語與這馥郁的白酒香氣,許多年不曾見過了。圓圓一時間回到了小舅與爸爸把酒的錯覺。
她小時候喜歡躲在這樣的熱鬧裏,像海洋。大人是暢快的,放縱的。小人是自由的,隐蔽的。
爸爸鮮少地以主人身份行了東道的敬酒。
馮鏡衡自然卻之不恭地滿飲,又一一還了幾個長輩一人一杯。
輪到栗清圓的時候,他也要與她幹杯。
栗清圓紅着臉,多生怕他喝醉了。小聲提醒他,馮鏡衡卻滿不以為意,當着她父母的面,聲稱他好得很,也從不把自己交代在外頭。他堅持要與她碰杯,說這才是他這巡酒的通關啊。
栗清圓才在桌下要給他暗示的,倒是向項先看不下去了,“你就舉個杯啊,今天你爸爸都舍得破例了。這是在家裏的,外頭也這麽忸忸怩怩的,給別人看笑話。”
栗清圓怪媽媽不知道,“他昨天還起高燒的,吃過的退燒藥還沒過24小時呢。”
栗朝安随即職業病地投來一眼,馮鏡衡安慰大家,“不要緊,圓圓誇張了。”說着,舉着他的二錢小杯來碰栗清圓的,衆目睽睽,心照不宣。
向項見馮鏡衡吞下這杯,着手叫停了。栗朝安也依着向項把茅臺拿走了,換成了圓圓前些天買的玻璃瓶可樂。栗老師嚴陣的黑色幽默,“嗯,既然是請我的,留着我慢慢喝吧。我并不想以別的方式再多了解你。”
向項卻聽懂了他的話,低聲警醒栗朝安,說些作興的話。
很顯然,栗老師的酒量離馮鏡衡差遠了。沉默寡言的人,也有絮叨的時候。絮叨着叫圓圓,“你看着他,啊。”
一會兒,又因為左撇子,用錯了公筷。他拿了向項的筷子,搛了塊黑椒牛肉,待他反應過來,并沒有往自己碗盤上擱。而是無聲地連同筷子還給了她,牛肉搛給了向項。
栗清圓看這段插曲津津有味。邊上的馮鏡衡卸了酒擔子,更加輕松上陣,他給栗清圓盛花膠湯喝,順便拱拱她的腿。兩個人其實都沒吃早飯,明明餓着肚子喝酒的人更需要這些。
栗清圓嫌膩,“我不想喝。”
馮鏡衡盛湯是假,“你吃席是不是從來吃不飽?”
“你怎麽知道?”
“因為眼睛比嘴巴忙啊。”
栗清圓在桌底下掐他的腿,忍痛的人來撈她的手。栗清圓不敢,當即收回頭,馮鏡衡繼續點她朝湯碗裏瞧,放過他人,如同他們這一刻能清淨交談兩句一樣。
“螃蟹是你叫他們拿走的?”
“嗯,不拿走,這一趴會反複call back的。”
栗清圓笑他的指桑罵槐,揶揄他,明明今天螃蟹是他的救星。
馮鏡衡抹玻璃瓶上的水珠子,在桌面上寫了個,栗.
栗清圓看他。
馮鏡衡用再輕聲不過的聲音,知會她,“你才是。”
這頓飯吃得還算融洽。因為向項把兩個人的眼神官司看得一清二楚,尤其圓圓,那種明知不可為而盡為之的,種種,過來人猶如在照鏡子。
為人父母的,仿佛一輩子都在看着她蹒跚學步。你明知道丢開她,她也許會摔跤的,可是天底下沒有一個父母不是在忍痛放手。
這是從生她下來那一秒開始,你就得學會的盛大告別。
舉杯停筷間,趙一笛象征性地代替向項盤問了幾句,或先前的對象都為什麽分手的;或馮家對于老二結婚是個什麽态度;将來兩個兒子都成了家,這家裏如何分配主事。
馮鏡衡都應答坦蕩,也毫不避諱他自己過去的不足與缺點。比如門戶相當的,也遇到過彼此脾氣全不兼容的;門戶過于懸殊的,彼此不能成為對方的情緒托手。後面幾年,馮鏡衡忙事業忙家族生意,年齡上來了,反而變得更加的謹慎慎獨起來。
獲取快樂的阈值拔高了,人生交集裏的人也越來越瓶頸起來。
向項聽後直言不諱,“那你如何确定我們圓圓不是你瓶頸裏的人呢?”
“我無法确定。也深信,我這些确定或者肯定,師母您跟老師一定是不信的,甚至鄙夷的。我唯有确定的是,做一個相對正确的人,即便哪天我與圓圓分開,她回想起來我,哪怕一件再小不過的事,t能叫她諒解而釋懷我。算了吧,馮鏡衡這個人,除了與我不合适,他并不是個絕對錯誤的人。”
對面的向項與栗朝安意外地一致地沉默。
一直到最後,栗清圓才嘗了那道與今天喝的香槟酒配套的一道前菜,香槟腌漬的小番茄,裏頭有整顆的核桃,她咬在嘴裏才被這個彩蛋給擊中了。
哦地一聲,桌上人齊齊望她。最後圓圓不合時宜地來了句,“太奇怪了,這個味道。”
她又一次解救了一個人。
席到末了,趙一笛跟馮鏡衡攀談起了貞嘉路上頭的房子。
世故人世故心,她當真問起這位二公子,倘若她真心想買,能不能有折扣呀。
馮鏡衡抿一口栗清圓喝剩下的香槟,笑着答,那裏已然交付許久,即便他去認購,也是得找囤戶的關系,“您真心想購置的話,我幫您劃個九折,怎麽樣?”
趙一笛不免失望。原來頭部的資本家也是這麽精打細算呢。
向項聽着先不樂意了,“一百萬給你讓十萬的折扣,你還嫌不足,你們家門口賣燒餅卷油條的老鄧頭都舍不得把那八角錢的零頭給你抹掉。你真是張嘴就來啊!”
趙一笛頭一掉,怨起來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了,是不是?一頓飯的工夫,方向标就變了呢!”
“別扯有些沒的,得聽得懂好賴話。這個折扣未必讓得下來,他這麽劃的意思就是做不到他來兜了。”那裏的房子幾乎一千萬起步,這嘴一張,就得個人掏出一百萬的人情債。
向項狠狠白一眼好友,想得美!
飯後,栗清圓陪着媽媽收拾桌子、洗碗盤的時候,她趁趙阿姨走了才問的,“你和趙阿姨不是很好的嘛,怎麽又那麽回絕人家呀!”
“她趁火打劫,不能慣着她。再說了,這才哪到哪啊,就想着拿錢出來貼了,開了這個口,以後豈不是無底洞。今天升米恩,明天就能鬥米仇。我和她平交了這麽多年,倒被你一個男朋友給挑唆開了,不值當。”
栗清圓在拿幹布抹盤子,抿抿嘴,才要說什麽的。
廚房的移動門邊,有人輕叩玻璃門,馮鏡衡走過來,稍微解釋道:“這些餐盤不必要認真洗的,回頭有人來收,他們自有高溫消毒的洗碗機去料理。”
栗清圓覺着,“你回頭給沈先生帶回去給他呗。”
馮鏡衡搖頭,只身站在她們邊上,同栗清圓很尋常地交談,“我高興呢。我付了錢,就攏共了他們所有的服務。”
他再朝圓圓求救,“老師的棋藝我是招架不住了,所以我躲到這裏來,你得幫幫我。”
向項聽着發笑一聲,當着他們的面,要圓圓去把身上這身換掉,穿得灰蓬蓬的,老氣死了。
栗清圓去房裏換衣服,馮鏡衡陪着她父母在廳裏閑坐飲茶。
說到沈家飯店,馮鏡衡問師母今天試菜如何?
向項稍微中肯,只說他們爺倆去的多。她覺得一般化。先前向項聽到了,聽到這家飯店的老板是馮鏡衡的朋友。“我這麽說,你要替朋友不開心了。”
“不會。餐飲打開門就是做百家姓生意。有人喜歡就有人不喜歡。不瞞師母說,我私心要不是聽說老師喜歡,大概率也不會訂這家的。”
向項狐疑。
馮鏡衡随即嚴陣态度,說些小孩子氣的話,“因為我遇到圓圓那天,老沈也遇到的。圓圓至今并不知道對方也很屬意她。”
茶幾邊的兩個長輩聽着瞠目結舌。栗朝安只覺得眼前這是坐了個什麽玩意,瞥瞥向項,老小姐倒是見怪不怪。或者,這種有錢人家的臭脾氣,兩個人倒是進了一家門的緣分。向項作勢嗔怪批評兩句,“你在你媽媽跟前也這麽說話嗎?”
馮鏡衡痛快地把頭一點,“在她面前我更要強調,你不替我看緊些,那更是一家女百家求了。”
向項忽而地笑了笑,想起什麽,即刻轉告他,“趙阿姨說的話不必當真。她一來沒那麽多閑錢去置辦,二來,我也要和你認真囑咐囑咐,男女來往,什麽地步說什麽話。你們做生意用人的家庭,更是明白,什麽事故問責什麽人。我只一句話,我女兒和你來往,受了你朋友還是你家庭輕慢的氣,那麽,我誰人不問,我只問你。”
馮鏡衡鄭重點頭稱是之際,栗清圓從房裏出來,她換了身紫色細格的泡泡袖襯衫裙。
清新涼爽,年輕恣意。
向項端着下午茶杯,面上這才有點教養女兒的喜悅之色。她也心領神會圓圓不肯穿那些抹胸裙的緣故。
是日,馮鏡衡渡過了個最閑散的禮拜天。
栗清圓的房間裏,開着門,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許多。
她偶在忙,偶回答午後眯眼犯困人的提問。
比如栗老師那一手漂亮的字,“什麽叫雲在青天水在瓶?”
栗清圓笑,“你現在犯困的樣子就是。”
後天七夕,馮鏡衡問伏案的人,能不能請一天假?
“做什麽?”
“找風雨花園。”
兩個人就這麽一坐一躺地說着,外頭向項的聲音,知會他們,她要走了。
馮鏡衡躍起身來,出來挽留師母,說晚上他訂好餐廳了。
向項搖頭,“不必了,我得回去看店了,晚上有幾桌旅游團的生意要照料。”
馮鏡衡便也不勉強,換了鞋出來送師母,他有什麽事要與師母商量的樣子,整個人站在向項車窗邊,躬身說了許久。
得到車裏人的允許還是點頭,車外的人這才笑着要師母開車當心點。說改天帶朋友過去捧場,畢竟他早已吃過店裏招牌的糯米蒸排骨。
向項口裏一副女大不中留的牢騷,說早該看出來的,那回在渡口,圓圓嘴裏嫌三嫌四,還是上了馮鏡衡的車子。他們爺倆的嘴,都是一個鐵匠鋪出來的。
屋裏,栗清圓并沒有跟出去,她也谙知,有人solo綽綽有餘。
只是她到底有點好奇,媽媽怎麽會有這麽多話和馮鏡衡說呢。
圓圓趴在玻璃上往外瞧,捧着茶缸子的栗老師幽靈般地飄在圓圓耳後來了句,“你媽只恨她沒生個這樣的兒子呢。”
圓圓轉頭,瞥到的爸爸,有點哀怨的撲克臉。話說回來,“爸爸,你還沒有親自給媽媽解釋今天的烏龍呢。”
栗朝安冷一眼圓圓,“烏龍什麽,要不是你夜不歸宿,我也不必要被你媽扣帽子。”
“她說我們來着。”
“說什麽了?”
“說你生怕我嫁不出去。”
“她沒資格說別人,她十八的時候,就生怕自己嫁不出去了。”
圓圓驚嘆,“你在說我媽?!”
栗朝安想到什麽,去茶幾下頭的抽屜裏取。
外頭,馮鏡衡站在臺級上,目送師母的樣子。院門外的栗朝安趿着雙藍涼拖,拍拍有人的寶馬車前蓋,把她落下的美容儀連同塑料袋子一齊還給她。
馮鏡衡識趣先回屋了,才邁進玄關口,栗清圓像只紫色的泡泡浮過來,迫不及待地問:“你和我媽說什麽了?”
廳裏涼絲絲的,着一身水淡紫的栗清圓居家可人極了。仿佛多少的兵荒馬亂換這一刻的清淨怡人都是值得的。馮鏡衡确實有點懂栗老師的那句雲在青天水在瓶的境界了,做客的人,一只手去掩門,一只手來攬抱他的雲水,頑劣地告訴她,“沒說什麽,就是跟你媽提親來着。”
栗清圓才不信他的胡謅。也眼見着他把門給阖上了,外頭回來的栗朝安在拍門,
門後的客人在親他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