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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C46.

C46.

栗清圓在幫盧老師校對的那份譯稿裏, 筆者大師引用了句蓮花落:一年春盡又一春。

整個故事的禪機全在這句話裏。

那天在和師兄做對接的時候,羅漢松聊到這本故事說多個資方沖着曲同的遺作名號去的,想要拿下這本的獨立改編權。聽說曲老師的女兒都沒肯授權, 且這本出版的所有版稅都用來捐贈慈善。羅漢松一面感嘆文人親屬的不俗,一面唏噓這故事, 到底算不算完滿。還是說, 故事本身不要緊,要緊的是, 它是大師所出,那就不會差。羅漢松說不喜歡後半段, 女主脫離了男主和他的家族, 回去後和還是跟她過去的姘頭有了染,她并沒有得到真正的精神洗滌啊。

栗清圓當時就鄙夷師兄的直男, 且反唇相譏, 為什麽一定要洗滌,她是一個人呀,并不是你們男性齊聚一堂祭桌上的一刀肉。

師兄覺得筆者在批判女主。

清圓持相反意見,筆者明明在饒恕女主,或者他在默許她,甚至嫉妒她,嫉妒她擁有了獨立的人格。去吧, 先去做自己, 再去揮刀對付這個盛滿偏見與枷鎖的世界,大不了最後一頭碰上去,濺得那一步血, 沒等那血涼透,那些謾罵撕咬的獠牙與嘴, 準保比那高懸的白事燈籠糊得還牢還靠。

這也是今晚栗清圓願意留下來的緣故。

她并不以自己內心存着這樣的欲望為恥。也不覺得自己一面強調感情不能有情飲水飽,一面又在患得患失裏坐實了關系而矛盾。

即便馮鏡衡下一秒跟她說,他确實要回去為了家族利益而聯姻了,栗清圓只覺得這樣的結果,起碼她毫無怨言了。

她和故事裏的那個女主一樣,也許并不絕對正确,但是,這便是當下的自己。

她沒得選,即便再Call back回去一次,她也許還是會這樣精疲力盡的結果。

身後的人出了一身汗,他撐着手,探頭過來瞧一直沉默的栗清圓,再強調了遍,“我說我出汗了。”

栗清圓有着從迷情裏走出來的神思倦怠,更多的是冷淡。這與颠簸裏期期艾艾的她,判若兩人,她再驕矜地回道:“出汗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

馮鏡衡笑,他的氣息有着達成後的難平複,卻也是松快的。眉眼裏更是再明顯不過的,如願以償。他來她唇上比劃,“沒良心。這是你對一個病人該有的态度嗎?”

栗清圓的頭發濕亂着,他再壓着,牽扯地疼,她當真要再去洗一遍。推推他,“沒有一個病人會這麽生龍活虎地想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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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起來,我要去洗一下,還有我的衣服也得洗一下。”

馮鏡衡不聽她這些,只纏着她,問一些栗清圓并不想回答的問題。

也不肯她亂推他,口裏警告她的那些話更是沒法聽。

好。她不推他。“你起來,你……去弄掉。”

馮鏡衡愛看愛聽這樣的栗清圓,好像有什麽燙着她似的,說句話,字字都在斟酌。

兩個人分開後,栗清圓第一時間鑽進了薄被裏。也管房子的主人要他力所能及能給她找到的東西。

幹淨的衣服,重新的洗澡水,吹風機,還有橄榄油。

最後一個很離譜。馮鏡衡套上一件浴袍,走回來朝她嗯一聲,“要橄榄油幹嘛?”

“徹底卸妝。”

“真假的,這也可以?”

“嗯。”床上的人給他科普,實際上橄榄油比卸妝油膏更安全無害。

床尾凳邊的人半信半疑。反問,“那為什麽不幹脆都用橄榄油?折騰出那些花裏胡哨的卸妝名目幹什麽?”

“美妝美妝,美字當頭。”

“膚淺,虛榮。”

床上的人靜靜回怼,“嗯,比輕佻,虛僞好。”

馮鏡衡願意去這樣的下風。他幾分鐘沖完一個澡,再去幫栗清圓料理好她要的,等她重新洗漱吹幹頭發,穿一套馮鏡衡的男士睡衣。那大袍子似的,她整個人能輕松從衣服的領口裏拽出來。

馮鏡衡走過來給她卷袖子和褲腳。站在毛毯上的人,聲音從他的頭頂上落下來,問他,“我的衣服幫我洗了嗎?”

“嗯,扔進洗衣機了。”

她要去晾她手洗的內衣,卷褲管的人殷勤道:“待會兒我去。”

栗清圓有點不好意思,她動動腳,要自己去,還沒來得及張口呢。一只手從寬松的褲腳裏鑽進來,她下意識地往後一步。

當即罵人,“你正經點,我和你說話呢。”

彎腰的人這才懶懶起身,掬着笑意,“說啊,我說我待會去幫你晾。我沒不在聽啊。”

栗清圓一急,身上又隐隐的汗津。幹脆把手邊全丢給他,出去涼着了。

先前廚房裏她沒收拾,去冰箱拿水喝的時候,才看到她走什麽樣現在還什麽樣。雞湯就她動了那一碗,海鮮粥馮鏡衡也沒吃完。

等馮鏡衡善後完,下樓來的時候,看到大半夜還在洗碗抹桌的栗清圓,“你有氣沒處使是吧!”

“那髒在這多難看啊!”

“阿姨明早就來收拾了。”

栗清圓不允許,她說不弄幹淨,她今晚絕對睡不着。

馮鏡衡這才走過來,提溜開她的手,他親自來上陣,該洗的洗,該歸位的歸位。

最後恨不得一塵不染了,忙碌的人才轉過臉問她,“滿意了嗎?”

栗清圓撇撇嘴角,“這是你的地方,該滿意的是你。”

“我滿意什麽,我怕的就是你不滿意啊。”

栗清圓開了瓶麥茶,喝不完,便把剩下的給大半夜任勞任怨的人喝,還不忘來探他的額溫,他也許當真只是邪風入體。發了汗,确實沒什麽大礙了。

兩個人毫無睡意,便拿了橙子作戰後補給。在客廳裏搗騰起他上回弄的投影牆幕。

栗清圓最近在重溫一部探案的港劇,上映的時間比她年紀還大。

正好投屏在上面看。

馮鏡衡給她連接的時候,栗清圓問他,那晚把七七帶過來的時候,他弄這個牆幕是什麽意思?

“就是想替你試試,萬一哪天你帶你閨蜜來,弄不起來,多洋相啊。”

栗清圓吃一口橙肉,“弄不起來就弄不起來呗。有什麽好洋相的。”

“哦,這個也弄不起來那個也不好使,就問,窩不窩火。要你來這的意義是什麽,添堵啊!”

栗清圓笑出聲,鼓鼓嘴巴,“你這是大男子主義。”

“嗯。不涉及性別歧視的大男子主義,我覺得也不是什麽不好的事。”

栗清圓盤腿坐在沙發上,等着工具人給她弄到位了,“好比我爸,他一向覺得上帝沒有真正的公平。從男女身高體力的懸殊,從生育層面男女分配的責任到義務,從根深蒂固的冠姓權。所以,他一向不跟我強調所謂的男女平等,而是從生态競争法則來說,你永遠競争比較的是同賽道的人,不看男女。”

微弱的藍光曝露出來,栗清圓坐在光芒裏,頭發毛茸茸的,那麽樸素且務實。

講完她父親的賽道論,又開始概述這個劇的大體主團隊人設。總之,有個她很讨厭的女配,為什麽呢,因為這個女配是隐藏的主線,且她沒有邊界地介入了官配之間。

很迷,好像那時候港臺劇不涉及三角戀,編劇就沒有講頭似的。而普羅大衆,即便信息科技疊代至今,茶餘飯後那點癖好,依舊還是那老幾樣。

小時候栗清圓只覺得女配很籠統意義的壞,現在重看,才明白真正沒有邊界感的是男主。濫情且左右搖擺,遇事猶豫不決,事情惡化掉了,就反過來苛責女主的不作為不體諒不大氣。

馮鏡衡對這些劇沒多大興趣,卻喜歡聽栗清圓聲情并茂地轉述給他聽。這跟他忙了一天,有人攢着所見所聞的八卦來兜售給他異曲同工的妙。

“嗯,這和我們家虞老板的論調差不多。她和老頭吵架,但凡老頭跳腳了,無他,一定是說到他的痛處了,踩到他的痛腳了。”

提到他t父母,片刻,栗清圓從牆幕上移開目光。她略微豔羨地問:“你父母感情很好,對不對?”

“比起好,我更相信‘一物降一物’。”

“他們知道你在這裏……”

馮鏡衡秒懂,“你怕了?”

“如果你父母認為這種事女方全責,而他們的兒子豁免,那麽我即便怕也沒用。我反而得慶幸,凡事雙刃劍,即便怕了,也是因禍得福。”

“嗯?”

栗清圓作解,“事态檢驗人品啊。如果哪天你媽媽拿着百萬、千萬的錢或者不動産,要我離開她的兒子,我一定理解并接受的。”

馮鏡衡哈哈大笑,“為什麽她給你的你就要,我給你的不行?”

“因為我碰上這樣的母子,确實應該得到精神損失費啊。”

好一個精神損失費。馮鏡衡越來越喜歡文化人罵人了,拐彎抹角,陰陽怪氣。“嗯,你這樣的态度與精神狀态,我就不怕了。”

“你怕什麽?”

“怕你被欺負啊。”

栗清圓回到她父親的賽道論,“我真那樣處處被欺負或者被排斥,只能說明,你我不同頻不同圈,勉強也沒有意義。”

馮鏡衡聞言,精神無比熨帖地來攬抱她。

他們酒場的老手都知道,宿醉難除的時候,都愛二道酒來透透。有點回籠覺那意思,老沈愛戲谑他們不要命,這二道酒明明是回光返照。

馮鏡衡此刻不去區分是哪種回。他只覺得既然她睡不着,既然她難得的保釋外出,那就該當春宵苦短論。

栗清圓手裏叉子上的一塊橙肉才要往嘴裏送,被黑過來的一道影子吃了,他口裏嚼着肉,再把她手裏的叉子奪扔到地上,發出金屬叮咛聲。

被拖着放倒的她,口裏最快檢索出來的應急語言,“馮鏡衡,你這樣,我回去了啊。”

“你回哪去啊。你爸都睡了。放心,等天亮了,我送你回去,順便請你爸吃飯。我這幾天全休息,早接晚送,給你當幾天車夫,好不好?”殷勤的話與手一齊來的。

栗清圓抓摁住他不安分的手,任由他抓住她,反而有點默許的歧義感。她被他扪得氣息起伏,卻聽出他話裏的不對,“什麽叫這幾天全休息啊?”

“我病了啊。”

栗清圓第一前線直采的客觀,“你病個鬼!”

瘋病的人笑出聲,他低頭來叼銜,再聽香氣的主人一直絮叨地問,馮鏡衡不耐煩地咬她一口,要她專心點,再丢開嘴,嘟囔的嘴臉,“我歇個幾天你怕什麽,怕我沒進賬啊。”

栗清圓才不管他這些,“我是怕你太閑,然後想些幺蛾子。”

“比如?”

“此時此刻。”

馮鏡衡笑壓着她,逼得栗清圓有出氣無進氣,他再捉她的手來,鐵證如山地求她。紅着臉的人,恨不得喊救命,她要他說實話,“你的發燒是個苦肉計對不對,還是你吃了什麽假象發熱的藥。”

馮鏡衡罵人,“宮鬥小說看多了是不是,我沒事瞎給自己吃什麽藥,就為了争寵還是獻媚,你誰啊,你女皇啊!”

栗清圓怪他說話不中聽,即刻要收回手。罵人的人這才改口,“好了,不說。”

他牽引着她的手,引導她,握或者揉。

栗清圓頓時腦袋轟鳴,她沒法不實話實說,“你去吃藥吧,過六個小時了,說真的,我覺得你沒好,很燙,溫度計呢,我去拿來再測測。”

“你就是藥。再給我發一次汗,好不好?”

栗清圓說不好,這才多久啊,她頭發才吹幹的。這對于他養病也不好。還有,她身上還有點疼,總之,她不要。

馮鏡衡再正色不過的眉眼,來詢問她,哪裏疼。

一切都從他那句最擅長的“我看看”開始崩壞的。

栗清圓深切地體會到了那句:沉默就是暧昧,暧昧就是偏袒。

她偏袒了這個不知疲倦的人,食髓知味的人。

由着他的目光與氣息一齊貼近她,由着他去确認她好不好。那樣俯首稱臣的模樣,眉眼克制,動作憐惜,言語輕佻。

輕佻地分剝你,展開你,來端詳與确認。

最後再不緊不慢,無辜歉仄地告訴她,“好像是有點……腫。”

栗清圓油然地生氣馮鏡衡這樣的斯文,因為他狡詐甚至沾幾分下流,用一種腐敗頹唐的受害者陷阱迷陣,來招惹自投羅網的羔羊。

這一刻,她也相信了他之前沖她保證的,他過去的人絕不會跑來他的現在進行時戲劇化抓馬什麽。因為馮鏡衡這種人他自有他的狗人品,哪怕與你分手了,也會像《沉默的羔羊》裏,漢尼拔最後話別克拉麗絲說的那句一樣:

有了你,這個世界更加有趣。

你明知道他這些話未盡全力,但是,身體與精神都無比坦誠,無比享受,無比甘之如饴……

一時間,栗情圓只覺得自己暖融融的,像小時候暑假去鄉下奶奶那裏腳下曬化的柏油路;像小學春游總會趕上的清明雨,遠足的土地永遠是綿軟的,潮濕的;像向女士老姐妹送得一罐桂花蜜,一直沒舍得喝,最後被圓圓不小心夠高拿盤子的一下,砰地全摔地上去了,娘倆守着邊上,就着地上那一坨,用筷子挑上頭幹淨的吃。弄得圓圓滿嘴滿手都是。

流淌在唇邊的蜜,輕易能拉出好長的絲來。

有人也伸手來,曲指那一刮,絲在他手上,像傀儡戲一般,輕松地牽引起她。

栗清圓本能地柔軟地像貓咪屈服逗貓棒的那一下擡腰,她自己都被自己惱怒到了,再聽到頑劣的人那不懷好意的笑,笑着誇她,“口是心非。”

下一秒,馮鏡衡便要抵上來。

栗清圓不輕不重地刮了他一耳光,憤恨他的胡作非為。馮鏡衡這才理智回頭,他即刻托抱起她上樓,投影牆幕上正播到男主驅車抵達案發現場。栗清圓對車子品牌也算是有些起碼的認知,但是男主驅車的這一輛,她有點陌生,問抱她的人,這是什麽車啊。

馮鏡衡往牆幕上投一眼,虔誠地告訴她,“馬自達的舊标。”

栗清圓再要把牆幕關掉時,馮鏡衡一口氣都把她抱到樓梯口了。

相比第一次,去而複返的滋味,當真猶如那二道酒一般,霸道且上頭。

因為記憶猶新,然而,記憶總歸是記憶,它再猶新,也比不過實實在在地沉浸在裏頭。

馮鏡衡快慰地伸手來別給予他這一切癫狂快樂人的下巴,沖撞裏問她,“這……是不是就叫,溫故而知新。”

栗清圓叫他閉嘴,亵渎孔夫子的人必須下地獄。

快慰的人不必計較。只騰出手來,除她的衣物。他愛她皎潔停勻的一切,手掌撫過之處,總能聽到她隐忍窸窣的聲音。

手指去她唇齒間,她如願咬他。于馮鏡衡而言,這是她的回饋,甚至是積極的響應。

到處是濕淋淋的。

像一汪明月沉在波光粼粼之下。

這已然不是一個成熟女性使然的欲望,也不是她天然姣好的妩媚,沉迷其中的男人只會将它們解讀成愛意。

他手上,身上,床上,包括樓下的沙發上。

栗清圓聽清最後一個詞,驚心動魄的局促與尴尬,收斂自己。

引得這一場戀戰更為的激烈。

總之,這樣的溫故,反而不那麽沾染情/欲。它更像吵架的朋友彌合,也像一場四目相交,分撥開嘈雜人流而兩兩相望的擁抱。

汲取彼此的力量,粘合在一起,心跳與眼淚,齊齊降臨。

他看到了她哭,卻不曾誤會,也停不下來。

因為痛楚與喜悅極為相似。如同疼愛,他親眼目睹着,他如何疼愛着她。

恹恹的人絞着如同吞吮,那沖籠而出的毀滅欲,頃刻間,叫纏綿的人粉身碎骨。

硝煙籠罩之後會面的兩個人,四目相對,栗清圓癱軟如泥,她久久如游魂回體般地來了一句,“你再不睡覺,就改名叫馮鏡狗吧。”

栗清圓沒高興再起來洗漱,懶懶側躺着,困意如山。

她被人攬抱着擦身時,只覺得自己大概是具屍體。美其名,頂多是具豔屍。

她其實很認床,入睡與起床氣都有點重。但是,精神始終是建立在飽滿文明之上的。當你沒有健全的溫飽與穩固的體力之時,一切都是無根之木。

栗清圓困得任人擺布。她唯一的訴求就是,你別請我爸吃飯,我害怕。

馮鏡衡笑着來撥弄她兩邊晃蕩的腦袋,問她為什麽。

始終睜不開眼的人,喃喃,最後來了句,“他最不喜歡social大拿、穿花蝴蝶的t男人了。”

馮鏡衡笑着,手托腮地問眼皮直打架的人,“那你呢,你喜歡嗎?”

“我……也不喜歡。”

*

栗清圓一覺睡醒不知道外面幾點了,手機還在樓下。

她有點熱,把手從被子裏抽出來,才覺得身體有點被牽扯的疼。是身後挨着她睡着的人,馮鏡衡搭在她身上的一只手,從頭至尾就這麽扪着她心口。

栗清圓把他的手摘出來,只覺得她的一口氣才算喘順當了。

再把他推開些,慢慢爬起來,床頭櫃上也沒鬧鐘,他手機不知道是沒電了還是刻意關機的。

最後是在洗手臺上,他扔邊上的一塊腕表上看到了時間。七點多一點。

栗清圓重新沖了下澡,出來,站在洗手臺邊刷牙的時候,床上的人醒了,他徑直撥門開來,一臉惺忪,問她,“怎麽醒這麽早啊?”

“我得回去了。”

門邊的人走進來,他有點渴,先撥高了水龍頭,冷水對着自己洗沖了下,再下樓去找水喝。

回房的時候,倒了杯熱檸檬水帶給她,一面喝水,一面朝她,“歇會兒,等我換衣服。再去打包早茶,帶到你爸那兒,來得及麽,還是你先電話通知他一下?”

“你跟他解釋一下,這頓不是正式的,只是我送你回去,順便問候一下栗老師。他不肯見面,那就改天提前約。”

栗清圓聽他這麽說,反問他,“你認真的?”

“啊。”喝水的人擱下瓶子,說話間往衣帽間去,拎出一套衣褲來。再有條不紊地來衛生間預備洗漱,還反過來安慰她,“不要緊的,我又不是沒見過你爸。他問什麽,我答什麽。絕對百分百拿出見岳父的誠意和禮節。”

栗清圓聽到岳父二字,直罵他神經!

神經的人光着膀子,當着栗清圓的面洗漱,淨面,打理他的短發。

期間,栗清圓一直在邊上觀望着。

事不過三,第三回被觀望的人發問了,“你老這麽看着我幹嘛?”

“看你好看啊。”

鏡中人臭屁笑一聲,卻沒多大的沾沾自喜。而是反過來質問她,“迷魂湯裏真正的藥是什麽?”

“想你要不別見我爸了。”

馮鏡衡不依,“你昨晚都這樣留宿了,我過門不入,那也太孬種了。”

片刻,栗清圓又被他說服了。“那我提前跟你講好啊,我爸并不是個熱絡的人,他要是淡淡的,并不是針對你。”

馮鏡衡點頭,“放心。再孤僻冷淡的我都見識過。更何況,那是你爸爸。”

栗清圓聽他這麽說,腦子裏立刻想到了,“汪春申?”

噴須後水的人,頓了下,轉頭來,問她怎麽還不換衣服。

栗清圓說:“你霸占着臺盆,我要吹頭發。”

有人即刻來插吹風機,也殷勤地要給她吹。

套衛的門隔斷玻璃厚而重,裏間再嗡嗡響着電器工作的動靜,樓下有人進來,在廳裏吆喝了半天,無人應答。

馮鏡衡的手機又關機了。

這才,樓下的人騰騰的火,上樓來提人。

老二十來歲住家的時候,就極為反感有人來喊他吃早飯,門關上,誰不敲門就進來,他下午就能過去把他們房門的鎖拆了。

虞小年過來的時候,四面八方的緋聞聽了個遍了,她已經沒打算老二把這地方當個清淨地了。總之,自己生的,你除非能把他掐死,否則只要還喘氣,就只能由他折騰!

房門沒關,虞小年站在門口喊了聲:

“馮鏡衡!你給我死出來!”

衛生間裏的人,栗清圓率先聽到了誰的一嗓子,吓得頭一偏,吹風機的動靜還在繼續,然後拿機器的人,再自若不過的顏色,他的表情分明在說,他知情,甚至預判,再甚至策劃。

事實是最後一個,他是個策劃者。馮鏡衡用等着看戲的嘴臉,笑着,口型告訴她,“我媽。”

栗清圓一整個要窒息的表情,她要去關吹風機,也催他快出去。

馮鏡衡不急,再平靜不過的口吻,寬慌張者的心,“她不會進來的。她怕看到不能看的。”

栗清圓恨不得打他的嘴。她關不掉他手裏的開關,幹脆徑直扽掉了插頭。

陡然消停的動靜,馮鏡衡怪栗清圓傻,這不是告訴外頭的人,我聽見了麽?你就急不到她了呀!

栗清圓先急了。誠實的孩子就是先自我秩序起來。馮鏡衡依舊沒出聲,他扶着栗清圓的臉,來吻她,也是教她別說話,拿回主動權。

栗清圓覺得這個時候他這樣簡直和大逆不道沒二樣。她沒心情陪他瘋,才要躲開他的,馮鏡衡一把把她從臺盆上抱起身,作勢要撥開門出去。栗清圓吓壞了,她徑直按住他肩膀,幾乎本能地求他,這樣出去照面,不死也差不多了吧!

栗清圓連忙順毛捋瘋癫的人。她捧着他的臉,把剛才閃躲的吻還回來。也先禮後兵地無聲警告他,你過頭了,我絕不原諒你!那不輕不重的栗式輕淡耳光再次上線。

馮鏡衡勉強受用。

外頭的人再勒令一聲,“馮鏡衡!”

裏頭的人這才淡笑,應一聲,“嗯,十分鐘。”

虞小年聽到裏頭有個聲音還活着,再咒罵一聲,“馮鏡衡,你十分鐘不下來,就是這裏頭有你的命,我也給你把這裏給點了!”

說十分鐘,最後一刻鐘才下樓的馮鏡衡,懶懶散散病病秧秧地,襯衫下擺一半掖在褲腰裏,一半露在外頭。先是明知故問地來了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啊,這一大早的,出什麽事了?”

虞小年端坐在沙發上,手裏夾着煙,聽老二這句,氣得手發抖,要滅煙的,勁太大,煙灰盤都摁翻了個,再起身來,夠着手要來打這個二世祖,結果一腳踩在了地上的一支甜品叉子上,掄圓的手刀,分分鐘破功,差點沒栽倒。

馮鏡衡笑着來扶虞老板,“喂喂喂,這怎麽回事啊,你可別碰瓷啊,你摔我這,我回去怎麽跟你丈夫和大兒子交代啊。”

虞小年氣得頭頂冒煙,即便這個二世祖來扶,也不買賬,當即斷喝,“你少來。我死了你才清淨的。”

馮鏡衡把地上的叉子撿起來,往幾案上一扔,“一大早的,別說些有的沒的。”

虞小年先是抱臂來回踱步,端望了老二幾眼,終究還是伸手來,在他腦門上拂了下,“說是你病了,我看你好得很。”

“病得好不了的,那叫什麽,那叫……”

“你閉嘴吧!”

虞小年連夜趕回來,家都沒攏,眼下母子會面,不是來嘴硬的。她一向是出問題解決問題的性格,這貿貿然地回來,心裏七上八下的,她不是馮钊明,鬥起狠來,六親不認的。這些年,丈夫需要“六親不認”的決策有許多,頭一樁便是當年與她哥哥與虞家正式分賬。

早起,虞小年與馮钊明也算較量了下。她問丈夫,你瞞得我嚴嚴實實的,不就是想偏袒你的老二麽,你給他撇清掉袁家,那就是想跟栗家結好了。眼下,你又為了那塊地死摁住老二不讓他動汪春申,好處全給你占着。用人的時候,就是你家老二急智靈巧,不用人的時候,就一筆兒女私情給他扣得死死的。

馮钊明也不快,問妻子,結果是不是老二能得到如願的。

虞小年痛斥丈夫,那是你的想法。你比我知道,栗家并不是朱家。這通家裏,原來我成最後一個知情者了。可見我的人緣多麽的差勁,你們男人還真是一條心啊。我就不該管這茬事,由着你們父子去狗咬狗。你自己養的小兒子,你不知道他?你把他逼急了,他什麽都能幹得出來!

昨晚虞小年找杭天了解情況的時候,聽到他小杭天說馮總這些天一應以養病謝絕公務,虞小年就覺着不妙。

馮钊明不信,不信老二敢公然叫板,就為了這點子事!他難不成想分家。

虞小年痛罵丈夫,他為了誰?他誰都不為,他要為也是為了自己,少拿女人說事。這些年,他不聲不響培養積攢的、擁趸他的,這些人脈搭橋,即便老二出去自立門戶,總不會差。

這就是他任性的底氣。

虞小年把最後一點再破給丈夫聽,你們爺倆太像了,相煎太急,你最不該的就是公然地捏他的短。

明明退掉袁家是最好的談判籌碼。

馮钊明氣得在那頭罵混賬東西。

而事實上,他到t底屬不屬意這個混賬東西,虞小年都不必拆穿丈夫。

此刻,虞小年只問老二一個問題,這也是制勝捏合的關鍵,“你跟栗家的女兒是認真的,對不對?”

“他們怎麽說的?”馮鏡衡反問虞老板,眼皮都不撩一下。

虞小年叫他不必理會別人怎麽說,“即便別人說出花來,我也不信的。你是個什麽德性我再了解不過,你但凡能由着哪個女人去逗引你,也不會三十了,還啷當人一個了。”

馮鏡衡聽這話不氣反笑。“嗯,你這麽說,我還舒坦點。虞老板。”

虞小年氣得砸他一拳,“我聯絡袁家前,你為什麽不說!”

“關我屁事。我也給你透過風的,是你不聽。”

“嗯,看來我回來錯了。就該任由你們爺倆互相抻到底,或者咬到底。你們男人都是金貴的,頭不能低的,我倒要看看,你這橫七豎八的臭德性,鬧得要父子反目兄弟不和的品行,栗家父母就當真滿意了!”

馮鏡衡被點醒些,然而,面上渾不買賬。“我就是要老頭明白,我理他那些攤子事,不是我沒得選,而是他沒得選。”

“放心。你爸那裏有我。這不也是你透過杭家要我回來的目的嗎?”

馮鏡衡這一回沒說話。片刻,忽而來一句,“我說過的,我要麽不結婚,結婚了,那些婆媳仗,以及朱青那處處矮人一截的懊糟事。我是絕對不允許發生在我老婆孩子頭上的。我這個人就是這麽霸蠻。別人能容忍,不代表我能忍。”

虞小年聞言老二這幾句,卻是動容的。這才是老二真正想談判的地方。讓一個汪春申或許可以,讓不出他的話語權,也讓不出他将來的夫妻共同利益。

虞小年這連夜趕回來的火氣反倒是有點壓下去了。

她自然不認同丈夫的為了女人說,兒女私情說。馮钊明的嘴,她回去自會收拾。眼下,她倒想先會會能讓老二下這麽大決心的女孩子什麽模樣。“嗯,你侄女侄子的恩,我看你是要以身替我們馮家報了。裏仁路這裏的戒也給你破了。你這一條道走到黑,我倒要看看,你不同人家結婚,或者人家父母并不買賬你,到時候你在外面的名聲怎麽收場。說了這麽多了,也叫我見見吧。”

豈料老二當即駁回,“改天吧。今天不方便。”

虞小年自認讓了好大一步了。改天!!!“做什麽,我人在這呢,見一面不為過吧。她不是你恨不得拿喇叭喊的女朋友?我為了你,我還得去收拾袁家那個爛攤子。”

馮鏡衡:“她今天沒準備好。你這殺氣騰騰的。”

“要準備什麽?”

有人張口就來,“沒化妝啊,你跑過來還抹了個這麽精致的妝,提着個這麽吓人貴的包。人家一看,就是很難相處的婆婆。”

虞小年:“……馮鏡衡,我給你臉了是不是,你要嬉皮笑臉到八十歲是不是!”

“今天不行。人家沒準備好,她昨晚住我這,衣服也沒有。”說話人的意思原本是,衣服也沒得換。

虞小年聽岔了,氣得罵人,“衣服被你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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