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41.
C41.
栗清圓聽清他的話, 平心而論,她一點都不意外。
總歸是馮鏡衡講得出口的,也是他能要求出來的。
然而, 栗清圓平生最恨這些挾恩圖報或者威逼利誘的伎倆,他好端端跟她說, 她未必不肯, 這種守在某個陷阱裏等着你的壞品格,她絕不姑息。
于是, 也不管他了。你自己都不要面子了,憑什麽我給你攢。栗清圓掙開馮鏡衡的手, 轉身就去開門。
這個女人的有多利索……南太太走進來的時候, 馮鏡衡是撐手在交椅上,整個人就像那種從椅子上跌下去再沒事人往上爬的樣子。
南太太見狀, “鏡衡你這是……”
栗清圓搶白, “他喝多了。”
馮鏡衡挪坐到交椅上,面上平淡,又端起在外人面前他那不可一世的二世祖架子了。
南太太看破不說破。聽說他們要先走了,還是過來跟栗小姐打個招呼,兩個女人出來說話,南太太這會兒好多了,也抓着栗小姐的手, 感謝她先前的解圍, 又說南城這會兒已經回去的路上了。
栗清圓點頭,依舊澄清她并沒有做什麽。誰看到都會搭把手的。
南太太颔首,說不一樣。她看得出, 栗小姐是個實誠人,不驕不躁的, “剛才鏡衡是不是誤會我倆有什麽了?”
栗清圓依舊給足對方面子,“沒有。他就是酒勁上來,急脾氣。”
“噢喲,他在這些場合急脾氣還真是少見的。你別不信,時常聽馮太太說他臭德性,但我們見到的鏡衡一向挺好的。今天這樣,是頭一回呢!”
栗清圓不置可否。
南太太再抿了抿嘴,終究女人間話家常的覺悟,提醒栗小姐,因為她唇上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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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清圓通紅着一張臉,連忙找紙巾擦。南太太再安慰安慰,說小別勝新婚,大家都懂的。
栗清圓的臉,都快熟了。
好在東道主略過這個話題了,說原本今天馮鏡衡帶女伴過來,南太太沒太當回事的,她這個人外人都以為她眉眼多高,其實這些來往,還是得憑眼緣。一個人心在什麽高度,幾句話就可以判得出來的。栗小姐今天上來的關懷就将心比心,南太太說,總歸是個實誠孩子。
栗清圓先前的援手,并不是希望人家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她始終淡泊得很,最後再應承南太太一句,“還是上學那會兒的同理心還在吧。現在長大些,好像兩邊的心情都能理解點。理解父母,共情孩子。”
南太太說到自己的兒子,有着滔滔不絕的人母熱情。又說,半大的小子實在難教得很。他爸爸多少拳頭都摁不住的。
栗清圓實則是想說,這麽大的孩子,再動手打,只會适得其反。然而,她的分寸感在提醒自己,多說就越界了。
正巧馮鏡衡去那邊包廂打完招呼走了出來,他接過了她們的話茬,栗清圓就樂得自在、清淨了。
他們告辭前,南太太與栗小姐換了微信,又問了栗小姐做什麽的,有空約她出來喝茶。
馮鏡衡這才聽出來,南太太這回不跟着丈夫去北京了,為了兒子的學習,她一心留下來作陪讀媽媽了。
“等你媽回來,我請你們喝茶。”
馮鏡衡笑着撇清,“你請虞老板就請虞老板,別捎上我們。”
“為什麽啊?”
“因為湊一塊,煩。”
南太太聽出點玄機來,“醜媳婦總歸要見公婆的啊。怕什麽。”
“我們這裏哪裏有醜媳婦。”馮鏡衡聲明且糾正。
南太太笑得開懷,“這麽怕的呀,怕點好,怕就證明對了。”
“對什麽?”
“找對人了啊。你媽不是一向反感……”話到嘴邊,南太太點到為止了。她只私心比較,如果馮家勢必要聯絡一房,那麽眼前這對,明顯更登對爽利多了。
從進落的庭院裏出來,栗清圓回味着南太太最後一句話,問馮鏡衡,“她說你媽媽反感什麽?”
“反感朱青。”馮鏡衡全沒有隐瞞,“反感朱青對丈夫的一應事情全無左右權。”
栗清圓不懂,不懂他媽媽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反感兒子被兒媳牽着鼻子走,但是全然相反,她也看不慣。別聽外人嚼舌頭,南家巴不得看我們兄弟不和呢,反正他們又少不了一塊肉。”
栗清圓聽這話倒是有點鼓舞,“這麽說,你和你哥不會這樣子,對不對?”
某人擺出一副為時已晚的嘴臉來,“不啊,我星期天那天才和他幹仗完的。”馮鏡衡把兄弟倆的對仗全告訴眼前人了。
栗清圓吓得不輕,追着前頭人的腳步,趕不上他的節奏,就幹脆堵到他t前頭去。她記得她小時候不想走了,就是這麽堵着爸爸要他抱的。總歸,她對着馮鏡衡,都得絞盡腦汁地要他停一停,“不是鎖都不換了麽,怎麽還鬧這麽嚴重啊?”
馮鏡衡被她堵住去路,好笑得很,“因為你啊,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因為你了。”
栗清圓聽他這樣賴皮就煩,“無能的男人才會把解決不了的矛盾與危機扣在女人頭上。”
這句話莫名與馮鏡衡不謀而合。他也能腦補出,即便将來他在婆媳矛盾上不作為,她也能一針見血地指出症結來。
聽着發笑的人,憑着本能來抱起她,他是心疼她穿高跟鞋走這麽老長的路。然而,嘴硬不能省,你擋着我回家的路了。
栗清圓沒有想到,他真的合上她的腦回路抱起了她。月下清幽,這座舊府邸裏到處燈火通明,馮鏡衡繼續問她,“你要跟我回家嗎?”
栗清圓:“不要!”
“你要說多少個‘不要’才肯把前頭的不字去掉?”他問她。
“……”
“都認識我這麽久了,我都去過你家,見過你父母了,你還不知道我家住哪呢,不覺得屈得慌麽,萬一我騙你的怎麽辦,萬一我有家室怎麽辦?”
“神經!”
“我決定了,把七七挪到我那裏去。”
“你除了這些歪門邪道,還會什麽!”青磚花拼路上,馮鏡衡再喝了酒,栗清圓說實在的,并不多信任他,她又想下來又死命勒住他的脖子,怕摔了。
被指責歪門邪道的人好像也全無顧忌了,“那就去裏仁路,好不好?” 馮鏡衡後悔,他怎麽就跟她說了裏仁路他父母結婚那點破事呢。
栗清圓一急,罵他,“你除了這句是不是腦子裏就裝不下別的了。”
馮鏡衡嘴裏喊着沒意思,身上也即刻卸了勁一般把栗清圓擱在一處月洞門邊的小石獅子身上。
渣男嘴臉道:“自己走吧,走回你家去。”
栗清圓當即響應,邁開腳步要自己走了。
馮鏡衡站在竿竿竹影傾斜裏,有影子蒙在他眉眼到鼻梁間,“栗清圓,你不是我第一個女朋友,但絕對是第一難追的。”
沒走兩步的人即刻生氣了,“嗯,第二第三是誰呢,你是不是也預備都告訴我!”
“我沒那癖好。但人家比你好伺候多了。”
“那你去啊,我并沒有攔着你啊。”
“我去什麽,我去哪裏,我哪裏都不去。”一截竹葉尖好死不死地正耷拉在某人的頭頂上,馮鏡衡嫌煩,伸手撣到,薅去了一大把葉子。
竹葉拍落到腳下,“我僅僅要告訴你,對,我這麽低聲下氣追女人是頭一回,起碼我送點什麽給人家,不會想着她會不要或者生氣,而你呢,上來就堵我,把你媽搬出來,好像我送你點什麽就他媽俗氣死了,你一定看不上的。給你錢也勢必是在侮辱你,旁的女人我還會嗤之以鼻,扮什麽清高,可是你不同,你确實有這個資本對這些嗤之以鼻。畢竟在柏榕酒店,你一個來陪同翻譯的,腕上一塊表就幾十萬的水準……”
“那是我媽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不是任何男人的施舍。”
“是啊,所以我輕易取悅不到你,是不是?”
“你這麽想就是吧。”
“栗清圓!”
“那你要我說什麽呢,對啊,我是瞧不起上來就收不平等禮物的關系,因為我個人确實沒那麽多閑餘經濟還給你。我總不能收你輛車子,回頭還得跟我媽要錢還是動用我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存款貼給你?”
“我要你貼給我幹嘛?我送你點什麽,是要你還給我了?”
“是不要,可是我不舒坦。我說過的,我有我的交友原則,你合理範疇的禮物我是欣然接受的,比如你幫我養七七的那些,比如你幫我應酬盧老師他們,比如你幫孔穎,比如你去跟朋友疏通人情僅僅為了陪我逛趟超市,比如你連夜飛機回來,再比如你的空瓶複刻。我接受的原因是因為我看到你的用心你的誠意你的時間你父親背書轉化的人脈、金錢價值,這些心與誠,比你塞一些珠寶和手袋給我,我更受用。或者,你一上來全憑你以為的那些珠光寶氣的投擲,我是絕不會和你多說一個字的,無論你信不信。我實話跟你講,我跟我前男友來往這麽多年,他最多也只是送我包和首飾這些,分手後,我甚至一眼不想看更不會用,你明白了麽。我已經過了需要這些哄開心的年紀了,一是我不缺,二是我了解共存關系在,物質的意義才在。否則,那些只會成為轉手二手市場的一堆抛售品。這還跟離婚分財産兩碼事,跟前夫分的才是財産,前任的東西只會是一堆廢銅爛鐵,把他的東西拿去賣錢,我都嫌費事,掉架子。”
馮鏡衡再要說什麽的時候,栗清圓搶白來,她似乎對于這種清醒的對陣駕輕就熟,“但這不代表我不愛戀這些,就好比我媽送給我,我為什麽覺得心安理得,因為天經地義,天經地義的是關系是名正言順。我和一個男人沒走到那麽名正言順的地步,我就是不稀罕要他任何不對等的給予。你非得說我矯情,那麽我也認了。”
“對啊,”馮鏡衡被她這麽緊密的言語掃蕩,都沒潰散意志與初衷,仿佛多少酒也瓦解不了他。反而穩準地接招,“那麽你老這麽躲着我,我怎麽和你名正言順。”
栗清圓明明嚴陣以待的理智的,結果聽到這一句,恨恨罵出口,“你、不要臉!”
簡直沒有臉這號東西的人,渾不買賬,“我怎麽就不要臉了?”馮鏡衡朝她走近兩步,他一面走着,一面陳情,“我邀請自己的女朋友到我真正的住處去坐坐,很不要臉麽?”
栗清圓心急如焚,“你是麽,你确定麽,你保證你沒有別的想法麽?”
“我不保證,因為我身心健康。”有人大言不慚,也旋即聲明,“我只保證,你不同意,我絕不勉強。”
栗清圓當即想拆穿他這樣僞善的話,“我不同意的事,你做得還少嗎?”
對面人聽清這一句,目光在半明半昧的夜月裏,仿佛觑探了許久,一時審視一時意外,良久才動了動下颌線,牽扯出了些質問的話,“不、同、意,是什麽意思?”
栗清圓沒覺得自己失言,更覺得這又是他的話術,以退為進的伎倆。她一時沉默,沉默的留白便由着兩端各自發酵起來。
栗清圓的心思,馮鏡衡好像半點沒領悟到。而是,徑直走過來,最後從她身邊掠過,“嗯,今晚的話,當我沒說過。”
他都已經步履絲毫沒被酒意絆住地走開去幾乎有十幾米遠,栗清圓依舊在原地,她甚至都沒反應過來有人疾步折返,再一把過來扣住她手腕,“栗清圓,我給你原封不動送回家,你也不必強調什麽不同意,我倆兩清了。”
氣頭上的人,絲毫聽不出對方是在撂狠話,“好。既然兩清,就不必送我了。我自己有腳,我可以打車回去。”
馮鏡衡扣住她手腕的力道滑到手指間,狠狠揉捏了指骨那種,“你是不是很擅長處理這種兩清啊,栗清圓你身上某塊地方牙印還沒消掉呢,你就翻臉……”
有人的話還沒說完,身後有人過來,并且很精準地喊他,“馮總。”
栗清圓急得腦子打結,生怕有人大放厥詞,連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是馮鏡衡的司機,他晚上的行程,二助早安排好老宋來接老板。
馮鏡衡聞聲,把車鑰匙交給了老宋,要他先去車上等他。
而對于捂嘴成功又撤開手的人,馮鏡衡冷淡得很,“我對于兩清的關系,一向是不該不欠,祝好,但別來煩我。”
“……”
“不同意到底是幾個意思?”
“我讨厭你做什麽事情都處心積慮的樣子。”
“我現在問你,你不同意的事,而我幹得不少的,是指什麽?”
“……”
她不答,馮鏡衡的怒火就更燒了。他回應她剛才的話,“對,我就是處心積慮。我不處心積慮,你在哪呢,哦,沒準和你的外科醫生男友破鏡重圓了。”
“馮鏡衡,你神經病!”
“栗清圓,讓我來告訴你,只有傻女人才相信一個男人的變心還分t什麽精神出軌身體出軌,你要是相信他的‘我和那個人什麽都沒有’那就更蠢到沒邊了。你信不信,我現在去給你調查,一準地叫你明白什麽叫徹徹底底的惡心、背叛。所以,你得慶幸你沒回頭,不然我會叫你明白什麽是真正意義上的拆散!”
栗清圓覺得初見的那個傲慢、高高在上的馮鏡衡又出現了,她讨厭他這樣說話,“你今晚這樣氣急敗壞的說話,僅僅因為我不跟你回家,對不對?”
“是麽,你是這樣覺得的。所以,我說什麽,你總是留着心眼?甚至覺得,我倆今晚one night 一下,我就會移情別戀甚至抛之腦後了,對不對?”
栗清圓終究有幾分被猜中心思的彷徨。她也不懂,她僅僅想聽他認真說幾句,而不是總是這樣玩世不恭的态度。
這一刻,她陡然腦子裏閃出了答案,那個小品叫《披星戴月的想你》。
可是,她這個時候又不能告訴他了。
栗清圓過往的經驗裏,今晚這樣的收場,一定是不歡而散。
然而,對面人是馮鏡衡。他終究不是她過往裏的人。
就像那晚他急着飛依舊從容不迫安排妥當她那樣,也只有那樣的情境之下,栗清圓才能生出些自己不會開車的歉仄心。今晚,他勢必要為自己正名一下,“我倒要看看去我那裏一趟,我們明天早上是不是就兩清了。”
馮鏡衡把手上的人拽緊到鼻息前,“我就這麽叫你害怕麽,啊?就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栗清圓啞口。
他最後一次征詢,多少正派就多少邪性,“去嗎?我住的地方,有好多好多的鬼,我就是那個頭一把交椅的鬼教頭。”
沉默的人反而笑了。
馮鏡衡看到也當沒看到,他決心要把她這些不自知的伎倆悉數屏蔽掉。
去的路上,後座上的兩個一直無話。引得開車的老宋都納悶起來了,車子一路向南,行進一道梧桐大道上時,老宋循例的口吻問後頭那位,“待會停麽?”
阖眼假寐的人寂寂道:“不停。”
栗清圓終究假借好奇心,悶悶出聲,問身邊人,“你要停下有什麽事麽?”
身邊人權當聽不見的樣子。
栗清圓當着他司機的面,被他這樣冷着,氣得才要冷冷磨牙關的,只見身邊人忽而傾身過來,手從她鼻梁處掠過去,開落下了車窗,撥她的腦袋,朝外看去,外面一路森森然的黑夜疾馳,呼嘯而過的風聲,不一會兒,看到了一棟有亮光的小樓,烏洞洞的夜幕裏,栗清圓其實沒多看清多少,只見呼嘯裏,那小樓隐秘在一片幽靜廣闊的林葉院子裏,甚至都不該叫院子,而是該稱為地皮。馮家這處住宅地是馮父當初買下想蓋廠房的。最後留了自建。這處地皮上,前後蓋了兩處生活居地,帶花園、菜園,泳池還有一處兒童樂園,裏頭足夠伊家伊寧跑他們的小馬。
有一處紅房子,是伊家給她的小馬做的馬廄。
可惜,馬兒還是寄養到馬場裏去了。
這處便是馮鏡衡父母住的地方。
也只有親眼目睹了這處地方,栗清圓才真正明白了,為什麽他哥哥家兩個孩子溜出去了,他父母會全不知情。
因為太寬太敞了,孩子這頭已經溜出街了,院子後頭小樓裏午休的兩個老人,還沒反應過來呢。
以及,他們家前後壓根沒鄰居的。
栗清圓這麽分析着原委,再扭頭過來的時候,馮鏡衡便在她氣息後頭。
他問她,“嗯,要不要停下來進去坐坐。”他家老頭還砌了個下沉式的觀賞魚池。步入臺級下沉的那種,伊家的那些同學,一到春夏兩季,總嚷着要來看魚。
栗清圓這會兒又把剛才那陣子吵嘴忘了似的,她也跟着好奇起來了, “多大的觀賞魚池?”
“剛才我們站那吵架的院子差不多大。”
栗清圓虛心請教的樣子,最後聽到這樣的參照比例,不禁翻翻白眼。
馮鏡衡即刻解氣地笑了,“怎麽,我說得不對?”
“對不對我怎麽知道?我又沒見過那個魚池。”
“誰問你魚池了,我問你是不是吵架的院子?”某人咬重那兩個字。
栗清圓一時不想理他。
豈料,馮鏡衡忽而撥她的臉頰來看他,依舊氣性沒消的樣子呢,“還說不說那什麽不同意的話了?”
栗清圓顧忌着有外人在,她輕聲冷淡提醒他,“你自己說了什麽,你別忘了。”
馮鏡衡吞一口氣,頭枕回座椅去。
車再行進了一陣後,抵達了馮鏡衡個人的住處。
跟他父母養老的“小莊園”比起來,他落腳的地方就顯得袖珍口袋多了。
車子在一片聯排別墅前停了下來。
老宋只以為馮鏡衡帶女友回家,什麽都沒問。馮鏡衡更是從後備箱裏取下東西,然後拍拍車屁股,示意老宋可以走了。他一向這樣,今天開什麽車子出去,老宋給他送回來,便開什麽車子回頭。
別墅的大門潦草地從裏頭別着插銷,主人伸手進去松開了,然後請客人進來。
栗清圓覺得荒謬極了,“就,這樣都沒鎖的啊?”
“鎖什麽,這院子裏有什麽值得偷的。”
沒錯了,院子裏,荒得一根草都沒有。
然而,隔壁人家好漂亮的。院子裏全是花,還帶着流水的循環系統,花架子上趴着只貍花貓。
也不怕生人。栗清圓湊近了些,它絲毫不動。
還是廊下的人喊她,“喂,嘛呢!”
這才把貓吓跑了。
栗清圓怪他,也順着他的身影走上臺階。
與院子裏的荒而涼相比,樓裏霍然通明開來的陳設,好歹還對得起他二世祖的身份。
極簡主義的風格,但樣樣事無巨細地到位了。
與裏仁路那邊的繁瑣複古相比,他自己住的地方是豁達,通明。
馮鏡衡說這裏是他們集團開發的産業,他回國那年着急搬出來,正好就置辦在這裏了。住了也五六年了,當初什麽樣,現在還什麽樣。
他去拿水給她喝,栗清圓正好站在一樓的會客廳中央,朝南的一整面青色玻璃牆上,被他用黑色馬克筆寫着一連串數字和專業的術語詞。
馮鏡衡過來的時候,給她解釋,他這一陣子好久沒回來了,那還是他上次同客戶通電話時記的。
栗清圓接過他抛過來的水,他正好要打幾通電話,馮鏡衡示意她,随便參觀。樓上還有幾層。
栗清圓只當他通機密電話呢,她也沒興趣聽,便走開了。
她也沒有多感興趣他房子的全貌,而是上了二樓的偏廳裏坐了坐,二樓東面的一處陽臺是步外式的。栗清圓自幼就喜歡這樣的陽臺,從前舅舅分配的那套公寓,陽臺也是這樣式的。
她一個人趴在欄杆上,吹涼歇下來的夜風,星星也好像醉了,随時随時地掉下來那種。靜谧到每一個毛孔都快要睡着了。
身後人過來時便看到這樣靜好的栗清圓,她一襲白衣黑裙,瘦削單薄地手肘撐在欄杆上,風吹得她頭發絲都是乖順的。
有人想,這大概就是他心心念念想哄她過來的真實意義。
馮鏡衡走過來的時候,第一句話就是信守承諾,“你幾點回去?”
夜風下的人回頭,發絲彌漫,她撩到耳後,“你喝了酒。”
“放心,我叫車子。”
栗清圓只喝了一杯紅酒,她好奇問身後人,“我再過半個小時,自己開車的話,算酒駕嗎,還能測得出嗎?”
馮鏡衡當她醉話。只認真跟她交代,“叫車子,別廢話,我跟你一起回去。”
栗清圓笑,“那你回來這裏的意義是什麽?”
“證明你能活着出去!”
陽臺邊的人笑得更濃烈了。她越笑,他反而是越難熬的。甚至想警告她,笑屁。
他再問她,“我這裏有鬼嗎?還怕嗎?”
栗清圓靜靜地吸了口夜風對岸裏的青草意,鎮靜的口吻,“暫時還沒發現,或者他還沒有出來。”
馮鏡衡想罵人,說過,少招惹他。別回回他做點什麽,她總是無辜的,清白的,不同意的。
“你閉嘴,他就不會出來。”
說話人,朝風裏的人近一步。
栗清圓手機響了,是向女士。握手機的人,即刻t臉色都端正了起來,樣子活像高中班主任來家訪了。栗清圓朝馮鏡衡噤聲,甚至手勢示意他離開。
随即接起電話來,乖乖地喊對方,媽媽。
嗲成精了。
栗清圓背着身,在認真聽向女士說着,她一時沒設防,整個人被一道影子圈抱住,他再一次扶住她頸項時,栗清圓接電話的手一抖,差點叫出聲來,馮鏡衡捂住她的嘴,卻在她另一側耳邊笑出聲,他輕聲學她媽媽的口吻,“圓圓……”
然而,馮鏡衡不經意聽到個意外的名字,季成蹊。
向女士今天跟老姐妹一起去做體檢的。姐妹宮頸上查出個息肉,不大,當即就活檢摘掉了,等報告時,碰上了季成蹊。
于是,他來跟向女士打招呼,由着向女士罵了他好一陣子。
最後還給向女士做肝膽B超的師兄打了個招呼,有任何問題跟他聯系一下。向女士是最怕去醫院的人,那會兒她是真沒人陪,季成蹊又堅持要陪她進去再打個招呼……
栗清圓沒有聽向女士說完,徑直質問她,“你查這幾個項目為什麽不提前通知我呀?”
“我不是想着你上班麽?”
“那你……”她才要質問媽媽,那你去查就查咯,你非得要那誰陪了幹嘛……,她話都沒說全,身上的“鬼”已經開始現身了,一只手臂已經箍得她快要斷氣了,“你要他陪什麽啊!媽媽!”
“是我要的嘛,你真是的,他粘着我呀。”
栗清圓才要怪媽媽,向項拒不承認的樣子,掉頭又說明天去看房子的事,“我可跟季成蹊說了啊,我們圓圓沒了你沒什麽損失,你們從前相中的房子,我一個人照樣給她拿下,我從前是給着季家面子呢,他們不稀得。我跟你說,這口氣我一定要給你掙回來,我一定要把那套房子買下來給你當婚前財産,我要看着他們季家腸子都悔青。他們別以為我的錢只是嘴上敷衍他們的呢。”
栗清圓聽到這,真的,死的心都有了。
誰能有向女士勇,一口氣引爆兩個雷。
身邊這只大鬼,聽着,一直陰恻恻地沒言聲,栗清圓甚至禁不住地側目瞥了他一眼,豈料馮鏡衡扶她頸項的那只手松落下來,從她束着的衣擺裏鑽進去,栗清圓一時間,只覺得氣息都被蒙住了,她斷斷續續出了口氣,向項聽着不對,問她怎麽了,栗清圓推脫說,他們今晚公司聚餐,她……她還沒回去。
“房子,我上回……”努力喘勻的氣,經不住籠絡人的伎倆和愠怒,他撥了栗清圓的臉,徑直來要她閉嘴,死死咬住她。
“我約好中介了,去看看呀,你趙阿姨也去的,啊。”
咬人的人,忽而薄薄的酒氣,松開栗清圓的唇舌,他伸手要來接栗清圓的手機,一副要幫她通話的樣子。栗清圓吓壞了,連忙急急打發向女士,“我同事喊我呢,我先不跟你說了,明天再說吧。手機沒電,随時關機呢。”
說着,挂了親媽的電話,也把手機切到了飛行模式。
馮鏡衡抱着懷裏的人,也跟着傻眼了。目睹有人這一套利索的花招,“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經常這樣騙你媽,啊!”
栗清圓沒來得及叫他松開,身後的人愈發地得寸進尺,她已經難逃開他變成鬼的劇烈證據了。
馮鏡衡問她明天去看的房子是不是在貞嘉路,栗清圓更是不解,再聽耳邊的人狠狠不快的樣子,“別想了,那裏的房子,你一輩子都買不到。”
有人生氣向女士回頭還能接受那季某人的便宜恩,“所以,那個小區的房子,你媽怎麽叫價都買不到的。”
“馮鏡衡,你的病又犯了。”
“嗯。”
她再問他怎麽知道那個小區的。
“你管我。總之,除非我買給你,你的那套風雨花園的dream house別想了。”
栗清圓即刻來掙脫他的手。
馮鏡衡的強硬即刻陡轉直下,變成了她最吃的,示弱,甚至陳情,“我買給你好不好,哦,不,我贈與你。總之,你可以現在不要,但只能我給你,也只能我和你一起住。”
“……”
“你想象中的風雨花園,我一定給你重建出來,好不好,圓圓。”他燙貼的臉頰,說些乞求的話,全然沒了他應酬場上的樣子,委曲求全的樣子更像狗。
栗清圓喊他的名字,“馮鏡衡!”她是想喊他回神,喊他清醒。
然而這個家夥,他撥她的臉過來,密不可分的渡吻,也再殷勤不過的回應她,“我在。”
“你答應送我回去的。”
“嗯,可你也答應在跟我交往,要跟我試着名正言順。你沒有告訴我,你媽還能回去吆喝你前男友,你沒告訴我,你還要買你和你前男友相中的房子來重溫舊夢!”
栗清圓覺得這簡直就是诽謗。她沒有,可她得有自由的聲音來解釋。
有人就是故意的,他是天生的現挂者。任何随時随地随機的事故,他總能就地救場起來,發難起來,逮住你莫須有的罪名,把你死死摁住。
“房子還買麽?”他松開她自由的唇舌。
清醒的人原本的意思就是不買了,她只是搖搖頭。
沉淪的人滿意極了,毫不掩飾地喟嘆,“好乖。”為了獎勵她,“我們明天就去看,我買給你。”
“不要!”
“那就先買了放着,等到我把那那風雨花園複刻出來再說。”
栗清圓罵他扯,“那在我腦海裏,你上哪裏複刻到。”
“我住你裏頭去。”
原本話趕話,毫無歧義。不知道誰先想歪的,總歸暖烘烘一陣對視,栗清圓才要先破陣出來,她口裏喊着要回去。
馮鏡衡卻一把打橫抱起了她,欄杆上的一瓶水掉到樓下院子裏去。
栗清圓心一陣失重般地跳,“馮鏡衡,你說話不算話。”
“嗯,剛才,我說在裏頭時,你在想什麽?”
“你下流!”
“哦,在想我下……”
栗清圓再一次來捂他的嘴。她也懶得解釋了,解釋不清……
三樓的主卧間裏,有人閉着眼也能知道面板開關在哪裏,然而,馮鏡衡除了碰開了冷氣的開關,其餘一應沒有開。
他怕吓退一直沒出聲的人。
黑暗裏,他摸索到咬着牙關人的臉,手指去松她的牙關,也由着她來咬他。
很混亂,他必須聞着她的香氣,必須把她扪在手心裏,放進身體裏去,必須做點什麽,才能證明她屬于他。
栗清圓頭枕到一個尖銳的東西,摸起來像是西服上的一塊胸針,馮鏡衡也想不起來為什麽床上會有一套西服和胸針了。他聽她喊疼,只能去開了臺燈,再把那套礙事的西服和胸針扔到地上去了。
身下的人不無警醒的口吻,“女人的胸針?”
馮鏡衡想不起是什麽時候的了,但是篤定的東西毋庸置疑,“我的。待會兒拾起來可以給你戴,這裏不存在是別的女人。”
他欺身來。全身心躺在床上的人,被他蒙了幾次眼,促狹且幼稚。最後一次,她還以為是朝她眼睛,頑劣的人卻徑直去向了牙關後頭。
要她的答案。
她那些窸窣的聲音仿佛還不夠,他非要她堅定地把那個不字去掉。
手指去到唇舌上,真絲襯衫下頭。
再去找雪白上殷紅的證據,牙印自然沒有,他唬她的。
然而可以現在補上。
栗清圓從來不知道有人可以把這樣的吃銜折騰出這麽多花樣,他一陣像與她們親吻一樣,專注且流連。
一陣又全吃進去,逗引着,栗清圓只覺得她的魂靈也被這麽叼銜了出來。
昏昏慘慘的,像一記圓潤的煙圈,撞散到天花板上。
馮鏡衡再喊魂靈人的名字,栗清圓是怎麽也不應聲的。她覺得與他們無關了。
他喊的是圓圓,她是栗清圓。
馮鏡衡見她這樣刁蠻任性的一面,笑慘了,來抹她唇上的水光,揉了揉,再去揉那一處時,成為屍體的人,瞬時還魂了。
她才真正意識到,這個卑劣的人,他之前揉她唇上時,腦海裏是多麽的卑劣!
然而,他的指尖碰到那處潤濕時,栗清圓覺得她所有的自尊全被攫取住了,她恨透這個人了,一輩子不要原諒他。
她也沒明白,為什麽要讓他發現她的自尊t,為什麽要讓自己的自尊和他的卑劣待在一塊!
“馮鏡衡,我讨厭你!”
他一面抱起她來膝上吻,來仰首吞咽她所有的情緒,起起伏伏,口口聲聲的讨厭;
也一面來攫取那些濡濕的自尊,拈探進去,一時鴕鳥想逃的人這才徹底怔住了,她的聲音發酸發脹,甚至是哭腔的,總之,她勒令的眉眼,“不要!”
“再說一遍!”
才要堅持的人,只覺得那泥濘的力道裏又鑽進一股,這才瓦解到自己的意志,搖頭來否定一切,她的不要,她自己。
僅存的意志,期期艾艾來最後審判帶給她這一切深陷的人,
“馮鏡衡,”
“嗯。”他來嗅吻叫喚的人。
“你不要買點什麽嗎,還是你家裏原本就有。”
這一刻才真正唱取民選意願票的人,來撥微微出汗人的額發,一本正經地問她,“你這是親口同意了,是不是?”
“圓圓,別再事後諸葛發難我,來一句你不同意的事。”
栗清圓不管,只審問他,“那你家裏原本有沒有?”
“你說呢,我有我和你折騰到現在幹嘛?你這樣誰受得了!”他說着,要她低頭看他的襯衫。
栗清圓不肯,她嗚咽了半聲,馮鏡衡撤開的左手,去揀地上的西服,胡亂地擦了下。才來細細端詳她。用商量的口吻,征詢他的女主人,“我現在買,好不好?”
“……”
話音剛落,剛被馮鏡衡扔在地上的手機唱起來,是他約的專車……
“先抱你去洗洗?”
“……”
“圓圓,別不理我。”
看清地上那套奢牌西服和上頭一枚盾型夾扣的藍寶石胸針,被馮鏡衡擦拭得皺巴巴的團在那裏,栗清圓更是下定決心,“我一輩子都不會理你。”
被慘遭衆生審判的人,忽而松快地笑了,笑着抱她進裏間收拾下,他依舊信奉各退一步的原則。她答應過來了,這一刻恹恹地叫人怎麽能不懊悔,也正是這樣切實的恹恹,才叫小別回歸的人心裏那股子不踏實的邪火暫時消停了。馮鏡衡自認為沒有違背他今晚的原則,“行了,不買了。收拾一下,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