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21.
C21.
小時候, 栗清圓犯起軸來,向項總要刨根問底地問圓圓為什麽這樣,你今天這樣的情緒, 這樣對人家很不好。
連同栗朝安的勸說都不肯聽,小舅偶爾來作和事佬, 便和姐姐說理, 你狂風大作的脾氣時都知道要我們讓你靜靜,怎麽輪到自己女兒身上, 你就不會設身處地明白她呢。
圓圓那會兒躲在小舅的胳膊後頭,天知道, 她多希望小舅今天一定要吵贏媽媽才行。
偶爾, 小舅也會發火。比如,圓圓忘記敲門, 不小心碰了他的電腦, 打亂了翻譯的資料,或者聽她吐槽跟好同學孔穎之間爆發的口角,小舅站隊了孔穎……
為此,圓圓都會好長時間不理小舅。
向宗總會買一些別出心裁的禮物來哄外甥女,紐約客的拼圖,德訓鞋,蝴蝶标本, 戰期陸軍士兵單人作戰口糧罐頭, 打麻将的萬能代入公式,他出差國家寄回來的明信片,圓圓感興趣的香煙盒子集錦……
等圓圓接受了小舅的求和, 然後還不忘call back一下,小舅, 你那天真的很兇。
向宗便會健忘的,以長輩姿态反過來怪圓圓小氣:啊,你為這事氣這麽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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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清圓沒等到眼前人話音落地,肩頭本能地避讓,她要撥門把手出去,馮鏡衡按住她的手。
栗清圓側目過來一記警告,馮鏡衡兩只手舉高,繳械姿态以證清白。口中無辜,“喂,你這個人真的很奇怪哎,你為這事生氣這麽久。我在跟你道歉。”
“不必了。”栗清圓咬咬牙關。
“那你發什麽火?”
“我發火當然是火燒起來了。”
馮鏡衡一聽大笑出聲,依舊按住門鎖,跟她解釋他那晚的措辭,“你那晚全程工具人工具魂,像個翻譯機一樣的,難道不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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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說呆就呆吧,我又管不住別人的嘴。”栗清圓執意要走。
“可是你跟你前度吵起架來,明明很利索。”房間門口,天花板上有設置廊道一段的筒燈,連續三個,最接近門邊的這個被馮鏡衡的頭頂擋去一半的光。
栗清圓擡頭看說話人的時候,就是那種燈下黑。她看什麽都虛晃的,更是懶得聽他叽歪什麽。
燈下黑的馮鏡衡即刻掉轉話題,仿佛他的讓步是天恩,“其他的都可以商量,汪春申那頭,包括他的兒子,不行,你別想了。”
栗清圓才要辯白什麽的,某人的話恨不得堵她嘴般地快,“沒有性別歧視,沒有年齡歧視,更沒有懷疑你的能力。滿意了吧!”
栗清圓不懂,“我為什麽不行?既然不懷疑我的能力,那麽為什麽不行?”
“因為汪春申這人不怎麽地。”
“他不是你的朋友嗎?”
“嗯,我的朋友就不能不怎麽地了?”馮鏡衡一面歪頭來,扮作虛心聽她說話的樣子;一面左手始終蓋壓在門上。
“……”
“哦,所以說,你的交友觀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還是初預想我還算一個好人,能交友的總不會差。那這麽說,你和我不交互,對立法則,你該是壞的了?”
栗清圓覺得這個人不僅嘚瑟還活像個黑蜘蛛精,他的工作就是沒事織網,然後忽悠人掉進他的網陣裏。她才不想看蜘蛛精手舞足蹈。既然談不攏,那麽,各回各家。
她要下樓去,還有,“你把我的貓藏哪了?”
“我說了,我養。”
栗清圓擡頭看他。
馮鏡衡任由她審視,随即散漫狂妄的口吻,“這只貓本來就是掉進我泳池的。”
栗清圓眼下确實還找不到合适的代養主人。然而,她也對眼前人持懷疑态度,“你有時間嗎?”
“你懷疑你自己都請別來懷疑我。”
“這只貓我只是請你代養,我找到合适的地方或者主人還是要抱走的。”
“那現在就弄走。”馮鏡衡突然不耐煩,罵罵咧咧,“當我這裏什麽地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在幫你,你倒是一堆免責聲明了,你和誰呢!”
栗清圓不快他翻臉如翻書的德性,“你養不好或者我有合适的地方,我還不能把貓要回來了?”
“在哪呢,合适的地方?樓下那穿北面再幫你拾鞋的男的?”
栗清圓沒來由地被狠狠一噎,有種你說城門樓他說胯骨軸的無稽之談。于是,決心不和他交涉了,把貓貓領回來。這個人,無時無刻不是危險的,瘋癫的。沒準一氣之下,他能把她的貓藥死了也不一定。
栗清圓想着他這麽講究這個書房,樓下又滿是客人,也許就藏這了。
她便回頭找,一面拍手,一面喊七七的名字。
書房裏面還有個隔間,反正主人在這,她不算不請自入。才往裏走了些,靠牆一處五鬥櫥邊,栗清圓赤着腳好像踩到了什麽,尖且銳利。
啊,她本能地吃痛一聲。
馮鏡衡聞t聲過來的時候,見她狼狽地彎腰抱着一只腳,單腳着地,歪歪扭扭地蹦跶了好幾下。
栗清圓從左腳心上摘下一塊瓷器模樣的碎片,瓜子仁大小,但也足夠尖利。
害得她腳心紮出了血就算了,整個腳掌還都髒兮兮的。
栗清圓疼痛之餘的遷怒,“喂,你這全都是灰的地板,是怎麽好意思叫人家赤腳走的!”
馮鏡衡俯身來看到她腳上的血,頭一句話卻是罵他親爹的,“這個天殺的馮钊明!”
老頭之前在這裏摔東西的,地上沒收拾幹淨,煙灰盤和他沒來得及卷煙的煙絲。
馮鏡衡說着便要來碰栗清圓,還是腳。她當然下意識拒絕,“不要。”
“別鬧了。都紮破了,還折騰個什麽!”他要抱她去洗手間。
栗清圓堅持她自己來,逼不得已,借他的手扶了扶。
裏間就是洗手間。栗清圓坐在馬桶蓋上,馬桶邊上帶清潔加熱的抽拉水龍頭,馮鏡衡開了熱水,拿手背試了試水溫,随即朝她伸手。
栗清圓有點尴尬,馮鏡衡沒肯她猶豫,拖過她的腳,“沖一下再去消毒。”
溫溫的流水,澆淌在腳心再腳背。
栗清圓今日穿的中式宋錦裙是及腳踝處的,此刻她被迫翹高些腳面,多少要攜着裙裾往上些。
工作需要,栗清圓從來不在手指甲塗抹任何顏色。姑娘家家愛美天性,于是,沒事就會在腳指甲上抹一點色。今日她的兩只腳,十個腳指頭上全塗着紅色蔻丹。腳踝纖瘦往上白皙可見細青色的血管……
受傷的那只腳沖幹淨後,某人再要示意她換只腳時,栗清圓卻伸手管他要水龍頭,她自己來。
馮鏡衡冷眼盯她,流水在淌,“你早幹嘛去了,哦,我給你折騰一半了,你想起來了也忙起來了。”
栗清圓覺得這個人真的胡攪蠻纏。沒等到她夠到他手裏的水龍頭,馮鏡衡招貓逗狗嘴臉的把龍頭槍對準了她另一只腳。
栗清圓措不及防,差點從馬桶蓋上栽下去。她怪他把她裙子都弄潮了。
馮伊家小朋友領着弟弟,兩個人四只眼睛趴在門框上偷看的時候,看到的假象,或者小孩子領悟的所見即所得便是——小叔在給這個姐姐洗腳。
馮伊家、馮伊寧得了樓下一位叔叔送的好大一個煙花筒,好大好大的那種,可是媽媽說這裏是市區不能放。
爺爺便張羅伊家來問她小叔,要小叔帶他們去鄉下放。
馮鏡衡一面聽着馮伊家口裏的經過,一面從置物櫃裏翻出一塊幹淨的折疊毛巾,抖開了給栗清圓擦腳。口裏嗯一聲,再要侄女下樓去拿藥箱。
伊家不懂但也聽命,“那什麽時候放煙花呢?”
“問你爸去。”
“爺爺叫我們來問你的。”
“爺爺他喝醉了。”
伊家不服,“爺爺好得很。他還怕小叔你喝醉呢。”
馮鏡衡聽着笑出聲,瞥一眼一直不作聲在邊上擦幹淨腳的栗清圓。随即,洗手關水龍頭,家長作派地驅趕小毛頭給他跑腿去:伊家去拿藥箱,伊寧去給姐姐拿門口的鞋。
伊寧才三歲,小子卻比姐姐腼腆。回回小尾巴般地唯姐姐命是從。
他手裏揣着個玩具車,去了趟書房門口,無功而返,因為他沒看到姐姐的鞋子。馮伊寧的世界裏,姐姐只有他的馮伊家。
小叔笑一聲,也不怪侄兒死心眼,親自去門口拿了。
等小叔拿回來,馮伊寧才明白小叔口裏的姐姐是這位大姐姐。
馮伊家的執行力強到絕對不允許外人懷疑她的馮家人身份。一面聽弟弟的告狀順便罵了下弟弟笨,一面還給小叔打下手。
從藥箱裏拿出消毒酒精棉和創可貼。
栗清圓上回在家裏并沒有好好看看這對姐弟,這次同處一室,她也由衷覺得這對小毛頭真的天真可愛極了。
“栗姐姐,你的腳為什麽會受傷啊?”馮伊家看着栗姐姐在自己給自己消毒、貼膠布,感同身受地跟着眉毛皺一塊兒了。
馮鏡衡把栗清圓的鞋子用腳尖撥正在她坐的椅子邊,他不說因為他叫她脫鞋的,卻陰陽怪氣道:“因為你栗姐姐很會把鞋跑掉。”
栗清圓聽到了。她給她的腳心貼好防水創可貼,穿回自己的鞋子。
旁觀者清地看在眼裏,馮鏡衡待他的兩個侄兒尤為地親昵,小孩子的言聽計從與不設防是最好的檢驗。
有人心心念念她的貓,外頭,馮紀衡的助手來敲門,喊馮鏡衡下去,說是有事情商議。
馮鏡衡嗯一聲,便要程秘把家寧兩個先帶下去。
書房裏重歸安靜消停。馮鏡衡從書桌上拿回自己的手機,再把案上那個文件夾塞回抽屜裏去,走過來跟共處一室的人交代,“我今天還有事。貓你先帶回去,明天我叫人安排好這裏,你再抱過來。放心,我不會養,也保準你的孩子在我這好吃好喝樂呵呵。”
栗清圓一臉沉靜如水地看着他。
馮鏡衡突然問她,“還疼嗎?”
栗清圓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卻也沒回答他。只問,“貓呢?”
“在上回那個棋牌室裏。”他一面說,一面舉高手機屏幕,栗清圓看清的亮屏是他的微信二維碼,也聽馮鏡衡再正色不過的口吻道:“你的私人號。我沒那麽多公事和你談。”
栗清圓不知道等着馮鏡衡下樓商議的是多大的事,他哥哥秘書才請了一次,沒幾分鐘,他父親親自上來了。
門口都響起他父親腳步聲了,馮鏡衡舉着的手機卻執意得很,仿佛交涉不到,他誓不罷休。
直到馮钊明徑直走了進來,栗清圓才沒轍也是急欲脫身,從口金包裏翻出手機,順着他的二維碼,掃碼成功,添加好友。
“老二,你還要多久?”馮钊明查點的口氣。
馮鏡衡并不急着回應他父親。只滿意地揣回手機,然後旁若無人地同她繼續說話,“你下樓找祝希悅,她安排車子送你回去。”
栗清圓沒理會他,說他們有車子過來的,謝了。
馮鏡衡才想問她,那男的的車?
話沒出口,栗清圓晚輩姿态地和馮钊明颔首作禮,随即匆匆告辭了。
馮鏡衡見她健步如飛地,不免最後碰了點鼻子灰。但同樣臉上也按不住的自鳴得意。
等人走遠,馮鏡衡父子卻不急着下樓了。老頭看着老二關門,再折回頭。馮钊明還沒說話呢。老二先發難了,怪老頭,“有完沒完,老中少連番上來催三回!你沒事吧!還有,老頭,你下次再摔東西,我保準給你把那些老古董全揚了。”
馮钊明哪裏明白後半句,但看老二既然這麽門清,也不和他轉彎子,哼一聲,“我是提醒你,別壞了我的規矩。”
這裏是老頭當初迎娶妻子的地方。這麽多年,他寧願高價地續租的,就是純粹為了氣運和風水。
老頭也和他們兄弟倆多發聲明過,這裏只能是談生意的地方,風花雪月的那些勾當,你們敢弄進門來,腿給你打斷!
馮鏡衡只當耳旁風的樣子,點開微信,看到“新好友”的朋友圈。
她頭像是只某著名動畫電影的兔子警官,最新朋友圈是兩天前,一大箱子日用化妝品的所謂上半年空瓶。
馮鏡衡切一聲,“還真是沒營養。”
書案對面的老頭看老二這麽歡心的樣子,“你這麽喜歡,我作主去給你說媒吧。”
案前的正主瞥一眼老頭,沒正行且嫌棄的嘴臉,“我不懂,你這麽巴望着我結婚圖什麽,就為了多個小孩?”
馮钊明看老二這吊兒郎當的樣子就來氣。“你少給我別苗頭啊。油鹽不進是吧,我們要你娶的你又看不上,你自己相中的又不認真,你要怎麽樣!”
“我沒不認真。就煩你們盯着。嗯,提前跟你打個招呼,別回去跟我媽說,她這個人鐵娘子,處處愛搶班奪權慣了。而我這個人賤骨頭,我上趕着我樂意,誰去趕着我還是反對我,我到時候可沒個好臉。”
馮钊明私心老二只要肯結婚成家就行了,哪管其他多少。而妻子那頭,方方面面,她思量計較起來确實會啰嗦點。加上老大的婚事,婆媳口角到現在沒停過呢。老二不比老大安分,他說得出來就做得出來。老頭只是納悶一點,“你媽還不是巴望着你好,你真收心一門心思成家立室,你媽舉雙手贊成,頭一個去栗家給你提親去!”
馮鏡衡聽這些老掉牙的話就頭疼,吊兒郎當得即刻擺起來,“誰說我要結婚的。再說了,什麽年代了,提什麽鬼扯淡親啊。她樂意我還不樂意t呢。”
“你不樂意?你不樂意這麽狗攆着似地纏着人家幹嘛,啊!”
“嗯,我樂意,她不樂意。”陡然,老二又話鋒一轉。
老頭見有人吃癟心裏別提多痛快了,哪怕是他親生的。“喲,你也有踢到鐵板的時候啊,剃頭挑子一頭熱的滋味怎麽樣!”
“不怎麽樣。我和死了丈夫的女人有什麽可怎麽樣的!”
老頭一聽吓了一跳,“什麽死了丈夫,誰死了丈夫?”
馮鏡衡口裏一整個跑火車,愣是把老頭忽悠得忘了上樓來是和他重新較量汪春申那事的。案前大放厥詞的正主也不急,說話間把兔子警官備注改成了:栗.
随即心滿意足朝老頭道:“一個三貞九烈的女人。分個手,她當她死了丈夫呢。”
馮鏡衡父子再下樓的時候,迎面碰上了朱青。朱青試着家常道,栗小姐和朋友已經走了。
老二面上淡淡的,衣衫不算齊整,懶散套回正裝外套。但看得出來,身心愉悅,重歸應酬游刃有餘得很。與公公先前的口角,外人面前,父子倆又和睦通力起來。馮钊明甚至幾分為二小子保駕護航的意味。
朱青看在眼裏,心口沉默,不知道該說這個小叔子愛招蜂引蝶還是該說那位栗小姐真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