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79】
【79】
第七十九章
顧廷聿回國後, 沒回顧家老宅住，一直都住在外面。
他本來不想參與國內公司的事務，但顧廷霖出了事, 彙森集團又快開股東大會, 他總要代替兄長出面。
顧廷聿剛出大廳電梯, 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雖然用口罩和墨鏡遮着容貌, 但掩蓋不住身姿倩麗，氣質清越。
然後, 他又看到了于芷從外面走了進來，走向同一個方向。
顧廷聿腳步稍頓，目光漸凝。
當年，姜承明去世後, 顧廷聿一直在關注姜引墨的處境和情緒。但他畢竟不是住在一起的家人，姜家關起門來的事, 他也不能及時知道。
後來，他知道了姜引墨被姜承應送去精神病醫院。他趕去接回時，于芷有謹慎的幫助過他。所以，顧廷聿一直以為是姜承應苛待自己的侄女, 于芷只是礙着丈夫，才跟姜引墨不親厚的。
直到之後的幾次接觸，顧廷聿見識了于芷高超的說話藝術，以及試圖将姜頌薇往自己身邊送的手段。
***
姜引墨恨的發抖。
她之前就認識到于芷是個無可救藥的瘋子，于芷對她媽媽的惡意遠超普通人對仇人的惡意。這是一種從平庸、卑劣，甚至對自身的厭惡中滋生出的惡意。
而且這種惡意經過多年的發酵，全部釋放給姜引墨。姜引墨已經逐步調好的負面情緒、她拼湊出來的完整自己, 在這瞬間都有些失控。
剛才姜引墨還能盡量保持理智，漠然的看着于芷訴說自己的心路歷程。但她現在有殺了于芷的沖動。
“你真是個可悲的瘋子。”
于芷何嘗不知道自己是個瘋子, 但在她認知裏，都是被徐竹煙逼瘋的。所以，她更不願意徐竹煙的女兒這麽說她，“你還想不想要你媽的手稿了？”
聽到手稿，姜引墨想從澎湃的血液裏找回自己一分理性。
“你媽媽可是到死之前都是在寫這部小說啊。我現在可是世界上唯一讀過最後一案，還知道結局的人。”
“構思巧妙，可讀性很強。”于芷享受地看着姜引墨，把手邊的書包推給她。“真建議你讀一下。”
姜引墨低下眼，看到推到手邊的書包。她雖然知道于芷不可能輕易交給她，但她還是忙不疊的打開書包看。
又是一部分手稿。她拿出手稿後，書包掉在了地上，發出了金屬與地面的碰撞聲。但姜引墨沒顧上這個，因為部分手稿依舊是複印品。而且，上面還做滿了标記和評語，全是塗鴉。
複印品這樣，那說明原版也不會好到哪去。
于芷又喝了口茶，見姜引墨在盯着她。笑說道，“你媽這兩卷沒有修。你看看，我幫她修的怎麽樣？”
姜引墨心髒突突的疼，她被一種巨大的悲怆感籠罩，完全失去了理智。她緊攥着手邊的稿子，身體直直的從座位上走出來。她腳下踢到了一個東西，與地磚再次碰撞，發出清亮的金屬聲。
姜引墨彎身，毫無知覺的從地上撿起來。等她再起身時，于芷已經走到了她面前。
姜引墨看着手裏的刀，聽到跟前的于芷笑着跟她說道，“你還記得你媽媽死的時候嗎。頭發枯骨，瘦的都皮包骨了，茍延殘喘的。不知道她當時聽到我說不把她最後辛辛苦苦寫的稿子交出去的時候，什麽滋味。”
姜引墨聽到于芷輕蔑的話，她甚至不知道怎麽去維護媽媽。她像個小孩子一樣，無力的阻止，“不準你說她！！不準你說她！！”
于芷輕輕笑了起來，黃黑色的瞳仁像是來自深淵的凝視。“每次徐竹煙都能被搶救回來。偏偏是我跟她說了不幫她交稿子那次，她卻沒搶救回來。”
“這麽想來，”于芷的笑容逐漸正常，溫淡的臉上露出平和的光。“竟然是我害死了你媽媽。”
“你閉嘴！！”姜引墨岌岌可危的精神狀态已經崩潰。她手裏的刀不自覺的舉了起來。
于芷看到眼前渾身顫抖崩潰的姜引墨，從靈魂到身體，都舒爽通透。于芷雖然是個瘋子，但也知道一部分手稿逼不死姜引墨。但她要是能讓徐竹煙的女兒背上傷害甚至殺人的罪名。那才是對徐竹煙靈魂方面的斬殺。她想想就興奮。
“引墨！”幾乎是同一時間，一個身影推門而入，從身後攔住了她。
姜引墨目光渾濁，現在的狀态當年從精神病醫院出來時差不多。身體隐隐的抽搐，有些分不清人。
顧廷聿拉住姜引墨後，一把将于芷推遠，也趁機将姜引墨手裏的刀奪出來，扔掉最遠處。
他邊護着姜引墨，邊冷然道，“你想死，就死遠一點。”
猛然被推了一把，于芷踉踉跄跄的往後倒。
顧廷聿更關注姜引墨的狀态，先将她扶到一邊，讓她坐到椅子上。顧廷聿蹲在姜引墨身前，捧起她的臉，呼喊她，“引墨，引墨。你看看我。”
但姜引墨還沒從剛才的情緒中完全出來，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臉上是不正常的血色，就像從水中拉出來似的，臉色慘白異常。她雙瞳渾濁失焦，慢慢的才聽到顧廷聿的聲音。
于芷身形晃了晃，費力的站在桌邊。
顧廷聿。又是顧廷聿。
她當年都已經将姜引墨送進精神病醫院了，也是顧廷聿和人将姜引墨帶了出來。
“又是你……”于芷有些不甘心。“又是你！！”
“你來幹什麽？”
“你來幹什麽！！”
姜引墨稍稍從剛才的神識出來一些，看清了眼前的顧廷聿，“……廷、聿。”
顧廷聿彎唇，稍微放下心來。他聽到于芷吵破喉嚨的嗓音，極惡的回眼。
于芷無法面對現在失控的場面，她要将自己的不痛快轉給姜引墨，惡毒道，“姜引墨！！你這輩子都別想見到徐竹煙的手稿！”
“徐竹煙最後一部作品不能面世，就都是你害的！！你這個親生女兒害的！！”
姜引墨瞳眸微縮，将要站起身來時。
于芷自己的秩序早就崩塌了，現在也是強弩之末，怎麽紮心怎麽說，怎麽更讓人難受怎麽說。“你個喪門星！！你克父克母！！現在好了，你媽最後留下的東西也要因為你毀了！！”
“什麽毀了？”
包間半掩的門從外面推開，高大的男人走了進來。姜引墨看向來人，他穿着今早離開家時的西裝，進門後，光線像被他擋住了一樣，整個空間都瞬間沉郁了下來。
姜引墨從剛才起，身體就有些發顫。姜引墨看顧涉洲後，下意識的往椅背處靠了靠，她真的很不想讓顧涉洲看到她精神混亂的狀态。
顧涉洲先去确認姜引墨的狀态。眼前的人在崩潰的邊緣上，整個人狀态極差，他摸到姜引墨手有些涼，“冷嗎？”
姜引墨擔心顧涉洲看到自己精神崩潰的樣子。但顯然她是多慮了，男人在握着自己手後，她的精神漸漸放松，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下來，“顧涉洲……”
她以前在精神瀕臨崩潰的時候，可能會吵、會鬧、會認不出人，但獨獨不會哭。畢竟人但凡能從外部排解，就不會從內部潰散。
男人黑衣黑褲，端方矜貴。握着她的指尖，邊幫她擦眼淚。“已經結束了。”
顧涉洲話音剛落，兩個保镖擡着一個保險箱進門，又魚貫進入幾個拿着工具的保镖。最後一人進門後，包間的門從裏面鎖上。
于芷接連被眼前的變故打蒙。她眼神倉皇的時候，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物件——她的保險箱。
按理說，市面上同類型的保險箱幾乎沒差，一般人又不會去裝飾這種東西，是很一眼就難認出自己家的保險箱。但于芷不一樣，她半生的家當都在裏面，這是她得以感到安全的東西，她一眼便辨認出自己的保險箱。
于芷一下子往前撲去。但她很快被保镖左右鉗住，将她拉到一邊。
于芷慌了，瘋狂的喊，“你們搬我的保險箱幹什麽？這是我的東西，我的東西！！”
許兌站在一旁，嚴肅冷漠，“打開。”
于芷以為是跟自己說的，正要搖頭，便看到拿着切割機和電鑽的保镖走向保險箱。這種家用保險箱的背後結構是最薄弱的地方，只要确定好方位，就能将保險箱暴力破開。
他們沒打算問于芷，甚至都沒找專業人員，就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在于芷面前破開。
一時間，房間內事電鑽高頻的嗡鳴聲，切割機尖銳刺耳的聲音，以及于芷瘋狂的辱罵聲。
一切聲音停止後，保險箱被暴力打開。地面留下一小堆的金屬粉末，空氣裏散發着熱鏽的氣息。
許兌擡手掃了掃眼前帶起的屑末，擡腳将保險箱一踢，保險箱重重落地，裏面散落出幾大疊鈔票、黃金、首飾，還有一地的文件。
于芷喊啞了，也崩潰了。
許兌在裏面撿了撿，看到了一個被包裹嚴密的厚重牛皮袋。他擡手掃了掃文件袋，轉身，走向顧涉洲。
于芷眼睛瞪到了極致，聲嘶力竭的要往前沖，立刻又被保镖按住。“你們這是犯法的！！！”
“我要告你們！！”
“你們殺人！！”
“姜引墨！！你殺人！”
雖然剛才房間裏全是尖銳惱人的噪音，但姜引墨竟然不覺得吵。她的心情在混亂中逐漸平靜下來。
現在看到許兌将牛皮袋交給她，姜引墨已經預感到了什麽，她心跳的很快——
姜引墨撕開外面的透明塑料袋，一圈圈的打開纏着的線。期待又害怕的抽出裏面的紙張。最上面的紙張邊有些微微泛黃，長指一頁一頁的翻下去，是徐竹煙手寫稿原版，全部的原稿。
而且，這份原稿就只有徐竹煙淨挺的筆跡，沒有于芷的亂寫亂劃。
姜引墨給顧涉洲看，喜出望外的說，“是我媽媽的小說。”
顧涉洲接過去，小心的翻開了一下。“那就好。”
于芷已經完全失智了，“還給我，那是我的！”
顧涉洲把書稿扣上，交給旁邊人保管，兩人起身，走向于芷。
許兌跟在身後，搬了張椅子，放到滿地紙鈔、黃金和珠寶的地面上。
顧涉洲牽着姜引墨，讓她坐在上面。
于芷伏在地上，看到自己半生的積蓄被姜引墨踩在腳下。她妝早就花了，之前還維持的那點體面蕩然無存，此時如同一只惡鬼般看着姜引墨。
旁邊保镖又搬來一個紙箱，顧涉洲從裏面撿出一個本子打開，他聲音淡到極致，“馮阿姨還寫小說嗎？”
短短一句話，蔑視了于芷兩次。
于芷忽地将視線轉到顧涉洲身上，目光逐漸聚焦到顧涉洲手中的本子上。于芷嘴唇發白，剛才的怨毒視線逐漸轉為難堪。“還給我！還給我！”
于芷已經顧不上姜引墨了，房間全是于芷失措的喊聲，“你別看！給我！！還給我！！”
“也是探案故事。”顧涉洲将本子扣上，目光冷漠的好似無機質，“原來你偷結局，是為了抄襲一本出來。”
于芷不見了剛才的抓狂，整個人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難堪，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到了大街。
聽聞，姜引墨拿過顧涉洲手裏的本子，她非常熟悉媽媽這本書。
于芷：“你們入室搶劫！！”
顧涉洲視線垂下，睥睨道，“是你丈夫開的門，是你兒子告訴我保險箱在哪，是你女兒告訴我你在寫小說。”
于芷渾身發抖，“你騙人！你騙人！！”
于芷現在已經完全瘋了，習慣性的開始罵姜引墨。“賤人！你個賤人……”
“從現在開始，你再開口一個字，我就拔你一顆牙。”顧涉洲打斷，聲音逐漸冷下去，“你的牙不夠了，我就拔你兒子的，你女兒的，你丈夫的，你娘人家的。”
許兌彎身從旁邊的工具箱中取出一個鉗子，在手掌心裏敲了一下。他對顧涉洲說道，“趁手。拔牙是我自己的小愛好，跟老板無關。我會去自首的。”
于芷身體抖了一下，僵冷在原地。
顧廷聿靜靜地在旁邊看着，沒有絲毫波動。
姜引墨大體看了下手中的本子，幾乎是照着最後一案的故事仿寫的。“我還是小看了你可憐的程度。”
既恨着媽媽，又欣賞媽媽的才華。
于芷死死盯看着她。
姜引墨垂眼，将本子分開，毫無預兆的從中間撕開。然後，一張一張，一本一本，越撕越狠，像發洩般，全部撕的粉碎。
于芷喊了聲“別！”後，頹然伏地。
姜引墨終于撕完，她把撕碎的紙張用力的抓了一下，甩到于芷的臉上。“怎麽樣？！自己的心血被糟蹋，感覺舒服嗎？！”
雖然對于芷來說，連心血都算不上。
姜引墨想到于芷在她媽媽死之前幹的事。她現在撕的于芷都不解恨。可這個事，又不犯法。而且，于芷這種整個價值觀扭曲的人，無論罵還是打，都不會傷到分毫。
旁邊有保镖放到于芷面前一份文件，于芷逐漸看清楚上面的字後，她開始拼命搖頭，整個人跟瘋了一樣。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顧涉洲握着姜引墨微微顫抖的手，“走吧，回家。”
姜引墨不知道于芷看到了什麽，問，“她怎麽了？”
顧涉洲語氣淡淡，“她兒子要送她去精神病醫院養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