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卿鳥跪坐在泥濘間, 淤泥與血污染了一身。
五條悟單手攔下那只還想攻擊卿鳥的特級咒靈,單膝彎曲,一下将咒靈按進地裏, 貼着它的臉發動術式「赫」。
還有兩只。
五條悟起身, 回眸看了一眼卿鳥。少女安安靜靜跪在那裏——五條悟從未見過她如此“安分乖巧”的模樣,手上還維持結印的姿勢。
她的眼中此刻沒有自己,也沒有咒靈與危險。所有的感官與知覺都貫穿着讓同伴“回來”的執念。
六眼看不穿卿鳥尚未發動的領域會有什麽效果。但應該是能逆天改變現狀的,不然卿鳥不會急于開啓領域, 不管不顧。
這種逆轉肯定是要付出代價的。五條悟大概能猜到一些。
“小鳥,你出去找伊地知。”
聽到老師的指令,卿鳥也只是瞳孔輕顫了一下。沒有動作也沒有回音。
“……”
五條悟難得有耐心,他收起戰鬥姿勢, 轉身走回卿鳥身邊。途徑一小片瓦礫與斷枝廢墟時,看到穿着高專校服的一小截腿。
男人呼吸一滞, 垂在身側的指節發白。他的眼睛比卿鳥看得更為清晰。冷漠的神情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的大腦,是為了肩上虛無的責任。
“老師, 我可以……”
卿鳥急切的話語未說完,額頭處被五條悟微涼的指尖輕輕一點。
糟糕的一切終于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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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條悟單手環抱着卿鳥,另一只手結印。他的耐心只對自己的學生才有。
“領域展開——”
無量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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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咒術高專創校以來,最嚴重的一次任務事故。
消息很快傳回東京校區。不過短短半個時辰, 整個咒術界轟然炸開。
京都校區。
才去東京校參加過交流會的學生,認為這是一場遲來的愚人節節目。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狗卷和水野已經是一級術師的水準了,就算是突然來襲的特級咒靈,也不會……”
“渡邊那家夥雖然性格随和, 但進入戰鬥狀态後又狠又野!就算是特級咒靈……”
就算是特級咒靈, 也不至于全軍覆沒啊!
樂岩寺沒有理會學生驚恐的神情與難以置信的話語, 幽深的眼神藏在陰影下。他看向身邊不知所措的歌姬。
“我們去一趟東京。現在就走。”
盤星教。
教會衆人輕易不去打探咒術屆的八卦。除非某些重大消息平地一聲雷爆開。
比如現在。
夏油傑降服一只二級咒靈從會議室裏出來, 看見大家神色凝重地竊竊私語。狐貍教主兀地出現在衆人身後,笑眼彎彎。
“抓住了,偷懶的大家。”
“夏油大人!”男人正準備說話,被一邊的短發女子拉住。
“怎麽了?”
“是……是咒術高專那邊出了事。”
夏油傑一歪腦袋。
“據說今天下午的高專任務中,無一生還。所有學生都……喪生了。”
夏油傑表情驟變。“全部?”
東京校。
淩晨兩點時分。
家入硝子獨自站在咒術高專的天臺上,疲憊地将臉埋于兩手掌心間。
被捏爛的空煙盒在風中搖晃幾下,落到地上。
她在工作臺邊盡一切自己能做的……
結果……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拼不齊。
校長室內。
負責重大事件調查的小組人員坐在沙發上安靜等候。即便已是深夜,也絲毫沒有露出疲态。
夜蛾正道盤腿坐在一邊,燈光倒映在他漆黑的墨鏡上,看不出是什麽眼神。
幸田坐在夜蛾旁邊的位置,眼下泛着青。她的眼眶通紅,不知是難過還是憎恨。
佐藤坐在角落裏,用手臂擋着臉。
聽到開門聲,幾人同時轉眸看過去。五條悟已經重新纏上繃帶,遮住那雙幾個小時前還充滿殺意的眼。
他只身走進來。
“卿鳥同學還沒有醒嗎?”調查人員坐直身體,盡量不帶感情,禮貌詢問。
沒有人願意在這個時候踏入高專校園成立什麽狗屁調查小組。
但他必須來。
“這種時候反複了解災難現場有必要嗎?”五條悟坐到調查人員對面。“是誰發布的任務,情報來源是誰,最後确認咒物地點的家夥是誰。這些才是需要知道的。”
“這些事情有另外的同事負責追查。五條先生,了解現場狀況同樣重要。這起案件,上頭是一定要追責的。”
狹小的空間內,氣氛不算太融洽。
良久,幸田沙啞的聲音響起。“追責有用嗎。”
水野出生于非術師家庭,父母都是大學教授。憑借他自身優異的智商與奮進的性格,如果不成為咒術師……
幸田擡手按住突突跳個不停的太陽穴。
她不能被這樣的邏輯侵占。
“我會在這裏等到卿鳥同學醒來為止。”
調查人員依舊不卑不亢,調整坐姿繼續等待。
五條悟沉下臉,喉結動了動。
卿鳥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翻了魚肚白。咒術高專裏的人一夜無眠,但校園裏安靜的出奇。
卿鳥抱膝坐在宿舍床上,不想離開這一畝三分地,也不敢走出宿舍大門。
五條悟感覺自己在狹小的會議室裏再多待幾秒,可能就要做一些讓夜蛾正道兩難的事出來。于是最終忍住揍人的沖動,一路晃到學生宿舍。
一牆之隔。
五條悟站定腳步。
整棟宿舍樓死寂一片,他們甚至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五條悟完成任務後,是臨時起意繞道千葉縣的。如果他沒有一時興起去找卿鳥玩呢?
帳外沒有立刻能控制局面的咒術師在。
而他的學生也已經處于精神崩潰的邊緣,除了想自己的同伴能再度活過來,再無法思考關于祓除咒靈的事。
細微轉動門把的聲音在空曠的長廊上響起。緊閉的宿舍大門被拉開。
裏外都沒有開燈。
卿鳥站在門邊望向五條悟。後者插在長褲口袋裏的手,手指輕顫一下。
“夜蛾校長說,有人在等我。”
“我陪你去。”
幸田和佐藤已經離開昏暗的會議室,他們也有很多很多需要善後的事情和有待整理的心情。
卿鳥在調查人員對面坐下。五條悟背對卿鳥,坐在沙發的靠背上。
夜蛾正道換了一盞大燈,讓整個空間看起來亮堂一些,少一點壓抑感。
“你好卿鳥同學。關于昨天下午的案件,我需要問你一些問題。希望你能仔細回憶一下。”
“……”
“抱歉。有些細節你可能不願再想起,但我們需要準确的信息來判斷這起事故的來龍去脈。”
卿鳥能回憶的細節少之又少,她是被前輩們留在入口處的。如果不是狗卷學長那一聲警告的嘶吼,她可能還會晚一些發現任務的中心地帶已經出事了。
“所以,咒物是如何落入咒靈體內,是五位同學先得到咒物又被咒靈搶奪,還是從一開始就被咒靈吞下,你并不清楚是嗎?”
“是。”
“進入賬後,你們六個人中,沒有一個人感受到咒靈氣息嗎?”
“沒有。”
“怎麽會呢?那可是三只特級咒靈。”
卿鳥倏而擡眸看了一眼男人。她資歷淺,尚且可能因為實力太弱,經驗不足。但前輩們……沒有感受到,那一定是敵人刻意隐藏了。
調查員接受到卿鳥質問的目光,便沒有把上一個話題繼續下去。他在紙上匆匆記錄,筆尖在紙上摩擦的沙沙聲顯得有些刺耳。
“大致過程已經了解。接下去我有幾個針對卿鳥同學的問題,希望你不要認為被冒犯,只是例行公事。”
卿鳥點點頭,人往後靠了靠,窩在沙發裏。
“因為卿鳥同學的術式比較特殊。所以我們想知道,進入賬後,你有沒有在某個瞬間有過‘任務失敗’的念頭?”
……
五條悟霎時轉過身,瞪向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的男人。就連坐在牆邊的夜蛾正道,也把目光轉移過來。
“有沒有想象過‘如果同伴出事,你該怎麽辦’,類似未雨綢缪的事情?”
卿鳥張了張嘴,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眼底是深深的恐懼。
「起碼不用再見到同伴堆疊的屍體了。」
那日偶遇狐貍教主時,對方的言語又一次自腦中浮現。
“我明白了,你不用回答這個問題了。”
調查員收起手裏的文件。下一秒,被五條悟掐住脖子砸向旁邊的圍牆。
沙發角摩擦地面,發出尖利的刺耳聲。文件散落一地。
“你這家夥,想死嗎?”
調查員深知,五條悟此時此刻真的要在這裏殺了他,自己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而不論是「窗」還是咒術高層,也不會真的因為五條悟殺了自己,對他有什麽實質性的懲罰。
這便是蝼蟻的命運。
“悟。放手。”夜蛾正道站起身,結束這場不像話的鬧劇。
卿鳥蜷縮在沙發上,一聲不吭,滾燙的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珍珠完全停不下來。她狠狠咬着自己的拇指,像小時候那樣,恐懼到極致,甚至不敢哭出聲。
五條悟一回頭就看到那樣的畫面。
他不服輸的學生,在這一刻繳械投降,潰不成軍。
調查員整理完散落的文件,拿起公文包離開了會議室。
五條悟坐到卿鳥身邊,比卿鳥足足大了三圈的大手握住她的,強行讓她松開嘴。
兩排青到發紫的牙印已經滲出血絲。
他在那一瞬間,感覺這排牙印好像是咬在自己的心口,有片刻的窒息和刺痛。
“不是小鳥的術式。你不要被那些問題影響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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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收的五根宿傩的手指,重新封印完畢後被送回咒術高專,将由有天元大人結界庇護的高專代為保管。
不論過程如何,結局是特級咒物成功回收。
所以在最初的那份任務文件上,被蓋上了「任務完成」的紅章。
夜蛾正道看着猩紅刺目的紅字,一把将任務文件捏起,扔進旁邊的垃圾桶內。
卿鳥的狀态十分不适合繼續逗留在咒術高專。分明是初夏時分,整個校園卻宛若一個大冰窖,并且到處都是那些孩子曾經的身影與回憶。
但她也沒有家可回。
針對這次案件,五條悟在追溯信息來源的時候,扯出幾縷不算明朗的線索,他需要一些時間去理清事情。
于是,本該是完美閑暇的周末時間,七海建人在防盜門的貓眼裏,看到曾經的前輩……和一個陌生少女。
“所以,要我照顧孩子嗎?”七海建人推了推眼鏡,有很多槽想吐。
“阿拉。知道咒術界,又完全置身事外的人,我一下也只能想起你了。況且小鳥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孩子嘛。”
……
七海建人再度推了推眼鏡。
“出什麽事了嗎?”
卿鳥坐在客廳裏觀看七海建人為她調好的頻道,男人和五條悟跑去陽臺上竊竊私語,再回來的時候,五條悟已經不在了。
“五條先生有事先走了。這個節目無聊嗎?我這裏應該還有電影DVD。”
卿鳥看一眼身前這位被五條悟成為靠譜後輩的男人。還真是字面意義上的那種靠譜。
“不用麻煩,我玩手機也可以。”
“我這裏沒有客房,下午換一床新的被子,這幾天就先睡我的房間。”
“啊不,我睡客廳就行……”
七海建人一早猜到卿鳥會這樣說。應對自如道:“五條先生說,他過幾天回來如果看到卿鳥同學睡在客廳沙發上,就請我們吃咒靈火鍋。”
卿鳥:……
行吧,像是她的老師會說出來的話。
“下午我要去一趟公司,你一個人可以嗎?”
“七海先生……我成年了。”不要真的像帶三歲小孩一樣問她問題啊!
七海建人:……
七海建人找到紅茶包,拆開為卿鳥泡了一杯。在等待水開的間隙,他回頭看向沙發上的卿鳥。
想起五條悟剛才在陽臺上三言兩語概括的恐怖故事……
“七海了解那種心情的吧,卿鳥這幾天就拜托你了。對了,她的術式很特殊,你要當心哦。”
那種心情。
失去同伴的那種心情嗎。
七海拎起茶壺,往裏注入熱水。
眼下這位少女還能坐在那裏,就已經是一種勇敢了。
卿鳥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在非術師群居的地方住過。
翌日,不論是早晨樓下的招呼聲還是汽笛聲,都顯得有些陌生與不真實。她難得睡了一個安穩覺,整理完床鋪走出房間。發現早餐已經放在餐桌上。
“牛奶喜歡熱的還是冰的?”七海建人坐在餐桌邊看報紙。
“都行。”卿鳥洗漱完畢後,在餐桌另一邊坐下。眼前是烤的剛剛好的吐司。
不知怎麽的,忽然想要個荷包蛋。
七海建人合起手裏的報紙,重新帶上圍裙走進廚房,從冰箱裏拿出兩個雞蛋,又開了火。動作一氣呵成,行雲流水。
直到煎蛋的聲音回響在耳畔。
男人發現一絲不對勁。
“……我剛剛是被你的術式攻擊了嗎?”
卿鳥尴尬地撓頭。“抱歉……最近有點控制不住咒力和術式……”
“沒關系,不是什麽大事。”七海建人繼續煎蛋。“話說回來,果然是很奇特的術式。”
卿鳥:……
調查員那日的問題始終是一根心頭刺,讓她提起術式,就會想到。
調味罐裏的調味料碰巧用完,七海建人腳尖勾來一個小凳子,踩在上面去夠櫥櫃最上層的調味料。
……
調味料放在那個位置,很容易摔在地上吧。
卿鳥随便一想。
就見七海建人拿東西的手一滑。
“啊啊啊——”
萬分抱歉的卿鳥沖上前準備拯救無辜的調味料。七海建人也斜過身體準備接住調味料……
砰——
調味料拯救失敗。兩個人撞倒在地。
七海努力控制了下墜的力道,但拗不過慣性,還是壓在了卿鳥身上。少女一臉“我被壓扁了我要撒手人寰”的表情。
“……抱歉。”七海從卿鳥身上撐起。
兩人一時間倒也捋不清到底誰更抱歉了。
“你們兩個,在幹嘛啊?”
不走尋常路,從陽臺進來的五條悟正巧撞見眼前這幕。兩個鼻孔氣到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