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黑木崖下
第10章 黑木崖下
持蕭之人霍然起身,驚道:“曲大哥,你說他是誰?”
琴技高絕,姓曲,李尋歡已推斷出來人身份,低笑一聲,道:“俞伯牙以琴論交時,會在意鐘子期的樵夫身份麽?”
曲洋見他語意平和,神态安然,略放心了些,向劉正風道:“劉賢弟,這位是東方先生。”
又向教主躬身道:“教主,這位是屬下平生摯友,劉正風。”
劉正風聽說身前這青衣人是作惡多端的魔教教主,一時義憤填膺,怒道:“東方先生既以伯牙子期自诩,想必也擅長音律喽?”
曲洋可從未聽說東方不敗會樂器,怕他發怒,忙笑着打圓場道:“音樂之妙,有耳者皆可欣賞……”
他圓場剛打出半截,李尋歡已伸手道:“适才聽兩位合奏,我就有些技癢了,不知曲長老可否借琴一用?”
曲洋一貫桀骜不馴,除劉正風外,從不輕易借琴給外人。
此時,面對喜怒無常、武力高深莫測的教主,他也只得無奈遞出背上古琴。
琴位列雅人四好之首,君子六藝之一,李尋歡自然十分精通。
他整束衣冠,雙手接過古琴,見琴尾有焦痕,信手一撥,音色铿锵而不失婉轉,不由贊道:“焦尾琴,名不虛傳!”
曲洋借琴本有些不情不願,此時見教主手法娴熟,眼力過人,不似附庸風雅,頓時轉怨為喜道:
“原來教主也擅音律,倒是屬下狹隘無知了。”
李尋歡盤膝坐下,置琴于膝上,望着遠方秀麗山谷,随心而動,東方的手指纖長有力,先還有些僵硬,很快就圓融靈巧起來。
琴聲飄逸潇灑,伴着潺潺流水,花香鳥語,翠木茂林,緩緩勾勒出一幅田園風光。
Advertisement
曲、劉二人對望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奇之意。
待一曲終了,曲洋大着膽子問道:“今日話漁樵,明日何求?”
李尋歡笑答道:“香茶美酒,明月清風,萬萬秋!”
劉正風撫掌贊道:“好一曲漁樵問答!沒想到江湖上人人談之色變的東方教主,竟有如此飄逸潇灑的歸隐心境。”
李尋歡微微一笑,心道,他的心境比歸隐還要讓你想不到呢!
他擡頭看了眼日色,起身将焦尾琴還給曲洋,笑道:“時光易逝,知音難尋。我還有事要辦,兩位自便。改日有閑,咱們再以樂會友!”
劉正風嘆道:“在下還想鬥膽邀請先生合奏一首呢!”
李尋歡笑道:“來日方長,咱們改日再約!”
他走出幾步,擔心二人心實,真的去約東方不敗,又回首笑道:“兩位若有雅興,以今日為第一日,一、三、五、七等單數日皆可來找我,其他日子恐有不便,且記!”
說罷拱手告別,飄然下山去了。
劉正風見他身姿優美輕盈,幾個起落就沒了身影,長嘆一聲道:
“師兄常說我因偏廢正,我也只當精于樂就必然荒廢武功。看這東方教主,才知天下竟有這般面面俱到的人呢!”
曲洋以曲觀人,對教主的畏懼之心也已去了大半,笑道:“天下才有一旦,終有人會獨得八鬥。劉賢弟不必妄自菲薄,待咱們笑傲江湖曲成,也不亞于東方教主的天下第一了!“
劉正風點頭微笑,又道:“東方教主曲尾有纏綿之意,想是有了意中人,才生起退隐之心。”
曲洋凝眉道:“可惜我想了良久,也想不出教中哪位女子,能得教主青眼?”
他忽地一拍手道:“看教主離去的方向,必是去別院了。劉賢弟,你先到平定州去暫歇,我去去就來。”
李尋歡禦風而行,很快到了日月神教崖下別院。
沿途紫衣、青衣、黃衣、綠衣、藍衣、黑衣、白衣教衆,一隊隊地站立兩旁,又有着雜色衣衫的附屬教衆,如五毒教、天河幫、長鯨島、百藥門、黃河老祖等人,一簇簇站在七衣教衆身後。
衆人忽見一青衣人走了進來,身姿俊逸,神态平和,大多數人一時都未認出來人是誰。
盈盈卻從人群中跳了出來,飛奔至李尋歡面前,笑道:“東方叔叔!”
衆人皆悚然一驚,忙撲地跪倒,齊聲稱頌:“東方教主,文成武德,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此地足有四、五千人,齊聲呼喝起來,驚得遠方山林中鳥雀翻飛、山獸逃竄。
饒是上過金銮殿的李探花,一時也覺得心下吃驚,便是皇帝的排場也不過如此了。
他一路走過,衆人皆跪地低頭,四、五千人聚在一起,竟未發出一點兒雜音。
不是訓練有素,就是驚懼至極了,李尋歡心底驚嘆,對衆人道:“都起來吧!”
衆人齊齊站起,垂首侍立,依然不發出一丁點兒多餘聲音。
盈盈過來挽住李尋歡手臂,親昵笑道:“東方叔叔,盈盈陪您進去吧!”
李尋歡微笑點頭,拉着盈盈走進院內。
教衆們見聖姑如此得寵,都暗地咋舌不已。
教中長老、堂主、香主以及各幫派首領皆跪在院門口,李尋歡讓他們起身,一起走進大堂。
大堂正中擺着一高背大椅,李尋歡走過去坐下,伸手示意衆人坐。
衆人面面相觑,一個個冷汗直冒,覺得今日的教主平易近人到可怕。
童百熊笑道:“教主讓你們坐,怎麽都不識好歹起來了?”
他先在李尋歡下首第二排的首位上坐了,盈盈坐了李尋歡下首第一個位置。
曲洋從外邊進來,匆匆向李尋歡施禮,然後坐在第一排長老的位置上。
其餘長老忙按排位坐下,衆堂主、香主、各幫派首領也依次坐了。
五毒教主藍鳳凰笑道:“聖教主體恤下情,恩澤蒼生,實在是屬下萬千之幸,不勝之喜!”
李尋歡見她是個千嬌百媚的小姑娘,忽然想起東方對千嬌百媚的祈願,不由得微微一笑。
藍鳳凰見教主露出清俊的笑顏,臉頰一熱,下意識地飛了個媚眼。
盈盈忙使眼色止住,藍鳳凰回過神來,也吓得半死。
良久,卻不見教主生氣,依然面帶笑意,衆人皆有些驚訝,又見藍鳳凰拍馬屁有效,也不甘落後,一時稱頌之聲四起。
李尋歡伸手止住,微微冷了些臉色,道:“大夥兒天南地北地趕過來,應不是為了說這些稱頌之詞吧?”
衆人見教主神色不愉,都噤聲低頭。
長老鮑大楚起身跪下道:“聖教主燭照天下,造福萬民。這一年來,各堂堂主、香主皆兢兢業業,謹奉聖教主令旨,為聖教主披肝瀝膽、萬死不辭。如今端午将近,望聖教主澤被蒼生,賜下丹藥。”
這一番話說得李尋歡牙都酸了,他一手搭在扶手上,笑道:“咱們是江湖幫派,說話還是幹脆利落些好。”
鮑大楚忙以頭搶地,抖若篩糠道:“聖教主聖明至上,如日月之光。屬下螢燭之輝,難以企及教主萬一,還望聖教主海涵屬下言語失儀之罪。”
李尋歡有些哭笑不得,只得道:“你起來吧,這些肉麻兮兮的話,以後別再說了。”
見鮑大楚又要跪下請罪,他伸手止住道:“好了,你且先別說話。”
他掃視一圈,沉聲道:“秦偉邦!”
一個身着黑衫,腰系黃帶的魁梧老者忙站了出來,跪下道:“屬下秦偉邦,見過聖教主!聖教主光照天下......”
李尋歡伸手止住他,道:“去年七月,你在江西殺了一對新婚夫婦,又滅了一家二十七口,是為了什麽?”
秦偉邦匍匐在地道:“回禀聖教主,屬下奉聖教主英明指示巡視地方,沿途竟有人大吹大打,擾亂聖教主派出的耳目視聽......”
李尋歡一拍扶手,怒道:“他們的迎親隊伍,擋了你的去路對不對?”
秦偉邦戰戰兢兢道:“是是是......”
李尋歡指着上官雲,道:“我前幾日在成德殿寫的那句話是什麽?”
上官雲忙跪下道:“凡我教中人,不得無故濫殺無辜!”
李尋歡站起身,喝道:“秦偉邦,你知罪嗎?”
秦偉邦早就攤成了一團爛泥,哆哆嗦嗦道:“屬,屬下,是,是奉,奉楊,楊蓮亭,之命......”
李尋歡慢慢走下臺階,站在他身邊道:“你知道楊蓮亭是什麽下場嗎?”
秦偉邦牙齒打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李尋歡不再看他,對門口一列紫衣人道:“拉出去,給他個痛快!”
秦偉邦見不會受到零碎折磨,才恢複了些生機,口齒不清道:“謝,聖教主,聖,教主,寬仁,天下,屬下,感激,涕零!”
李尋歡不再看他,目光掃視一圈,見衆人皆躬背垂頭,不敢直視,唯有盈盈和曲洋、童百熊站得筆直。
他道:“去年一年,有除暴安良、扶貧濟弱之舉者,可得解藥一顆!未濫殺無辜、未劫掠民財者,可得丹藥一顆!此事由聖姑、曲長老審核執行。”
在衆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李尋歡從袖中掏出兩個瓶子,綠色交給了曲洋,紅色交給了任盈盈。
李尋歡接着道:“有濫殺無辜者,皆可自行到風雷堂長老童百熊處自首,由其與聖姑、曲洋長老聯合酌情處置。”
他慢慢走出大堂,朗聲道:“老頭子,平一指!”
一個長着扁闊腦袋的老者與一個留鼠須的矮胖子,匆匆自院外跑了進來,跪在李尋歡腳下。
李尋歡沉聲道:“聽說你醫一人,殺一人?”
秦偉邦剛被拖出去時,拉着他的人已經曉谕教衆:凡我教中人,不得無故濫殺無辜。
教主此時問這話,頓時吓得平一指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只聽到自己的牙齒咯咯作響,半晌才聽清教主的話:“......給他女兒治病。以後治病救人,若累及無辜人性命,便算在你頭上。”
平一指愣了半晌,才發現教主已經走遠,忙湊過去問老頭子:“教主是讓我,給你女兒治病?”
老頭子已感動得流出了鼻涕泡,他拿袖子抹去眼淚,咧嘴笑了:“聖教主宅心仁厚,老頭子為了找你治病,正要去殺你老婆的一家五口呢,這下不用麻煩了!”
平一指聽了,捶胸頓足,良久,才喃喃低語:“他們那般可惡,應該算不得無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