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探花郎的信
第6章 探花郎的信
在竹舍醒來時,東方不敗對身上的酒味已經有些習以為常。
讓他震驚的,是身上的衣物,明顯從內到外換過,發間還帶着剛洗浴過的清香。
東方不敗痛苦地哀嚎一聲,仿若被刺穿髒腑的獸。
他最不堪的一面,就這樣被最陌生的一個人看到了。
處在這個身體裏,李尋歡不可避免地要接觸到許多部位,可此前他還可以自欺欺人,如今卻是明晃晃地無法回避了。
東方不敗搖搖晃晃地起身,然後看到梳妝臺上的信箋。
“東方教主”,信的開端依然如此稱呼。
東方不敗冷笑一聲,就要将信紙揉成碎片。
然後他看見第一句話:“黑木崖的風,每一縷都是裹着花香的”。
不替他那些親友求饒,他竟然還有閑心寫這些廢話?
東方不敗不由自主地繼續讀了下去。
李尋歡不僅細細描繪了花香,寫了崖上美景,贊了竹舍精致、點心可口,甚至還贊賞了東方不敗留在繡架上的半幅牡丹。
他寫道:“一個領略過頂峰,卻轉而心向美與寧靜的人,本身就是極美的存在。”
東方不敗耳邊一熱,卻見李尋歡筆鋒一轉,寫了楊蓮亭在平定州的惡行,以及他失手傷人的經過。
他寫道:“一個人,若因孩童的無心之過,就随手摧毀一個美滿家庭。他又如何懂得欣賞、呵護崖頂風光呢?”
Advertisement
東方不敗心底一顫,楊蓮亭雖然不嫌棄他,但也沒有表現出過對他的贊美和欣賞。
可自己這樣的人,又如何能得到欣賞、呵護呢?
李尋歡接着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無論失手與否,尊夫确是死于我手。東方教主若仇恨難解,李尋歡願意以己命相抵!”
信的最後,李尋歡細細交待了手指如何用藥,并以勸他及時吃飯做結。
他的信,就像一個經年老友,既有瑣碎日常,又有诤言谏語。
提起楊蓮亭就是“尊夫”,仿佛東、楊二人真的就是一對尋常夫婦。
東方不敗坐在梳妝臺前,見自己面上已洗去鉛華,青絲柔順地垂在肩頭,顯然是被仔細梳理過。
十指包紮得仔細,腹中也不甚饑餓,前日自己砸了一地的碎渣被清理幹淨,桌子上還插了一瓶火紅的杜鵑花。
他冷哼一聲,這樣就想打動我?讓我饒過你的表妹家仆?
他伸出手要把杜鵑花推倒,又堪堪停在指尖,只扯下一瓣花瓣,攥出血紅的花汁。
東方不敗拿過筆,推開李尋歡的信箋,重新拿了一張,寫下:“賜爾自裁!”
寫罷,擲下筆,走出竹舍。
李尋歡一生中從未如此害怕過。
他醒來時,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身處李園,這兩日最大的噩夢不過如此。
他縱身躍起,先沖向林詩音的院子。
沿路一片死寂,李尋歡揚聲喊道:“詩音!”
回應他的只有樹葉沙沙、日影慘慘。
在林詩音房前,一向鎮定、有力的手竟忍不住顫抖起來。
無論江湖上任何一個知道小李飛刀的人,都不會承認這只顫抖的手竟屬于李尋歡。
李尋歡吸了口氣,推開房門,靜悄悄地,沒有一絲人聲。
他轉身出門,滿園呼喊林詩音。
此時呼喊鐵傳甲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如果林詩音不在了,那麽意味着鐵傳甲絕沒有了生路。
這世間,怕是再也不會有人,比他更忠于職守!
在前院,他見到了許多躺着的人,以及站着的人。
躺着的人,皆是黑衣。
站着的人,則服色各有不同。
有最鮮亮的绫羅綢緞,也有最破敗的乞丐百結衣。
這許多服飾各異的人,看見李尋歡,一起露出憤慨的表情來。
李尋歡不由得苦笑,這場景對他來說簡直是司空見慣。
為首之人着墨綠綢衫,顴骨高聳,并不濃密的胡須中夾雜着幾根銀絲,闊口直鼻,滿面威嚴地向李尋歡道:“一出手就要了這麽多人的性命,李探花還能自诩俠義仁愛之名嗎?”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第一,這許多人的性命并非喪于李某之手;第二,李某從未自诩俠義仁愛;第三,船老大,你是來追讨包船銀子嗎?”
那人喝道:“休得胡言亂語!我鐵面無私趙正義,只問是非曲直!”
李尋歡笑道:“他們身着黑衣,入門劫戶,難道趙大爺還看不出是非曲直?”
趙正義臉色幾經變換,喝道:“無論如何,人命不可輕忽。李探花,你視人命如草芥,随我們走一趟吧?”
李尋歡笑道:“哦,趙大爺要将李某交給官府,依《大明律》處置嗎?”
趙正義被噎的說不出話來,他身後一個背負八個口袋的老乞丐冷笑道:“江湖事江湖了,李大俠到我們丐幫,自會得到公平處置!”
他話音一落,數十名丐幫弟子一起呼喝起來。
李尋歡嘆道:“我現在最不該去的地方,就是人群聚集之地。除非你們有把握今日殺了我,否則,還是離李某越遠越好!”
那八袋長老嘿嘿笑道:“小李飛刀,例不虛發!只可惜丐幫有的是人,你又有幾把飛刀?”
衆丐幫弟子皆哄笑起來,李尋歡搖搖頭,徑直俯身去查勘一具黑衣人屍體,而後起身向那八袋長老道:
“長老既然認定是李某殺了這些人,為何不驗一驗他們身上是否有飛刀呢?”
那八袋長老來得晚,并沒有查驗屍體,此時順着李尋歡的手看去,只見黑衣人眉心一點紅痕。
他将黑衣人翻過去,仔細找了半天,身上并無其他傷痕。
又翻了數具屍身,只見皆是死于一枚細小的繡花針,他不由變色道:“難道是暴雨梨花針?”
李尋歡向趙正義笑道:“趙大爺來得早,可見到暴雨梨花針了?”
趙正義面色一變,将右手衣袖背在身後。
有與他同來的人便揭發道:“我們進來時,暴雨梨花針正在其中一個黑衣人腰間呢!”
又有人道:“趙大爺解了下來,說要拿回去查驗!”
八袋長老立刻起身道:“趙大爺,此事已說好交我丐幫處置,暴雨梨花針便需交給本幫!”
趙正義道:“吳長老,當務之急是要追尋那本書,切莫被李尋歡帶了節奏!”
“那本書?”李尋歡唇角帶笑,“便是趙大爺做船老大時,向李某追要的那本《憐花寶鑒》”
他環視全場,清晰而緩慢地道:“那本書的下落,李某在船上不就已經告訴你了嗎?”
衆人皆望向趙正義,趙正義急道:“田七爺,公孫大俠,在船上時咱們一直在一起,我有沒有和李尋歡單獨說過話,你們不知道?”
田七爺手中鐵膽叮咚作響,語氣卻極慢:“咱們又不是連體人,你自有單獨一處的時候。況且,第二日,我的人和李尋歡說了一句話就被殺,你給他送毒湯卻無事,難保不是有了私下交易?”
公孫摩雲也陰陽怪氣道:“剛若不是我們來得及時,那暴雨梨花針就被你昧下了,難保不會昧下憐花寶鑒?”
院中也有數個不明真相的人,聽他們越說越迷,疑惑道:“咱們聚在這裏不是要聲讨李尋歡濫殺無辜嗎?怎麽又有毒湯和憐花寶鑒的事兒?”
李尋歡拱手道:“諸位看來有了分歧,不如回去慢慢商議?李某實在餓的很,要去覓食裹腹,告辭!”
說罷,不等衆人反應,施展輕功從衆人頭頂越過,幾個起落就沒了身影。
衆人本只知道他飛刀厲害,此時見他輕功卓絕,非一般人可猜度,皆變了臉色。
良久,吳長老先開口道:“既然走了正主,咱們留在這裏也無益,不如将受害人屍身運回丐幫,等驗明身份再做打算吧!”
公孫摩雲遲疑道:“也許,憐花寶鑒會在這園子裏呢?”
田七爺冷聲道:“很有可能,公孫大俠若是不怕激怒小李飛刀,請自便吧!”
說罷,轉身就走。
公孫摩雲讪笑道:“不過說說而已,咱們又不是小偷小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