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李探花
第2章 小李探花
一覺醒來,撲鼻全是濃烈的脂粉香氣,李尋歡心底長嘆:昨夜竟又是在青樓度過!
他翻了個身,只願長醉不複醒。
卻有人大步闖進來,粗魯地推他一把,大聲道:“大天亮了,還只是睡!童百熊那老家夥又找我麻煩了,你快起來去打發了他!”
李尋歡翻身坐起,只見一個虬髯大漢,形貌極是雄健威武,正滿臉不耐煩地看過來。
看李尋歡遲遲不語,那虬髯大漢催促道:“只是看着我做什麽?還不快去!我趕着下崖辦事,沒空和他攪纏!”
李尋歡慢慢站起身,卻見自己紅衣曳地,樣式非男非女,身上也有些異樣。
床前有一座華麗的梳妝臺,李尋歡走過去,看了一眼,不由得吃了一驚。
只見鏡內人脂粉堆砌,幾乎看不出五官容貌。
那虬髯大漢跟過來,怒道:“怎麽這般磨磨唧唧?難道還要再塗脂抹粉嗎?快去幹正經事要緊,我急着呢!”
李尋歡站直身子,緩緩道:“勞煩尊駕幫我打盆水來。”
虬髯大漢顯然吃了一驚,半晌才道:“你今日吃錯藥了?做什麽這般客氣?”
話雖說得無禮,他還是氣哼哼地出去了。
李尋歡打量四周,只見房內布置得花團錦簇,梳妝臺上放着繡花棚架,繡了一半的牡丹栩栩如生,顯然不是昨日喝酒的青樓妓館。
那虬髯大漢對自己呼來喝去,顯然也不是青樓裏的龜公打手一流。
他伸出自己的雙手,細膩白皙,指尖輕微有些薄繭,并非自己慣用飛刀的那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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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暗自心驚間,那虬髯大漢端着溫水進來,叫道:“你快些洗漱了出去,我當真有事情趕着要下山去哩!”
李尋歡洗了臉,接過漢子手中布巾,擦拭幹淨,又轉到梳妝臺前去看。
鏡中人約莫三十多歲年紀,面白無須,烏黑的眉毛修作柳葉形狀,眼睛不算甚大,卻湛然有神,鼻梁高挺,嘴唇許是擦慣了胭脂,紅豔豔的。
這張臉不醜,可算得俊秀,卻絕不是屬于李尋歡的臉。
李尋歡頹然坐在繡凳上,只覺得一生從未遇到過如此奇絕詭異之事。
那漢子見他怔怔坐在鏡前,大聲道:“怎麽又發起呆來了?”
許是知道自己語氣不妥,他走到鏡前,略放柔了聲調:“你今日好看得緊,打發了那老東西,回來咱們好好親熱一番!”
霎時,李尋歡只覺得身上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那漢子湊得極近,李尋歡忙忙地起身讓開,只覺得身法比平日輕盈快捷了不少。
他趁勢走出了房內,外邊是一處極精致的小花園,大片的粉紅玫瑰,花枝搖曳,芳香撲鼻。
轉過一處假山,他卻不知出口在何處。
虬髯大漢追上來道:“等等我,咱們一起去,我一定要那老兒向當面我磕頭賠罪!”
他氣喘籲籲地一路小跑,李尋歡毫不費力地跟在後面。
這片地方李尋歡從來沒有來過,出去後不知要面對何種情境,他試探着套話道:“那姓童的如何得罪了你?”
虬髯大漢怒道:“他污蔑我,說我貪了風雷堂的孝敬。呸,整個神教都是咱們的,我豈會貪圖他那點兒油水?”
有風雷堂的神教?江湖中并無這樣的組織。
李尋歡繼續道:“那其他人怎麽說?”
虬髯大漢罵罵咧咧道:“桑三娘自然和童百熊一夥,上官□□頭草,聖姑在一旁煽風點火,忽悠那姓童的要來打我!若不是我跑得快,必被那老家夥打死了!”
這幾個人,李尋歡皆是聞所未聞。
說話間,他們已進了一處地道,接連轉過幾個彎,現出黑黝黝的一扇鐵門來。
虬髯大漢拿出鑰匙,打開門,又是一座花園,比地道內的大些,景致卻失了精致。
外面站着一人,大約七十上下,滿頭銀發,身形高大雄壯,看見兩人出來,轉怒為喜道:“東方兄弟,你終于出來了!”
他指着虬髯大漢,高聲嚷道:“這楊蓮亭損公肥私,拿兄弟們的賣命錢,填自己的腰包!”
虬髯大漢原來是叫做楊蓮亭,他顯然也是個火爆脾氣,聲音比童百熊還高:“童百熊!你放肆,教主面前,哪裏容得你這樣大呼小叫?”
又轉身向李尋歡道:“教主,這老家夥目無尊卑,一定得給他點兒教訓!”
李尋歡心道,原來這身體的主人姓東方,是一位神教教主。
他見童百熊義憤填膺,目光凜然無懼,楊蓮亭卻是色厲內荏,單以聲勢壓人,心下已有了判斷。
當下笑道:“道理是理出來的,并不是誰聲音大就有用。有無貪污,拿賬冊一看便知。”
楊蓮亭神色驚疑,低聲道:“教主,咱們哪有功夫和這老兒攪纏?”
童百熊搶上來,一把拉住李尋歡的手,哈哈笑道:“我就知道東方兄弟是個明白人,必不會受這小人蒙蔽!”
他拉着李尋歡,大步向前走去,一邊道:“賬冊就在成德殿,東方兄弟,你這些日子閉關練功,咱們原不應拿這些小事兒打擾你,可這楊蓮亭如此貪污橫行,遲早要寒了老兄弟們的心吶!”
三人走過一道長廊,沿途數百武士跪地拜倒,口中高呼:“參見教主!教主文成武德,一統江湖!”
李尋歡覺得肉麻至極,因怕露餡,只微笑相應。
幸虧那些人皆低着頭,否則見他笑意盈盈,恐怕早就吓得魂飛魄散了。
大殿之上,原站着三個人,見到李尋歡,皆是納頭就拜,又是一番阿谀之詞。
李尋歡心道:看來這個東方教主是個喜聽奉承的人,這樣的人必不會太過平易近人,我還是少些笑意為妙。
他忖度着原身性格,只淡淡道:“諸位請起吧!”
三人中,有一少女,約莫十三、四歲,秀麗絕倫。
起身後,她快步走近,拉住李尋歡的袖子,嬌笑道:“東方叔叔,盈盈這幾日從曲長老處學了新曲子,彈給你聽好嗎?”
她言語嬌俏,神态親昵。李尋歡大起好感,笑道:“好,等叔叔處理了正事,再聽你彈琴!”
殿內諸人聽他這副溫柔口吻,都暗暗交換了個眼神,獨楊蓮亭面上現出些不安。
童百熊一擺手,道:“東方兄弟要看賬冊,你們還不快去拿?”
殿下侍立着八名紫衫侍者,聞言,都擡頭去看楊蓮亭。
楊蓮亭見教主不置可否,心下愈發不安起來,走過去,低聲道:“教主,您當真要看着這些人為難我嗎?”
那叫盈盈的少女搶先笑道:“楊總管,不過是看一看賬冊而已,哪裏就算得上為難你了?”
楊蓮亭不理會她,只是盯着教主雙眼,微微露出求懇之色。
看他神情,李尋歡已知道必有貓膩,便道:“去拿來吧!”
兩個紫衫侍者答應着下去,不一會兒,便捧了厚厚兩摞賬冊回來。
楊蓮亭忙道:“拿這些陳年舊賬出來,豈不是有心要教主操煩?不如我替教主先理一理......”
他話未說完,李尋歡已伸手拿了一本,飛快地翻閱一遍。
賬冊上記載的除了田園莊鋪,還有殺人越貨、劫掠財物等事,他暗嘆一聲,果然不是個正道組織。
連翻幾本賬冊,确是出入不平,多數財物不知去向。
最新的那本上,記載着:四月初,風雷堂劫遼東商客三十七人,得金三千兩、銀一萬五千兩、绫羅綢緞五百餘匹、美女四人、少年三人,楊總管支用金銀一半、綢緞一百匹、美女二人。
楊蓮亭急道:“教主,這綢緞都拿來給你做衣服了,金銀也多用在小花園采辦花木......”
盈盈笑道:“還有美女兩人呢?也送去服侍東方叔叔了嗎?”
楊蓮亭向她怒目而視,卻無法回答。
桑三娘向盈盈道:“聖姑,聽說楊總管在平定州新添了兩處外宅,今日還要趕着過去辦喜酒呢!”
楊蓮亭急得要拔刀殺人,卻聽教主開口了。
他轉向童百熊道:“這遼東商客......”
李尋歡有意不把話說完,這神教想必并不以劫掠為異,他若是問的明白,難免不會讓人生疑。
幸而童百熊聞弦歌而知雅意,揮手笑道:“這些人是我在平定州道上遇到的。在酒樓吃飯時,他們就在鄰座大吹大擂,說是積累了上萬身家,要到京城捐官,又商議怎麽搜刮百姓回本。我聽得心頭火起,又見他們本錢豐厚,便悄悄跟了一段,順手劫了來。”
見教主面色不虞,童百熊拍手道:“弟兄們做得很幹淨,沒暴露身份,又廢了他們的招子,打發他們回老家挖參,絕不會有辱神教聲名!”
盈盈咳了一聲,桑三娘收到她眼神示意,忙道:“教主,咱們神教的名聲,已經被有些人快霍霍幹淨了。”
她試探着去看楊蓮亭,見教主沒有制止的意思,忙接着道:“您上個月閉關,楊總管在平定州閑逛,因一個小孩子碰了他一下,他讓教衆明火執仗,闖到人家家裏去,把一家數十口殺了個幹淨。”
聽到這話,李尋歡的神色第一次徹底冷了下來,他冷然道:“楊總管,可有此事?”
觸及他冰冷的眼神,楊蓮亭頓時汗如雨下,忽然又仰頭笑道:“不過是幾個平頭百姓,往日比這厲害數倍的人物,我也殺過,教主如何現在才來問罪?”
李尋歡冷冷道:“人在江湖,恩怨仇殺尚可解釋!仗着自己會些功夫,殺害手無寸鐵的百姓,絕不可恕!”
他伸手出掌,原只想廢了楊蓮亭的功夫,哪知不過使了三成力度,那楊蓮亭就被一掌推到牆壁上。
一陣骨骼寸斷的聲響過去,楊蓮亭仿佛斷了線的風筝,撲地墜回地面,四肢交纏在一起,顯然是全數斷了。
楊蓮亭喉頭荷荷作響,含糊不清地道:“東方,你,瘋了嗎?除了,我!這,天底下,還有誰?會,真心,愛,你,這樣的,怪......”
話未說完,頭一歪,斷了氣。
李尋歡看着自己手掌,只覺得這具軀體,內力深不可測,實為平生所未見。
見他臉色不好,盈盈走過去,拉住他衣袖笑道:“東方叔叔,我們都很愛你呢!”
上官雲、桑三娘忙帶着殿內諸人跪下,伏地齊聲道:“教主澤被蒼生,我等萬世敬仰!”
童百熊也道:“東方兄弟,別聽那姓楊的混說,咱們都是真心愛戴你!你上個月閉關,錯過了我小孫子的滿月酒。我還特意把好酒留到現在,等你賞臉呢!”
李尋歡勉強笑了笑,只覺得心頭一陣蒼涼凄楚之意,不受控制地彌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