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他一身紅衣勝血,玉樹臨風站在那門口,等着新娘從裏面緩緩出來随他上轎。
我看見他笑得眉眼彎彎,眼裏的星星點點像是夏日正午時分的陽光灑在波紋陣陣的水面上——他眸子亮得很,在如墨般的眉宇襯托之下,就更顯得動人。我當時就想,如此幸福的笑顏,恐怕也就只能存在這一瞬了吧——美好之物總是無法長存的。畢竟這位将軍離開得太久了,就算這佳人等得了,別的男子怕是等不了。
不出所料,在他扶着新娘送入轎中的時候,來了個玄衣的男子。那男子不過喚了一聲新娘的閨名,新娘的蓋頭紅紗就開始微微顫抖。于是又一番深情勸誘,新娘就跟着那玄衣的男人當衆逃婚了。
他似乎是沒反應過來,連新娘的手都沒來得及去抓,就那麽愣怔着看着兩人離去,身旁的一衆下人沒有他的命令也不敢妄動。圍觀的賓客噤了聲,他那雙可傳情的眉目就凍住了,星光沉下去,霧氣浮起來,淚液要落不落地盈在那通紅的眼眶裏,一身紅衣便成了世間最大的笑話。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嘆口氣,我再沒了圍觀的興致,轉身招了跟在身旁的小厮回了府。
我擡手剛把厚重的冠卸了放在桌上,放下了長發用手理着,甲昇就開口可憐起那新郎官:“這顧将軍真是慘啊,十六就上了戰場,如今及冠而歸,本以為能與幼年青梅郎情妾意成一雙好事,倒是沒曾想這柳小姐耐不住寂寞,早就變了心,如今将軍被負,心裏指不定多難受。還有那些賓客,背後不知道又要說些顧将軍的壞話了。好好一個征戰沙場的大将軍,怎麽就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了呢?”說完他連連嘆了好些氣,仿佛被當衆逃婚是他一樣。
我停了手,心中嗤了一聲,口中憋出一句冷笑:“你覺得他成了笑柄?那你不笑他便是了,怎麽說?被當衆逃婚的又不是你,你嘆個什麽氣?”我自是從小這般,聽不得別人拿同情的語氣說話。甲昇聽了我的話,只得低了頭拿起冠帽道了句告退就下去了。屋外的丫頭見甲昇退下了,連忙進來替我寬衣,被我一擺手給趕走了:“一會兒我還要出去,不必更衣,晚膳也不必做了,你們自己用過就行,下去吧。”
等丫頭們退出去,我找出個夜行鬥篷披了,自屋內出去。三兩下越過幾處屋檐,落到了那将軍府的高牆上。
那人依舊是紅衣在身,連新郎官的帽子都沒有摘掉,就坐在那院落秋亭的石凳上,目光無炬地盯着他眼前的景,不用想便知道他什麽也沒看進去,心中怕是只有悲傷——或許連悲傷些什麽都不知道。
本是來看看這人後續會怎樣,借酒消愁?破口大罵?亦或是摔砸東西?又或者去取了那對男女的性命來洩憤?畢竟顧家是名門,這面子丢的實在是大了些。可是他竟然只是目光陰沉地坐在這,臉上的表情似乎都靜得過分。我以為他就要這麽坐一晚上,那也實在是無趣得緊,正要翻身下牆回去,便有聲音沉沉地入了耳。
“閣下在我将軍府牆頭坐了這麽久,又看了顧某這麽久,這就打算毫發無損地回去,莫不是太不把将軍府放在眼裏了?”
我回頭去,看到那人站了起來,雙手垂在身側,眸子涼涼地望着我。莫名心裏就有股通暢氣朗朗地溜了一圈,雖說是覺得尴尬了些,但勉強壓下尴尬,便跳下牆頭,走到了他面前。他面容的确是上好的美,眉似墨,眸如漆,唇勝血,再加上一身紅色新衣綴着繡工極好的熠熠白蓮,活脫似畫裏走出來的上仙。一時眼中就只看得見這人,伸手就挑了眼前人下巴,湊到了這人面前,堪堪止住,并不敢親上。
“顧将軍生得美如上仙,又英氣不凡,今日被當衆逃婚委實可憐,某怕将軍傷心傷了身體,特來關心關心,不過看将軍這中氣,怕是并沒有傷心,那某便不叨擾了,這就走。”
說完我便松了他下巴,轉身欲走,卻不料這人非非要挑戰我的極限,喊住了我。
“站住。”
怪我太沒有定力,也怪這人着實美麗又聲音好聽,他叫我站住,我便站住了,轉回身攏了雙手在袖中,嘴角噙着笑看他:“将軍叫住某,可是還有什麽事麽?”
他穩了穩氣息,問我:“你叫什麽?”
我是真沒想到他要問這,還以為他要訓斥我無禮。心中這麽想着,笑聲卻發自肺腑地漾開來,我略一點頭,報上了自己的姓名:“某姓李,單名一個栖字,鳳栖梧桐之意,将軍稱某表字風梧便可。”言盡不敢多說一字,匆匆越過了牆頭朝自家府邸掠去。
美色惑人心,憂色蠱神魂。憂郁美人什麽的,我怕自己一個把持不住就把人給辦了。不過這顧言醴果真是個極上品的美人,只可惜他位高權重,實在不适合作為相守終身的人。罷了罷了,反正世間美色何其多,失此一個也不算多大遺憾。
将軍府中。
顧言醴擡手撫了自己的下巴被李栖碰過的地方,那冰涼的溫度似乎還有殘留,連帶着那人說話時溫熱的氣息仿佛也還萦繞在他鼻息之間。這一刻顧言醴似乎知道了自己為什麽對被逃婚一事不感到悲傷了。
因為柳靜婉不是他的命中之人。他之所以對娶她感到欣喜,也不過是身份地位和未嘗過婚娶滋味的新鮮讓他有些激動罷了。
不像那人,甫一出現就奪走了他所有心魄。
“李栖。”
“風梧。”
顧言醴把這兩個稱呼在唇舌間過了不知多少遍,似是終于嘗盡了這四個字的甘美,血紅的唇勾挑起來,露出了李栖在婚禮上看到的那種笑容,不過這個笑更美,更有神,更吸引人。
這之後,我再沒去過将軍府,那一身紅衣的顧将軍,也就漸漸被我給淡忘了。我萬沒料到,會在風月之地遇見他,而且還是在我将要行事之時。
我托着那嬌郎的腰躺下,手上拿捏着能讓人舒服的勁兒揉捏小郎君腰肢間的軟肉,郎君聲音清亮柔軟,叫得我耳根一片發酥,自己也漲得疼,正待要摸到郎君後面好發洩一番時,就聽到窗戶裏有人進來,來人氣勢洶洶,沖到床前把小美人從我懷裏拉了去,一掌劈暈扔到了別處地上。等我看清來人,就軟下去了一半。
情/欲尚未從身體裏冷卻,身子懶洋洋得不想動,我扯了被褥将自己身體遮了些,閉了眼懶懶地開口:“将軍若是沒什麽事就離開吧,某累了,想睡下了。”
那人依舊是立在床邊,猜他樣子應該依舊盯着我看在,我實在不喜這種被人攪了好事還被盯着的感覺,只得睜了眼,打算把這爺給勸走,好能安心睡一覺。不讓人享樂,休息難道還不成了?
然而我不睜眼還好,睜了眼就看到那人通紅的眼眶,似乎是要把我盯個對穿。那眼裏似乎是憤怒和悲傷吧?連他被逃婚那天都未曾見過他悲傷,如今我不過是尋歡作樂,怎就讓他傷心了呢?
“将軍若是不願意某到這種地方來,某以後不再來便是,怎的一副某負了你的模樣?将軍快把表情收收,某看不得美人傷心。”
說着我便起身,打算收拾收拾回府去,剛整好了衣領打算起身,結果就被抓住了手腕。
我看了眼這人骨節分明的手,又看看自己尚有些淩亂的衣衫,身子和心裏都挺疲累的,不自覺就語氣放得差了些:“将軍,某生來游戲花叢慣了,只談美色,但若是美色有意為難于某,某也是不會憐香惜玉的。”
“你還會憐香惜玉?我還以為你除了享樂什麽都不在意。”顧言醴頓了下,又道,“你跟我走。”
就這樣,我被顧言醴拖回了将軍府。
費了些力氣,我總算是掙脫了顧言醴的桎梏,向他做了一揖:“顧将軍,某自己有府邸,尚不需住在将軍府。”
顧言醴并不聽我說,再次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一把扔到了床榻上,不等我坐起來,他便欺上來,将我圈在他雙臂之間,我直視着這人的眼睛,好像知道他要幹嘛,又不知道他要幹嘛。
“以後這裏便是你的居所,你就住這兒。”
他眼裏似有些擔心,但卻格外得亮,惹得我想親上去,忍了幾番總算忍下這沖動,我伸手摟了他頸子,蹭到他耳邊,故意拿嘴唇貼着他的耳廓道:“行,将軍說什麽,某從了便是,只是将軍還請溫柔些,某于後方還是個雛兒。”
這下倒是他亂了方寸,把我手拉下來,自己就朝門口走去,走到門口了又停住,忍耐地看了我一眼,道:“你,你好生休息,我去處理公事。”
他臉頰上尚浮着薄紅,唇更是紅得猶如滴血,接下來的話竟結巴起來:“我、我把你帶回來,并非是存了那種、那種心思。只是你生得這副好樣貌,不該總行風月之事,有,有損品行。你接下來就住在我府上,等你改掉這陋習,我便放你回府去。”說罷他就離去了,聽着腳步聲,有點亂。
原來是這樣麽。心頭的疑惑算是解了大半,卻忍不住想笑。原來英明神武的顧将軍竟也有如此慌亂的時候麽,不過倒也是有些小孩子氣了。“等改掉‘陋習’便放我回去麽?”我長舒了口氣仰面躺在榻上,看着床頂帷幔皺起的紋路,思緒飄忽不定……
花樓裏的小倌再嬌美,到底是比不上顧将軍的英姿……這個征國大将軍,不是一般的可口啊……
那便安心住下吧。
将軍書房內。
顧言醴呼吸平穩下來很花了些時間,那人唇瓣離得太近了,氣息就噴在耳朵上,撩撥得受不了。可是那人竟然,竟然那麽沉溺于風月之事。顧言醴跟了他很久,之前李栖還只是去喝喝酒,撩撥那些小倌幾下,今日居然要!居然要與那厮行那種事!顧言醴可以看着他小打小鬧的玩,卻是受不了他這般的。
他可是,是······是我的心上人。顧言醴想着自己給那人在自己心裏下的結論,嘴角勾了起來。随着思緒清明的,還有他的視野,他終于能好好看清自己面前的文書了。
好歹是把人勸進自己的府邸了,日後的事就徐徐圖之,總有辦法把人留在自己身邊的。這麽想着,顧言醴批文書的速度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