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 23
Chapter 23
“白榆是星星的意思,這個名字是誰給你取的?”陸征将手中的枝桠丢到一邊,正面轉向他。
篝火越燃越旺,木頭與澱粉類食物混合燃燒釋放出溫暖而獨特的香氣。在這個寒冷的冬夜裏,白榆隔着火光望向陸征,久違的,從心底深處浮出一絲暖意。
“不記得了。”他這話說得釋然,“剛失去記憶的時候,我曾很努力去想起,靠着零碎的夢境和揣測,一點點試圖拼湊。可是後來,我發現這一切都是徒勞。”
“我被困在研究所兩年,每天從睜眼開始就是各種試驗,那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麽捱過今天。根本沒有過去,也看不到未來。”
“那現在呢?”陸征輕聲道。
“什麽現在?”白榆又咕咚咕咚喝了幾口罐頭,一抹嘴,擡頭正對上陸征投來的視線。
陸征就算是随意坐着,脊背也挺得筆直,他眼睫微垂,卻掩飾不住眼底明明滅滅的光,像星河璀璨的夜色,流轉着光華。
驟然被這灼熱的目光燙傷,白榆低下頭含糊道:“現在,我既想記起,又想忘記。”
“陸征…”,他的聲音很低:“我說如果,是如果,我曾經真的是12區軍部特勤組的一員。我來到13區,也許純屬意外,也許是有意為之。到那個時候,你想怎麽辦?”
這是白榆壓在心底的疑問,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貿然問出來,但不知為什麽,就是想親耳聽到陸征的回答。無關立場,無論真假。
陸征看着他認真的眼神,啞然失笑:“你一沒有竊取軍方核心機密,二沒有威脅13區人民的生命財産安全,我難道還會随便羅織一個罪名把你抓起來?”
“好了”,他起身抻了抻筋骨,深吸一口氣,語氣嚴肅起來。“如果真的有一天你記起了全部,我會尊重你的選擇。”
Alpha的眸光深沉而堅定。白榆知道,這一句話,是陸征對他的承諾。
空曠的山頂上,寒風在四周呼嘯盤旋,他忽然鼻尖發酸,蜷起身體把頭埋進了膝蓋。
兩年以來沒日沒夜的反複實驗,他早就習慣了忍受孤獨與疼痛,除了強烈刺激造成的生理性淚水,他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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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人就是這麽奇怪,就像一根繃緊到極致的神經,熬過千難萬險、熬過錐心蝕骨,卻在觸碰到光和溫暖的剎那,嘣地一下斷了。
在荒野的星空下,他感受到了風的溫柔。
一條薄薄的毯子從身後覆了上來,旋即他整個身體被陸征緊緊圈住。一開始,白榆只是小聲哽咽,強忍着淚水不至于讓自己太過難堪,可漸漸的,在那股雪松與海洋信息素交織的氣息裏,還是不可抑制地淪陷了。
他就像一頭傷痕累累的小獸,把自己蜷地很緊很緊。身後的懷抱是如此溫暖,令人安心,跳動的心髒隔着厚厚的衣服依然清晰有力,一聲一聲震得耳膜轟然鼓蕩。
陸征耐心地掰開他縮成一團的身體,将他的臉扳過來,摁進自己的肩窩。他一手抱着白榆的後背,一手撫在他腦後。
經年的孤獨、傷痛如決堤一般發洩出來,白榆喉間酸澀難當,伏在陸征的肩頭,淚水無法控制地奪眶而出。
陸征沒有說話,也沒有其他多餘的動作,就這麽用力地抱着白榆,低頭吻了他的頭發。
這一吻極輕,如蜻蜓點水,又溫柔虔誠,讓白榆渾身一顫。
他慌張地擡起頭,對上一雙深邃的眼睛,如星火流螢,帶着溫柔的情意和隐忍的悲憫。
“陸…征…”,白榆恍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匆匆把自己縮進毯子裏,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陸征并未勉強,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白榆耳根緋紅,眼神游移着打量半晌,才尴尬地沒話找話道:“你包裏到底裝了多少東西,竟連毯子都帶了。”
“山上風大,怕你着涼。”陸征自然地起身向篝火走去,撿起枝桠往裏撥了撥。“怎麽,你不要告訴我,實驗體都不怕冷。”
“那到不是”,白榆吸了吸鼻子,“我的極限耐寒能力和普通人類一樣,估計這也是我為數不多的弱點吧。”
“這也測試過?”
“別問怎麽知道的”,白榆低罵一句,“秦臻那狗東西,什麽缺德實驗沒做過。哪天讓我逮住他,非得給他也十八般武藝輪上一遍。”
“我早點發現你就好了。”陸征眸色暗沉,悶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其實這兩年間,我去過生物基因研究所三次,幾乎每一個實驗體我都見過,但唯獨沒有遇上你,秦臻把你藏得夠深。”
“對不起,是我的疏忽。”
白榆連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這跟你有什麽關系,別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攬。”
“好吧,不說這個了。食物都熟了,你吃哪個?”陸征把烤好的土豆和紅薯撥了出來。
“我都行。”白榆随口道。
陸征撿出一個已經熟透的紅薯,用樹葉包好遞給他,“小心燙。”
白心紅薯口感粉糯,有着像板栗一般的質感。這個品種的紅薯不容易烤熟,但陸征卻烤得有模有樣,火候、時間都拿捏得精準到位。
白榆連咬了幾口:“你經常烤這些?”
“以前吧,好久沒烤了。”陸征把剩下的食物撥到一邊,自己卻沒有動的意思。
白榆忽然想起剛上山時,陸征那句“我以前住在衛城,有時候會來”,便問道:“你家現在還在衛城嗎?”
空氣陡然靜默了一瞬,然後他聽到陸征平靜地說:“不在了。”
陸征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聲音也還是沉穩的,但白榆卻在剎那間明白了這三個字的意思。
“我的母親在災難來臨時沒能幸存下來,父親帶着我和弟弟一路逃亡,後來在衛城落了腳。”陸征緩緩道:“他曾是城防部隊的一員,十年前在一次異種襲擊事件中犧牲,只有我和弟弟活了下來。”
“你有一個弟弟?”
“他比我小兩歲,和我一樣考進了軍校。”陸征頓了頓:“可惜他沒有等到畢業。”
“大三那年暑假,他和幾個同學在參加野外綜合訓練時,失聯了。”
白榆心下一沉。
“那時候我剛進軍部不久,學校和軍部都組織過幾次搜尋,但都一無所獲。”
誰都知道在荒山野嶺失聯意味着什麽,但陸征卻沒有用“死”這個冰冷的字眼。
記憶中那個從小就追在他後面,喊他“哥哥、哥哥”的孩子,在毀天滅地的災難來臨之際與他緊緊相擁的孩子,在颠沛流離的生活中永遠保持着樂觀與希望的孩子,一路都以他為目标、追随他的腳步,甚至和他報考了同一所軍校。
可他出事的時候,陸征還在外面執行任務,直到三天後回到軍部才接到了這個消息。
沒有人知道陸征在那段日子經歷了怎樣痛苦的內心煎熬。他剛入軍部不久,初綻頭角,也引起了不少人的觊觎和打壓。他孤身一人,在這個荒蕪的世界裏失去了生命中最後一絲溫暖。
直到他遇到了李雲峰。這個年紀足以做他父親的領導,以一個長輩的身份給予他悉心指點,破除重重阻力重用他,把他調離了軍部這個是非之地。
這些白榆都不知道,所以他也不能體會,陸征為了他頭一次頂撞、拒絕李雲峰時的心情。
夜正深沉,漫天繁星半明半昧着,兩人又聊了聊,不知過了多久,白榆在噼啪跳躍的火光中昏昏欲睡。
“這裏太冷,回去吧。”陸征熄滅了火堆,将白榆拉起來往回走。
回程的車才開了不到五分鐘,白榆就坐在副駕上睡沉了。車窗外,天上的薄雲漸漸厚重起來,點點星光也終于消失不見。
在起起伏伏的颠簸之中,外面下起了小雪。
雪落星河,一夜入冬。
吉普車嘎吱一聲停下,陸征打橫抱起已經睡熟的人,走進了自己的值班室。
白榆是半夜醒來的,恍然發現自己睡在一張鐵質的單人床上,房間門微阖着,透過門縫能看到外面暖黃色的燈光。
他蹑手蹑腳起身,拉開了房門。陸征正伏在案頭,徹夜工作。
“你去睡會兒吧”,白榆意識到自己占了這間值班室唯一一張床,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困,在醫院裏耽擱太久,還有些事要處理。”陸征泡了一杯黑咖啡,手中的筆沒有停下。“天色還早,你再去睡會兒。”
白榆剛想勸一勸,視線卻忽然落在窗外紛紛揚揚的飄雪上。“下雪了?”
“嗯”,陸征聲線低沉,嘆了一口氣。
“今年的雪,比往年又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