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 22
Chapter 22
回城防所指揮部的路上,白榆一直很沉默。他偏着頭抵在車窗玻璃上,随着車輛的颠簸輕微晃動。
陸征瞄向後視鏡:“我要去指揮部開會,你和韓凱先到顧嘉南那兒報道,協助城防所招募新兵。”
這一戰折損了很多兵士,但願意報名的人依然很多,甚至可以說争先恐後。原因很簡單,能有一份能養家糊口的工作十分不易,即使戰死也會有家屬撫恤,總比一家子都餓死強。
蜿蜒的隊伍将本就不大的訓練基地繞了整整一圈,填寫資料、核實身份、篩選體檢……白榆按部就班地重複着固定動作,一直到日落黃昏。
“滴滴滴”,手中的檢測儀紅燈突然響起,他手上一頓:“你的身份與資料不符。”
眼前的青年比白榆身量略高,短發有些卷曲,黢黑的眸子裏稚氣未脫。他一只手插在褲子口袋裏,隔着衣料都能瞧見拳頭不安地握緊起來。
白榆一眼看穿:“你年齡作假了?”
對方咬牙道:“我還有四個月就滿18 歲了,就不能通融一下嗎?”
“抱歉,這是規定。”白榆把身份證件遞還給他:“招募新兵必須年滿18歲。”
“我真得能吃苦,就給我一個機會行不行?”他音量不高,卻透出一股強烈的懇求。
白榆反問:“你為什麽一定要加入城防所?”
青年踟蹰片刻,垂下頭來:“我家裏還有兩個妹妹,我未成年,在外邊接私活連最低工資都給不了。”
“年齡不到就別在這兒摻和了,耽誤大家時間,這都快天黑了。”後面隊伍中已經有人等不急,開始嚷嚷。
“我體質好,也耐打,真得不騙你。”他急切地央求道。
“好吧,那我看看你的身手。”白榆輕轉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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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記直拳徑直撲向他面門。
拳面在距離鼻尖兩寸的距離被陡然格擋開來,那人反應速度奇快,左手格擋的同時,右勾拳擦着白榆發絲呼嘯而過。
白榆瞬間點地後仰,擡腿一記鞭掃,就要勾住他膝彎。對方往前一躍撲向地面,身體在空中靈活地一個鹞子翻身,旋即就地一滾側身爬起。
短短幾息之內,兩人已交手數次。白榆沒有真使力,那人竟也用的都是巧勁。
“這苗子不錯啊。”連韓凱都被吸引了過來,露出贊賞的目光。
“是有兩下子。”白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他能進咱們的訓練營嗎?”
“我看可以,回頭跟我哥說一聲。”韓凱點頭:“你叫什麽名字?願意跟我們去主城嗎?”
“我叫原灼。”青年有點不明所以:“訓練營?要訓練多久?”
“訓練半年,如果能通過考核的話,有機會加入特戰組。”白榆明白他的顧慮:“訓練期間也有薪水發放,衣食住行都在基地,工資足夠你妹妹們生活了。”
“太好了,謝謝!”沒想到峰回路轉,原灼臉上難以掩飾興奮,激動地抱住白榆和韓凱:“我一定會好好訓練的,争取通過考核!”
這大男孩看着精瘦,力氣實在不小,白榆猝不及防,被這用力一抱勒住脖子,當即踉跄後退一步。
他剛想安慰性地拍拍原灼,目光卻越過男孩肩頭,定在了不遠處一道熟悉的身影上。
陸征清咳一聲,走了過來。
“城防所招人,都要這麽體檢麽?”他目光淡淡掃過眼前還摟做一團的三人:“怪不得到天黑,還沒結束工作。”
白榆神色微僵,推開了原灼。
“你還要多久?”陸征忽然問。
“大概還要一個小時。”白榆看着眼前十幾個人的隊伍:“怎麽,陸隊有事嗎?”
“沒什麽要緊的事,你們繼續,我随便轉轉,等會一起吃飯。”陸征仰頭活動了一下頸肩。
韓凱慣會察言觀色,連忙道:“我突然想起來,我晚上約了人。”
“哦”,陸征淡淡回頭:“那我就不等你了。”
“……”
陸中校作為年輕一代的傳奇偶像,在這一戰中又收獲粉絲無數。眼見陸征親臨招募現場,人群幾乎都要沸騰起來,個個目不轉睛地盯着他颀長挺拔的身影,就差把他看個對穿。
“白榆,你先去吧,剩下幾個人我來。”半個鐘頭後,韓凱實在過意不去讓長官等這麽久,主動把白榆那組剩下的幾人都包攬了過來。
“上車。”陸征簡單幹脆,給他打開車門。
白榆一怔,在他為數不多與陸征同車的記憶裏,都是有其他司機,陸征坐在副駕上。他又仔細往裏瞅了瞅,确認車裏并無第三個人。
“我們去哪?”他坐在副駕上,幹巴巴道。
“你第一次來衛城,今晚無事,出去轉轉。”
棱角分明的軍用吉普一個陡坡起步,強勁的後坐力讓白榆瞬間脊背繃緊。
衛城路況比起主城要差上許多,一路上泥濘颠簸,他今天的心情并不好,再被這麽颠來颠去,陡然生出一股煩悶感。眼見車輛行駛的地方越發荒涼偏僻,終于忍不住問道:“你究竟要帶我去哪裏?”
“再往前有座山,風景不錯,就快到了。”
“?”白榆有些狐疑。彎彎繞繞開這麽久的路就為爬山看風景,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陸征麽?
山路崎岖難行,吉普開到半山腰就停下了,通往峰頂的路得靠雙腿走。
白榆一天沒吃飯,灌了些涼水下肚,饑寒交迫中臉色有些難看。
陸征背着包,轉身對他伸出手:“累了?”
白榆搖了搖頭。
陸征也不勉強,繼續向山頂帶路。這座山人跡罕至、荒涼得很,幾乎沒有現成的路。冷杉樹、落葉松和耐寒的闊葉樹交織組成針葉混和林,給冬季的夜色更增添了一抹質樸的清冷。
除了悉悉索索的腳步,周遭寂靜無聲。兩人一前一後爬了二十多分鐘,陸征一句“到了”,終于來到山頂開闊地帶。
突然的,仿佛有什麽在胸腔砰然鼓蕩。白榆下意識擡頭,撞見了漆黑蒼穹中靜谧深邃的星空。
耳邊風聲停止了,周遭的氣流都被裹挾着,将他卷入一場绮麗的夢境。
他們的頭頂是億萬年亘古不變的銀河,而陸征的臉龐近在咫尺,眼眸浩瀚如辰。清冷高傲的Alpha唇角邊蕩起微笑的弧度,他就這麽靜靜地看着白榆,良久後擡起手,溫柔地撫了撫他的發梢。
“心情好點沒?”他的聲音帶着磁性,像夜空中一縷微癢的風,吹過白榆耳畔。
白榆怔怔地站在原地,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璀璨的星空如一副畫卷在頭頂鋪展開來,星河燦爛,寂靜洶湧。
“我是在衛城長大的,以前經常來。”陸征解下背包,熟練地拾了一堆細小的枝桠和幹草,用打火機點燃。
火堆哔啵作響,映在陸征清俊的側臉上,如同炭筆勾勒。他挽起袖口,就着火熱了兩只罐頭,又埋了些紅薯和土豆。
灼灼火苗驅散了夜晚濕冷的寒意,白榆将雙臂枕在腦後,仰面躺在這片蒼穹之下,內心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寧靜。
“陸征”,他深吸着這方自由的空氣,聲音綿軟低沉:“你說,實驗體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陸征繼續撥弄着火堆:“為什麽要這麽問?”
白榆閉上眼睛:“不知道,也許有時候,我也不知道這個答案。”
他的嗓音越來越低,像是快要睡着:“人類改造實驗體的初衷是為了延續生命、創造更好的未來,但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事情就逐漸脫離了控制。守護與殺戮,新生與毀滅,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哪一樣才是我的宿命。”
嘆息聲悵涼如水,随風而散。
他眼睫輕顫,忽然感到一罐溫熱的東西貼上了面頰。
“稍微熱一下就可以吃了,人餓的時候就容易想太多。”
陸征拿出小刀撬開番茄蔬菜湯的罐頭,把白榆拉起身:“你就是你,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無關命運。”
“來,先喝點湯,暖暖胃。”
鐵質罐頭的金屬邊緣還在冒着熱氣,酸酸甜甜的汁水和着番茄、土豆和包心菜的碎塊滑入口腔,白榆咽了兩口下肚,沒由來的,眼眶有點泛紅。
他盯着手中的罐頭,把埋在心底的疑惑問了出來:“今天早上,如果沒有查出破壞者,你真得會把他們五人全部殺掉麽?”
陸征自己也撬開一罐,淡笑道:“你覺得呢?在你看來,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白榆謹慎地抿了抿唇:“我不知道。”
“生在這個時代,有很多無可奈何。”陸征仰頭喝了一口,“人類在造物面前是如此渺小,我們無法倒流時光,無法拯救世界,甚至都難以守護所愛之人,在很多事情面前都無能無力。”
白榆靜靜地聽着,有點詫異于一向冷靜自持、堅定強大的陸征也會說出這樣的話。
“但是”,他在火光下向偏過頭來,深灰色的眼瞳中帶着閃爍的微光:“人類雖渺小,卻是竭盡全力的遠望者。”
“有一句話,我始終銘記于心。”
“這世上,有兩樣東西值得我們仰望終生:我們頭頂浩瀚燦爛的星空,和我們內心的道德準則。” (引用标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