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4
Chapter 14
一個小時後,病房的門終于從裏向外打開。
方聞謙鮮少看到陸征這麽狼狽的樣子,脖頸上的血痕清晰可見,連袖口都在滴滴拉拉地滲血。
“要處理一下嗎,陸隊?”方醫生挑眉。
“讓開。”陸征的表情極為冷淡,他扯了條薄被将白榆兜頭罩住,抱起來就要離開。
“恐怕要讓你們失望了,這件事我會自己向他解釋。”
“咳,我想您有些誤會。”方聞謙扯出一抹含義不明的笑意:“我在這兒等着不過是要轉告您,李上校已經去向軍部彙報了,讓您回去等消息。”
陸征面色沉冷,一言不發地向宿舍走去。
李雲峰的想法從來都不是說說而已,他既然起意,今天的事只是個試探,眼下把白榆一個人丢在醫院已經不安全。
陸征的宿舍在三層最東面,隔壁無人,也相對安靜。一室一廳的空間盡管不大,但比起白榆的住處還是要寬敞許多。
他将白榆安置在床上。Omega的狀态已然平靜下來了,額前碎發被汗浸濕,有點亂糟糟的,看着倒比平日裏少了些冷淡的鋒芒。在源源不斷的安撫信息素供給下,白榆睡得很沉,呼吸平穩而綿長。
陸征就着冷水洗了一把臉,換上幹淨的衣服,走出了房門。
白榆醒來已是下午4點。淡淡的雪松與海洋信息素的交織味道讓他瞬間清醒,入眼周圍是陌生的環境。
他瞥了一眼床頭的金屬鬧鐘,下面壓着一張紙,只有簡單幾個字。
等我回來,陸征。
幾個小時前的畫面驟然灌入腦海,混亂的,瘋狂的,腥紅的。白榆木然地站在盥洗池旁,緊緊盯着玻璃中印出的那個陌生而失控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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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角還殘留着幹涸的血跡。Alpha信息素特有的味道混和着血液的腥甜揮之不去,如穿腸下肚的烈酒将整片肺腑灼燒得疼痛不已。
白榆掬起水一遍又一遍漱口,冰冷的水浸得口腔連同面頰都漸漸麻痹,那股詭異的灼熱依然無法退散,如同沸騰一般燙進骨肉血液。
天色徹底黑下來的時候,“嘀”地一聲,門禁開了。
“你醒了?怎麽不開燈?”陸征走進卧室,看清白榆的剎那,表情驟然一變。
白榆還穿着那身松松垮垮的病號服,脖頸腺體的周圍有數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你在幹什麽?你瘋了!”陸征沖上前掰開他蜷曲的手指,喝道:“你冷靜點!”
“冷靜?”白榆木然地低笑起來,用力掙開:“是誰給我注射了腺體激素,又是誰讓我不冷靜?!”
他憤怒失望到了極致,連聲音都在隐隐發顫:“我第一天來這裏的時候,陳曉意告訴我,這是軍方的駐紮地,很安全。”
“我在審訊室的時候,你又告訴我,讓我相信你。”
他胸腔起伏不定,每一個字都含着嘶啞的血氣:“原來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安全與信任。”
白榆琥珀色的眼瞳淬着寒光,毫不掩飾地望向陸征,那種無聲的絕望與狠戾,讓人心神俱震。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結,屋內安靜得落針可聞。
“抱歉”,沉默良久,陸征才吐出兩個字。
“軍部的責任是對13區所有人的安全負責,請你理解。”他後退一步,與白榆保持着不近不遠的距離,聲線壓抑而克制。
從卧室射來的燈光把陸征半邊身體都埋在陰影裏,白榆借着逆光看清了他下颌處的抓痕,猙獰而扭曲。
Alpha異常沉默,雖然他平時就惜字如金,但仔細辨別的話就會發現他與平日裏的那個陸征有些不同。
一貫挺直的脊背此刻微微有些彎曲的弧度,陸征手掌撐在盥洗池的邊緣,在身體微不可查地顫抖中刻意放緩了呼吸。
浴室燈光打開的剎那,陸征蒼白的臉色暴露無遺。
他是那種很能忍的人,但連夜不眠不休和信息素幾近榨幹的消耗讓他極度疲倦,整個人都在冒冷汗。
白榆盯着他,竭力平複着胸口翻攪升騰的怒氣。
陸征緩了片刻,又道:“這次事情是我的疏忽,我已經聯系了陳曉意,她明天就會回來。以後你的身體情況會由她負責處理,其他醫生一切用藥檢查你都可以直接拒絕。”
“還有,你先到新兵訓練營待一段時間做教官。那些人身份動機不明,近期的任務你還是暫避一下。”
他深吸一口氣,借着這個動作慢慢直起身:“隔壁無人,今晚我去那兒睡,你就在這裏休息。明天我會讓蘇珂搬到你宿舍對面。”
陸征生得冷淡,但到底還是年輕,就算平日裏在戰場上殺伐果斷,頭回遇到這種事還是有些難以掩飾的尴尬與無措。
白榆望着陸征推門而去的背影,漸漸松開了緊握的拳頭。
“等等。”他終于開口。
“我給你處理一下傷。”
陸征身形一頓,“不用,我……”
“藥在哪兒?”
“床頭抽屜裏。”陸征猶豫半秒,脫口而出。
“……”
他脖子上的傷口比白榆想得還要深,其中一道從下颌一直劃到接近鎖骨的位置,幹涸的血跡粘在襯衣領口上,輕輕撥開,立刻又滲出新的血珠。
“嘶——”碘伏的刺激讓陸征登時倒抽一口氣,下意識把頭偏了過去。
白榆眉梢微挑,把“原來陸隊也會怕疼”這句譏諷給憋回了肚子裏。
陸征熟練地挽起袖口,用眼神示意白榆:“還有這裏。”
“……”
手腕上的傷的确慘不忍睹,白榆簡直自己都沒眼看。他依稀記得陸征的血液凝固後,自己又咬了上去,但真不記得竟然咬成這樣。
高階Omega在信息素失控的時候犬齒是會銳化的,直接把陸征的手腕咬出幾個尖利的血洞,傷口已經呈現紫黑色。
白榆冷靜下來後也意識到始作俑者絕非陸征,方才氣就消了一半,如今看着更是頗為心虛。他低着頭小心翼翼地替陸征上了藥,愣是半晌沒吱聲。
“你現在相信我了?”陸征見狀也漸漸放松下來。
他實在困倦得厲害,眼皮沉沉地打架,到後來連消毒藥水的刺激也失去了作用。
白榆的動作很輕柔,他彎着腰,深棕色的頭發在眼前晃來晃去,逐漸變成了一個模糊的影子。
“好了。”當白榆纏好最後一圈繃帶,轉身收拾藥箱的時候,才發現陸征已經睡着了。
他卸去一身冷冽,沉靜的睡顏毫無防備,整個人半躺半靠。
這一幕似乎有點熟悉,好像曾經也有這樣一個人,在深夜裏拉着白榆的手,喃喃道:“別走。”
“別走,留下來。”
那是記憶中一個難得溫柔的雪夜,雪靜靜地下着,天地間靜谧得聽不到一丁點聲響。視線裏的光是暖黃色的,漫天飛雪簌簌飄落又無聲消融,如羽毛一般化在心間。
有人枕在白榆的腿上,柔軟微卷的棕發惬意地拱了拱。白榆看不清他的臉,微光打在他側顏挺直的鼻梁上,延伸到唇邊微微蕩漾的笑意。
回憶與現實重重疊疊。軍部宿舍裏的白熾燈永遠是冷冷的色調,不帶一絲暖意,流動的光澤照在陸征疲倦蒼白的側臉,讓白榆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做,但他的确伸出手,揉了揉陸征的頭發。
眼前的Alpha還很年輕,眉目清俊,仔細看去連眼角都沒有細紋的痕跡。許是回來的路上沾染了冷冽的寒氣,發梢還有些濕潤。
“可能我還比你大一點吧。”白榆釋放出一股淡淡的安撫信息素,将陸征放平躺了下來。
沙發上的人睡得很沉,白榆打量了一會兒,又從卧室搬來被褥,将陸征蓋了個嚴嚴實實,這才離開。
他不記得自己成為實驗體多久了,也早就忘了作為一個普通人類的感覺是怎樣。在他的潛意識裏,普通人是很脆弱的,有時候一道傷口都能感染致命,一次降溫就能大病一場。即使那個人是陸征,也不能例外。
長久以來的苦難讓白榆更加堅韌,也更加珍惜人性中善的一面。
腺體失控帶來的燥熱還未完全消退,白榆推開陽臺鐵門,望着漆黑蒼穹的點點繁星。星光如同細碎的流沙,映在他的眼底,閃爍出溫柔靜谧的微光。
直到旭日東升,緋紅的霞光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圍城之內,圍城之外,都一點一點亮堂起來。
陸征被體內準時到嚴苛的生物鐘叫醒,驀然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被雪白的被褥裹了個無比嚴實。
“白榆?”他下意識喚了一聲。
陽臺上的Omega緩緩走來,身上還帶着晨露微涼的氣息。他睡眼惺忪地伸了個懶腰,接了杯溫水遞給陸征:“好點了?”
陸征大半個人還裹在厚厚的被褥裏,聞言明顯一愣。
“沒事那我就回去了,我今天就去訓練營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