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1
Chapter 11
“你确定他沒有受傷?怎麽還沒有醒?”
“都檢查過了,他的确沒有受傷,應該是疲勞加上過度刺激造成的。”陳曉意有些激動:“我之前就說過,他的精神狀态并不穩定,在研究所兩年遭遇過什麽不用我說您也知道。”
“您把他關禁閉,又故地重游一番。說實話,他現在的情況我完全不覺得驚訝。”
白榆仿佛身處一片混沌的虛無,渾身都輕飄飄的,他能聽見周遭有人在說話,但眼皮卻沉重地擡不起來。
他陷入一層又一層夢境,像溺水的人一般掙紮着,在深不見底的水下向着微弱的光亮游去,可那明明滅滅的光點實在遙不可及,只能被記憶的漩渦裹挾拖向更黑更沉的水底。
陸征遲疑少頃,追問道:“他到底什麽時候能醒?”
陳曉意拔掉輸液管,在置留針的位置仔細檢查過後,壓着性子道:“陸隊,作為一個醫生,我想知道,您問這句話的意思究竟是出于關心,還是急不可耐地要讓他接受審訊?”
病床上白榆睡得極不安穩,即使在斷斷續續的夢中也蹙着眉頭。那個人說得沒錯,白榆這兩年過得實在不好,清瘦得任誰都看不出這是一個S級的實驗體。
冷白如玉的面容上,嘴唇始終是幹裂失血的,身上遍布細細密密的傷痕,整個人都透出一股無言的疲憊與涼意。
陸征壓低聲音:“13區被外來者入侵,研究所死了十幾個人。軍部給我的時間只有36個小時,時間一到,這件事就不在我能解釋的範圍了。”
“陳醫生,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麽做才是真得為他好。”
終于距離截止時間還有10個小時的時候,白榆在一系列促醒藥劑的作用下,撐開了那層薄薄的眼皮。
藥物的副作用讓他腦部神經一陣陣抽痛,還沒待他完全清醒,就有人把他半扶半架着往院外拖去。
深夜,轟隆隆一道驚雷劃破蒼穹,緊接着雨水夾雜着細碎的冰花落了下來。
陳曉意抄起一件白大褂就追了上去,不由分說地披在白榆身上攏了攏,“這只是例行程序,沒事的,你別擔心。”
Advertisement
白榆點點頭,對她露出一抹寬慰的微笑。他雖然還有些昏沉,但根本不傻,從研究所那人喊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地知道他脫不了幹系。
危險實驗體,身份來歷成疑。如果真得找不到背後下手之人,就算把人命安在他頭上,也不是沒有可能。
平心而論,也許那夥人只是做了他內心深處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罷了。
審訊室的大門拖着沉重的尾音打開,陸征早已等在裏面。
“你們都出去吧。”他示意白榆坐到對面。
狹小的審訊室內,只有一盞黯淡的臺燈,牆頂的監視器映着點點紅光。
白榆穿着藍白相間的病號服,外面搭着陳醫生強塞過來的白大褂,坐在陸征三米開外的椅子上,與制服挺括整齊、氣場全開的陸隊形成鮮明對比。
沉默在逼仄的空間內蔓延。
陸征盯着白榆的眼睛,半晌才問出第一句話。
“冷嗎?”
白榆被這不同尋常的開場白怔了一下,沒想到一向冷冰冰的陸隊竟然也會采取懷柔迂回的戰術。
“你等一下”,陸征起身倒了一杯熱水遞給他。
袅袅熱氣順着杯沿向外飄散,冰冷的手指覆上去,好歹汲取了一些溫度。
白榆輕辍一口熱水,“長官,有什麽話你直接問吧。”
“還是你先說吧”,陸征平靜地看着他:“你有什麽話想告訴我嗎?”
白榆垂眸盯着手中的水杯:“沒有。”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但遺憾的是,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也沒有答案。”
鐵窗外的雨聲仿佛是最好的屏障,锵锵敲打在窗棂上,帶着潮濕的鐵鏽氣息灌入鼻腔。
“韓凱那天抓回來的人死了,服毒自殺。”陸征沒有套他話的意思,直截了當:“所以你現在是唯一接近真相的人。”
“秦臻呢?他也死了?”白榆擡起眼皮:“我想知道,那天後來發生了什麽。”
“他沒死,根據他的陳述,那夥人來研究所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來找你。那天後來他們就逃走了,至今下落不明。”陸征話到此處,語氣微頓。
“你當真不認識他們麽?”
“我記憶缺損,只記得在研究所裏的事情,其他的一概不記得。”白榆搖頭:“戴銀色面具那人的聲音,我的确有點熟悉,但世界上相似的聲音那麽多,我真得記不起來。”
“白榆”,陸征面沉如水,眼瞳裏若有若無的那縷溫度一點一點涼了下去。
他走到白榆身前,俯下身,誘導一般地說:“在我印象裏,你不是這麽脆弱的人。”
“你當時突然暈倒,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研究所的環境的确對你産生了應激性的刺激,還有一種,是給他們創造逃走的機會。”
陸征聲音壓得很低,只有他們彼此之間能夠聽見,卻字字清晰:“如果你不解釋,那麽我可以理解為第二種。畢竟這麽多人都看見你在關鍵時刻毫無征兆地倒下去,即使有陳曉意為你解釋,也很難讓人信服。”
“……”
“——呼”,白榆短促地笑了一聲,平靜無波的眼眸裏閃現出一絲譏诮的揶揄:“陸隊,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從來都不認為隊裏會為了我的安危,而放棄抓捕行動。”
“按您這麽說,我還真要謝謝組織關心。”
他緩緩收斂起笑容,胸腔裏的酸脹在瞬間到達頂峰,瘋狂地充斥着每一根血管。
白榆知道陸征從沒有完全信任他,卻沒想到,不信任到這個地步。握着杯沿的手指幾乎抖得快要拿不住,他一把捏扁紙杯,任由熱水灑在了膝蓋上。
淩亂不堪的記憶翻湧而來,那雙把他從千米高空推下去的手,那雙湍急水底抱住他的手……一幕幕浮現在眼底。
對面那盞黯淡生鏽的臺燈,正一圈一圈向外擴散着光暈,仿佛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要把眼前的世界攪碎了,吸進去。
“白榆…白榆!”
耳邊的喊聲驀然把白榆拉回現實,陸征還是維持着俯身的姿勢,從上而下盯着他,連一絲一毫細微的神情都不放過。
不過即使他距離不那麽近,也能清楚地看到白榆整個人都在發抖。
回過神來的瞬間,白榆反射性地身體一彈,與陸征拉開了距離。
陳曉意說得不錯,這人的确陷入了應激狀态,再逼問下去只怕會适得其反。
陸征調整策略,把椅子搬到離白榆兩三步的地方坐了下來,緩緩的、試探性地釋放出安撫信息素。他把握得很有分寸,起先白榆還下意識地繃緊身體抗拒着,漸漸的,那雙失焦的眸子終于一點一點恢複了神采,人也慢慢平靜下來。
白榆意識到自己的失态,用力搓了一把臉。
陸征轉頭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冰冷的雨雪還在淅淅瀝瀝下着。“研究所死了十一個人,我知道你憎惡那個地方,但他們應當接受審判,而不是每一個人都該這麽死去。”
“如果你能想起什麽,哪怕任何一個細節,都會對我們有所幫助。”
陸中校并不擅長安撫人心,但他微沉而穩重的聲音卻帶着奇異的鎮定的力量。灰色的眼瞳被深夜染上一抹明滅的光,熨在心口。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白榆深深埋下頭:“這兩年我總會反反複複做同一個夢。”
“夢?”陸征放低聲音:“你能告訴我嗎?”
“我夢到自己在一架直升機上……飛機出了意外,墜毀前有人從背後推了我一把。”白榆聲音沙啞而哽咽:“我看不見他的臉,只能聽到他的聲音。”
“和那晚在研究所遇到的人,一模一樣。”
他從掌心中擡起頭來,露出蒼白瘦削的面頰,“我記憶裏只有這些,根本算不上什麽線索,甚至我連夢境與現實都分不清楚。”
“這樣的解釋,讓你很失望吧?”
“還有其他細節嗎?比如你為什麽會在那架直升機上,當時你是要去哪裏?”
“我…”,白榆心亂如麻,他張了張口,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那串數字,“我想起來,在夢境裏,直升機的編號是H0951。”
陸征擡頭望向監控器,審訊室裏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是錄音錄像的。
單面玻璃外,喬揚立刻命人着手搜索關于這架編號直升機的所有信息。
一排排跳躍的代碼與數字在分屏上滾動着,閃爍着讓人眼花缭亂的光點。二十分鐘過後,喬揚拿着資料走近了審訊室。
他一貫溫和的面容上表情有些複雜,喬揚看了看白榆似乎欲言又止,默默地将資料給陸征,轉身關上了審訊室的大門。
陸征不動聲色地看完了手中的資料,然後毫不避諱地遞給白榆。
“我們查過了,你所說的這架直升機真的存在,并且于兩年前墜毀于邊境無人的叢林地帶。”他說到此處停頓了兩秒。
“但這不是13區的直升機,而是距這兒一千公裏以外,隸屬于12區軍部特勤組的直升機。”
“你對此有印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