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不得不說,砂金的運氣是真的能讓星羨慕到死。
霧青有時候會想:星好像還沒有加上砂金的聯系方式,還沒有看到那句個性簽名。
如果看到了那個“長期接代抽業務”的簽名,她到底是會先羨慕嫉妒到扭曲變形,還是會先去搶占一個長期代抽名額?
其他人的錘子掄得飛起。
要麽是已經将需要攀登的山石當成了和阿哈玩偶一樣的洩憤工具;要麽是開始認為技巧是沒用的,在這個該死的競技挑戰裏面要的就是大力出奇跡。
相比之下他的動作是真的優雅——霧青反省了下自己,覺得從一個黃金桶的身上看出優雅這兩個字的自己大概也确實是沒救了。
确實是有些技巧的,而且運氣好到能夠确保他每一次都卡在了最方便的點上。
動作行雲流水得就像是練過似的——霧青做為一只看桶爬山不吃力的折紙小鳥,啾啾地感慨:“你們公司的員工是不是在入職第一年的時候都要去參觀琥珀王的亞空障壁,然後學習琥珀王的掄錘技巧?”
砂金:“原來我還有這麽一段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履歷啊。”
霧青:“原來這就是信仰存護的公司員工嗎?你們的信仰真是令我敬佩。”
“彼此彼此,和就連做的第一款游戲都是表現巡獵星神——仙舟管祂叫什麽?是帝弓司命麽?”
霧青:“嗯,對,你對仙舟文化也挺了解的。”
砂金:“畢竟在羅浮短暫工作過一段時間,況且仙舟一直以來都是公司的重要合作夥伴。”
砂金續上自己先前沒說完的話:“相比起第一款游戲就做了帝弓司命彎弓入戰局,一箭盡誅豐饒民的巡獵信徒,我覺得我尚且有所不足。”
說話間,他已經爬上一處頗為平穩、視野也非常好的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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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并沒有什麽一定要争強第一的攀比心,況且因為足夠好的運氣,他這個後出發的已然趕超了整個大部隊,做到了一騎絕塵遙遙領先,于是砂金決定在此處停歇一會兒,順便——
看看下面那些仍然在失手、仍然在掉落、仍然如同泥頭車一樣将自己身下的桶一起帶回老家的桶們都在怎樣掙紮。
就,還真的挺愉快的。
大概人類的悲喜從來都未曾相通,聽到一些桶正在大聲地自我安慰說“爬這座山要的就是平和的心态和穩健的操作,如果急了就去毆打阿哈玩偶出氣”,以及在攻克一處凸起的、相對難爬的山岩的時候不停給自己下心理暗示“我上來了我上來了我上來了”時,砂金覺得自己大概是在笑的。
之所以不确定是因為現在的他甚至沒有嘴。
……提出大家全都變成垃圾桶人這個設定的到底是霧青還是花火?又或者是另外哪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家夥?
這一次鬧出的動靜要是被人發在了星網上,怕是會直接讓王下一桶這個形象風靡整個銀河……不,應該說是肯定會。
從夢泡中回到現實之後,可以給下屬派發一個相關的任務,畢竟這一波熱度不吃白不吃,既然是霧青制造出來的爆點那麽被他拿走也沒什麽不對。
商量一下分成好了。
“回到現實後——嗯,說起來,我從夢泡中醒來之後,是不是仍然會在黃金的時刻?那就和先前的游戲策劃案一樣,在老地方談吧,關于王下一桶後續在星網上的宣傳營銷,以及IP打造。”
他話音剛落,下方就傳出一聲頗具穿透力的“啊”,那聲音,中氣十足、沒有技巧全是感情,尾音拖長得足夠繞梁三日而不絕。
砂金看都沒看。
“哦,又一個。”
聽聲音像是剛才在那邊給自己打氣,說“要平和的心态和穩健的操作”的那個桶。
霧青大概是已經習慣了折紙小鳥的形态,也已經習慣了站在別人的蓋子上頭,她現在并沒有要從垃圾桶蓋上下來的意思。
她抓着蓋沿叽叽喳喳,遠程指揮着那些正在往上攀登的桶:“敲在那個桶的蓋子上——把錘子掄那邊!對對對就是現在!哎呀,要我說,這些桶是真的還沒玩明白這游戲的真谛——要我肯定會選擇坑隊友嘛。”
她的樂子人屬性愈發明顯了。
但是,那些跌落的垃圾桶中只有很少數的幾個一邊抱怨着就算在夢中夢裏也獲得不了解脫,随後将垃圾袋從桶中抓了出來扔在地上,選擇離開這場夢境;更多的則是一邊大叫着一邊繼續。
砂金知道這是為什麽:人類在遇到挫折之後,如果這困難看起來非常簡單,讓他們産生了這是我的失誤造成的挫折,那麽他們多半會選擇重來一次。
越是挫折,先前投進去的時間越多,就越是不想放棄,越是想要重來。
不管怎麽說,有了先前的經驗之後,那些桶确實是在挫折中一點一點朝着更高的高度攀登着的。
尤其是,他能夠看到很多人對着阿哈玩偶揮拳。
确實呢,在匹諾康尼的夢境中,這樣發洩性的行為可不多見。
他能夠感覺到——因為埃維金人确實是天生所謂的“交際花”,在姣好的面容之外他們也擁有很不錯的情商、能夠細致地體會到旁人的情感——下方那些人或許仍然是煩躁的、是迫切需要在阿哈玩偶上發洩情緒的,但是這些負面情感确實是已經從心底浮到了表面上來,或許再多揍幾個阿哈玩偶就能發洩得差不多。
“哎呀,我記得黑天鵝,那位憶者曾經說過,匹諾康尼的美夢正在崩解,外部原因暫且不論,內部原因便是因為有很多人在所謂的美夢中逐漸壞死。用同諧力量構建出來的夢境,然而這股力量的內部卻并沒有家族表面上所說的那樣團結,你說,你幫這些人舒緩壓力、讓他們能夠在當前的位置上堅持更久的行為,是不是在幫助家族排除隐患?”
霧青覺得自己再怎麽聽都不會習慣:那麽好聽的美人音從王下一桶裏面發出來……縱然這是她的鍋。
霧青:“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應當去問家族要辛苦費嗎?我也覺得!”
家族的美夢正在崩解,雖然不知道家族準備用怎樣的手段來解決這個問題,但是有一點是确定的:家族用來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表面上絕對會是那場諧樂大典。
霧青不知道家族打算用什麽原理來維護美夢,但他們一定很有自信,畢竟在将銀河中的各方勢力邀請入局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到了若是不能消除隐患就絕對會被公司圍攻的不成功便成仁的狀态中。
而不管他們最終會用怎樣的手段埋藏起美夢中的危險,有一點是非常确定的:
匹諾康尼的十二個時刻中,那些維護起了美夢但自己本身并不快樂的人大概不會獲得什麽好的結局。
“你在設計這些夢泡的內容時,是否也考慮到了這一點?”
“啊,那當然啦,畢竟初心就是讓人獲得快樂嘛。我跟你講,匹諾康尼正統其實在我身上——一個讓人獲得放松、愉快、美夢的星球,再多給我一點時間,我保證我能把進行奢侈品消費的游戲都給複刻出來。”
霧青低聲說:“其實,我不太喜歡家族,至少不太喜歡他們的概念。”
她一直都覺得,自己的游戲創造出來,是為了讓人在其中獲得快樂之後,能夠以更好的狀态回歸到現實中來。
《這個戀愛是非談不可嗎》——獲得了自信、獲得了更挑剔的戀愛眼光之後,用更自信的姿态在現實中将自己變成和游戲中一樣成功的“主角”;
《精靈世界》——多少人為了精靈,頭一次開始仔細觀察身邊的世界、看到這個世界的角落、體會到這裏也有美好的呢?
那些在現實中或許受限于金錢而無法享受一些放松娛樂活動的人,可以在游戲中體驗到這些,然後懷揣着“我将來可以在現實中體驗到這些”的想法,平和着心态去繼續新的拼搏;
《美夢鎮》——美夢鎮就更不用多說,霧青上次造訪雅利洛六號的下城區的時候,發現他們正在逐漸融化了堅冰的土地上開墾,就像是在美夢鎮中做的那樣,一些地火成員自發地按照游戲中的配置組建起了狩獵隊,去往逐漸恢複生機的野外尋找可以馴化成為家畜的動物……
但是家族的美夢……它更像是壓榨一部分人,讓一些人成為被安置在機械上的齒輪,在不停息地轉動的指令之下做着重複的運動,以驅動一臺美夢機器繼續運轉的工具。
對于一部分人來說,這裏是沒有代價、沒有痛苦,只有安逸和享樂的美夢;但是對于另一部分的人來說呢?
甚至于,哪怕是對于那些覺得美夢中沒有代價沒有痛苦的人來說,他們會在一開始的享樂之後逐漸在美夢中失去做任何事的想法、失去所有的目标和目的。
這和游戲不一樣:游戲是有目标的,是要達成什麽的,哪怕是自由的全息游戲,那也有人為了風景、有人為了劇情,有人為了PVP,有人為了圖鑒,他們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而匹諾康尼,卻是一個會讓人逐漸在沉淪中逐漸忘記自己想要的是什麽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說,但……人畢竟不是工具,也不是一塊沒有思考的拼圖。
不管是逐漸變得空洞,只能靠着蘇樂達糖漿繼續刺激自己的那些;還是為了夢境和家族奉獻自己一切的那些,他們都将零碎地掉落下來,連帶着整個拼圖變成無法複原的樣子。
所以,她一開始其實并沒有想要做這種先增壓再解壓的游戲的——她一開始的想法就是混戰,王下一桶們的吃雞游戲就好了,整太多也沒那個必要。
但是随後黑天鵝給她講了一些事情……她就改了主意。
霧青沒将這段說出口。
畢竟對于家族來說,這些夢泡其實也算是他們掌控着的力量——家族制造出來的東西,就算被修改了,本質上開啓這扇大門的鑰匙也仍然握在家族手中不是嗎?
*
匹諾康尼位于阿斯德納星系上,憶質噴洩的大孔洞上,巨量的、磅礴的憶質在這裏填補虛空,成為肉眼無法窺見的深海。
憶者穿行在海洋中,她帶回來自十二個時辰的縱情聲色,以及聲色之下那低低的、被抹殺的哀哭、嘶吼、尖叫。
她從那位自稱“黃泉”的美麗游俠小姐腦中獲知了這些記憶,黑天鵝說,然後她又在不同的時刻中穿行,用她并無實際形體的手指觸碰那些人的靈魂,從而攫取他們體內的情感。
她穿行過黎明的時刻,在【早霞工廠】中看見一位工匠托舉起手中的成品,那是一件奇思妙想到甚至光怪陸離的商品,放在黃金的時刻的玻璃櫃臺中,一定能夠配上一串長長的數字做為它的價格标簽,然而,正如仙舟的那句詩文“遍身绮羅者,不是養蠶人”,他對這件珍品的擁有便只在最開始的短暫片刻,這件商品上甚至不會寫上他的名字以紀念他的貢獻。
她感覺到了渴望、豔羨、以及藏在更深處的不甘,但這只是短暫,工匠很快放下了這些情感,重新低頭開始了制作,黑天鵝觸碰那記憶中的人,只覺得對方當真如同一枚金屬齒輪一樣冰冷,平靜。
她穿行過燙金的時刻,透過黃泉的雙眼看到堆滿山的金幣紙幣,以及賬戶上成串的零。
她觸碰那些皮皮西人的眉心,看到的卻是除了數字和金錢之外什麽都沒有的空虛。
黑天鵝甚至往一個皮皮西人的腦袋裏面注入了一點“有人在捏你的絨球”的念頭,而那些本應該對此反應劇烈的皮皮西人卻什麽回應都沒能給出。
……
她看到黃泉接觸到了異常的音符。
她畢竟是個穿行在夢境之中,卻又看起來和夢境格格不入的人,所以那些“音符”對她伸出了手。
她試圖去管這些事情,但是,她提供的幫助到最後也沒能真正改變那些人所痛苦的環境;黃泉思考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是否太過弱小,至少,無法與整個匹諾康尼以及站在它背後的家族向抗衡。
畢竟,家族并不是沒有令使。
但是她向家族提出幫助這些人的要求時,家族雖然答應了下來,提供給他們的卻是壓制他們心中強烈的願望,強行讓他們冷靜下來的糖漿。
那東西到底是幫助,還是一味飲鸩止渴的毒藥?
所有人都在自己、家人、朋友……整個夢境的環境的影響下,變成了家族需要他們變成的樣子,而逐夢客,那些享受着夢境的人,也在逐漸向着提款機與除了享受之外什麽都不會的廢物肉囊轉變。
黑天鵝在講完這些之後,露出了唏噓的表情:“我不知道,為何我的同僚們,那些共同效力于流光憶庭的夥伴們在來到匹諾康尼,将這裏調查得徹徹底底、每一個角落都盤摸過後,卻什麽都沒做。”
黑天鵝輕聲道:“或許,我也不能做什麽——如果我只有一個人,那我的力量,大概也就只能像是家族為那些人提供的糖漿飲料一樣,幫他們删除掉一些痛苦的記憶吧。”
在這件事上憶者幫不了忙,被删除的過去仍然是存在的過去;被修改的情緒遲早會因為周圍環境的毫無變化而重新回到原本的樣子。
治标不治本能有什麽用呢?除了讓原本就埋得很深的創口上繼續被覆蓋上沉悶的污泥,讓痼疾繼續發酵,直到會造成死傷的地步之外,還有什麽用處呢?
霧青曾經想過匹諾康尼的水很深,但是她從來都沒想過家族中會如此藏污納垢。
家族在宇宙中的風評從來都還挺不錯的,至少和財大氣粗,黑料也和財氣一樣厚的星際和平公司相比是這樣的。
而且仙舟上接受的教育也說,家族虔誠地信仰着同諧星神希佩,在他們的願景中,宇宙中無盡的文明終将親如手足、團結一致;家族中的每一個人,雖然出身不同、血脈不同,但他們确實親密無間的家人,組成世界上最為和睦的家庭。
這樣的勢力一看就很光明偉大,他們從不對外發動戰争,也從不主動挑釁,平和且包容,不會歧視任何一個人,這難道不是應該被評選為銀河年度暖心勢力第一名的派系嗎?
“家族的信念确實偉大,”黑天鵝感覺到了她的情緒,安撫她的心弦,“親愛的,如果家族能夠堅持行走在他們最初的信念上,那我想,匹諾康尼也就不會面臨如今這樣的局面:即将崩潰、難再維系。”
黑天鵝:“我感覺得到,你想要做些什麽,對嗎?我能夠感覺到,你信仰着複仇的巡獵,卻更像是巡海游俠一樣執着于善良公義;你與豐饒民甚至藥師為敵,卻并不反對豐饒的命途,只是你認為肉身的痼疾不難醫治,直接作用于靈魂上的創口卻需要有遠見的醫者前去撫慰——親愛的,你想要為他們帶去歡愉,那便做去吧。”
她笑得非常溫柔,一時間甚至讓霧青覺得自己好像不是在匹諾康尼、不是在全息游戲內聯機着商量應該如何制造一場獻給阿哈的表演與獻祭從而換取令使的權能;而是她要成為某種光輝的先驅,而黑天鵝正在說“你的操守是如此高尚,我與你同行”。
黑天鵝:“雖然來到這裏的人各懷心思,但是至少有一點,我覺得你可以相信:所有人的本質都不壞,至少在這一件事上,你想要做成什麽,沒有誰會阻攔你,甚至還會成為你的助力。”
黑天鵝:“我知道,你暫時能夠給出的方案,也只是一個在短時間內有效的方案,但我同樣相信,你已經開始在心裏思考,要如何讓正常的感情回到那些已經被壓抑得快要變成無意識的工具一樣的可憐人的胸膛之中。”
霧青此時非常确定:
她現在和家族大概達成了一個詭異的平衡。
她的聯機夢泡雖然給家族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但這次“意外”确實令家族從實際上獲得了利益。
于是,家族直到現在都并未降下一名令使來結束這場甚至有些荒唐的熱鬧。
*
“在想些什麽?出神了那麽久?”
砂金的聲音把霧青從沉思中拉回來。
折紙小鳥的眼睛和人類的眼睛不一樣,折紙小鳥的眼睛裏面只有一顆白色的高光,而倘若這枚高光消失,那要麽是頹喪難過到了一定程度,要麽就是在出神思考。
很好分辨。
霧青:“啊,是這樣的,我在想,其實讓家族來經營匹諾康尼,不如讓歡愉來經營匹諾康尼——準确來說,只要樂子人一聲令下,我覺得我就可以替代家族在此地的同諧令使成為新的夢主,畢竟,論及獲得快樂、治愈和美夢,我敢打包票,整個銀河裏沒有人能比我更擅長了。”
她說着說着,覺得這個辦法也相當不錯,于是越說越起勁:“所以,要我說啊,公司和家族也沒什麽必要繼續在這個問題上争下去了,不如直接讓酒館……不,我的派系嚴格來說不能算是酒館,不如直接讓魔芋爽工作室下場,樂子神、帝弓司命以及仙舟聯盟宣布接管匹諾康尼主權,至于家族和公司,就在談判桌上好好擱置争議共同開發好啦。”
砂金:“……你還挺敢想。”
匹諾康尼這可是一塊天大的肥肉,公司對這筆生意的看重程度甚至到了p48的董事會成員塔拉梵都下場了的程度;而家族一直以來更是為了這塊肉和公司針鋒相對從不退讓。
“不過,我承認你說得對,至少如果歡愉下場,公司和家族大概就要握手言和、共同針對你了。”
霧青:“聽起來感覺挺可怕的。”
她抓緊了桶蓋——因為砂金開始繼續這場“競技”,她其實也沒想到對方會在這件事上有這樣的恒心,畢竟……這就是一場沒什麽所謂的游戲而已。
不會真的有人覺得,成為塔塔洛夫之下的第一垃圾桶是什麽很榮耀的事情吧?
……應該不至于吧,但是砂金确确實實是當初收到了來自酒館邀請的人。
哪怕讓他收到了這份邀請的原因,是他将建材物流部和博識學會都耍了個團團轉,而不是因為他的思路和正常人略有不同。
但是……
霧青試探着問:“你打算競争真正的王下一桶這個榮耀嗎?”
砂金:“為什麽不行呢?我還想看看,按照我的運氣,我能贏到哪一個階段。”
他這話說得輕飄飄的,甚至于有幾分愉悅,仿佛已然徹底放下了對變成半身不遂的王下一桶的些許抵觸,徹底融入了這一桶的盛會之中。
霧青:“……”
霧青很是艱難地開口:“不是,你——”
“難道争搶王下一桶的榮譽是有什麽禁忌嗎?你們安排了劇情殺?”
霧青:“倒、倒也沒有。”
砂金打了個響指。
“那不就完了。”
*
……但是不管怎麽說,這游戲确實太過有病了。
半身不遂的桶在終于通關了這一艱難的爬坡之路後,擁有了重新獲得雙腿,得以按照正常的方式走路的資格。
有一說一,砂金覺得自己還好——畢竟他靠着技術和強運,确實在一個小時之內完成了通關,稱得上是頗為順遂。
但是他後頭的那些尚且還在單方面狠揍阿哈玩偶的桶……
很難說他們從這個副本中成功出來後,還能不能記得用雙腿走路是種怎樣的體驗。
希望他們用不着重新學習如何使用自己的雙腿。
“接下來是什麽?繼續通關其他的關卡,還是直接進入最後的決戰?”
“決戰還要再過上一段時間,”霧青說,“雖然每個人都體驗完十二個不同的試煉是不可能的,但我還是覺得至少需要體驗兩三個。”
砂金:“你推薦哪個?”
霧青:“橡皮人大進軍。”
砂金:“……?”
他愣了愣,随後毫無保留地将自己的疑惑抒發了出來:“這是……?”
霧青:“很簡單的,一個多地形跑酷游戲而已,和跑酷游戲唯一的不同點在于,在這個游戲裏,所有的參賽人員都會變成黏黏糊糊的橡皮人,哦不對,是粘性橡皮垃圾桶。”
砂金提高了警惕。
半身不遂的王下一桶對他來說就已經是需要一定時間才能夠适應接受的概念了,再來一個天曉得是什麽樣的粘性橡皮垃圾桶——那簡直就是在人類的底線上頭反複橫跳。
最好的形容也不過是:在這些游戲裏,玩家沒有一刻是人。
這人權被剝奪得還真是挺徹底的。
霧青:“手和腳都是有黏性的,但是身體是沒有骨頭的,與其說是往前走不如說是一團王下一桶形的史萊姆在往前蠕動。”
霧青:“在游玩過程中,王下一桶們可以找隊友互相合作,這樣就可以在彼此掉下賽道後被拉回來——不建議一個人挑戰。”
砂金:“……”
他溫聲問:“那麽,請問倘若我參與這個游戲,我的隊友會是誰呢?”
霧青:“當然是你自己接觸了——你難道還指望一只折紙小鳥嗎?折紙小鳥負擔不起王下一桶那麽大的重量的。”
砂金:“我很懷疑你向我推薦這款游戲的用心。”
他腦補了一下:全身上下沒有骨頭、像是史萊姆一樣往前翻滾的王下一桶,這玩意怎麽看都像是已經在蘇樂達裏面把自己給腌漬入味了的人才能走出來的風格……不,應該說,就算是最熱愛糖漿主義的人,就算是從一出生開始就只喝蘇樂達,其他的飲料碰都不碰的人,都未必能夠走出這樣發癫的風采。
砂金:“你很想看嗎?”
“啊?”折紙小鳥怔了一下,她完全沒想到轉折會到來得這麽快。
“我的壞心眼暴露得那麽快嗎?”
砂金:“你已經把不懷好意這幾個字寫在臉上了呢,應當沒人看不出來,哦對了,我是沒打算讓你看我的笑話,但這不表示咱們不能一起去看看別人的笑話。”
他躍躍欲試了起來:“你應該可以給別人定位吧?”
霧青:“可以是可以,但……額,好吧。”
她被說服得非常輕易,猶豫的那半秒鐘都不到的時長,大概可以試做是她僅剩下的良心在做最後的掙紮。
而從這個時長就可以看出,她僅剩下的良心确實是不多了。
大概再進化一段時間,她就會徹底變成和花火相似的模樣。
霧青:“說吧,你想要看誰?”
砂金略一沉吟:“去看那個灰翅膀的家夥,怎麽樣?”
公司和家族畢竟還是針鋒相對的,他在第一次和星期日打照面的時候還能客客氣氣地稱呼對方一句“整個匹諾康尼最英俊的男人”,現在就差降低一下素質,然後來一句“那個鳥人”。
看對方在變成垃圾桶人後會是什麽個樣子,這無疑是很可樂的,況且……
砂金:“能拍照留念嗎?我的手機在哪兒?”
霧青:“這樣做是不是有點不太好……你等一下我給你開個權限。”
她一邊開了手機權限,一邊查看了下當前星期日正在何處。
随後她發現——
“巧了。他就在《橡皮人大進軍》裏。”
砂金:“……”
一時間,從來都是強運的他,莫名感覺到了來自命運的重壓。
不太對勁吧,這真的是他該有的運氣水平嗎?
不過星期日也在。
這大概不能算是運氣的問題,而是他為了看戲,從而主動讓自己涉入“險境”。
這種事情倒是已經發生了很多回了。
砂金:“他現在狀态如何?”
霧青:“很遺憾,你最想看的畫面到底還是沒有發生,他在意識到自己四肢無力之後就躲進了角落裏,我想,要不是因為夢泡內的游戲進度尚未結束,他做為匹諾康尼的實際掌管者兼話事人不好直接離開,以及橡皮人的手确實不太好操控,他現在或許已經直接離開聯機夢泡了。”
砂金嘆息:“這可真是太不巧了。”
想看的局面看不到,這多少是有些遺憾的。
但是不能因為遺憾就徹底不去看,不管怎樣,能拍多少是多少。
在義無反顧、一往直前地走進《橡皮人大進軍》的試煉場地之前,砂金還确認了一番:“你真的不能變成王下一桶和我組隊嗎?你是我能完全信任的隊友。”
霧青·折紙小鳥搖頭:“不行,做為游戲管理員,gm是不能輕易下游戲的,聯機組隊的時候,下次一定!”
她覺得自己還是很好的,至少沒有和銀狼似的來上一句“下次丕定”。
況且,其實砂金也不是剛需她做為隊友,不是嗎?
他是個很擅長說服別人,很擅長“交朋友”的人,尤其是當別人并不知道對面站着的是星際和平公司戰略投資部中的那位詭弈砂金時。
他很快擁有了隊友,開始前進——為了找到能夠合适地拍到星期日此時模樣的照片的角度。
霧青覺得這人是真的挺記仇的。
他做為公司的使節和代表,在家族的地盤上吃了虧,就一定要讓家族的話事人的黑歷史在他的手機上留存下來——那她今日使得他先是體驗了所謂的“半身不遂”,而後又是這走起路來仿佛才剛剛馴化了四肢的粘性橡皮桶……
她感覺自己的腦門子上或許已經隐約可以看見一個大寫的、鮮紅色的“危”。
但她倒也不後悔就是了。
不管是一開始雙标出來的好看孔雀小鳥,還是後來在砂金略有意動之後直接“公平公正”地讓他體驗了王下一桶試煉之不易的過程。
都不後悔。
畢竟,這樣精彩的戲碼,可不是随随便便能看到的好東西。
——正如砂金熱衷于去記錄下星期日此刻的形象,以及,其他一些人在這個聯機的夢泡中,變身成王下一桶的形象。
*
星期日·王下一桶的形象略微有些乏善可陳了。
從桶沿下伸出來的翅膀以及桶蓋上方的荊棘狀的光環,這些都是很星期日的元素,而銀白色的桶身也确實挺合适的。
砂金簡單進行了個悄悄留影,随後就覺得多少有些索然無味。
感覺不夠意思。
甚至還不如他重新開始從零馴化四肢的進程刺激。
但霧青挺開心的。
那首詩是怎麽寫的來着……
哦,對: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1】
砂金偷拍星期日黑歷史,她記錄砂金偷拍星期日、以及頂着一張就算是公司內和他最為熟悉的同事都認不出來的王下一桶外表一路猶如喝醉似的往前奔跑的黑歷史——他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
“說起來,你當真要……”參與進最後的大逃殺嗎?
最後的時刻,霧青·折紙小鳥有些擔心地詢問着。
做為站在強運者肩膀上(蓋子上)的折紙小鳥,她一路躺平地看着砂金如何操作牛逼地過五關斬六将,獲得了遠超旁人的buff加成。
最終,他站在了最後一道,也是最困難的試煉之前。
按照他的運氣,他确實很有可能在最後的這場競技中,擊敗其他或者因為實力、或者是因為運氣來到最後的選手……選桶,最終站在層層疊疊的垃圾袋上,成為真正的王下一桶。
這個結果……只能說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你……你沒關系嗎?”
霧青還記得當時砂金在聽到“大逃殺”這三個字後突然變得不對的狀況,他其實是挺擅長掩飾自己的,尤其是在将負面情緒藏起來這方面。
但是架不住當時,上一秒他的情緒還放松得很,就像是泡在溫泉水中一樣輕飄,然而下一秒就像是有誰在他耳邊引爆了什麽東西似的,那一瞬間的反應當真藏不住。
因為砂金沒說,所以現在的她并不知道對方到底是因為怎樣的過去而産生了這樣的反應,但她知道至少自己不應該再說出那個詞彙。
倒是砂金自己,還挺若無其事地将那三個字說了出來:“大逃殺?我參加。”
他确實對“大逃殺”,以及與之相似、有關的一些字眼有着很強的反感。
不管是從卡提卡人的尖刀下活下來,還是在他做為一個奴隸,被在脖頸上打上烙印、被奴隸主送去同其他奴隸戰鬥厮殺到只剩下最後一個可以活下來的幸運兒——
但是,這種互相掀開垃圾桶蓋、搶走對方的垃圾袋這麽互相扯頭花的競賽就不要說是大逃殺了。
他先前感覺不舒服單純是因為還沒有帶入進當前的身份和環境——對于一個剛剛變成了折紙孔雀模樣的人來說,他在聽到“大逃殺”這幾個字的時候第一反應必然是充滿血腥的戰鬥。
而對于一個從《垃圾桶一敗塗地》、《橡皮人大進軍》這樣的“試煉場”中出來的“桶”來說……
呵。
現在的砂金完全不介意參與進最後的大逃殺中了。
反正他确信,一群王下一桶就算厮殺得再激烈,飛濺的……
也頂多就是垃圾而已。
霧青最後關心了一下:“如果覺得不舒服的話,一定要及時告訴我,我可以直接把你從聯機夢泡中送出去。”
*
在夢中夢的黃金的時刻留下的那斷壁殘垣之間。
戰鬥已經來到了最後的時刻。
場上只剩下最後三個桶,而砂金是當前狀态最好的,他不僅僅占據了大量的武器補給,手上有着相當多的“桶頭數”,甚至還擁有一個相當易守難攻的據點。
基本上已經可以說是鎖定了“真正成為王下一桶”這一榮譽。
他将頭頂的折紙小鳥取下來。
在這個逐漸靠近一切劇情句號的時刻,戰鬥已經沒那麽緊張,未來幾乎清晰可見,這一片戰場上已然沒了那麽多的危險,砂金覺得自己也不用繼續讓霧青停留在不會幹擾到他戰鬥的位置上了。
看着面前的折紙小鳥,他語氣輕快:“啊,看來我的水平還挺不錯的呢,不僅僅只是靠着運氣。說不定等我以後不想繼續在公司幹了,我還可以去當個職業游戲競技運動員?”
他等待着霧青的回答,然而,他意料中的回答卻沒有出現。
霧青突然說:“對不起。”
折紙小鳥短暫地閉上了眼睛,她的語調帶着幾分真正的哀傷,如同寒風蕭瑟的秋季,無邊落木蕭蕭而下,萬物悲戚而肅殺。
這太突然了,砂金完全沒有準備:“嗯?”
“我要背叛你了,我的朋友,明明這一路上我都與你同行,見證着你做為王下一桶的榮耀……”
“但是,我們只能感嘆……命運無常。”
青綠色的、頂着腦袋上的一根紅羽毛的折紙小鳥突然飛了起來,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快,一瞬間砂金甚至來不及想到“她藏拙了”這個結論。
在電光火石之間,砂金只能用此時視野邊角的餘光勉強将霧青身上的變化以及她的動作收入眼中。
這太突然了,突然到他完全沒有做好哪怕半點兒準備。
青綠色的、頭頂上頂着一根紅色羽毛的折紙小鳥飛向空中,并在瞬間變成了一個青銅色的垃圾桶。
他只見這借着折紙小鳥創造的滞空高度的垃圾桶伸手,覆蓋着一層仿佛已然上了年頭的鏽蝕一般的青銅手臂朝着他而來——
然後掀開了他的蓋子。
從中扯出了那滿是信用點、錢幣、籌碼以及零碎寶石,甚至上頭還印着星級知名奢侈品品牌logo的垃圾袋。
曾經由砂金帶給很多桶的那個系統提示音,現在響在了他自己的腦海中。
“玩家砂金,失去自己的垃圾袋,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