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青雀:“我是第一個?”
霧青點頭,非常認真:“你當然是第一個啦!這可是正經仙舟風格的恐怖游戲!得讓仙舟人來體驗,才能砸吧出裏面那種恐怖的風味!”
青雀點點頭:“行吧,反正我也不怎麽害怕這些東西——哦,說起來,你怎麽不給素裳和桂乃芬也發個內測版本,素裳是仙舟人,小桂子雖然是化外民,但是這麽長時間下來,她不早就已經和我們一樣了嗎?”
霧青翻了個白眼。
“得了吧,就她倆。”
她倒也不是歧視素裳和桂乃芬。
但就這兩個人,去了綏園,在還沒有看到什麽異常的時候,就開始縮着脖子,聲音也壓得很低,警惕地觀察着四周,看到了什麽就直接蹦噠起來大聲尖叫,甚至還能暈過去的——
霧青:“我要是把這個游戲給她們內測了那才是真的害了她們。”
青雀轉念一想,覺得很有道理。
青雀:“所以說,這次的內測,是單我一個人獨自測試了,是嗎?”
這語氣……霧青覺得自己仿佛重新讀了一遍那本仙舟人學校階段必讀的名著。
“不是。”她非常簡潔且坦誠地告訴青雀自己并沒有那麽“專一”。
“上次我不是跟着桂乃芬和星一起去綏園了嘛,一直跟着我們的是實習判官藿藿——對對,就是那個尾巴變成了一團火的狐人族小姑娘。”
青雀:“你給藿藿發了一版?但是藿藿的膽子……應該比素裳還小一點吧。”
青雀覺得這裏面似乎有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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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為了照顧素裳和桂乃芬而沒有讓她們參與這次不正經內測,那麽,藿藿不也應該獲得一點照顧嗎?
畢竟,桂乃芬見鬼是尖叫,素裳是直接啪一聲趴地上了,而藿藿是能吐魂的呢。
霧青攤手,聳肩:“不是我的要求。”
她頓了頓,說:“是雪衣判官的要求。”
綏園事件之後,霧青表示自己真的加了很多部門的聯系方式,一時間甚至産生了少許我是不是犯事了的錯覺。
仙舟對外素來威風八面,對內的管理也還挺細致的,以至于,雖然仙舟上藏龍卧虎,民間往往蟄伏着各式各樣大隐隐于市的高手,但這些高手其實都是有在官方那邊進行登記的。
霧青以前沒有被要求過。
她在得知原來還有這個要求之後露出了“原來我這種雲騎軍服兵役時的優秀苗子其實都不能算是半個高手嗎”的可憐兮兮的表情。
寒鴉和雪衣都沒什麽表情,只有藿藿跑過來安慰她:“沒有覺得你弱啦……你以前也很厲害的,就是,如果以前的你突然魔陰身發作的話,十王司可以找到能夠保證将你帶走的判官,但是如果現在你魔陰身發作的話……我們可能就要去請将軍幫忙了,是這個意思。”
霧青:“……”
霧青:“???”
霧青難過:“我還沒到三百歲。”
“況且我剛開始還熱血澎湃地以為,登記是為了以後如果遇到什麽十王司和雲騎軍不方便出手的情況,你們就對跑腿的人說一聲快去魔芋爽工作室請制作人嘤。”
藿藿抿了抿嘴唇:“這種情況應該也會有吧,總之謝謝你願意幫忙!”
因為這些登記涉及六司下各自管轄的領域,所以,霧青将負責人們的聯系方式全都加了一遍——至于十王司這裏,她本應該只加一個藿藿,但是雪衣和寒鴉竟然在這時候表現出了少許在平日非常難得的情緒波動。
寒鴉:“加個好友吧,雖然我和姐姐平日裏沒什麽閑工夫,但若是有什麽事,你可以随時找我們。”
雪衣:“吾與小妹一樣。”
藿藿在一旁有些呆滞:“雪衣大人、寒鴉大人?”
平常也不見你們這樣啊。
雪衣:“先前還陽時,同小妹一起試了試《這個戀愛是非談不可嗎》,我與小妹都很喜歡。”
游戲內的時間流速和游戲外不太一樣,原本只攢到了一天的還陽,最後在游戲中玩了将近一個月,她們都體會到了難得的放松。
寒鴉:“若是下次魔芋爽工作室有什麽新作,還請推薦給我們姐妹,我們應該都會喜歡。”
藿藿睜大了眼睛:“原來霧青你就是魔芋爽工作室的制作人嗎!這個游戲我也特別喜歡!”
于是——
當霧青按照先前寒鴉和雪衣的要求,向還陽的她們介紹最近的新游戲《精靈世界:王者歸來》的時候就順便提了一嘴。
霧青:說起來,下一款游戲是恐怖游戲,是不是和你們平常的工作有些重合了?
雪衣:的确。
寒鴉:那這款游戲,我和姐姐就不嘗試了,我們更喜歡有陽光的天氣,和十王司的氛圍不一樣。
雪衣:但是游戲仍然是需要的。
寒鴉:诶,姐姐?
雪衣:可以給藿藿,她自己不也在練膽嗎?讓尾巴給她講恐怖故事,不如玩玩恐怖游戲。
寒鴉:姐姐說的對。
霧青忽略了姐控的口頭禪,發了個點頭的表情包表示自己記下了。
——“總之,這可不是我的想法,你看到了,這是十王司的兩位前輩對實習判官的關心。”
既然如此,那青雀也沒什麽好說的。
她點點頭,俄而輕輕嘆了口氣,雙手合十,頭頂上似乎有暖色的聖光灑下。
青雀:“那我祝藿藿在游戲裏一切都好吧——你這還是全息游戲?”
霧青點頭。
青雀:“會和現實聯動嗎?就像是《精靈世界》一樣?”
霧青:“……”
霧青戰術後仰,随後說:“把恐怖游戲和現實關聯在一起的話,你對那些原本就有點害怕的玩家也太狠了一點吧?”
她原本以為第一個為了代入感而把恐怖游戲做成全息的制作人就已經夠心狠手辣了,沒想到青雀竟然還能有過之而無不及。
青雀:“反正我不怕嘛,你等我進去看看,放心放心,游戲體驗報告少不了你的。”
她戴上全息頭盔,然後突然想到了什麽,單手托着頭盔下沿往上擡了擡,對霧青道:“配适的仍然是最新的那款全息頭盔?”
霧青點頭。
青雀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那我不敢保證我會不會被吓到了,這頭盔甚至能主動給我生成後背一涼的感覺。”
霧青笑嘻嘻:“說好的不怕呢?”
青雀翻了她個白眼。
她正式點開了霧青剛剛發送過來的安裝包。
片刻後,她發現自己站在一處大門門口,門上垂挂下深紅色的布簾子。
從布簾後頭,此刻正傳出來袅袅不絕、如同一線煙霧一般綿延牽長的唱戲聲。
青雀沒有急着先将布簾子挑開走進去。
她先回過頭。
此時她正站在非常潮濕的環境之中,呼吸到的空氣中的含水量有些過于明顯,甚至讓她覺得有些不太舒服。
——事實上這并不是沒有原因的。
外面正在下雨。
淅淅瀝瀝的雨并不大,玩家在剛剛進入游戲之後,第一時間會因為被簾子後面那個吊着嗓子的唱詞而忽略掉身後的雨聲。
青雀擡手,手指沾了一點雨水。
雨水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她在手指之間輕輕撚了兩下,撚幹了指腹後,她環顧四周。
這裏看起來,只不過是個普通的村落。
風格不像是仙舟已然啓航之後的,帶着幾分仙舟人當年還是短生種、仍然生活在古國所在的星球上的味道。
青雀覺得奇怪。
到現如今,仙舟已然丢失了當年古國所在的坐标,變成了一趟找尋不到來處的迷航。
雖然仙舟上的文明仍然是啓航時的那個文明,雖然風俗習慣也沒有因為漫長的八千年航行而改變上太多,但其實從短生種變成長生種之後,仙舟人……就沒那麽怕死了。
如果要塑造恐怖氣氛的話,最好的選擇應當是逐漸剝奪玩家擁有的安全感吧?
否則對于如今的仙舟人來說,在知道自己不可能那麽輕易地死掉,并且雲騎軍肯定會來救自己——甚至于每艘仙舟上都還有一位能力達到了足以毀滅星系級別的令使的情況下,一些普通文明的人會産生的恐懼,他們是真的已經相當不放在心上了。
這時候,如果仍然用古國時代的傳統……青雀沒把話說死,她只是覺得這樣塑造恐怖氣氛的難度肯定會指數級上漲。
不過,她對霧青還是比較放心的。
青雀原本還想要頂着這些細雨到外面去走走,去探索一下這個看起來頗為古樸的村落。
然而,她剛剛生出這個念頭,就聽到身後深紅色的布簾子裏面傳來尖尖細細的,仍然和唱戲時一樣吊着嗓子的聲音:
“外面的客人,下雨天還站在外面做什麽?進來喝盞熱熱的茶,将身子暖一暖吧。”
青雀皺起眉頭。
她非常清楚地知道這玩意背後必然有鬼。
她剛想叛逆一波說一句“你邀請我進來我就必須進來嗎?我就是喜歡淋雨,在下別號淋雨居士”,突然就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不受自己控制起來。
她的雙腿像是被插進了鋼管一樣,關節處似乎被塞進了機械機關。
裏面的人繼續用那比唱比朱明仙舟的花鼓戲還要吊着的聲音說:“客人,請進。”
她不受操控地撩開布簾子,朝着室內走去。
好吧,看來還真的是,只要對方邀請了自己,她就當真失去了說不的能力。
在越過這重從顏色上就讓她覺得有些不舒服、不适應的簾子後,青雀看到了一個小小的方形戲臺。
戲臺前面放着很多張方桌,方桌上頭擺着各式各樣的貢品,每張桌子上還都放着一只香爐,裏面插着顫顫巍巍的好幾把一把三根的香。
有些缭繞的煙火氣在這個封閉的空間內彌漫開來,令青雀覺得稍微有些嗆。
她定睛看向那些桌椅,發現每一張椅子上都擺放着一只牌位。
青雀感覺身體都掌控權又一次回到了自己手裏。
她沒有和臺上那個在臉上花着濃妝,穿着非常豔麗奢華戲服、戴着滿頭珠翠的戲子對視,而是非常叛逆也非常直接地扭頭就朝着布簾子外跑去。
這戲子肯定有問題,誰玩恐怖游戲還會在最前期的時候靠近這種一看就具備boss屬性的東西啊?
灰暗貧窮的戲臺上一個那麽富麗堂皇的戲子裝束,就算對方不是他到目前為止看到的唯一一個貌似是活人的存在,她都會非常确定地指認對方是整個環境之下最大的異常。
跑出去沒幾步,她的身體又一次徹底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青雀:“……”
看來,哪怕她擁有着一顆放蕩不羁愛自由的心,她仍然無法阻止自己的身體被束縛——哦,這在某種程度上,令她想起了自己在太蔔司的工作。
想要摸魚的心,想要通過表現得足夠差而被符太蔔掃地出門(反正也餓不死,大不了先去找霧青在她家蹭吃蹭喝,而做為将帝垣瓊玉從古書中複原出來的知識産權擁有者,哪怕沒有這層關系,她的後半輩子其實也只會衣食無憂),但卻因為被符玄看出了些許端倪而至今辭職無門,哪怕辯無可辯,仍然還在掌門人的位置上呆着。
甚至,平常要是太蔔有什麽比較重要的工作的話,還會第一時間考慮到她——“青雀,跟我走一趟。”
青雀心中幽幽地嘆了口氣:“唉。”
她大概是ptsd的有點嚴重了,倘若一天不從太蔔司離職,她的這個毛病就一天好不了。
好吧,在恐怖游戲裏,确實可能出現這種情況。被控制了嘛,不按照劇情走下去被劇情殺……是不可能的。
青雀當然不至于傻乎乎地嘗試能否在游戲中放出仙舟人都有的貯藏在丹腑中的力量,也不會嘗試現在的自己能否運用命途的力量、能否對戲臺上的那個戲子造成量子糾纏傷害。
游戲裏要是給予了她這樣的力量那才叫真的沒意思,做為一個百年老玩家,青雀花在恐怖游戲上的時間雖然遠遠沒有她花在帝垣瓊玉上的時間的百分之一多,但好歹也是一個入手過多款相應游戲的人。
她對于恐怖游戲還算是有些了解。
恐怖游戲嘛,要的就是提升玩家的代入感,剝奪玩家的安全感,能力越是普通玩起恐怖游戲來才越有那味,哪怕是最基礎的鬼怪都能夠将主角追得像是一條喪家之犬,不得不躲進狹小的空間中,一邊聽着自己急促的、勉強忍耐着動靜的呼吸,一邊數着自己的心跳,靜靜等待着命運的審判。
要是玩家修為通天這還玩什麽恐怖游戲,能夠随時請帝弓司命神降的天命之子哪怕是面對豐饒令使倏忽又會有什麽問題?
還不是一樣降維打擊直接射爆。
青雀安安分分地感受着自己的身體被操縱,坐到那些擺放着牌位的椅子中的一把上——這也是整個屋子內,唯一沒有放上牌位的一把椅子。
戲臺上的戲子道:“客人,請用茶。”
桌面上的茶壺自己飛起,在青雀面前的茶杯中倒入了七分滿的茶水。
那茶水看着,确實是看不出有什麽問題的。
青雀看着這杯杯底趁着些許散碎茶葉沫子的粗茶,心想,反正如果不按照這個戲子的話做,她的身體就會被掌控,與其等着被強迫,倒不如直接自己喝了得了。
她端起茶盞,一仰頭,直接将杯中茶水飲了個幹幹淨淨。
茶是溫茶,入口的溫度剛剛好,青雀喝下去,靜靜地等待了一秒、兩秒、三秒。
并沒有什麽事情發生。
嗯……?
那麽,這杯茶存在的意義是……?
她不敢怠慢,繼續等待着茶水在自己身體中的變化——直到臺上的戲子折了折袖子,晃了晃頭上的那些珠翠裝飾,開口:“奴便接着往下唱了~”
随着戲子那尖尖細細,時至如今仍然無法讓青雀分辨出到底是男是女的聲音在臺上響起、回蕩在這房間中那方寸的戲臺之上,青雀眼前的景象終于發生了變化。
像是開了時光倒流一樣,她看到這間不是很大的屋子逐漸變得豪華起來。
原本屋頂上蒙塵、剝落掉漆、甚至被時間逐漸磨平了雕飾的房梁重新變得彩漆,色塊與色塊之間甚至被塗上了泥金的線條。
燈也變得氣派起來,戲臺雖然仍然是小小的,但是上頭各種原本看起來灰撲撲的地方都變得鮮豔起來,甚至木頭上的一些灰塵、上方角落裏的一些蛛網……也全都被清理得非常幹淨了。
而那些原本放置着一只只牌位的座椅上頭,那些用鮮紅的墨填字的木牌,都迅速變成了人的樣子——雖然變成人的時間不盡相同,但是他們無一例外都停留在了一個看起來最為風華正茂的年齡。
而越是後變的人,身上穿着的衣服就越是奢華,從某個人開始,他們身上的錦繡衣衫甚至變成了官服,頭頂上也出現了官帽。
最後一個牌位。
青雀的目光落上去。
那最後一個從牌位變過來的人,他身上的官袍顏色是紫色的。
看起來……這是個最大的官。
是讓這一支興旺起來的老祖宗麽?也是蔭蔽後人的最早出現的一把大傘?
青雀做出了這樣的猜測。
随後,她看着這人站起來,手中端着一盞酒。
他像是完全看不到自己身邊跟着坐着的這些人一樣,對着臺上沒有任何變化的戲子敬了一杯:“還請您以戲請神姑,蔔我成仙之運、家族飛升之運。”
臺上的戲子點點頭,妝容濃豔卻端莊的一張臉呢上,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少許,那雙眼睛上吊的眼角,也随着她臉上的笑意而顯得愈發往上勾去。
“尚書放心,奴這便請神姑臨凡。”
接着,那戲子開始咿咿呀呀地唱起來,唱的調子過于百轉千回,以至于青雀這個聽朱明花鼓戲都不需要看字幕的人這會兒覺得自己已經有些聽不懂了。
但她能夠感覺到,随着戲曲逐漸漸入佳境,唱詞的速度逐漸加快,有一股外來的力量,降落在了這個戲子身上。
青雀從這股力量中感覺到了壓迫,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緊繃,很有沒有覺得自己的血液的流動速度都不自覺地加快起來了——哪怕是她在摸魚的時候被符玄抓了個現形的時候,她都沒有感覺到這麽大的壓力。
等青雀再一次對上那名戲子的雙眼時,她發現對方原本棕黑色的雙瞳此時變成了無情的銀白,那種白色幾乎和眼白本身融合在一起,就仿佛這戲子生來就是個沒有眼瞳的人一樣。
戲子唱完了戲後站定,再開口的時候,聲音也不是先前那種吊得高高的聲音,而仿佛是在寬廣的金殿之中,反複來回搖晃震蕩了數百遍之後傳來的,層層疊疊的神性聲音:“秦氏代代,虔誠奉神,今日沐恩,賜人丹一味,無上之妙品、衆玄之法門,食之可使壽數長增,見攀雲乘鶴,飛仙而登天之路耶。”
人丹?
難道是用人煉成的丹藥嗎?
青雀聽着聽着,覺得這個說法好像有些耳熟,似乎從哪兒聽說過……
是從霧青那兒?
确實是從霧青那兒。
青雀很快便想起來,自己先前聽霧青說起過藥王密傳那幫子人幹的狗屁破事,其中就有活取持明髓入藥,以做為穩定那些靠着吃藥,讓自己進入他們眼中更為強大的魔陰身狀态的人的心智的藥物成分。
這裏是從這個事件中獲取的靈感?
如果是這樣的話,如果玩家做為人丹的原材料,那确實算是個挺恐怖的劇情,但是不知道在玩家的身體會被控制住的情況下要如何絕地反殺……
等等!
先前一直讓自己保持在上帝視角,用游戲評論員的身份看着游戲中的種種設計的青雀突然意識到了個問題:
不對啊。
我現在是玩家啊!
而臺下,那名官位最高的老祖宗已經恭恭敬敬地從座椅上站起來。
他站起來後,房間中的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來,青雀下意識跟着一起站了——在這種情況下,其實從衆是最能夠保證玩家安全的行為。
老祖宗磕頭。
其他人也都開始磕頭。
青雀:“……”
她跟着跪了下來,但是磕頭的動作當真是做得非常的不情不願,腦袋看着是已經虛虛地貼到了地面上,但是比起旁邊那些人咚咚咚将腦袋在地板上叩出非常實誠的聲音來的行為,那就真的相差太多了。
這都什麽年代了還跪跪跪的!
當代仙舟人除非是去給帝弓司命上香,否則絕對不可能這樣跪下,甚至往往去給帝弓司命敬香的時候也不一定要跪,反正只要心誠則靈,心誠就一定能得到帝弓司命的庇護……嗯,做為仙舟人,其實某一個人就算不是很虔誠了也一樣會得到庇護。
不過說起來,面前的這個戲子身上的,好像确實也是個神。
青雀趴在地板上,聽着那個大官對臺上已然降臨附身的神靈說:“信衆秦既月,請神姑示下,求問人丹在何處?”
臺上那缥缥缈缈的聲音:“汝心心念念所求之物,此時已然近在眼前。本座見你心誠,已用大法力自未來地取人丹、及你後代數百衆,與你同集此處,你此時肉眼凡胎,見之不得。”
神姑嘆了口氣:“也罷,既然已經做到如此份上,便是為你開一天眼,也不妨事。”
那自稱秦既月的人驚喜連連,叩頭不已,腦袋和地板接觸的聲音接連砰砰地響在房間裏:“多謝神姑、多謝神姑,神姑法力無邊!”
青雀悄悄将腦袋擡起來了一點點,看向上方的戲臺。
這一看不要緊,她直接對上了神姑那雙銀白色的眼睛!
那雙眼睛似笑非笑,朝着她瞥過來,像是要将她整個人都給看穿、看透一般。
而且……戲子的身體其實也發生了變化。
原本雖然畫了極濃的妝容,以至于甚至就連男女都不能清楚看清,但好歹還是個非常正常的人類。
但現在,她只見得:對方那從寬大的袖子中伸出的手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她看不清的符文文字,一行行,一排排,緊鑼密鼓地湊、擠在一起,像是數不清的蒼蠅蚊蟲一般,讓原本白皙的手變得像是黑皮。
青雀本來沒想要歧視人家的,但是……這玩意真的是一眼看過去就覺得很惡心。
她的心态是真的非常好,哪怕到了現在都還能站在游戲測試者的角度思考:這應該是游戲本身配合上了全息頭盔營造的效果,不錯,至少從反感延誤方面來說,這種初始的感覺已經刻在了她的意識中,現在的她對于神姑的初始好感值已經下降得非常厲害了。
徹徹底底降低到了負數。
神姑若無其事地掰斷了一根手指,手指斷掉的地方一滴血都沒有流出。
青雀看得覺得自己的手指幻痛。
——哪個冤種過來唱個戲,結果發現自己的手指沒了一根的啊?
手指在斷掉的瞬間,原本附着上皮膚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符文漂浮了起來,它們像是吸着手指的營養一樣壯大起來,而那根手指則在瞬間變得幹枯、最後只剩下蒼老的皮包骨頭。
那些壯大後的符文,在青雀看來就像是污水橫流一樣,讓她下意識地産生惡心的感覺,但并不強烈——游戲的為了體驗,确實是犧牲了一些比較極端的感受。
但如果做得過分真實的話……
青雀覺得這會兒自己就該摘下全息頭盔,用力嘔吐了。
這還是算了。
符文一個個飛下來,沒入每一個跪在地上的人的頭頂——除了她——而那些人在獲得了符文後,一個個從地上擡起頭來,雖然仍未站起來,但青雀已經能夠看清那些腦袋裏。
他們的額頭上,一行行的黑色符文浮現出來,雙眼也變成了和神姑一樣的銀白色。
這些人激動地互相握住手——父親端詳着兒子張開了雙臂,兒子則不敢置信地看着父親年輕時的樣子,老祖宗看着自己那滿堂的兒孫,露出了欣慰且驚喜的笑容,口中不停地念叨着“多謝神姑保佑”。
乍一看,這樣的情形似乎非常父慈子孝,非常其樂融融,那種天倫之樂甚至會讓人覺得心頭一暖。
——前提是忽略掉他們已經變得詭異起來的外表的話。
而那根幹枯到只剩下皮包骨頭的手指此時仍然沒有落地,而是如同羅盤上的指針一般朝着某個方向偏轉。
神姑臉上帶着慈悲的微笑:“随指可見,人丹所在。”
青雀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見那根幹枯的手指徑直朝着她的方向飛了過來,像是能夠在地圖導航軟件中看到的定位箭頭一樣垂直着飄浮在她的頭頂上。
青雀:“……”
這是活生生把人往死路上逼是吧?
先讓玩家在生死之間産生出足夠強烈的恐懼,然後——
她看見原本那些行動舉止上雖然表現出了對神姑的狂熱,但至少還會記得些父子親情、家庭傳承什麽的一廳的人全都像是變成了餓鬼一樣,朝着她這邊撲過來。
“人丹……人丹!”
最前面的那個,手指已經快要摳到她的眼睛上來了。
青雀下意識地做了個掙紮的動作——雖然此時她的身體又一次恢複了那種被禁锢着、被束縛着的感覺,但是畢竟這次關乎的是命。
誰說游戲裏的命就不算是命了?
青雀掙紮得格外大力。
然後——
她眼前一黑又一亮,她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明亮的窗戶,暖調的陽光從幹淨的玻璃外頭照進房間裏頭來,因為整個房間內部的陳設都是偏白的,所以這些外部的光芒甚至讓室內看起來有些……明亮得刺眼。
這分明就是丹鼎司中最常見的病房。
青雀皺了皺眉頭。
這是個夢嗎?一個預知類的夢境?
不等她做更多的思考,她躺着的窗邊就響起了一個平靜,但是聽着非常溫和的聲音:
“你醒啦?”
“下次就算遇到再怎麽難過的坎,也請不要像這次這樣大把吃安眠藥了,心情很是沮喪的時候,可以給我打個電話,我的手機是二十四小時開機的——你看,我也是個心理醫生。”
“說起來,剛才你在昏迷的時候做了幾個幅度很大的動作,眉頭也皺得很緊,是坐了什麽噩夢嗎?”
*
“尾巴大爺……我……我不敢玩。”
藿藿縮在沙發上,甚至還是沙發的角落裏,懷中抱着軟綿綿的抱枕,雙手将抱枕勒得緊緊。
她的聲音怯生生的,帶着能夠清楚感覺到的哆嗦。
一旁,漂浮在半空中,五官顯得非常q版、和那些傳說中的歲陽簡直不是一個畫風的尾巴對這話已經産生了免疫。
它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然後靈活地翻了個白眼。
“不是你自己說要壯膽的嗎?話都說得十王司上下人人盡知,就連不是十王司的人都知道了,你現在知道怕了?怎麽在別人前頭說自己要嘗試更多恐怖的東西鍛煉膽子的時候不知道把嘴封得嚴實一點呢?”
藿藿瑟瑟發抖:“嗚嗚,尾巴大爺,我下次再也不說這種話了,但是……但是今天……”
但是今天的游戲是雪衣大人和寒鴉大人特地從霧青那邊要過來的安裝包啊,且不說霧青那邊是不是會等着她給出一些反饋……就是對不起雪衣大人和寒鴉大人的心意,她都會愧疚到死的……
藿藿那雙可憐巴巴的眼睛已經變得濕漉漉起來,眼淚都快要被她急出來。
“尾巴大爺怎麽辦……要不你附身我吧,你膽子大,你代替我玩……反正我知道的東西你也都知道嘛……”
聲音越是到後面就越是弱氣,最後甚至已經變得快要無法聽清了。
尾巴:“……”
尾巴呵呵冷笑:“啊——平常休息的時候去長樂天和宣夜大道買點心吃的時候,就記不得讓我附身,現在遇到害怕的事情了,就想起來我了?門都沒有!”
藿藿:“我錯了!尾巴大爺!就這一次……你幫幫我吧,如果我被吓死了,那你不還要重新找宿主嗎?如果找不到像我這麽合适你附身的人,你豈不是也要被封印進造化烘爐裏面去嗎?”
尾巴:“……”
尾巴:“呸呸呸,你莫要咒老子!”
尾巴在呸出了些許青綠色的火星子之後,也放軟了語氣,苦口婆心地開始勸起了藿藿:
“你說你,家裏不還有我在嗎?你怕什麽,人家都已經為你那可憐的小膽子考慮了那麽多,還特地給了你一個不是全息版本的游戲安裝包,你玩就是了。”
藿藿:“那、那我要是害怕呢。”
尾巴看起來對這種可能發生的情況絲毫不在意:“那就哭咯。”
藿藿:“我肯定會被吓到的,我晚上會坐噩夢的!”
尾巴:“你把你那幾個上次認識的朋友喊過來,晚上一起睡不就完了?仙舟上不是有句老話,叫……人多不怕鬼嗎?”
藿藿非常心動。
她其實并不怎麽清楚上次桂乃芬和素裳在一探綏園時所遭遇的,于是覺得這兩位因為上次的事情而結緣,現在關系相當不錯的小姐妹既然在平常生活中那麽元氣滿滿,想必晚上和她們一起睡的話,應該也會在很有趣的夜聊中進入夢鄉吧?
這樣的話,應該就不會輕易想到恐怖游戲的內容了——睡眠質量就這樣保住啦!萬歲!!!
藿藿用力點頭:“那我就聽你的了,尾巴大爺!”
她抿了抿嘴唇,然後站起來。
她現在站在客廳裏,她就把其他房間和客廳相連的門都給關上——在全部關完之前,她甚至還跑去上了個廁所,一副今天在開始玩這個游戲之後,她就要賴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地靠着抱枕和尾巴大爺提供的安全感讓自己縮在安全區裏的樣子。
尾巴看着藿藿匆匆忙忙跑去上廁所的樣子,輕輕嗤笑了一聲。
但除了嗤笑一聲外,它也沒再唱衰或是“恐吓”藿藿,還提醒她:“把你最喜歡的那幾個小零食拿到客廳裏來,你要是害怕了就吃甜食,吃着吃着就不害怕了。”
藿藿怯生生:“真的?”
尾巴:“老子什麽時候騙過你?”
藿藿:“騙過的次數可多了……”但是她還記得自己一會兒進入游戲之後看可是需要尾巴在一旁提供保護的,于是說到這裏就閉了嘴。
尾巴大爺要是生氣了,她能抱的最大的大腿可就沒了……
不過尾巴已經聽到了,它氣鼓鼓地噴了兩個火星子。
藿藿爬回沙發上,她打開了這個游戲。
然後一開始就被有些詭異的有些荒蕪的村落的氛圍給整得哆哆嗦嗦起來。
“尾巴……尾巴大爺,這個地方,看着……”
她想說這個地方看着甚至比起綏園來還要讓她不舒服一點。
尤其是那個尖尖細細的唱戲聲。
藿藿的手指攥緊了懷中的抱枕。
指甲甚至都在過分用力下壓得有些細細發疼。
藿藿看着荒村,又調轉游戲鏡頭,看了看“自己”背後的布簾子,小聲問一旁的尾巴:“尾巴大爺,你說……你說我現在從這個村子裏跑出去可行嗎?”
在藿藿轉動鏡頭的時候,尾巴也一直都在旁邊看着。
這種帶着幾分陰森森,像是有濕冷的意味沁入骨骼的感覺,讓它這個沒有骨頭、且經常被當成鬼的歲陽都感覺到了幾分不舒服。
尾巴沉吟片刻,然後說:“你試試呗?”
能跑就跑,不能跑的話……也不算太吃虧,反正這游戲總不至于有什麽如果偏離了主線就對玩家進行懲罰的措施機制……吧?
尾巴還在想着如果跑出去之後遇到了一時間打不過的怪物,它要怎樣讓藿藿相信自己不是在坑她,順便把這個小妮子那顆敏感易碎、格外害怕恐怖的心給稍稍填補填補,就聽見一旁的藿藿:
“尾巴……已經跑不出去了……我的角色、我的角色她不聽使喚了。”
尾巴:“莫慌,這應該是強制要走的劇情,無所謂,随便它去。”
它現在覺得……這游戲似乎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尾巴撇開了眼睛。
它不過是個歲陽,一個被封印在了藿藿身上的能量體,它練什麽膽子,對吧?
藿藿并未注意到此時的自己已經被“抛棄”了,仍然哆哆嗦嗦:“哦、哦好的。”
被唱戲的請去喝茶的時候,藿藿的聲音已經繃緊了:“我、我能不喝嗎?我才吃了頭孢——不是,我才吃了瓜,瓜和茶一起吃是要拉肚子的……”
等到臺上唱戲的被附身,還弄斷了自己的一根手指時,藿藿的聽起來已經快要碎了。
“你、你不要弄這些東西……”
再往後,被手指指着、那群被“開了天眼”的人像是瘋了一樣朝游戲中的主角撲過來的時候,藿藿尖叫一聲:
“啊——你們不要過來啊!!”
“藿藿!”尾巴被這猛地一聲尖叫吓得不清,眼看着藿藿應激似的将手機往外一扔,來自宿主的情緒此時也部分傳遞到了它的身上,這團青綠色的火焰的燃燒頓時都僵住了一瞬。
下一秒,它噗地吐出一口火焰。
青綠色的火焰當即吞沒了整個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