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正尋思着,“洞察”效果觸發。
眼前一閃而過,是久遠的畫面。幾秒的“窺視”,讓傅藏舟眼睛發熱發疼,腦袋一木,像是被鈍器猛擊了一把,霎時間發懵。
氣息陡是淩亂。
讓細心敏銳的男人捕捉到了,當即是一聲詢問:“怎麽了,小舟?”
蒙圈半晌,鬼王大人揉了揉額角,對宿桢搖搖頭:“沒什麽……”
目光聚焦葉三娘的面容,眼神微妙。
适才……
他看到的是這女人“投胎”那一瞬的畫面?
“窺探”生死之奧秘,實乃禁忌。
才會忽覺渾身不适。
好在戰紋本是“天賦”,激活之後亦算作“本能”。
不是心存故意,也毫無惡意,所以被“警示”了一下下,倒也無傷大雅。
回想起剛剛神異而玄妙的畫面,傅藏舟略作掩飾,從袖籠裏掏出生死簿,翻開後一目十行。
居然真的找到葉三娘的信息。
然而奇異的事發生了。
生死簿上“葉三娘”竟活得好好的,生年卒月無一絲異常。
既如此,眼前這位“葉三娘”,可以肯定,對方真真切切是個亡鬼……是個什麽狀況?
或者該問,其到底是什麽人?
悄無聲息放出一絲感知。
手指同時撫在生死簿葉三娘的名字上。
更是驚異了。
單從“氣息”判斷,生死簿顯示活着的葉三娘,與眼前亡魂葉三娘,确确實實是同一個人。
莫非生死簿出現故障了?
抑或……
傅藏舟默默盯着女人,腦海裏一“幀”一“幀”回放着之前窺視到的畫面。
毫無遮掩的目光,讓葉三娘面露一絲尴尬與不自在。
幸而靠近邊關,風氣開放,男女大防不算太重,否則一般良家女子被個男性這樣“輕浮”打量,怕不早就羞愧死了。
殷修竹幹咳好幾聲,試圖提醒想事情想入神的某鬼王。
鐵面剛直的趙知府毫不忌諱,直問:“不知葉氏有何不妥,引得這位郎君如此端詳?”
按下疑惑和某些猜測,傅藏舟收回視線,泰然自若、答非所問:“我見這位夫人氣色不虞,”轉頭吩咐着跟随者,“你陪葉夫人進帳篷打點一番吧?”沒忘給一男一女解除疑慮,“放心,她同樣是女子。”
趙煦面露狐疑,許是對“恒王殿下”頗有些信任,嘴唇微動,沒說着什麽阻攔的言辭。
殷修竹領命,對葉三娘作了個“請”的姿勢。
葉三娘有些緊張的樣子,下意識望向她信賴的州同大人,見對方輕輕點頭,悄悄舒了口氣,打起精神對殷修竹禮貌地笑笑,安心跟着人進了帳篷。
這頭,試探趙煦的事全權交給宿桢。
傅藏舟對着生死簿,視線在葉三娘與其前夫洪穆的名字間來回,陷入沉思。
經由交涉,趙知府同葉三娘留下,答應與他們一起赴往含州。
于是再次啓程,本欲前往林州的宿桢,二度更變計劃,跟傅藏舟繼續同行。
——畢竟其此行的目的就是趙煦。
随行的“七曜童子”們則兵分兩路:
寶精、丹嬰與靈清跟去含州;
樞明領着餘下人等奔赴林州。趙煦失了魂魄,萬一有什麽個變動,有他們護持,也好及時采取應對措施。
七月十五,也即傅藏舟的生日,一行人抵達含州城。
正值陰陽交替的節點,是民間傳說的“鬼節”。
道家稱之“中元”,乃地官赦免亡靈的日子。
與昱國其他路州不太一樣,燕南路因接壤顯國,而顯國推崇佛教,久而久之難免受到影響,尤其在慶林八州,人們過的往往是“盂蘭盆節”。
且不管稱呼如何不同,節俗有什麽差異,總歸都是百姓祭祀先祖、為亡靈祈福的日子。
自七月十四開始,持續數日,當然了,十五是“重頭戲”,據說在昏時,城中将舉行盛大的祭典,人們還會去青河畔放河燈。
自然這一天,含州城頗是熱鬧了。
街道兩旁的商販,很多在賣燒紙啊香的,祭品什麽,以及給死人在陰間用的紙錠。
頭一回過中元節的傅藏舟,頗覺新鮮,不由得放慢步子,東張西望、興致勃勃。
殷修竹湊到他身旁,壓低嗓音:“看這些鋪席賣的東西,大人,我突然有一個構想。”
傅藏舟對這姑娘算蠻了解了,滿腦子生意經,這時說起甚麽“構想”,難道……
“游雲小築也想做死人的生意?”
“大人英明。”
殷修竹微微一笑,态度含糊,轉而問:“可否請大人告知,市面上這些祭祀用品,對亡者真有用嗎?”
傅藏舟道:“不能說一點用也沒有,但大多不過是活人的自我安慰。”
不知跟随者有什麽計劃,便耐着性子,細細講說所謂“人間香火”的原理。
不提大多數人死後直接回歸天地了,便是少數“存活”的鬼魂,哪怕有人每年燒香拜祭,可能根本“享用”不到香火的。
無論是燒紙錢,或供上祭品,真正起作用的是拜祭者的“信念”。
信念足夠堅定且強大,被祭祀的亡魂有所感應,才能受到好處。
“鬼乃陰神轉化,”鬼王大人說,“因執念而生。除非有正統的鬼修之法,或者幸運撿到天材地寶,若不吞噬他人的力量,天長日久,執念或是消磨,或是沉迷其中漸失理智,難逃魂飛魄散的結局。”
又道:“人間祭祀,只有極為虔誠,被祭祀的鬼有信念衣托,才能長久留存。”
“原來如此。”女鬼語氣慨惋,“倒不如死了幹淨,否則做鬼真的挺慘的。”
傅藏舟搖頭:“人不能長生,鬼當然也一樣。‘能量守恒’,你應該懂得的”
殷修竹聞言好奇問了個題外話:“那……沒有輪回的話,新出生的人靈魂是怎麽來的?”
要是以前,鬼王大人說不準就被這個問題難住了,想到他在葉三娘身上“看到”的那幾秒畫面,道——
“亡魂散逸,成天地之氣的一部分。
“而天地之氣,在新生兒降世的一剎那,受先天之炁牽引,進入人體,與生機交融,形成元神,元神跟血肉産生‘反應’,神氣化魂,才有了神魂。
“有魂便有‘魄’,是人的精神……按照科學的說法,可以理解成腦電波。所以執念強的,容易化鬼,或者像常春那樣,信念太強、精神有所感應,陰神便獨立了。
殷修竹恍悟:“這樣啊……”
遂是一笑:“聽地官大人一席話,真是勝讀十年書。”
傅藏舟不由疑惑:“地官?”
女鬼繼續笑:“不都說中元節是地官的誕辰嗎,大人您今天生辰……怪不得每回大家喚您‘判官大人’,您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太對。”
傅藏舟:“……”
然而他也不是勞什子地官。
甚至想到主線考核通過的那一天,系統慶賀他成年……都不确定,今天是不是他真正的生日了,畢竟如果他真是爺爺撿到的,按理說是不知道生日在哪一天吧!
不過他對生日什麽也無所謂。
這樣想着,就聽女鬼說:“給忘了說,大人生日快樂。”
“謝謝。”
對方問:“大人今年是二十周歲吧?不舉辦冠禮?”
傅藏舟回:“官家道‘鬼節’加冠不好,請人蔔筮後,定在桢哥的生辰那天,說是大吉。”
殷修竹點點頭,話鋒一轉,回到最初的話題:“聽大人剛才一番解說,我對做‘死人的生意’一下子有更明确的主意……”
洋洋灑灑,長篇大論,堪稱是雄心勃勃。
傅藏舟聽着頭大:“你讓我發行冥幣,然後由游雲小築代理,賣給那些活人,再讓活人燒給死人?這不是坑人嗎?”
他發行冥幣,跟凡人疊的紙錠燒錢沒什麽區別,又不能在幽冥百貨買東西。
“怎麽是坑人?大人可是地官,代表的是權威。”
殷修竹循循善誘:“我們把自己發行的‘冥幣’賣給那些亡魂的家人,回頭給亡魂分發路引,按照一定彙率,往他們賬戶轉真正的冥幣。
“也是善舉啊,他們有了冥幣,可以從私人商鋪買冥食啊靈石,吃飽肚子不挨餓,大家也就少了争鬥,‘治安’自然好了。
“對大人來說,冥幣不過是在外轉一圈就回來了,白賺陽世活人一大筆錢。”
傅藏舟有聽沒有懂,道:“陽世賺到的錢,對我沒什麽大用。”
他不缺金銀財寶。
殷修竹簡直是恨鐵不成鋼:“這些錢回頭我投入到位面交易系統,倒買倒賣,買靈石啊法器,直接省了一筆開銷。”
傅藏舟聽到這,終于有些意動了,但還有疑慮:“可我将真的冥幣轉給那些亡魂,他們不一定會回頭買你的東西吧?就算買了,錢也不可能全部回籠,會征稅的。”
稅收雖然彙總在自己的主系統,卻不屬于他能動用的。
殷修竹扶額:“治安好了,有了小財,說不準就有了其他人開通私人商鋪,”尤其一些異類,不缺寶物,包括不少老鬼,肯定有壓箱底的好東西,“大人您既然想到稅收,就該知道,市場規模越大,稅收越多啊!這些稅收将來肯定大有用途的!”
女鬼細細講述了半天,榆木腦袋的鬼王大人總算開竅了。
殷修竹還在說:“天長日久,大人根本不需要黑白常春做‘說客’推銷路引,異類跟人一樣有需求,有需求就得互通有無,路引方便好用,大家不擔心交易買賣被坑蒙拐騙……自然而然,路引就成了大家身份的象征,慢慢具備公信力,襄助大人樹立權威。”
傅藏舟:“……”
果然“無奸不商”嗎,不過……
這姑娘腦子真靈活,關鍵是她不光會說,行動力更加強悍。
鴨梨山大。感覺自己除武力值和一個“外挂”系統,簡直就是一無是處。
“就按你說的。”想到什麽,補充道,“回頭你寫個企劃……是叫企劃吧?我請桢哥參考一下,你沒意見吧?”
殷修竹毫無意見:“當然沒有。發行‘冥幣’投資不菲,哪能光靠嘴皮子動動就下決定?”
傅藏舟有些許憂慮:“我的積蓄……不多。”
女鬼道:“生意都是從小做到大。就算大人積蓄豐厚,在現世發行‘冥幣’,一開始也不見得有太多人買賬,咱們按部就班一步步來。”
傅藏舟聞言安心:“行,照你說的做……”
話音未落,系統刷起存在感,提醒他激活新的隐藏任務,告知金庫體系更新,發行冥幣屬于“財政支出”,無需宿主動用私人積蓄,直接用金庫儲備即可。
同時貼心附上一套冥幣印制與防僞法。
陽世的人燒了“冥幣”,在陰界有賬戶——即綁定了路引——的亡魂,戶頭直接存入餘額,省卻傅藏舟轉賬這一道手續。
傅藏舟:“……”
已經沒有任何詞語,能表達他此刻的心情。
桢哥胸存宏願,跟随者也有大志,系統更是野心勃勃。
他這所謂“鬼王”,卻是一臉懵逼、兩眼茫然,不知身在何處了。
惡狠狠地在含州游雲小築分店,吃掉一整桌蘊含着靈氣的美味佳肴,才漸漸平複了心情。
桢哥說道對,術業有專攻,
他不長于謀劃,也不懂得經營,只要做好……
呃,種好田、養好豬?
同時提高武力,建立完善的修煉體系,賺取多多的冥幣,成為跟随者們最堅實的後盾,就可以了!
郁結頓時消解了。
眼下,還是先把趙知府與葉三娘,乃至桃花煞的問題給解決掉吧!
寶精打探消息回來了。
果不其然,生死簿沒出錯,這含州城的“葉三娘”活得好好的。
但有些奇怪的地方,引人深思——
其一,活着的“葉三娘”與死了的葉三娘,長得一模一樣。
傅藏舟早在生死簿上看到葉三娘的信息時便反複确認過,亡魂葉三娘其魂魄是完整無缺的,不存在說一部分靈魂分離獨立的情況。
其二,“葉三娘”的美名,或更準确地說是“豔名”,近半年可謂“譽滿”含州。
人人皆贊,其恍如神仙妃子,貌美而才全,而德行兼備。
傅藏舟:“……”
這一番表述,怎麽聽怎麽都覺得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