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旁人再如何義憤填膺,聽靈清的說辭,白朔認罪歸認罪,絲毫卻沒有悔過之心。
其悔只悔在不夠“沉心定氣”,行事冒失急切,讓人捉住了把柄。
還自覺懷才抱器,言辭哓哓,道,世人蒙昧、碌碌庸庸,燕雀哪懂鴻鹄之淩雲壯志。
傅藏舟:“……”
“世人”也是被黑慘了,不是“愚鈍”就是“蒙昧”。
說這些話的個個超凡脫俗,好像皆不食人間煙火似的……
不由得搖頭。
白朔這種人根本就是無藥可救。
縱使真相大白,兇手被逮捕歸案,被害才子們的性命已然無法挽回,再聽對方厚顏無恥一番“懷才不遇、壯志未酬”的言論……簡直讓人郁悶到不行。
鬼王大人暗嘆了一聲,纾解着心口這一股郁氣。
算了。跟變态殺人狂講什麽道理,不過是自找沒趣。
反正他的任務順利完成了,也算間接挽救未來某些才子的性命,勉強是個心理安慰。
至于那勞什子白先生,交由本地縣官苦惱去罷!
傅藏舟一邊收取任務獎勵,一邊暗暗盤算。
沒想到這一回的任務,當真跟異類毫無關聯,那……
往後再接到任務,是不也得多考慮考慮人類的因素?
話說回來,白朔的所作所為,與惡鬼也沒什麽區別了。
偏偏鸑鷟澗風水奇特,可掩人耳目,如果系統不讓他插手,其犯下的罪孽,說不準一輩子也不會被人發覺?世人還驚嘆其才學、贊譽其風骨。
且看紅山書院學子們,一副無論如何不願相信其兇殘真面目的态勢,搞不好其“才名美譽”留名青史……想想就糟心透頂。
便是白衣常春,不像同窗們一樣敬慕白朔,也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居然真的是他……”
語氣喃喃:“沒想到這樣不學無術、喪心病狂的一個人,靠着‘偷’取他人的才學,竟讓他欺世盜名、诳時惑衆了整整十八年?!”
嘆了一聲感慨道:“果真世人多愚昧!”
忍不住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這家夥,說得好像他不是“世人”之一似的……好罷,對方确實算不得“人”了。
傅藏舟面上淡淡:“倒不至于說‘不學無術’,白朔其人本身應該是十分有才氣的……”
或許比不得他害死的那位“知交好友”,但通過其供詞分析,其人根本不通巫咒之術,光靠煉屍煉油,“偷取”他人才學簡直是異想天開。
其揚名天下的那篇文章,理當是真正出自他本人之手的。
“說到底,是他不自信、嫉妒心太重罷了。”
白衣常春疑惑道:“可他在授課時,前後差異确實明顯。”
“大概……”傅藏舟含糊地回,“是有病吧。”
心理有病。
白朔嫉妒其朋友,歸根到底是自覺才學不夠,在殺人吃了對方腦髓後,自以為獲得對方的才學,就“發揮超常”,寫出了令文豪巨擘都驚豔的文章……
然而在潛意識裏,認為自己的才氣是“借”來的。
借來的東西如何能長久?
時日久了,自然而然就“江郎才盡”。
再遇到被稱為詩賦鬼才的趙俊,刺激之下惡念再生,理所當然才學又回來了。
于是循環往複。
聽了這番解釋,白衣常春不由得驚奇:“天底下竟有這等奇事?”
傅藏舟瞟了他一眼。
反正,連不懂術法的凡人,都能在足夠的意念堅持下,自行分裂了靈魂……此間還有什麽奇事不能發生?
他說的這些也是推測。
聽着不可思議,但現實中不是有一種“疑病現象”嗎?
明明沒有病,丁點兒不舒适,就懷疑自己有什麽嚴重疾病,然後真的就病得很嚴重。
白朔不是疑病症,卻是類似的心理狀态。
“若是如此……”
白衣常春嘆息:“真是可惜了。”
可惜無辜喪命的才子們,也可惜在白朔之才。
在一旁聽着二人對話的女鬼,殷修竹也是一臉郁悶:“是啊,簡直不敢相信……”她小小聲地說,“我從小就學着白朔的詩文。”
“從小”兩個字語氣微重。
傅藏舟聽懂了。
沒想到在“歷史”上,白朔還真的流傳千古了!
再看傅白,一副被打擊過頭的樣子。
不僅在于其好友的慘死,更是因為知道了兇手,竟是他最仰慕的白先生……大受刺激。
讓傅藏舟不由得好奇:“那位白先生到底多有才啊?”
一個個或糾結,或郁悶,甚至是痛苦的,一副信念崩潰的姿态。
白衣常春奇怪地看向問話之人:“大人從沒讀過白先生的文章或詩賦嗎?”
隐約知道某鬼王來歷的殷修竹輕聲解釋:“白先生有‘詩仙’之美名……”
“詩仙?”白衣常春揚起眉,“小生倒是頭一回聽到這樣的贊譽。”
傅藏舟頓時感覺不好了,同樣是不贊同:“就他,詩仙?”
問過他家祖宗太白的意見沒?
嗯……雖然太白姓李他姓傅,但種花民族是一家,說太白是他祖宗就是他祖宗!
殷修竹趕緊解釋:“是別人……”含糊其辭,“這樣評價的。”
鬼王大人聽罷不服氣。
從白衣常春那借閱了白朔寫的文章,包括幾篇最有名的詩賦……讀不太懂,咳。
好壞高低,還是有些感覺的,确實是文采斐然,然而絕對配不上“詩仙”的名頭。
為“撥亂反正”,無聊至極的鬼王大人花了些許冥幣,從幽冥百貨買了一本詩仙詩聖全集,挑了幾篇脍炙人口的詩篇,謄抄過後給一衆人傳閱。
反正“限時優惠”花不了幾個錢。
系統大概是怕他想念故鄉吧,偶爾刷新一些屬于另一個世界的、跟修煉無關的書籍啊玩具的,此先他沒多餘的冥幣,一直沒舍得買罷了。
真正目的是安慰一下傅秀才。
想不到好法子,不如讓對方“棄惡從善”——抛棄白朔那樣惡質偶像,換真正有才的詩仙詩聖仰慕。
這一無意之舉的效果非常之好,好到傅秀才漸漸忘了傷痛,沉迷研究“詩仙”“詩聖”的篇章不可自撥。
連殷修竹都忍不住求鬼王大人多謄抄一些好詩好句。
真沒想到,這姑娘還是個愛好詩詞的文藝少女。
傅藏舟答應之餘,有些納悶:“為什麽你們就确定這些詩不是我寫的?”
穿越小說不是常有主角,把種花上下五千年的詩詞歌賦抄了個遍,回頭人家都以為是他/她原創之作,嘆為驚人嗎!
女鬼幹笑,不知怎麽回答。
相處得更久的瑜娘,平常不在正式場合的情況下,面對“判官大人”倒是無所顧忌,撲哧地笑了一聲:“連奴家這樣不認識幾個大字的,都知道‘美輪美奂’是說房屋富麗堂皇的,之前……”語氣揶揄,“大人誇紅山風景好,說什麽‘美輪美奂’。”
言辭不太含蓄,只差沒說某人是個文盲了。
傅藏舟聞言耳朵燒熱,他也不是不知“美輪美奂”原意的,不過在現代時亂用成語什麽的早習慣了。
宿桢淡淡地掃了一眼女鬼們。
瑜娘讪讪閉上嘴,拉着她新結識的小夥伴殷修竹跑遠了。
白衣常春摸了摸鼻子,識趣地将空間讓給一對有情人。
“桢哥,”鬼王大人委委屈屈,“您是不是也覺得我……草包啊?”
男人沒直接回答,言辭含蓄,語帶安慰:“術業有專攻。”
手指流連在那張蒼白妖異的面容上——
“小舟尚且年幼,便有甚麽不懂的,慢慢學來即是,毋需因此頹喪。”
頹喪倒不至于,就是剛剛……有些丢面子。
好在桢哥善解人意,一席話說的,讓人心裏像喝了熱湯似的,舒坦極了。
轉瞬便将“黑歷史”抛在腦後。
也沒惱羞成怒,丢了面子的鬼王大人,對跟随者們還是多有包容的。
殷修竹喜歡詩仙詩聖的詩,他也很幹脆,趁着閑暇有空,謄抄了個千百首,做成冊子,贈與對方,包括傅秀才啊常春,乃至宿桢都人手一冊。
此時任誰也沒想到,“詩仙”“詩聖”篇章流傳到千百年後,引發無數争議。
譬如說李杜到底是哪個時代的人;
比如他們生在哪、長在哪……
有人甚至懷疑“憑空出現”的詩仙詩聖是否真有其人。
然後就有人考證,傳出“詩仙”“詩聖”之名的是鼎鼎有名的男王妃傅藏舟;
這位男王妃來歷未明,據言是海外來客,所以在此前聞所未聞的“詩仙”“詩聖”絕壁不是昱國人,說不準是外國人。
于是外國之一的某國說,“詩仙”“詩聖”是他們國家的;
引得另一些外國人士不滿,引經據典,證明傅藏舟的父親乃是東渡之客,由此推斷“詩仙”“詩聖”實則是他們的文化瑰寶。
便是第幾千幾百回隔空掐架;
上到學術争論,下到幾個國家網友打口水戰。
除此,在詩仙詩聖選集裏提到的一些地标,諸如天姥山啊岳陽樓,各個省,甚至某一省內好幾個市,都說他們那的山和樓,才是詩裏寫的那個。
再有就是詩裏寫到的一些人物,諸如孟浩然啊汪倫,也引發了諸多的讨論。
更有人分析“詩仙”“詩聖”的詩,推斷歷史出現了斷層,明顯兩位偉大的詩人生活在昱朝以前,那是一個沒被史書記載的年代。
當然,還有極少數人開玩笑說,也許“詩仙”“詩聖”其實是男王妃編造的身份,搞不好那些詩都是他寫的……
被衆人一致怼了回去。
搞笑呢,那位男王妃可是出了名的“草包美人”……咳,不是在罵人。
“草包美人”是大衆對那位男王妃的“愛稱”,也是有典故的。
考古發掘到疑似聶桢真跡的“書法作品”,寫着——
“草包飯包,容華夭夭,吾以為榮耀。”
這一句話其後得以迅速流傳,成為衆所皆知的聶氏名言之一。
傅藏舟:“……”
千年後的事情太遙遠,現如今誰也無法預料。
此刻一行人離開了學院,踏上回杏花裏的路途。
除了新的跟随者殷修竹,同行的還有兩位常春。
白衣常春曾說過一句,願“效犬馬之勞”,沒得到回應,之後也就沒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