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傅藏舟很實誠地回:“不阻止難不成看着你自盡?”
女子沉默了少刻,忽是雙手捂臉,聲音飄忽:“我哪裏是自盡了……”下一刻又道,“倒不如狠下心自盡,一了百了。”
劉嬸将女子攬在懷裏拍了拍,語氣和緩帶着慈愛:“有什麽事想不開的,非得自盡才行?或是受了什麽冤屈?有冤屈找趙大人,他可是真真正正的青天大人。”
趙大人?傅藏舟覺得在哪聽過……啊,對了,難不成是桢哥提過的,為官公正、為人剛直的建安府知府?
女子搖頭,語氣慘然:“哪裏稱得冤屈,是我一意孤行,如今木已成舟,悔之已晚……”
她說得不清不楚的,但應該不是遇到什麽冤情。
劉嬸順着她的話,道:“便是做錯事,回頭也不晚,改正了就是。”
女子油鹽不進:“回不了頭,回不了了……”
丹嬰忍不住出聲了:“切莫激動,為你腹中孩子也要……”
不提醒這一聲還好,女子不過是一副失魂落魄的姿态;
這一提醒,好似戳中了痛點,丹嬰話沒說完,女子猛是揪着自己的頭發,“啊啊啊”尖聲叫了起來……歇斯底裏,如瘋如魔。
激動到了極點!
在場的沒料到這般神轉折,都被吓了一大跳。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宿桢是唯一例外。
尤其某少年鬼王,聽到丹嬰說女子懷着孩子,正訝異着呢,張嘴欲言,被一聲尖叫驚得險些咬了舌頭。
啞巴更是吓得直蹦跳,蹿到劉叔身後躲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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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麽個情況?
衆人面面相觑,很是茫然。
劉嬸面有難色,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傅藏舟被吵得頭疼,正待出聲,忽覺危機襲來……
“你們對青兒做了什麽!”
伴着這一聲怒喝,來人毫不遲疑,果斷朝“鉗制”着女子的劉嬸劈掌,直指天靈蓋。
其動作之迅疾,不到一息,便是縱移了十餘丈。
似乎是輕生女子的熟人;
正發着瘋的女子,見到了來人,一把抱着頭,尖叫聲越發凄厲了。
然而傅藏舟無心再管她是個什麽狀态,神經繃緊,早在來人出手的一剎那,一個閃現,截斷了對方去路。
同樣是一掌,反拍向對方。
掌風相擊,餘威沛然。
雙雙被震得後退了好幾步。
傅藏舟心中駭然。
這個人……不,這不是人,實力好強!!
對方眼神驟變,許是跟少年鬼王一樣的想法,本是滿臉的焦慮,霎時間化作警惕與厭憎——
“哪來的野鬼在此作祟?”
這話說的……
搞得自己好像是壞蛋?對方是不誤會了什麽?
念頭一閃而過,來不及深思,甚至沒空出言反駁,乃因來人的攻擊一下子變得威猛無比。
其身形變幻莫測,其攻勢密集如雨。
傅藏舟不敢稍有松懈,全力應戰;
否則哪怕一個閃神,說不得就會被對方擊傷。
論術法,來人比不得他花樣百出、精妙絕倫;
然而,其近戰能力極強,甚至比長風略勝一籌。
走遠程法術攻擊流的少年鬼王,每每一被近身,就苦不堪言了。
便是打出了真火。
對方不管不顧的攻擊,徹底惹惱傅藏舟。
管他是不是誤會!
這人忒不講理,偏偏是他遇到的最強敵手!
他自己受傷無所謂,怕就怕波及到在場其他人。
便是毫無顧忌,十指尖甲彈出。
嘴唇輕啓,吞噬着對方的氣。
一時竟沒留意到,因着換牙,左右尚沒長完全的尖牙,倏然“長”長了些許,尖銳鋒利,猶如獸齒,
遂由被動反擊變成主動攻擊,影閃現,緊逼着對手,截斷其所有退路;
掌心是一陣吸力,将人抓取了,十指猛地一撕。
對方忍不住痛哼了一聲……
真是個刺頭。
咬牙拼着被撕去了胳膊的一塊血肉,也不願妥協認慫;
甚者其依然有餘力反擊。
就在傅藏舟一個牙癢癢,差點撲上去咬人時,忽聞熟悉的男聲傳來——
“小舟接着!”
是桢哥。
本能信任着男人,少年想也沒想,一掌打向敵人,以攻作守,另一只手飛快地接過被丢過來的東西。
藏舟劍。
傅藏舟心裏一松,持劍的手微微用力,将屬于自己的鬼力,灌注其間。
因着這把劍為他親手煉制,盡管讓宿桢“認主”了,依舊不會排斥他的力量。
腦中浮現桢哥的招式,下一刻少年步伐變化,一改粗暴的撕抓作風,結合着術法,像模像樣施展着一套劍法,準确的說,是“匕法”。
與此同時召出黑棺,以輔助攻擊。
來人攻勢勇猛,最開始用黑棺鎮壓,竟沒壓得住。
直到傅藏舟以匕法近身作戰,間或施展讓人眼花缭亂的術法幹擾,再有黑棺懸在半空,釋放着封印之力……
漸漸才打蔫了對手的氣勢。
遂一鼓作氣,就在黑棺差點要封印對手時,不知何時停止尖叫了的女子,忽是一聲急呼:“不要啊,夫君——”
居然是輕生女子的丈夫?
傅藏舟動作一頓,思慮了不到一秒,将黑棺收回;但也沒放松警惕,狠狠地一腳将人踹出一段距離。
省得對手抓着空隙,挾持在場活人作質。
女子推開劉嬸,匆匆忙忙跑向被踹飛的男“人”:“夫——”
就在離對方一丈遠時,不知為甚麽忽而頓足;
那一聲“夫君”卡在喉嚨,沒喊出來。
女子丈夫傷得不輕,卻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傷勢,眼神貪戀望着女子,急切地問:“青兒你沒事?”
女子,也即“青兒”默然了少許,搖頭:“你誤會好人了,是他們救……救了我。”
男子一愣,目光轉向少年鬼王,遂撐着身體,勉強爬起站穩,對一衆人作揖道歉:“多謝諸位救了內子,在下一時情急,誤會了……”
傅藏舟忍不住在心裏嘟囔:
說得輕巧,有人誤會就把人往死裏打?
果然精靈的腦回路與衆不同吧?
沒錯,青兒的丈夫是精靈。
早有說,精靈實為靈氣凝化,天道雖加諸重重束縛,但能凝結實體的靈氣……實力怎麽能不強大?尤其這一位,顯然用心修行過,更是強中好手。
然而想起在鳴柳山莊遇到的兩個精靈,思想膚淺的少年鬼王,難免對這一種族有些許偏見。
這些精靈真會玩。
跟凡人成親了不說,連孩子都搞出來了?
天道居然能容忍?
唔,這麽一想,勉強忍着放“地圖炮”的沖動:
能在天道爸爸的威壓下茍活,且得機緣延續子嗣,此精靈絕壁沒作過惡,甚至能肯定其行善無數,積攢了很多功德。
就是性子沖動,太過火爆。
便這時,好不容易冷靜了些的青兒,情緒陡是急轉直下,激動到語無倫次:“不要呼什麽‘內子’,郭瑜,說好了……”聲音顫抖,“說好了我們和離。”
這姑娘翻臉跟翻書似的!剛還擔心喚“夫君”呢?傅藏舟默默吐槽,目光投向精靈。
名叫“郭瑜”的精靈面色難看,忍了半天傷痛,終是沒忍住咳了好幾聲,語氣似痛苦似隐忍:“青兒……”
感覺正在上演一出愛恨情愁、糾葛複雜的情感劇。
少年鬼王暗想,這對夫妻真挺奇奇怪怪的。
丈夫的身份問題撇除,明顯極是愛重其妻的;
做妻子的,對其丈夫好像也隐藏着關心,關鍵在于,她應是早知道其丈夫不是人類……适才他與精靈打架,這女子丁點兒沒意外的樣子。
莫非,青兒意圖輕生,是夫妻倆鬧矛盾了,一時沖動?
如果是這樣,也太沖動了罷!
懷孕了近三個月的身子,再如何遲鈍,不可能察覺不到異常?
傅藏舟揉着額角,滿腦子被問題擠爆了。
那頭夫妻氣氛僵硬而沉默。
一衆無關的外人更不好随意出聲攪和夫妻間的事。
少年鬼王正想着要不他們撤,将地留給這對小夫妻解決矛盾。
不想,變故陡生。
适才精靈誤以為一行人是惡徒,出手毫不留情;
傅藏舟的回擊幾乎也是下了死手。
縱然黑棺收起,可煉化過一絲陽炎之氣的藏舟劍,附着着謂之九幽冥煞焚天焱的魂火,至陽至陰,極盡毀傷之威、殺伐之力,對一切存在皆能造成極恐怖的傷害。
藏舟劍數次擊中精靈,更莫說,在之前尖爪撕扯掉其一大塊血肉……
故而這叫郭瑜的,傷勢頗有些嚴重。
再加上其妻的言辭,在精神上許是也受到莫大刺激,這不一刺激,“激動”得變回了“原形”。
精靈是靈氣凝結,真正原形就是一團看不見摸不着的氣;
但就像在鳴柳山莊那只貍貓,以及堕落前“原形”本是兔子的邪靈,此一物種往往在降世時,感應着周遭,甚者一個什麽動物正好路過,靈智将開未開的精靈凝結實體,會下意識根據環境“模拟”一個形态。
待實體凝成,此形态便是本體原形。
精靈“本體”多見動物植物。
開了智,他們跟許多成精成妖的靈物一樣,常會二度拟化一個人類軀體。
故此,偶爾窺見精靈真容的人類,難免将其與妖怪精魅混淆了,統歸在魑魅魍魉、妖魔鬼怪的範疇內。
扯這麽多,只因……
面癱臉少年徹底破功,滿臉是大寫的囧。
郭瑜的原形居然是……
居然是蛞蝓!!
尼瑪!
你能想象一只放大了數百倍的蛞蝓,是多麽、多麽的惡心!
注:此“惡心”非是侮辱性評價,乃胃部翻湧、嗓子蠕動,純粹的生理性反應。
少年鬼王腦洞大;
看到精靈本體,腦海裏不由自主浮現着自己伸爪子撓着大坨“鼻涕蟲”、甚至還“動嘴”吞噬的畫面……嗓子眼頓時一陣翻湧,好容易才抑着想吐的感覺。
比他反應更誇張的是青兒。
冷靜時明明是個儀态端莊的大家閨秀,此時跟瘋了一般“啊啊啊”地尖叫,神經質地大喊“變回去變回去”,一副崩潰到了極點的模樣……
然而精靈傷重,才維持不住人形,哪是能說變回就立馬變回的?
也無所謂了。
青兒一口氣沒提上來,白眼一翻倏地往後栽倒。
——好在傅藏舟出手及時,略施手段,隔空托起女子,沒讓人摔實了……可沒忘記其懷着身孕,最忌諱碰撞之類。
原形态的郭瑜竟口吐人語,語中焦急而頹喪:“青兒!!”
傅藏舟眼神飄忽。
東看看,細看看,就是不想看那辣眼睛的“一坨”;
遂注意到劉叔劉嬸,乃至穩重如“七曜童子”,俱是一臉驚呆了的模樣。
就連桢哥,視線也微妙地飄移。
許是變回原形,情緒難以自控,巨型“鼻涕蟲”嗚嗚咽咽,很是傷心的姿态。
流了一地的……眼淚?
可是黏糊糊、亮晶晶的液體真特麽讓人不适。
無語凝噎,不得不出面打破這尴尬到了極致的僵局。
“這位……不如請尊夫人進帳篷小憩,正好這裏有一醫者,尊夫人身懷六甲,如今驚厥昏迷,也不知……”含糊其辭,“讓丹嬰給她診斷一下,你意下如何?”
精靈止住眼淚,甕聲甕氣地回:“多謝了。”
是一陣忙亂。
劉嬸守着昏過去的女子;
丹嬰在診治。
其餘皆是男性,不好進帳篷,便等在外面。
傅藏舟瞅着“眼巴巴”翹首凝視着帳篷的精靈。
扶額。
翹着的是頭吧?觸角挺明顯的。
話說眼睛在哪裏?
這種生物,哪怕實則是精靈拟化的,也搞不懂其構造……神奇的存在。
“帳篷太小,經不得你擠進去。”想到對方是被自己打成這“一坨”,害得人夫妻矛盾激化,不免有些歉意,好意安撫,“觀尊夫人的氣,應當沒有大礙,”強調了聲,“孩子也沒問題。”
精靈悶聲道:“謝謝這位大人。”祛除火氣,其性子倒顯得“憨”了,沉默了少刻,道,“适才真是冒犯了,”略作解釋,“我找青兒找得急火攻心,一時莽撞才……”
傅藏舟搖頭沒在意,遲疑了一下下,到底按捺不住滿心的疑問:“尊夫人為何……想不開?”
好罷,其實他看到了精靈本體,以及青兒剛剛失态的表現,幾乎猜到了怎麽一回事。
大概是,白娘子與許仙的性轉版?
郭瑜苦笑了一聲,沒直接回答,反問着,像是問少年鬼王,也像在自我質問——
“她真的寧可自盡也無法忍受我了嗎?”
真是悲劇。
傅藏舟忍不住有些同情,可是一看到那一大坨吧……
趕緊将目光轉向他家桢哥,嘴上回應了一聲:“我們救她時,她吞鹽……”自殺兩個字沒說出口。
忽然想起一件事了。
轉而道:“尊夫人雖情緒激切、難以自已,話裏話外好似不是真要自盡。”
郭瑜聞言恍惚,喃喃道:“她是不想要我的孩子。”
傅藏舟:???
嗯?感覺很有故事。
大概是心中苦悶,急需宣洩,抑或少年鬼王屬于“同類”,心生親近,精靈慢慢說起了青兒“自盡”的原委——
然而長篇累牍,是兩情相悅、郎才女貌、哀婉凄絕、至死不渝的愛情故事。
傅藏舟:“……”
精靈說:“我顧慮異類身份,不敢許諾青兒終身;青兒性子烈,不願退縮。”
一開始他用家境貧寒作借口回絕青兒,青兒作為豪富人家掌上明珠,竟舍得優渥的生活,放棄金銀首飾,換上布衣荊釵,甘與他共苦。
精靈本就心系青兒,如何不意動?
可是看多了人類與異類結合的悲劇,他不敢輕易涉足人間恩怨。
青兒失望又氣怒,情急之下縱身躍入深潭,以死相激;
郭瑜被吓着了,奮不顧身,跳入潭水将心上人救起。
算是有了肌膚之親,便是出于世俗禮教,青兒也只能嫁給他了。
無奈之下,精靈跟心上人坦誠,其實非人類,乃“精怪”化形。
哪料青兒膽識非同尋常女子,一點兒也沒忌憚,堅定表示她愛慕的是郭瑜這個人,管他本體是阿貓或者阿狗。
甚至興致勃勃,要他變回原形一觀。
郭瑜出于莫名的猶豫,拒絕了對方要求,每每提及自己的原形便是含糊其辭;
好在青兒除了偶爾行事激切,為人通情達理,見他好似有難言之隐,也不再提及讓其變回原形一事了。
經歷這番生死,二心情意更篤,哪怕青兒的父母看不上“貧寒出身”的郭瑜,在女兒堅持下,終是點頭同意了兩人婚事。
婚後夫妻相處融洽,志趣相投,生活越發圓滿幸福。
郭瑜不想讓妻子跟自己過苦日子,便借跑山貨的名頭,悄悄将其出世地的寶物,那些上等的藥材之類,分多次、輾轉不同州府,倒賣賺取無數金銀。
青兒父母見女婿踏實能幹,慢慢消除了芥蒂,真正接納了對方。
眼看日子越來越紅火了,意外發生。
精靈每逢降世的日子,靈氣便出現紊亂,不得不變回原形。
一直小心翼翼掩藏原形的郭瑜,因着身體不适、思緒昏沉,一時沒留意到回了娘家的妻子悄悄回來了,便……
後續參考許仙看到白娘子的反應。
原來,青兒天不怕地不怕,唯有一樣“東西”,是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便是軟體無骨的蟲子。
哪怕是蜈蚣也好,最厭惡的便是蛞蝓這樣的存在。
聽到此,傅藏舟簡直是槽多無口。
怪不得青兒說她“一意孤行”,合着這兩人是“自作自受”?
倒也不能這麽說,正常人的腦洞,想到妖魔鬼怪,絕對想不到其原形是一條軟塌塌、黏糊糊的蟲子。
然而精靈更是無辜了,他一開始便堅決拒絕青兒的心意,唯一做錯的是,在表明身份時心有顧忌,沒坦誠個徹底。
“青兒清醒後,自請讓我休棄,我如何舍得,一開始是不允的,”郭瑜苦笑,“岳父岳母也罵了青兒胡鬧。青兒雖厭憎我,終歸心有不忍,只堅持說和離,沒對任何人提及我的真實身份……”
但是這個年代,離婚不是那麽好離的。
哪怕青兒父母愛女心切,也無法接受女兒說風就是雨的決定,對女婿越發周到,覺得自家女兒太胡鬧了。
至此,雙方尚沒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
青兒常回娘家,避免與丈夫見面。
不料突如其來的“喜訊”,打破了僵局。
青兒被查出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
精靈喜出望外,畢竟作為天道難容的異類,幾乎沒有延續子嗣的可能。
沒想到情緒冷靜了一些的青兒,聽聞這個“喜訊”徹底崩潰了。
她無法忍受肚子裏長出一條蛞蝓。
郭瑜有心解釋,卻每每碰壁。
青兒試圖打掉孩子,可到底是異類與人類的結合,凡俗藥物不起作用;
急切之下,她幹脆敲打起腹部。
把自己差點打出內傷,孩子仍是無恙。
郭瑜無法容忍妻子自殘并傷害孩子的行為,強行将人帶回家拘禁起來。
青兒素來機靈,竟成功逃脫了。
不知怎麽便跑到了南山。
傅藏舟恍然大悟:“所以尊夫人吞鹽,實非自盡,而是……打胎?”
蛞蝓生命力頑強,最大的弱點是懼鹽。
青兒的想法很容易理解,肚子裏有條“鼻涕蟲”,怎麽也打不掉,那就吞個幾斤鹽,直接腌死對方吧!
可惜古代常識缺乏,便是吞了鹽,鹽也不可能進到宮巢。
反倒害得自己差點命喪于食鹽中毒。
至于後來為什麽撞樹,想想那姑娘的性子,屢次三番打胎不成,一時情急想不開……也是正常。
郭瑜聲音苦悶:“我雖化形蜒蚰,卻非真正的蜒蚰,怎麽可能懼怕鹽?”
傅藏舟也是嘆氣。
都什麽亂七八糟的破事。
然而吧,青兒雖然有些神經質的感覺,生長在水鄉的他莫名“感同身受”。
哪天桢哥變成鼻涕蟲,他也不敢保證自己不會膈應。
想想,從小到大,蛞蝓這種東西簡直是心理陰影一般的存在。
他老家雖不在江南,但四面環水,氣候濕潤,看着“光鮮亮麗”、風景如畫,但是蟲子什麽的,尤其鼻涕蟲……多到糟心。
哪怕他家房子裝修得頗是明亮幹淨,一逢下雨天,就不知從哪爬出幾條蛞蝓。
經常在無意間,發現洗臉臺上有一條亮晶晶的“鼻涕印”,甚至有時候連杯子啊梳子什麽,你能想到的地方,都可能爬過這種生物。
最可怕的是,老家天氣偏暖,這玩意兒一年四季皆出現。
所以在老家時,廚房長年備存着十袋鹽。
每逢陰雨,便極有先見之明,将食鹽灑在洗臉池、地漏等一切可能連通外面的出入口。
唯一慶幸的,是馬桶好像從沒被蛞蝓爬過,否則撒鹽的法子便不好使了……畢竟人有三急。
便想起了那個夏天,為省幾毛錢的電費,晚上不開空調,貪涼直接睡地板上,正值汛期,然後……嗯,自行想象。
瞟了一眼超大號蛞蝓,傅藏舟忍無可忍移開了目光。
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我也死心了。”郭瑜心灰意冷道,“便瞞着岳父岳母,說好了與青兒和離,然而孩子……無論如何不能讓青兒亂來。”
倒不是他多麽舍不得得來不易的子嗣——舍不得是肯定的,可這不是最關鍵的——異類與人類結合,有違天和,一般不可能有孩子的,但一旦有了孩子,這孩子絕不能輕易打掉,會讓母體遭受到不可逆轉的創傷。
面對妻子的厭憎與逃避,郭瑜終歸不願讓其受到傷害,哪怕被一再誤解。
傅藏舟聽罷默然。
這只精靈,作為一個丈夫,着實完美、無可挑剔。
只能說,青兒高估了自己對郭瑜的感情,最初時兩人便不該在一起罷?
故事講完了,丹嬰悄然出現,低聲說:“她已經醒了。”
蛞蝓頓時激動,那姿态,想立刻沖入帳篷似的。
傅藏舟無奈阻止:“冷靜點,你總不想再吓昏了尊夫人吧?”
`
少年鬼王掀開帳篷,面上冷漠,心情複雜到了極點……他怎麽就莫名其妙,答應替精靈傳話,攪和進人家夫妻的破事當中?
再一次打開系統面板,确定這一回沒收到任務。
真不想多管閑事啊,然而……
精靈也确實慘,還被自己打得一時變不回人形。
“你是……”
不知劉嬸說了什麽,沒看到超大號蛞蝓,青兒的情緒平靜了一些。
“我替郭瑜說一件事。”
青兒面上一變,輕輕咬唇,到底沒再“發瘋”,道:“說什麽。”
“你肚子裏的孩子……”見女子神色扭曲,趕緊加快語速,“不是蛞蝓。”
“怎麽可能?他,他是那樣,他的孩子……”女子眼神不善,“我雖生了悔意,卻絕沒有做過有失婦德的事。”
傅藏舟愣了一愣,繼而有些囧,這姑娘想哪去了,怎麽以為他懷疑這孩子不是郭瑜的?
搖頭:“你誤會了我的意思。”
便是耐着性子,跟她說明精靈是怎樣一種生物,并就精靈拟化本體的原理細細講述了一遍。
“其實郭瑜挺倒黴的,他化形時,就跟懵懂嬰兒一樣什麽也不懂,”也許剛巧附近爬着一條鼻涕蟲吧,“陰差陽錯拟化成了蛞蝓本體……看他的樣子,對自己的原形也是深惡痛絕。”
女子沉默,良久捂臉,語氣頹然:“我知是我過分了,郭郎是再好不過的人,可……我實在克制不住自己。”
傅藏舟點頭,反正他不是來勸分勸和的,道:“郭瑜只想讓你知道,孩子不能打掉,會傷害你自己。”
青兒有些激動:“我寧願傷害自身!”
傅藏舟趕忙再開口:“你腹中孩兒真不是蛞蝓形态,他乃靈氣所化,托身于人腹,只可能化作人形。”
青兒搖頭:“你讓我怎麽相信?”
“很簡單,我……”
沒等少年鬼王說清楚,青兒忽是警惕:“你為什麽幫郭郎勸說我?”便是一臉恍悟,身子往後縮了縮,“你跟他一樣吧?你原形莫非也是蜒蚰,所以才一個勁兒的幫他說好話?”
都哪跟哪啊?
傅藏舟正想辯駁,說他才不是什麽精怪,是鬼王……唔,萬一這姑娘怕鬼,被自己吓昏了怎麽辦?
“不如我給你變‘原形’,”想到才學的拟形術,“放心,我絕不是蛞……蜒蚰。”
青兒有些緊張:“你變,好知道是不是在哄騙我。”
第一百次暗嘆不該多管閑事,傅藏舟也不知事情怎麽就發展到這一步。
——希望,第一次用拟形術能成功吧!
變成什麽呢?
貓或狗?
寵物型的那種,小姑娘大多喜歡這一類毛茸茸、軟乎乎的動物吧?
意念變幻間周身流動着淺淺暗光。
傅藏舟暗叫一聲“糟糕”——
等等,他明明還在猶豫變成什麽形态,其實沒真的用拟形術,身體咋不受控制發生起變化?
青兒緊緊地盯着少年,忽是睜大眼:
咻地一下,本是高挑削瘦、清麗隽秀的少年,變成一只……
圓乎乎、毛茸茸的……毛團子?
真·團子,一個标準的○形、正好夠兩個巴掌合攏捧住的,毛球。
毛球長着一對圓溜溜的大眼睛,小小的嘴巴吃驚地張開,露出一對小小的尖牙非常、非常的……
青兒一時忘卻煩惱,甚至忘了毛球是個少年,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在毛球的身上“惡狠狠”地戳了幾戳。
好、好可愛!
傅藏舟被“戳”得苦不堪言,為什麽連手腳都變沒了,還能感覺到這裏是胳肢窩啊?
姑娘別戳了,癢得他快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