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給親愛的初華:
在開始寫這封信的時候剛過零點,正好是你出生的第三天,我是你的母親印女,你的爸爸魈正在哄你睡覺。他已經從一開始的手忙腳亂逐漸變得得心應手了,我看得出你已經昏昏欲睡,你那柔軟小肚子在有規律地起伏。鑒于你爸爸已經照顧了你整整六個小時,我想這點面子你應該還是會給他的吧。現下四周很安靜,我只聽到你爸爸輕輕的哄覺聲,還有窗外隐隐約約傳來的融雪滴落的聲音,我想,這或許是一個絕佳的機會讓我靜下心在這裏和你說說話。因為你爸爸不讓我下床,所以我是坐在床上寫的這封信,字跡不太漂亮了,稍微有些難為情呢,不過信紙是他特意拜托了春香窯的香藥師制作的,有淡淡的琉璃百合的香味,據說能留香百年,很好聞吧。
冬雪已經開始融化了,雖然空氣仍是寒咝咝的,但我知道這是春天的征兆,我和你爸爸都很高興你能在初春降生,因為你的名字就和這四季的起點一樣有意義。
初華,在剛得知你的存在時,我的大腦有一瞬間完全放空了,思緒是一片空白,原諒我當時的不知所措,在遇到你爸爸之前,我從未想過自己還會有一個孩子,即使和你爸爸在一起之後也很少去想孩子的事,當然,這并不意味你是一個不讨喜的意外,恰恰相反,你與生俱來就是我們最珍貴的寶貝,你是我們孕育的第一個生命,大概率也會是最後一個,毫無疑問,你将擁有我們所有的偏愛與關懷。
說來慚愧,我對母親這一身份總是有一種無所适從的感覺,我和我母親之間摻雜了太多的恩恩怨怨和小心翼翼,以至于我有一段時間非常擔心自己能否做到正确地接受愛,好好地表達愛,而不是渾然不知地傷害。但反過來說,我也将我的遺憾希冀在了你的身上,或許你就象征着我對母女關系的和解,你的出生是我人生一個新的起點,在愛的這條路上,我或許會走得有些磕磕絆絆,需要學習和磨練,我們或許會争吵,會傷害到對方,為彼此流淚,但我愛你,我甘之如饴,也希望你爸爸會是我們之間一個不錯的粘合劑。
在你出生之前,我們曾經歷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戰争,在如今這片和平安定的土地上,曾發生過無數次與璃月子民生死攸關的惡戰,在這些戰役中,沒有人能夠獨善其身。作為幸存下來的那群人,我們總是以不同的方式去紀念曾經一切戰火還未燃燒的日子,這也是你名字的由來,初華——最初的年華。有時候念起你的名字,我也總是不自覺地想起故人,想起那些充斥着血淚與犧牲的過往,移霄導天真君、鳴海栖霞真君、白溟……這都是些讓你陌生的名字,即使讓你記住,對于早已仙逝的他們也無更多意義,不過,這對我這樣內心軟弱的人已經算是一種極大的安慰了。
初華,我的小初華。你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孩子呢?是像我多一點,還是像你爸爸多一點呢?你會喜歡吃杏仁豆腐嗎?你愛笑嗎,長大後會感到寂寞嗎?媽媽好期待你長大,期待看到你充滿好奇地看着這個世界,期待你自由地交流、自由地奔跑、自由地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但很可惜,我們也不能保證你的未來一帆風順,你是仙人的孩子,守護夜叉的血脈,流淌着璃月的血,你的肩上注定了比普通人要多一份責任。這個世界并不只有糖果與陽光,在肉眼不可及之處仍然滋生着黑暗與紛争。初華,我們為将你帶到這個不完美的世界說一聲抱歉,但,我們愛你,希望你一定要記住這一點,作為父母,我們會努力讓你愛上這個世界,讓你不後悔來到這個世界走一遭。
不知不覺寫得有些多了,你爸爸在催着我睡覺,他這次終于把你安穩地放進搖籃裏,我第一次見到他臉上露出這樣如履薄冰的表情。前幾次的嘗試總是以你的忽然睜眼告終,你爸爸說你一定要在睡前看到我才會睡着,我嚴重懷疑他是想要讨我開心才這麽說的,因為你的眼睛現在睜得還沒有半塊摩拉大。但你知道嗎,你在笑的時候,我也會笑,你看向我的時候,我也會看向你,你向我伸出雙手的時候,我也會伸出雙手擁抱你。
初華,我的小花骨朵,我最愛的女兒,媽媽愛你,能生下你這樣可愛的孩子,我很幸福。
永遠愛你的,
媽媽。
整理完信紙,将信封收進抽屜,燭光之外是一片漆黑,已經是深夜了,印女放下筆,将小桌子從床上放下去,輕輕地吹滅了蠟燭,等她做完這些動作,發現魈已經閉上眼睡着了,估計他是累得夠嗆。初華就躺在他們床旁邊的搖籃裏,偶爾咂咂嘴,正在熟睡。
她在床上聽着他們兩道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呆呆地躺了一會兒,發現自己沒什麽睡意,可能是因為剛寫完信,內心還比較激動。她側過頭,面朝着魈,他看上去累極了,眼下泛着一圈烏青,她算了算,估計他有五天都沒怎麽睡覺,從她羊水破了到現在就一直守在她身邊,那慎之又慎的樣子叫她又心疼又想笑。
她安靜地看了一會兒,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的臉,掌心貼着他的臉頰,用拇指指腹順着他的眉毛慢慢抹過去,一下,一下。她聽見他似乎小小地咕哝了一聲,微皺的眉心才逐漸放松了下來。
她輕輕地笑了一下,準備翻過身睡覺去,剛一動作就聽見魈迷迷糊糊的聲音。“印女,怎麽了?是初華哭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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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沒辦法。印女又翻了回來,伸出手臂攏住他的頭,讓他靠在自己的胸口。“沒有,她睡得很香,睡吧,我的小鳥。”
她又順着他的頭發,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梳過,她感覺到他的額頭靠着她的鎖骨,人在疲憊的時候總是會想窩在最令自己安心的地方,而魈幾乎要把整個自己都縮在這個懷抱裏。
過了一會兒,就當印女以為魈已經沉睡的時候,她忽然聽到胸前傳來他悶悶的聲音。
“印女。”
“嗯?”
“……我愛你。”他動了動,眼睛依然閉着,仿佛還是半睡半醒。
“……我也愛你。”她親了親他的頭發,不久就睡着了。
2
“印女你快看啊!”歸終擡手舉着剛滿一周歲的小嬰兒向她喊到,獅子王的經典poss。“初華在笑!她被我逗笑了!”
初華的頭發長長了一些,像太陽花似的一根根立在腦袋瓜上,頗有獅子鬃毛的感覺。
“初華經常笑的,你這不算什麽。”留雲矜持地擡了擡眉,對歸終說道,然後一擡頭對着小嬰兒笑靥如花,“你說是不是呀小初華?”
回應她的是初華更加興奮的大叫,她笑得太歡,口水從她肉粉色的牙床流出了嘴角,歸終驚呼一聲趕忙用口水兜給她給她擦拭。
初華看到印女靠近,沖着她盡情地揮舞手臂,一邊發出咿咿呀呀的笑聲。
“這孩子,或許是個練武的奇才。”浮舍一只手捏着下巴,一只手捏着茶杯,另外兩只手一左一右摟着他的好兄弟,說道。“你看初華的手臂,揮得多起勁兒。”
“你差不多得了,你昨天還說她的書法天才,因為她抓了一只沾了墨的毛筆。”彌怒扶額,無語地撇了他一眼。
“是不是天才都沒關系,健康就好。”魈抱臂站着,眼睛沒有一刻離開過女兒。
“哦喲哦喲,果然當了父親就是不一樣!”應達突然上前,趁魈一時不備,壓着他的腦袋就是一頓猛搓,“小弟!要好好帶孩子,知道嗎!”
沒管那邊的的騷動,伐難走向正抱着孩子的印女,眼神炯炯,她輕輕地說道,“印女,能給我也抱一抱初華嗎?”
“好呀。”印女非常爽快地把初華擱在伐難懷裏,而伐難顯然有些受寵若驚,她努力地調整姿勢,心裏有些害怕自己非人的手會吓到小孩子。
“沒事的,初華是個很有安全感的小孩,她在誰懷裏都不會哭。”印女莞爾一笑,想起了剛才鐘離被初華咬得全是口水的袖子。“她膽子很大,也很愛笑,也不知道随了誰。”
果不其然,初華躺在伐難的懷裏,自在地像只小鳥,她揪了一會兒自己的手指,無聊地把手放進嘴裏,發出咕叽咕叽的聲音,在她擡起頭的時候,伐難從她身上看到了印女的影子。
“她真可愛。”伐難感覺心裏沉甸甸的,她很喜歡初華,高興得臉上浮現兩團淺淺的紅暈。
“嘿,該拍合照啦!”歸終湊了過來,拿着從旅行者那裏借來的留影機。她之前趁魈沒注意,偷偷拍了好幾張新手爸爸抱着女兒傻笑的照片,非常稀有,非常有紀念意義,總之是可以用來威脅降魔大聖放印女在自己家過夜的強有效利器,她準備先放在鐘離那裏保存一下,免得被魈上仙“一不小心”删掉了。
“大家——拍照咯——”她一邊架留影機,一邊指揮站位,印女站在中間,懷裏初華占C位,右邊站的是魈,左邊是她給自己留的位置。
“準備好了嗎?”她跑到鏡頭裏。“三二一!——”
“茄子!!!”
3
對于七歲的初華來說,她的世界從她出生起便是一片鳥語花香,她有恩愛的父母,寵溺的長輩,平日最擔心的就是在萬民堂旁邊游蕩的實心橘貓又吃胖了,最喜歡的就是拉着自己的好閨蜜瑤瑤暢談自己的夢想。她最近的夢想是當一名古道熱腸的女俠,懲邪除惡、自由自在。順帶一提,她的上一個夢想是做出世界上最美味的杏仁豆腐。
不過這幾天她又多了一件煩心事——爸爸媽媽最近忽然都變得好忙,經常晚上出去,也不告訴她在忙什麽,還總是把她扔去往生堂,讓鐘離先生看着她,給她布置課業,這簡直讓她苦不堪言,不過跟胡桃姐姐一起玩很有意思,她們可以一起在棺材裏睡午覺,睡醒了去無妄坡挖洞,一起編古靈精怪的打油詩,每次到太陽快落山了就回去。
她問過胡桃為什麽不能在晚上帶她去無妄坡,而胡桃的回答則是一張陰恻恻的鬼臉。“因為有鬼哦~”
不過初華對此嗤之以鼻。她可是夜叉的後代,怎麽可能怕鬼。
這段小插曲很快就被她抛之腦後,因為她今天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決定了,我要去跟蹤爸爸媽媽!”初華背着小書包,一拍手心大聲說道。
瑤瑤今天來找初華玩,被她突然一聲厲喝吓得一激靈。“!初華,低聲些,難道光彩嗎?”
“我不管嘛,瑤瑤你要和我一起來嗎?”初華雙手合十對着瑤瑤像小貓咪一樣的貼來貼去,“你最好了,好嗎?好嗎?”
“這不好的,初華,你要聽印女大人的話呀。”瑤瑤像個小大人一樣說話,她喜歡在初華面前當姐姐的樣子,初華撒嬌的樣子很可愛,總讓她很有成就感。“而且,你跟蹤不了魈上仙的,肯定馬上就會被發現。”
“嗚嗚。”果不其然被駁回,但初華并沒有氣餒,她昨晚在被子裏隐約聽到父母說話,聽見魈有提到什麽殘念什麽鬼魂之類的話,所以她今天的目标就是——夜晚的無妄坡!爸爸媽媽肯定就在那裏。
雖然小夥伴不願意一起來,但她可是立志當女俠的孤膽英雄,小小無妄坡,她必拿下!
然而當晚,她握着一把還沒她半身高的劍,踏入被迷霧包圍的無妄坡,拔劍四顧心茫然。
夜晚的無妄坡和白日裏的樣子截然不同,這裏是如同被懸月厭惡一般的埋骨之地,天色晦冥,草木蕭森,雲迷霧鎖之中彌漫着潮濕而詭異的黴味。在不知不覺中,她忽然發現原本還在灌木叢中啾啾的蟲鳴已經消失不見了,凄凄的風聲也仿佛灌入了水中,淹入沉默,在頃刻之間,夜色中的無妄坡變成了一座黯淡的死林。
在初華驚恐的眼神中,一條條細細長長的白色幽靈像沸水裏的氣泡一樣冒了出來。
“唔咿呀呀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初華瞬間發出尖銳的爆鳴,撒開腳丫子狂奔。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初華一邊尖叫一邊逃跑,可是無論她跑到哪裏,都有數不清的白影蠕動着向她襲來。
“不行了,死道友不死貧道,就算要被胡桃姐姐責罵我也要活下去,對不住了各位,我來超度你們啦!”初華停下腳步,揚起劍決定殊死一搏,而就在她馬上要砍到一個亡靈的時候,一個清脆的聲音制止了她。
“停下。”
白色的鬼影随着來者的靠近迅速散開,仿佛是在躲避一個不受歡迎的家夥。初華順着聲音望過去,蒙蒙的霧氣中,一個人形的輪廓漸漸浮現。
“你、好?”初華看到來者逐漸清晰的面貌,一懵,忍不住擡高了聲音,“你是誰?”
前來的鬼魂顯現出一個男孩的身形,他有着銀白色的頭發,即使在深邃的夜色當中看上去也仍然波光粼粼,那些令初華感到無比熟悉的的鱗片貼合着他的四肢與稍顯稚嫩的臉頰,像銀河一般流光四溢,漂亮的讓她側目。
男孩嘴角下垂,有些冷淡地看着她,看上去很是不高興。“小鬼,誰讓你來這兒的。”
“我自己來的,我想找爸爸媽媽,看看他們在做什麽。”初華老老實實地說道。
“那你爸爸媽媽不可能在這裏,除非他們都死了,這裏是死者的世界。”男孩皺起眉,“你是怎麽進來的,你不可能——”剛說一半,他忽然止住了話語,定定地看着初華的臉。
“你——”他臉色古怪地看着她,“你是誰的後代?”
“你認識我媽媽嗎?你是不是認識我媽媽?”初華了然地眨眨眼,“我叫初華,我媽媽叫印女,我和我媽媽長得超級像。”
她說的是實話,初華的長相幾乎就是印女的翻版,每一個認識印女的人見過初華,都能看出初華是印女的小孩。
她的五官和身形都像極了印女,柔順服帖的長頭發,稠密細長的睫毛,柔和的面部輪廓,唯一不同的是她那雙琥珀色的大眼睛,有着貓一樣的靈動張揚,看起來比她母親多了幾分俏皮的天真,額心映着一枚藍色的菱形印記,嫩白色的肌膚上附着着魚磷一般的鱗片,堅硬而淩厲。
“……印女?印女。”他忽然意識到那或許就是她的名字,反複地念了好幾遍,喃喃自語。“……原來你是她的女兒啊,她也有女兒了……”
“你說什麽?”初華沒聽清,但這不妨礙她與他交流,胡桃姐姐教過她,對到死去的人要有耐心。
“沒什麽。”他像是剛從恍惚中清醒過來,仔細地端詳了她一會,眼神中充斥着初華看不懂的情緒,似寂寞,似悲憐。
“你媽媽,過得好嗎?”他問。
“還好吧,就是偶爾有點忙,但歸終小姨會幫她偷偷懶。”只要是和初華熟一點的人都知道,一旦和初華提到她媽媽的話題那就很難停下來了。她像一個脫口秀演員,開始滔滔不絕地把話往外倒,“……媽媽最喜歡的就是琉璃百合了,所以每年到了媽媽的生日我都會和爸爸比賽誰采的琉璃百合最香最好看,但最終的勝利者永遠都是小姨,在讨媽媽歡心這件事上,小姨永遠排第一,當然,第二是我,然後才是爸爸……”
“……”鲛人男孩默不作聲地聽着,仿佛只是一個沉默而忠實的聽衆。
“……如果可以的話,我長大了想嫁給跟我媽媽一樣的人,反正我的理想型就擺在那裏了……”她忽然止住了聲音,她注意到鬼魂的身影在慢慢變透明。“等等,你怎麽了,你好像在消失呀?”
“是嗎,沒什麽,只是執念在消散罷了。”鬼魂的聲音聽起來無波無瀾,“能再聽到這麽多和她有關的事情,我很滿足了。”
“好了,時間已經夠久了,我感受到有人在找你。”鬼影轉過身,他已經逐漸失去了人形,開始變得和那些細長的普通鬼影一般。“你也不能在這裏待太久,即使你身上流着不死的血脈,但侵犯死亡的領地随你來說還是太過了,現在,跟我走,別回頭。”
“什麽……不對,更要緊的是你在消失啊。”初華有些悵然若失地跟着他的背影。“你的執念就這樣消失了嗎,你要往生了嗎?”
“對啊,我已經徊迷于這世間幾千年了,也是時候了。”他用一種釋然的語氣說道。“終于是時候了。”
“……”初華沉默着看着他,莫名有一種無處安放的悲傷油然而生。
“你知道嗎,你真的很像你母親,不只是相貌,就連性格也像。”看不清面目的鬼影用着逐漸渾濁的嗓音,說着那些已經在內心翻爛了的過往。“遺傳可真是厲害,你們身上都有一種不知者無畏的勇莽。”
“我記得她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渾身髒兮兮的,瘦得要命,眼睛卻大得吓人,醜的像只野貓,還病怏怏的,身上也沒一塊好肉,不是青的就是紫的,湖水那麽冷,把腿浸在水裏愣是一點反應也沒有。”他啞着嗓子,氣息逐漸變得虛無。“我讨厭人類,看到悲慘的人類只會覺得開心,但她的那雙眼睛卻讓我有點不舒服,太亮了,我喜歡明亮的東西,但我喜歡的東西卻被安在了醜陋的人類身上,我很不開心。”
“我想知道她想做什麽,所以我就從水裏面出來了,跟她搭了話,這是我第一次和人類說話,可她卻三句話放不出一個屁,然後我就生氣了,想用球砸她,結果人沒砸到,球還挂在樹上下不來了,很狼狽吧,那個球是我在陸地上撿的,我知道那是人類的東西,但那也是我失去一切之後唯一擁有的東西了,所以在扔出去的那一刻,我就很後悔。”他似乎輕輕地笑了一下。“也不知道她當時是怎麽想的,那麽高的樹,她就算上的去也下不來,可她為了撿那個破球,為一個要砸她的陌生人,像猴子一樣呲溜爬上去了。”
“明明之前還膽小得說不出話來,下一刻卻膽大包天地爬上三四米高的樹。”他頓了一下,似乎往回看了初華一眼,“你也一樣,明明見了鬼撒腿就跑,卻還敢夜游無妄坡,甚至和我這個鬼魂說話。”
“你不只是鬼魂,你還是我媽媽認識的人。”初華開口道,“我其實知道你是誰了,你應該是白溟,對嗎,媽媽以前在信裏和我說過的。”
“是嗎,她提起過我?”初華聽出了鬼魂聲音中的緊張,他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她說了什麽?”
“……也沒說什麽。”初華又不說話了,因為印女确實沒和她詳細地說過關于白溟的事,明明之前她問起其他仙人的時候,印女對她都是知無不言,可唯獨對這個叫白溟的鲛人三緘其口。
“是嗎,是啊,她怎麽可能會和你說呢,說一個斷送了她全村性命,欺騙她、害她無法再成為人類,讓她連死亡都不被容許的罪人呢。”他自嘲般笑笑,“我是她想要掩飾的傷口,随着時間被她放任自流,但終有一天,再怎麽紅腫疼痛的傷口也會愈合。”
鬼魂的身影如螢火一般忽明忽滅,不知不覺間,他們的前方出現了一個亮點,他指向那個亮點,對初華說道,“去吧,你媽媽在對面等你。”
初華順着他的指示向前走了幾步,又忽然停下來,直直地望向他,如炬火般熟悉的目光要剝落他臉上的面具,那一瞬間,他幾乎自己要再次被這樣的眼神灼傷。
“雖然,雖然你可能做了許多罪不可恕的事,但我知道媽媽不怨你。”她執着地看着他,發自內心的認真。“她确實沒和我說過你的事情,她只跟我說,她很想你。”
鬼影不動了,他已經逐漸沒了形态,他快要消失了。但他仍站在那裏,他還在聽。
“如果可以的話。”初華轉過身。“希望你能多托夢給她。”
說完,她朝着前方的光點奔去,她要回到她自己的世界了。
而就在她的背後,細白的鬼魂如流沙般慢慢地消逝,他伫立着,看着女孩奔跑的背影,忽然想起當年第一次見她,她也是女孩這個年紀。
他懷念着她的笑容,她的眼睛,幻想着他們在夢中再度重逢的情形,慢慢地在黑夜之中化為了天各一方的思念,飛向了牽挂之人的身邊。
在耀眼的光芒中,初華眼睛一閉一睜,發現自己正躺在印女的懷裏,魈站在她們旁邊,眼裏是藏不住的自責和憂慮。
“媽媽——”她哽咽着鑽到母親的懷抱,哭出了聲。“我好想你啊!”
“沒事了沒事了。”印女抱着女兒,心疼得不得了。“對不起,是我們這段時間忽視你了,但你也不應該跑去這麽危險的地方,下次絕對不能這樣了。”
印女和魈這段時間本就是來探查無妄坡滋生的邪祟,但似乎是因為有一個強大的幽靈消解了執念,自動選擇了往生,順帶讓那些騷動的怨靈也随之沉寂了下來,本應該是皆大歡喜才對,可他們剛準備離開卻收到了初華失蹤的消息,正當他們焦急萬分的時候,卻發現初華忽然出現在他們面前,檢查一番後發現只是受了驚吓,可以說有驚無險,他們這才松了口氣。
魈剛把初華背在背上,轉頭卻發現印女忽然愣在原地,她的手邊圍繞着一圈星星點點的亮光,那些亮光溫柔地纏在了她的小拇指上,下一刻又如滿天星一般全都消散了。
彎月懸挂在枯樹枝頭,初華看着無邊月色,仿佛透過了那飄渺的沉影,看到了一只含淚而閉的眼睛。
“傳達到了嗎?”在那圈亮光消失之後,初華低聲自語道,也安心地閉上了眼。“應該是傳達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