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五月的天氣逐漸熱起來,晚飯時間快到了,桑榆暮景,晚燈初亮。
魈打開砂鍋的蓋子,嫩筍鮮甜的香氣随着白絲絲的蒸汽飄滿整個廚房。金黃色的眼睛微眯,他謹慎地撇去浮沫,舀了一勺濃白色的清湯嘗了嘗,感覺對味了,這才點點頭。
嗯,不愧是帝君大人的配方。
自從印女懷孕以後,廚房逐漸變成了他的地盤,為此他還特地請教過萬民堂的香菱,廚藝精進了不少。
順手抓過兩根細蔥放在案板上,他刀工絕佳,三兩下就能切成蔥花,再撚起來灑在微沸的湯上,一鍋完美的腌篤鮮算是新鮮出鍋。
用筷子把筍片和肉塊稍微碼好,他思索了一下,決定再拍個黃瓜——最近天氣熱了,他擔心印女胃口變差,還是配點開胃的涼菜比較好。
正當他剛拿起黃瓜準備開切,他的餘光就瞥見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蹑手蹑腳地靠近。
“小鳥。”後背的衣服被揪住了,他聽到了女人輕輕的笑聲。
不用思考魈就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他頭也沒回,一刀先切了一小段黃瓜遞給她。“餓了麽?”
印女接過去直接咬了一口,黃瓜很脆,被她咬得咯吱咯吱響。
“餓了。”她誠實回答。她已經懷孕一個月了,無時無刻不感到饑餓,這讓她變得很沒有耐心,她有時候餓了甚至會覺得自己急躁得像只冬眠剛醒的黑熊。
确認懷孕後的她有一段時間其實特別焦慮。魈是夜叉,她是喝了鲛人血的人類,他們的小孩也肯定會繼承他們的一些什麽,但印女十分擔心自己的鲛人血會影響到孩子。
她和白術各自都為她檢查了一遍身體狀況,發現沒什麽問題,胎兒也十分正常,鑒于她躺在盆腔裏的小孩現在還沒有拳頭大,還是需要過一段時間才能下結論。
她把最後一口又遞到魈的嘴邊,他正忙着切,就着她的手吃掉了。這是她懷孕之後養成的怪習慣,無論吃什麽都會把最後一口剩下來,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只能說是激素作怪。
魈随便嚼了兩下,沒嘗出什麽味道就咽下去了。印女曾經說他唯一的缺點就是吃飯不香,他其實不太理解,也暗自努力過,具體表現為多嚼幾下,然而未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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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你先出去等着,我要端出去了。”他開始裝盤,假裝自己沒看見印女又偷偷拿勺子嘗了一口湯。“旅行者還有帝君他們估計一會兒就來了。”
“嗯嗯,留雲說她也做了好多好吃的,和我們一起吃完晚飯。”印女意猶未盡地放下勺子,“這些就夠啦,你不要做太多哦。”
旅行者,帝君,歸終還有留雲等一衆仙人今晚要來他們這裏聚餐,其中帝君、歸終還有留雲是第一波知道印女懷孕的。不過奇怪的是他們最初知道的時候都表現得不怎麽驚訝,特別是歸終,印女以為她針對這個問題怎麽也要長籲短嘆一番。
“說實在的,我從你們在一起之後就開始幻想自己會不會突然有一天就當上小姨了,”歸終聳聳肩,她是第一個到的,她家離這裏最近,時不時就會來找印女唠嗑。“算算我想了多久吧,怎麽也有大幾百年了。”
“看來結論分明了,既然你已經自稱是小姨,那麽幹媽的位置還是非我莫屬。”留雲召喚出自己的機關烹饪神機,像流水線一樣開始一盤一盤地上菜——這個機關術被印女吐槽是鍋巴的一生之敵。
“?小姨怎麽就不能當幹媽了,我也可以身兼數職啊。”
“你們什麽時候讨論的?我都不知道。”印女坐下來,面前是專門給她的拍黃瓜,腌篤鮮也被魈放在最靠近她的位置,這兩樣是她最近的心頭好。她先夾了幾口放進嘴裏,她現在停煙了,但嘴巴還是閑不下來。
“你當然不知道,”留雲托了托眼鏡,咋舌道,“從你和魈上仙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就開始争論了,到現在都還沒分出個勝負。”
“對,印女,這是屬于我們之間的鬥争,你什麽都不要管!”歸終長長的袖子捂着下半張臉,眼裏隐約可見熊熊燃燒着的鬥志。
留雲冷笑一聲,“沒錯,印女你別管,都這麽多年了,趁今天這個機會一定要論個明白!”
其實我也不是很敢管。印女被夾在中間,感到壓力山大,她把求救的目光移向一邊正在跟削月和理水聊天的鐘離,他似乎察覺到了她灼灼的眼神,竟然不露痕跡地往遠處挪了挪。
……看來公平公正的契約之神也有感到棘手的事情。
“印女,我們來做客啦!”派蒙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是魈帶着衆夜叉和旅行者他們一起回來了。他看了一眼當夾心餅幹的印女,幾步上前就把她拉出了争吵範圍,動作十分自然,連歸終和留雲都沒有注意到。
印女震驚地看着他,感慨他竟然如此輕易就做到了連帝君都沒法辦到的事。而事後把一切看在眼裏的旅行者表示,這只不過是正宮的從容罷了。
“印女,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我和旅行者一起做的!”派蒙把琉璃百合樣式的簪子遞給了她,幾條穗子也是晶瑩剔透,看得出制作者十分用心,好看極了。
印女的心情瞬間明媚起來,将原本側綁着的低馬尾用簪子束了起來,就留下幾根細碎的發絲。“謝謝你們,快進來吧!”
魈:又學到了。謝謝。
“嘿!魈,印女,恭喜你們!”伐難和應達一左一右拉着印女的手擺來擺去,心情十分激動。
“謝謝,謝謝。”印女原本只是想微笑一下,但她發現自己的嘴角根本壓不下來,在她和伐難應達聊天的時候,魈就站在她背後看着她發呆,時刻準備應對突發情況,低調地像個小助理。
幾位夜叉也圍着他們道喜,他們最近都在璃月邊境清掃魔物,知道消息後就快馬加鞭地趕了回來,浮舍更是直接把魈負責的區域一并拿下,勒令魈直接休假陪伴印女。
“這段時間就包在我們身上啦,你們就安心吧!”浮舍摟住魈的脖子大聲說道,此刻他的身形在印女和魈眼中無限地高大起來。
飯桌上,觥籌交錯。魈坐在印女左邊,往右邊是歸終和留雲,她們總喜歡黏在一起,可以說是十分穩定的三角關系,而一般這種時候他就是個不怎麽讨喜的分支。
他沉默地把蟹腿肉掏出來,撥到印女的碗裏,比起閑聊,他更擅長做這種機械的工作。順便夾幾口菜,咀嚼,再回應幾聲彌怒的大笑。
“對了印女,魈,你們想好孩子叫什麽了嗎?”鐘離放下酒杯,像個老父親一般氣定神閑地問道。
“還沒有。”魈露出拘謹的表情,像是一個課上被老師揪起來提問的學生。他們最近光顧着适應新生活,還有産檢問題,其他的都沒怎麽注意。
“雖然取名也忌諱操之過急,但最好還是早些定下為是。”
“對啊,這麽重要的事你們可得抓緊哦。”歸終不贊同地用袖子擺了擺,留雲也搖搖頭,仿佛下一刻印女的孩子就要生出來了。
取名的事印女其實有稍微想過,但實在沒想出來什麽。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雖然已經有了一些弧度,但她還是感覺那裏還是很平,不過她知道,随着時間的流逝,那裏會越變越大,直到胎兒脫離母體,變成一個紅通通的哇哇大哭的嬰兒。
“好好。”印女給歸終夾了一筷子菜,希望能先蒙混過關。
事實證明他們是對的,印女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來,在經過無數次的提議與駁回,預産期将近,而孩子的名字還是沒有定下來。
“今天怎麽樣。”魈把手放在印女隆起的腹部,感受到胎動的回應,不由得從喉嚨裏發出低沉而溫暖的笑聲。
“每到這個時候就愛動。”印女打了個哈欠,用手指揩去眼角的淚花。也不知道魈究竟從夜叉們那裏取了什麽經,自從聽說胎兒可以聽到外界的動靜了後,每晚的這個時候他都會讀一些故事書作為胎教。
她又感受到了胎動,一下又一下的,感覺像肚子裏藏了一條偶爾動彈的魚。“今天講什麽故事?”
“嗯,是旅行者從蒙德帶給我們的書,據說是蒙德那裏廣為流傳的兒童讀物……他說挺有趣的。”魈翻了幾頁,遲疑地念出名字,“……叫作《野豬公主》。”
印女撫摸着肚皮,沒感覺出什麽異樣。“那開始吧。”
“嗯……久遠的傳說中,大地上的草木走獸都擁有自己的王國……”少年仙人清澈而沉靜的聲音在房間內響起。
……
“……公主牽起小狼的爪子,一起回到了家鄉。”
“……0.o???”太炸裂了,印女最後一點瞌睡都被炸沒了。她喃喃自語,“現在的兒童讀物已經是這個樣子了嗎,是我太落後于時代了?”
“……”魈念完也不由得沉默,感覺自己好像被坑了。看着開始神游天外的妻子,為了緩解氣氛,他嘆了口氣,“要不我們出去走走?”
印女被這故事憋壞了,聽他這樣說,興致忽然就來了。“那出發!”
“?我……”只是随口說說。魈看了看窗外漆黑一片的天空,又看了看興致勃勃的妻子,又嘆了口氣。“……我們走吧。”
印女被他攙扶着起身,圍上圍巾,披上厚厚的大衣就走出門。
如今已經到冬天了,深夜,斑斑的雪粒像雨一樣下下來,模糊了世間萬物的輪廓。他們共撐一把油紙傘,細細白白的雪粒粘在魈的肩膀上,浸濕了一小塊深色。
“啊,好冷!”印女把手伸進雪堆裏,被凍得指尖通紅。她想了想,轉而把手探進魈的脖子裏,魈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地和她對視。
“好吧好吧,你不怕冷。”她別過臉,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又轉過來,眨眨眼睛。“你還記得嗎,你以前老是挖雪吃,我不讓你吃你還鬧別扭。”
“……我沒有鬧別扭。”
“胡說,你甚至還故意搞失蹤,我回過身就發現你不見了,好一會兒才出來。”
才不是這樣。魈不自在地看向另一邊。那時他們還俯首于魔神,冬天總是難熬的,每次任務結束,他總是遍體鱗傷地倒在地上,和滿地的殘屍血肉躺在一起。實在渴了,就挖一口帶着血腥氣的雪咽下去,冰雪下肚,既能解渴又能讓人保持清醒。
然後同樣精疲力盡的印女就會慢慢爬起來,她總是比他恢複得快,她會把他背起來,有時候她的傷口還沒那麽快完全愈合,他們就一同淅淅瀝瀝地流血。她把他背到沒有人的地方,撿柴,起鍋燒水,然後再用溫水去擦拭他皮開肉綻的肢體,清理他身上的血污。他們依偎在一起取暖,像兩只流浪貓,等他逐漸清醒過來,她再皺着眉,耳提面命地告訴他不許挖雪吃。
而他總是一言不發地看着她,他喜歡照顧自己的印女,喜歡看她幫他輕輕擦去臉上的血痕,他喜歡那雙郁郁寡歡的藍眼睛,只要看到她露出些許心疼的眼神,他遲鈍不堪的大腦就會被一種酸酸漲漲的感覺攏住,只要能聽見她的聲音,那顆屢屢破碎的心就會慢慢地揉在一起。
有許多瞬間,他甚至想讓她就這樣永遠在他身邊,只在他身邊。
他震驚于自己這份難以言說的心情,面對女人絮絮叨叨的責令也只是羞愧地低下頭,像一抹自我厭棄的影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在風雪中,等冷靜了之後再悄悄回來。
雖然現在已經是老夫老妻了,但魈還沒有修煉到可以把這些崎岖的心路歷程完整地說出來的程度,他只好試着去轉移她的注意力。
他把手捂得熱熱的,貼在她的臉頰上。“暖和嗎?”
“暖和。”印女側過臉,用鼻尖去頂他的掌心,“我的鼻子也好冰!”
“印女。”
“嗯?”
魈看着印女對他露出疑惑的眼神,覺得自己的嗓子有些發幹,他覺得自己應該表達一些什麽。
他牽起她那只戴着素戒的手,慢慢道。
“你知道嗎,”他看着她的眼睛,微笑。“從過去,到現在,每一次你看着我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被你愛着。”
“……”
印女默默地看着他,墨藍色的眼睛眨了眨,有一瞬間她仿佛回到了過去,那個陰郁少言的少年夜叉和眼前的身影緩慢地重疊在了一起,那個點亮了她過去一切的少年,将繼續在未來照亮了她的前路。
媽媽,你看到了嗎,我現在真的很幸福。
“華胥夢,願年年、人似舊游。”她福靈心至,“初華,這個名字怎麽樣?”
魈愣了愣,思索片刻沉吟道,“挺不錯,像是女孩子的名字。”
“嗯。”印女摸了摸肚皮的圓弧,笑了一下。“我就是忽然覺得這是個女兒。”
“如果是女兒,就叫初華。”魈牽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帶着她踩過濕滑的雪地。
“嗯,”印女笑了笑,感受到胎兒的踢動。“我想很快就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