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伐難第一次見到印女的時候,并不是和其他夜叉一樣在浮舍特意組的飯局上,而是在更久之前。
那時候晨曦微明,一點點青色從天邊泛起熹微的光芒。她剛結束一場惡鬥,告別了兄弟姐妹之後,準備回到住處歇息。
想到最近夜叉們熱烈讨論的話題,伐難淺笑一下,猜測着自己的小弟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開竅。
喜歡是什麽呢?愛情又是什麽呢?伐難好奇地想着,向來只會打打殺殺的夜叉,有時也會像小女孩一樣思考着甜蜜而浪漫的事情。
可正當在回去的路上,她突然眼前一黑,緊接着就是感到一陣惡心,忽然間無數血腥而恐怖的念頭纏繞着她的心神,讓她難以自制地跌倒在地上。
是沾染的邪祟滋生了業障。她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她熟悉這種感覺,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業障發作了。
作為帝君喚來鏟除妖邪的夜叉一族,他們骁勇善戰,為護法而殺生,除滅了諸多苦厄。然而在這如是經年的血戰中,他們難免受到魔神遺恨的污染,從而為業障所困。
好難受——好痛苦——好害怕——
魔神殘渣的哭嚎如同冤魂一般妄圖攝奪她的身心。
伐難深吸一口氣,她還不能在此處倒下,這裏離人類居住的地方還很近,如果有人類靠近她,必然會受到她業障的影響,那樣後果不堪設想。
然而此刻她已經很難動彈,無法分出精力再去尋找容身之地,她只好翻滾着自己的身體,将自己藏匿在茂密的草叢裏,盡自己所有的力氣去對抗業障。
一定要扛過去。她咬着牙想到。她的腦海中浮現了無數身影,帝君大人、浮舍大哥、彌怒、應達、魈......她在黑暗中默念着他們的名字,希望能從中汲取力量。
“哎呀,你是——”
伴随着驚訝的女聲,草叢被撥開,一束溫潤的光芒照在她緊閉的眼皮上,讓她不由得微微睜開眼睛。在模糊的視野中,她隐隐看到一個女人跪坐在她面前的輪廓。
“不要......靠近我......”伐難微弱地呢喃着,想要遠離這個人,她害怕自己會誤傷到她。可正當她撐起身子要走的時候,她的手忽然就被女人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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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擔心,我不是人類。”女人的聲音很溫柔,“過來我這裏,我想我應該可以幫到你。”
聽到這句話,伐難終于停下動作,她很難去判斷女人所說的是真是假,僅存的理智只能勉強壓制着自己不要去傷害面前的人。
“靠過來,對,靠在這裏。”女人将她拉進自己懷裏,繼而對着自己的手腕咬了一口,濃濃的血腥味差點刺激得伐難暴起傷人,而正當她要把女人推開的時候,女人将帶着血液的手腕塞進了她的嘴裏。
“只能喝一點點哦,喝多了會死掉的。”女人的聲音還在耳邊晃蕩。在伐難的抗拒中,幾滴血液還是順着她的喉嚨流進了肚子,她感覺自己的胃部痛了一下,然後驚訝地發現自己好像恢複意識了。
女人的手腕還被她含在嘴裏,她忍不住舔了一下女人的傷口,發現原本被咬開的地方已經完好無損,若不是嘴裏有血的味道,她甚至懷疑剛剛發生的只是一場夢。
“哎呀,稍微有點癢。”女人輕快的聲音讓她睜開眼睛,這次伐難終于能看清了女人的長相。
在清晨帶着些許涼意的薄霧之中,伐難首先注意到的,是鴉羽一樣忽閃忽閃的眼睫,眼睫之下是墨藍色的瞳孔,乍一看過去像是停在藍寶石上的蝴蝶。
她靠在女人柔軟的臂膀裏,在溫暖的柔光之下,女人絲綢一般柔順的發絲直直地落在她的臉旁,白皙的皮膚下隐隐能看到藏青色的血管,嘴唇是淡淡的胭粉色,擒着一絲微弱的笑意。
若不是女人臉頰旁密生着的鱗片還有那與自己類似的非人的利爪,伐難或許會覺得自己遇到的是某一位金貴的深閨小姐。
“你好啊,伐難。”女人發現了她的視線,輕輕地笑了,“我是印女。”
哦,她就是印女。伐難藍盈盈的大眼睛盯着眼前的女人,女人有一雙靜谧而溫柔的眼睛,身上還散發着一種很好聞的氣味,伐難無法控制地看着她,本能地想要靠近。
她坐起身來,為自己此刻的失态而感到懊惱,“你,認識我?”
“嗯,我聽魈說起過你,還有你們的其他兄弟姐妹。”印女對她說道,“感覺如何,還好嗎?”
“我很好!”伐難飛快地回答,仿佛這樣能減輕她第一次見到印女卻業障發作的尴尬,“謝謝你,你剛剛是做了什麽?”她對自己現在的狀況感到非常驚奇,這是她最快脫離業障的一次,除了剛剛胃痛了一下,現在她完全沒有任何感覺。
“給你喂了一點點我的血,”印女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曾經我也用過這個方法讓魈清醒過來。”
“你的血竟有如此奇效,”伐難驚訝極了,她深知魔神污穢的可怕之處,她原以為這就是夜叉一族的命運,而印女此刻給了她一點新的希望。
“抱歉,其實也沒有你說的那般有效,”印女斂下眼睛,“我是吃了鲛人之肉的半鲛人,若是只是喝一點點血的話,似乎是有一些治愈的效果,但若是喝多了,積攢到一定量就會化作劇毒,連魔神都難以抵抗。”
“原來如此,”伐難不免有些失望,但她還是立刻就振作起來,“但還是很感謝你出手相救,印女。”
她還想多說些什麽,可當她看到印女的眼睛,她還是停下了。
那是哀恸的、靜默的,仿佛雪崩停在山腰,睫毛落在眼瞳上的陰影像一張不可透光的網,将那些複雜的情緒困于其中。
“不用道謝,你是魈的家人,我不可能坐視不管,”印女低下了頭,“抱歉,我沒能幫得了更多。”
“不不不,是我冒昧了。”伐難連忙搖頭,她拉住了印女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沒關系的,這是我們夜叉早已接受的事情。”
她想起了過去陣亡的戰友們,想起了鮮血與怒吼,她無時無刻都相信着,他們的獻身是有意義的。
她看着印女的手腕,緩緩說道,“你已經給了我很大的幫助,即使無法根除業障,但或許在未來的某個關鍵時候,你能幫到我們大忙。”
“是嗎?”伐難如願看到印女笑了,“那真是太好了。”
“啊啊啊對不起我是不是不應該這樣說,我不是在要求你的意思——”她被印女的笑容閃了一下,忽然覺得自己的舌頭開始打結,“我只是想說,呃,謝謝你。”
“沒關系,我希望能幫到你們,”印女給了她一個淺淺的擁抱,“辛苦你了,你看起來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擁抱,好溫柔。擺脫業障在加上夜晚苦戰,伐難早已經精疲力盡了,她順着力道窩在印女的胸口,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放松,放在見到印女之前,她很難想象自己會在一個才剛見一面的女人的懷抱裏卸下防備。
感覺好丢臉,但是又舍不得離開。她忽然有點羨慕自己的小弟可以天天和這樣的人在一起。
“印女,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伐難發出悶悶的聲音,“我希望你別告訴魈還有其他人我今天的事情,我不想大家擔心。”
“好,我答應你。”
聲音也很溫柔啊,明明有着一張疏離而淡漠的臉。可只要看過她的眼睛或者聽過她的聲音,都一定會覺得她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吧。
就這樣,在太陽初升的清晨中,她在女人的懷裏緩緩睡去。
在此之後,她并沒有很常見到印女。夜叉的身影只會出現在危險和混亂的地方,在刀光血影的間隙,她偶爾也會懷念那次如夢一般的初遇。
她有時也會從噩夢中驚醒,夢見自己再也無法抑制業障,開始殘害生命虐殺同胞,但有的時候,噩夢也并不總是以恐懼作為結尾,她會夢見一抹淡淡的墨藍色,混合着一縷清幽的香氣,驅逐掉那些深不可測的黑暗,帶來屬于晨曦的微光。
“伐難,你發什麽呆呢,不多吃一點嗎?”應達給伐難夾了一筷子菜,悄悄地在她耳邊說道,“感覺印女人好好啊,做飯好吃,還那麽漂亮。”
“是啊,”伐難回過神來,拿起筷子開始吃菜,她看着在同魈竊竊私語後露出笑容的印女,在印女要看過來的時候對着她眨了眨眼睛。
等熱熱鬧鬧的一餐飯結束以後,她看着印女和魈離去的背影,默默地獻上自己最真摯的祝福。
“我發現了,你總是很受女性的歡迎。”魈抱臂看着印女,感覺非常的神奇,“明明伐難應該是除我之外,最少去親近生人的夜叉了,但對你似乎就很不同。”
“我也不清楚呢,”印女琢磨了一下,決定還是不告訴他之前其實已經認識伐難的事情,“對了,下次邀請他們來我們家做客吧,還能一起打麻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