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接下來的每一天,他們幾乎都待在都在遠離人群的地方。有時是遠山的荒野裏,有時是樹林的小溪旁,有時又是山崖上的石洞。
令夜叉感到意外的是,雖然印女看上去很能融入人類生活,但她似乎也非常适應在野外的生活。
“你難道覺得我必須要有人侍奉嗎?”印女撿了幾顆野果,表情奇怪地看向他,“我其實并不怎麽待在人群裏,畢竟我站在那裏,大家就都只會圍着我轉了。”
秋收已經是兩個月前的事了。漫長陰郁的冬天開始統轄着這片土地,寒風凜冽,為饑餓的大地平添了無數的不幸與災難。
少年夜叉正坐在一塊石頭上,感覺自己的每次呼吸能都在空中凝結成霜。
他看着印女焦頭爛額地準備着送給人們過冬的物資,這是他們在外面千辛萬苦找來的,但也只是些野菜和棉布。
他們打算晚上沒人的時候偷偷送到周圍的村子裏。
“冬天人們總是愛做夢的,因為現實裏他們什麽都沒有,而夢裏又什麽都有。”印女很有經驗地對他說道,“冬天是魔神積蓄力量的時候,祂應該不會把心思放在我們身上。”
确實如她所說,這段時間魔神并沒有委派他多少任務,他難得有神志完全清明的時候,這讓他心裏稍微放松了些。
他發現印女對魔神命令留下的後遺症有很強的抵抗力,而印女将其歸功于自己的體質。
沒坐多久的他再次站起身來,默默幫印女打包好了最後一袋糧食,轉頭看見印女拿出了煙杆,便知道她又要開始抽煙了。
他想起之前,他有拿印女的煙杆仔細看過。杆身觸感如玉,一摸便知道是用過好多年的。
他們那時剛結束完魔神的任務,殺戮之後的他身上都是血,分不清哪塊是別人哪塊是自己的,意識也是一片昏沉。原本他已經要倒地不起了,卻又被印女從地上拉了起來。
“可別倒在這裏啊。”方才還被劍刺穿胸口的印女完好無損地對他說道,又喂了他幾滴血,硬是讓他清醒了一點。
腦子仍無法做出任何思考,他麻木地跟着同樣滿身鮮血的印女來到了河邊,她讓他去河裏洗洗,他洗完便體力不支又暈了過去。再醒來他已經躺在印女的腿上,不知睡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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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沒做噩夢,不多睡一會兒嗎?”
她身上已經換好了幹淨的衣服,半低着頭微笑着,一只手支着煙杆,任由墨藍色的發絲垂落在他的臉上,發絲随着她的動作搔得他的臉頰發癢。
她發現他在看自己的煙,便把煙杆遞到了他的手上。
少年覺得有些新奇,據說凡人抽煙多了會得病,但他們應該沒關系。煙草的味道讓他微微皺起了鼻子,其實也并不難聞,甚至有種花的香味,只是他還不太習慣罷了。
他很少去接觸這些人類的玩意,摸了摸又端詳了片刻。
然而紅顏少年舉着煙杆的樣子實在是過于違和
,印女在內心大呼世風日下,一下子又把煙杆奪了回去,心虛自己帶壞了別人。
“你可不适合這種東西。”她的嘴角噙着一抹微妙的笑,眼睛有些飄忽地看向別處,這讓少年夜叉有一種自己被小瞧了的感覺。
他抿抿嘴,不滿地反駁,“我可不是什麽小孩。”
“你當然不是,我可沒這麽說。”她挑了挑眉展示自己的無辜,“但你确實不适合。”
夜叉冷哼了一聲,洩露出了一點難得的少年氣。他坐起身來,瞥了眼坐在樹下繼續吞雲吐霧的印女,還是選擇皺了皺鼻子躺了回去。
回憶被打斷,他坐着,忽然感覺到膝蓋一沉,發現是印女一下把頭枕在了他的腿上。他頓了頓,伸手摸了摸印女臉頰上的鱗片,仿佛她是一只溫馴的小動物。
“你不是去抽煙了嗎?”他沒有聞到煙草的味道。
“算了,忽然不是很想抽。”
她閉着眼睛,感受到了臉上的溫度,倒也沒有說什麽。她這些天準備東西有些累了,此刻少年帶有溫度的觸碰讓她緊繃的內心得到了一些舒緩。
此時距離夜晚的到來還有些時候,霜雪籠罩了整座山,微弱的陽光透過雲層帶來了破碎的明亮。
“說起來。”印女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這麽久了,我好像都沒問過你的名字。”
他僵住了,嘴角不自覺地下壓,名字是他的痛處,他試圖張嘴,可最終什麽也沒說。沉默忽然就橫亘在他們之間,這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印女似乎完全沒有深究的意思,她自然而然地略過了原因,帶着一點輕快的語調對他說道,“那算了,這樣我就可以随便叫你了,你可以有很多稱呼。”
她伸出手指開始數數,笑容甚至帶了一點少女的嬌俏,“喂、嘿、夜叉、小鳥、臭小子,哇,好多啊。這些我都可以拿來叫你,但你只能叫我印女,哈哈哈!”
“這算什麽稱呼?”他也有點被逗笑了,只是笑容很淺,“你叫其他人不也這麽叫。”
“但叫小鳥的時候肯定是叫你。”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所以我叫小鳥的時候你必須回應我。”
他沒繼續接下去了,安靜地看着遠處被白雪覆蓋的山林。
“小鳥。”
“嗯?”他下意識應了一聲。
過了幾秒才回過神來的少年低頭看向膝上捂嘴偷笑的女人,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印女,你變得愛笑了。”他一本正經地指出這件事,雖然從未有過大笑,但她的表情确實比他剛認識她的時候要靈動不少。
“怎麽,被魔神控制的人就不能笑嗎?”她有點不好意思了,但語氣卻帶着一點自豪,“我以前可是被說是個樂天派的人。”
“是嗎。”他很少聽到印女提起她的過往,他也從未主動問過她,但這并不代表他不好奇,印女對他來說仍然是一個捉摸不透的人。
他想了解她,只不過他也尊重她。
“那時我還是人,差不多十歲吧。被父親打了,又被他打發去河邊洗衣服。”印女看着天空中飄蕩的雲朵說道,“本來挺難過的,但我在河邊看到了我的朋友,又高興了,就沖他傻笑,結果他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罵,說‘這還笑得出來!真是讨厭死你這樂天派的性格了!’”
她模仿得有模有樣,然後像是被自己的語氣逗笑了,繼續說道,“我那時可委屈了,我又不是因為被打笑的,我可是為了你才笑的,你居然還罵我。”
“啊。”他才想起來印女還有曾是人類的時光,而且聽起來似乎過得并不太好,“然後呢。”
“然後我就不理他了。”她想了想,“畢竟我還要洗衣服,洗完了我再和他玩。”
“看來你還是很喜歡你的朋友。”他篤定地說道。
“是啊,他是我那個時候唯一的朋友。”她懷念地閉上了眼睛。
“那他一定也很在乎你。”
“這我也不知道了,不過我想他應該恨死我了。”
“啊?”他愣住了,“為什麽?”
“因為他被我害死了。”印女不說話了,也看不到少年沉默下來,一副像是被隔空打了一拳的樣子,不知不覺就在他的腿上睡着了。
夜叉聽着女人綿長的呼吸聲,壓下心中有些懊悔的情緒。
他不應該去問為什麽的。他應該把那一句“現在我應該也能算是你的朋友吧”說出來的。
他有時非常希望自己能為印女做些什麽。特別是在這種時候,又或者是她将他從戰場上撿回來的時候,他總想做些什麽能讓印女感覺不那麽孤獨。
她太孤獨了。他亦是如此。同類之間總是很容易就能夠分辨出彼此的氣息。他之前從未想過能從印女的身上找到安慰,但事實上,他确實找到了。
所以他想,至少不要讓她露出那樣落寞的表情。
就讓她先睡一會兒吧。少年看着印女無知無覺的臉龐,雙手撐在雪地中,決定等夜深了再叫醒她。
月上中天的時候,一位婦人正好起夜,聽見外頭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連忙推開門查看,發出一聲“哎呀”的驚呼。
屋裏的男人被吵醒了,焦急忙慌地也跟了出來,結果兩個人呆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兩大堆棉布被妥善放置在地上,沒有被雪水浸濕,麥子和野菜被壘得有稻草垛那麽高。
“印女大人來過了!”婦人睜大了眼睛,環顧了四周,又跑去叫醒了村子裏的其他人,然後大家一起圍在這裏,好幾張臉面面相觑,無一例外全是茫然,直到村長着急地跑來散開人群。
“不要命了!印女大人好不容易悄悄送來的,你們還圍在這裏做什麽,趕緊把這些東西藏起來!”
村長讓女人們把棉布領回家去,又招呼着幾個壯年男人去找些腌菜的缸子。他看着這堆成小山的野菜,不由得震驚道,“印女大人到底是怎麽搬過來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