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印女在離開的那一刻便意識到了,這個夜叉似乎是個異類。
他和她的那些同僚有些不太一樣。
事實上她也見過很多非人類的種族,但幾乎都是她的同僚們,她也都與他們打過交道。
他們被魔神收服,大多都身懷絕技,有強悍的戰力或者漫長的壽命,亦或者兩者皆有。反正跟普通人比自是不同凡響,這也導致他們與大多數人類有着截然不同的世界觀。
同為魔神手下做事的,她很清楚他們這些家夥對待人類的态度。
高高在上、蔑視、殘暴,一言以蔽之就是看不起人。
印女深知,對魔神來說,人類是需要圈養的生物。人類愚昧、無能,需要祂用夢來編織愛的囚牢來保證他們的未來,因此抹殺掉不聽話的,留下自認為更有價值的。
而對于他的那些下屬,那就更不必多說,“弱小”是印女最常聽到的,他們對人類的形容詞。
印女清楚地知道,在他們眼裏,人類是自私的、劣等的,而魔神卻能被他們稱贊仁慈,為祂效命殺人也算得上是為人類解脫。
在她的印象裏,非人類一直都是這樣一群家夥。他們能随心所欲地殺人,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不過也正因為他們對人類棄之如敝,鮮少靠近人類的村落,印女才能夠在魔神眼皮子底下時不時偷偷接濟着那些人。
但那個夜叉不一樣,他對人類尚有憐憫之心。
雖然他應該是魔神排遣到她身邊監視她的,但他似乎還未真正臣服于魔神之下。不過誰能料到他是否是裝來試探她的,印女想,防人之心不可無。
印女走在村子裏的小道上,煙杆飄出的白煙模糊了她的面容。
她忽然想起了那雙晦暗下來的金瞳。
Advertisement
印女頓住了腳步。她聽到不遠處有人在呼喚着她。
“印女大人!印、咳咳!!”
是個小女孩,她窩在母親的懷裏,咳嗽得滿臉通紅,卻還是大聲地叫着印女的名字。女孩看上去十分瘦弱,但她的眼睛卻是亮晶晶的,靈氣得像一只林間的小鹿。
“又生病啦。”印女走過去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又探了一下她的額頭,确認她是發燒了。
“是的,印女大人。”女孩的母親眼眶微紅地看着印女,為了女兒她已經連着兩天晚上沒睡了,眼下是濃濃的黑眼圈,看得出她為女兒的病情擔心的不行。
她希望印女能為女孩找一些藥材來,這是在這個貧瘠的村子找不到的,魔神禁止他們外出,她只好将希望寄托在印女身上。
“放心,交給我吧。”印女對着這個面容憔悴的女人說道,簡單的一句話便讓女人緩下了神情。
“神明賜福于你們。”
她目送離開的母女,忽然苦笑一聲。她有什麽資格去說那個夜叉呢,明明自己也總是忍不住。
一陣微風拂過,葉片聲沙沙作響。
“出來吧。”印女轉頭說道,用煙杆點了點身後的草叢。
夜叉撥開葉片,沒有任何被印女點破行蹤的羞赧,他不意外印女會發現他,他對印女仍是警惕居多。
他不信任她,比起停留在魔神爪牙準備的房間,他更願意待在野外的樹枝上。而此刻跟在她身後,只是因為他有太多的情緒和疑問。
她和傳聞說的似乎有些不同,說不定她有什麽辦法能解除他身上的契約。雖然希望渺茫,但他也不願意放棄這種可能,況且他也很在意印女臨走前留下的那句話,他想找印女問個清楚。
“跟着我做什麽,夜叉。”她側過身斜眼看着他說道。
“你剛才......在幫助人類嗎。”他思來想去,最終還是問了這個問題,他想先試探一下印女。
他看到了印女對那對母女的态度。明明以她之前還說過那樣的話,不可能做這樣的事,可她剛剛卻......或許......
夜叉心下微動。
“真是天真,我怎麽可能幫助人類。”印女可不想被魔神派來的人抓住把柄,她皺着眉吐出最後一口煙,将煙杆收進袖子裏,“這是圈養。”
“圈養?”這個詞讓夜叉眉心一跳。
“對啊。”月光被烏雲遮蔽,女人身上的鱗片夜色之中發着妖異的流光,她用充滿惡意的聲音對着少年說道,“我是魔神的使者,我當然要為祂圈養這些人類,這樣他們才能替大人上供源源不斷的美夢。”
“你!”夜叉的面色冷了下來,怒火在他鎏金的眼瞳中熊熊燃燒,又或許是想用怒火掩飾掉其他情緒,他開口諷刺道,“我還以為你會和魔神一黨有些不同,到頭來你也是與他們一樣的貨色。”
“......慎言,年幼的夜叉。”印女聳拉着眼皮看他,“如果是試探的話,也該差不多了。”
這讓他愣住了,“......什麽意思?”
“這次就罷了,剛剛那句話足以讓你被囚禁在魔神殿裏,噩夢纏身三天三夜也絲毫不為過。”印女拂了拂衣袖,冷眼瞧着面前這個少年。
“......”夜叉無畏地看着她,唯有手臂凸起的青筋暴露了他不平靜的內心。
他們彼此凝視着,卻各有各的忐忑和疑慮。
“唉。”印女有點頭疼,“你不會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吧。”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少年緊繃着臉,暗暗握緊了手裏的長槍。
不對勁。印女頓了頓扶額的手,她覺得有些奇怪。如果這只夜叉真的是魔神派來監視她的話,他不應該是這樣的反應。
難道——
她看着面前這個暮氣沉沉的少年,心下忽然了然。
魔神并非只是要讓夜叉監視印女,而是要他們互相監視。
祂誰也不信任。
她惡名遠揚,這個夜叉本就對她無甚好感,而印女一直以來就從未對她的同僚有過好臉色。一旦他們二人交惡,若有一人行為有異,另一個人就會向魔神告發。
還真是惡毒。
但是這也說明一點,這個夜叉确實是被迫屈居于魔神之下的。
“你。”印女擡首朝着一個方向看去,“跟上。”
“你想做什麽。”他警惕地眯起眼睛看她。
“你不是問那個人類傷的重不重嗎?”她轉頭對夜叉說道,“想知道就自己去看看吧。”
雲散月出,月暈的微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未出印女所料,夜叉還是跟上來了。小道狹窄,只能單人通行,他們一前一後,很快便來到了村子東邊的一個小草屋裏。
印女敲了敲門,少年躲在一旁的陰影處沉默地看着。
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開了門,看見是印女,急忙将她迎了進去。
“打擾了。”印女輕聲對男人說道,轉過頭示意夜叉進屋。
她這是要做什麽?
少年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他覺得自己不應該靠近人類,但他看到印女進去,出于對屋裏面的人的擔心,他最後還是跟了進去。
柴火安靜地燃燒着,偶爾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這是這間低矮的屋子裏唯一的熱源。旁邊的床上躺着一個女人,手腕上抹了些藥,但還看得出紅腫。
“啊,印女大人!”
她看見印女,表情有些激動,剛想下床卻被印女按了回去。她錯身看到印女身後的夜叉,身體不禁瑟縮了一下。
當然這一幕并未被少年錯過,他抿了抿唇,朝陰影處退的遠了一些。
“傷沒事吧,家裏有缺東西嗎?”印女沒去管夜叉的小動作,她坐在女人旁邊,幫她将被子拉上去了一些。
“哎呀,小傷而已,這怎麽好意思麻煩印女大人。”女人捂着嘴笑了,“大人能想到關心我們就足夠了,哪裏能再勞煩您呢。”
“怎麽會......”印女摸了摸女人蓋着的被子,被套已經被洗的發硬了,和枕頭一樣都打過補丁。
“下次來,我會帶些草藥和布料。田裏收成還好嗎,要不要再帶一些糧食。”
沒等女人開口,一旁的男人就忍不住說話了,“不行啊大人,您這段時間已經給過我們足夠的關照了,再這樣的話......”
他瞟了眼角落裏的少年,将那個稱呼咽了下去,不再做言語。
夜叉聽見這些對話,神情開始變得奇怪。她帶他來這裏是為了什麽?為什麽人類會如此親近她?
他實在看不透她。從見面開始到現在,印女一直給他一種十分割裂的感覺。
傳聞中作惡多端的妖女,看起來卻似乎十分親近人類,甚至可以稱得上愛護有加。但她本人卻又警告他不要關注人類,還以圈養為名否認她幫助人類的事實。
要麽是她在對他撒謊,要麽是真如她所說,她在欺騙愚弄這些人類。
“沒事的。”印女也将視線轉向少年,“喂,小子。”
“......什麽?”他沒想到印女會叫他,一時被打斷了思緒。
“不是你要來看的嗎,怎麽還縮在旁邊。”印女起身,朝少年走去。
“既已無礙,我也不多叨擾。”他說着便打算就此離去,卻在和印女錯身而過的時候被她拽住了。
印女壓低了聲音,“去和人家道個謝吧。”
“不。”他像是被燙了一樣甩開印女的手,飛快跳出窗戶離開了。
“印女大人......”女人擔心的聲音讓印女回了神,她安撫地朝他們笑笑,“多有失禮,我先離開了。”
她看着少年離開的位置,沉吟片刻。“放心,會再來的。”她意有所指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