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印女很無語。印女很崩潰。印女簡直心亂如麻。
她在魔神的宮殿裏,眼前是一個半死不活趴在地上的少年。
說不定就是死了呢,畢竟這宮殿就像個巨大又沉悶的棺材。
印女帶着自己亂七八糟的想法,像拎小貓脖子似的揪起他的領子一看。青色的短發下是一張被凝固的血塊糊住的臉,額頭的傷口還有血泊泊地流出來。
他雙目緊閉,眼皮下的眼瞳在不安地亂轉,一副被夢魇住的樣子,他那瘦削的肩膀偶爾的顫動告訴她這個少年還沒死透。
“既然還活着,那你就別死了啊。”對着空氣說了句廢話,印女聳拉着眼皮,随手簡單地處理了一下他的傷口,把他打橫抱起來便離開了魔神的宮殿。
不消多久,她來到村子裏。這是魔神治下的村子,魔神不拒來者,為展現祂的仁慈所以收留了很多因戰亂無家可歸的人,而這個村子的人大多都是印女在戰場上撿回來的。
村裏的人不論是農作的男女還是老人孩子,一見到她便全都放下手中的事朝她如潮水般湧了過來,并對她懷裏的血人視而不見。
“印女大人!歡迎到來!”
“印女大人真是辛苦了,要喝點水嗎?”
“印女大人我的孩子又生病了您能不能看看她......”
這樣的場景對印女而言早已習以為常,若是和往常一樣她應該會耐下性子一一回應過去,這對印女來說只是虛僞的施舍罷了,不值一提。只不過現在有一個更棘手的問題在。
“各位。”
她只是說了兩個字便讓衆人安靜了下來,她看着衆人各異的神情,忽然面露難色,神情哀憐地看着懷裏的人說道,“這孩子是魔神大人新任的神使,要與我一同輔佐大人,只不過現在他受傷了,需要照顧,能否求大家幫忙......”
話音落下,剛才一聽到魔神這兩個字便死寂下來的人群又熱鬧起來,沉重的氣氛一掃而空,像是按下了播放鍵一般連忙為印女讓出一條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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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将她引入一間空房安置,房間有些狹窄逼仄,但勝在幹淨整潔,這其實就是這個村子最好的房間了,村裏的人們也一直将它空起來為印女備着。
或許在他們的眼裏,能為仁慈的神使準備房間就已經算得上是極大的榮幸了。
她将這個少年放在床上,讓兩個婦人為他擦洗上藥。她剛想出門透透氣,再順便去看看人群裏之前有人說的那個生病的孩子,可沒等印女離開,裏面便傳來女人的慘叫。
什麽晦氣東西。印女連忙跑去查看,卻看見那個少年眼睛依然緊閉,卻死死抓着婦人的手不讓她靠近,看上去仍未清醒,可力氣卻大的生生将婦人的手臂捏出青紫來。
印女直接過去用蠻力扯開他的手,稍微檢查了一下婦人的傷口,又輕聲安撫着這兩位瑟瑟發抖的婦人。
“謝謝,神明賜福于你們。”
她斂下淡漠的眼睛,說完便讓她們離開了,目送完她們的背影,她轉身走進房間開始為他上藥。
印女一靠近他便能聽到他喉嚨裏發出的悶哼,抹了藥的手還沒觸碰到傷口便和之前那個婦人一樣被抓住。她不以為然,即使小臂已經幾乎要被折斷了,她也依舊面無表情地上藥。
啊啊——真是倒黴。為什麽要給我這差事。
內心嘆息無果,将他收拾完,印女将手抽了出來,不過瞬息傷口便完全愈合,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
她冷漠地站在床前,低頭默默拿着幹淨的濕巾擦去夜叉額頭上不斷冒出的冷汗。
凝固的血液還夾雜在少年翠綠的發絲之間,微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走了淡淡的血腥味,寂靜的空間裏唯一能夠隐隐聽見的,是夜叉微弱的喘息聲。
淡青柔和的月光順着窗戶傾瀉而下,照在她的背上,将她疏淡蒼白的面容掩藏在陰影之下。她看着這個尚在昏迷的少年,陷入沉思。
該拿他怎麽辦呢?她可不太擅長處理和同僚間的關系。
時間撥回印女剛去複命的時候。
幽暗的宮殿內,魔神正穩坐在王座之上,但印女一次也沒有擡頭,她不敢看祂,一來就直接朝上面低頭跪下了。
自己真是跪得越來越利索了。她自嘲般扯了扯嘴角,還沒等自己開口,上頭就傳來一陣震懾似的威壓,讓印女不禁冷汗直流。
“為什麽這麽多年了,你的實力還是這麽不堪重用?”印女能從祂的語氣裏聽得出惱火,“一個簡單的讨伐任務,居然要花費半月的時間!”
印女的身軀随着魔神的怒火開始顫抖,她本身就不願意殺人,且自身實力比起其他魔神座下的能人異士相比也十分平庸。
所以這半個月已經是她能為那些逃走的人争取到的最多的時間了——
當然她不會在這個時候選擇為自己辯解,而且這次應該是沒法像之前那樣糊弄過去了。畢竟像這樣的情況一直存在,特指魔神責怪她殺人慢、太弱,二來若是自己反駁魔神結果只會更糟糕。
因此她只是抿了抿唇,把頭埋得更深了,将極致的恭敬擺在明面上,不敢作任何言語。
這副謹小慎微的姿态似乎取悅了魔神,祂稍微放緩了情緒。畢竟印女對祂而言還是有用的,這些年來一直都是印女在人間為自己提升威望,這一點倒是讓祂比較滿意。
“罷了,爛泥扶不上牆。”祂冷哼一聲,大手一揮,就見一個滿身是血的人被他扔在地上,看不出個死活。正當印女以為祂要殺雞儆猴時,祂開口道。
“他是一個夜叉,雖然尚且年少,但他們這個種族向來骁勇善戰。現在他已經成為我的手下,除開在聽憑我指揮的時候,其餘時間就讓他先在你身邊輔佐。”
懂了,這是要監視她是吧。
印女暼了眼地上的少年,他那副慘狀又讓她回想起了過去的陰影,自己也是以這樣屈辱的姿态折服在魔神的力量之下。
回憶那種痛苦是一種自我折磨,她打了個寒顫,開始強迫自己轉移注意。
希望這是個好相處的。
等魔神離開後,她就把他領回了村子。這個村子算是她一手建起來的,也在魔神的治下多年,可以說是魔神信徒最多的,也是對印女态度最友好的,所以她就打算先把他放在這裏安置下來。
“你是誰?”一個略顯冷清的少年的聲音從印女的耳邊炸起。
......醒了?
印女低下頭,一只手悄無聲息地扣住了她替他擦汗的手,一雙琥珀似的金瞳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直直地看着她,帶着如野獸般警惕。
“我沒有惡意。”她說完長籲一口氣,用眼神示意讓他放開自己。等他松手後,她又自顧自地搬了張椅子坐下,與面前這個面色陰郁的少年平視。
“初次見面,我的名字是印女。”
她毫不意外地發現在自己說出名字的時候,夜叉的瞳孔有一瞬間的緊縮,她沒錯過那雙眼裏閃過的厭惡。
“看來你知道我。”印女了然道。
“印女——魔神座下的神使,不老不死的妖女。”夜叉盡量讓自己能夠保持鎮靜,他在努力分析眼下的狀況。
他被魔神抓住弱點拘為座下,被脅迫着去犯下了罪不可赦的殺戮。人類的慘叫和咒罵,被迫殺人的身不由己,都對尚且算得年幼的夜叉無疑有着巨大的沖擊力。
他的理智已然在搖搖欲墜。
“是的,你說的沒錯。”印女從衣兜裏掏出一根煙杆,點上,重重地吸了一口。“那你的情況也不用我多說了,你自己最清楚。”
如霧般的煙絲輕輕袅袅,印女倚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煙,擡眼看向少年,“魔神下了指令。”
魔神二字便讓夜叉的身軀為之一震,他咬着下唇,死死盯着印女,等待着她接下來的話。
“除開魔神給你另外的任務,其餘時間你要配合我行動。用人類的話說,你以後就是我的搭檔了。”
“......搭檔?”
“對。搭檔。”印女有些不耐煩地說出這個詞,她看着這個實則是魔神派到她身邊監視她的夜叉,不由得煩躁到再吸上一口煙。
她站起身,支着煙杆。少年的眼神也随着她的動作開始緊張起來,好像只要她做了什麽可疑的事,他就會立刻動手。
像一頭伺機而動的野獸。
“這是傷藥,你自己上吧。”印女将桌上的藥推到他旁邊,“有個人幫你上藥的時候還受傷了,幹淨的衣服已經有人幫你準備好了。”
夜叉沒想到印女說的會是這樣的話,直接愣住了,他茫然地看着桌子上的傷藥,又看到印女轉頭準備離開,連忙說道。
“等一下!”
印女停下腳步,回頭問他,“......怎麽了?”
“......人類,有人類受傷了是怎麽回事。”他艱難地開口道。
“沒什麽,我讓她給你上藥,你那時候昏迷做噩夢了吧,她碰你的時候被你捏傷了。”印女随口回答,她看到了他用一種晦暗不明的神情看着自己的雙手。
“她傷得重嗎?”夜叉迫切地問道,他緊緊看着印女的眼睛,希望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始終是不願意傷人的。
之前他的世界裏還是一片鳥語花香,他也從未害過人命,即使在好戰的夜叉中也是尚未沾血的年紀。
而此刻的他遭逢巨變,他緊咬着下唇,看着自己的雙手,明明已經被擦拭幹淨,他卻仍覺得自己的手上還有沾着人類從身體裏迸發出的溫熱的鮮血。
怨忿自己的無知,憎惡魔神的卑鄙,悔恨染血的雙手。
沒有人會懷疑面前的少年夜叉正在無聲地崩潰着,但印女仍未出聲,她就靜靜地待在角落裏旁觀着這一切,半身在月光下,半身在黑暗中。
她在認真地觀察着這只“小鳥”,仿佛在揣摩一件十分稀奇古怪的事情。
從她聽完少年說的那句話後,她就一直這樣幹看着,歪着腦袋,墨藍色的眼睛在月光的照射下顯得無比透亮,她努着嘴,思考着什麽。
“重要嗎?”
“什麽?”夜叉對她突如其來的反問感到不明所以。
“傷害人類,對你來說重要嗎?”
“......”
“別太關心不該關心的事。”
印女沉默地看着少年,又吐出一口煙,抽身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