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殷婉全身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娘,和離吧。”蕭烨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含着糖的右腮幫子鼓鼓的,一本正經地看着娘親,模樣又乖又認真,直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他已經六歲了,不是奶娃娃了,已經讀過了《千字文》、《弟子規》、《增廣賢文》和《瓊林幼學》,先生說馬上可以教他讀史子集了。
娘親帶着他離開侯府住在外祖家,二姐姐變成了他同胞的親姐姐,大姐姐還在外祖父家大門口跪過一回,而祖母和父親都不曾為娘親和二姐姐主持公道……他什麽都知道!
他早就背着娘親悄悄找過外祖父,全都問過了。
“娘,烨哥兒長大了。”蕭烨走到了殷婉跟前,踮起小腳尖,擡手溫柔地摸了摸殷氏的鬓角。
她才三十出頭而已,可鬓角已夾了幾縷銀絲。
小蕭烨也是瞧在眼裏,很心疼娘親的。
看着小家夥那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寫着滿滿的心疼,殷婉心頭微震。
“是啊,我的烨哥長大了。”她輕輕地将兒子胖胖的小肉手抓在手裏,他的手背上有四個深深的小窩窩,肉嘟嘟的,好似嫩藕般。
“那是。”蕭烨傲嬌地昂着小下巴,露出了一對與蕭燕飛十分相似的梨渦,“我是男子漢,我答應了二哥和姐夫,會好好照顧家裏的。”
蕭燕飛莞爾一笑。
先前,老爺子也是勸過殷婉和離的,但是她沒應,她放不下烨哥兒和自己。
更擔心她和離後烨哥兒會被蕭家人帶走,從此要在繼母和崔姨娘的手下讨生活。若真到了這種境地,以崔姨娘的心狠手辣,烨哥兒能不能活到成年都難說。
有些話哪怕殷婉從沒說出口,蕭燕飛也能明白她心頭的種種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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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知道她的不甘。
自小被當作殷家的繼承人養大,跟着殷老爺子學看賬,學經商,學着管理殷家這片偌大的産業,年紀輕輕就随老爺子走遍了大景的半壁江山,少時的殷婉宛如一頭雄心勃勃的雛鷹,急欲展翅高飛,可才飛起,卻被人生生折斷了她的翅膀,拔掉了她的羽翎,将她豢養了起來。
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就被蕭家人徹底毀了。
過去這十幾年,她被困在小小的侯府中,頭頂是四方天,面對一個對她只有利用的男人。
好不容易生下的女兒,打一出生就被人惡意換走了,另一個女人的孩子鸠占鵲巢。
而且,在小說裏,連烨哥兒也是早早就沒了。
她僅有的一雙兒女都沒了,就像是,這世上所有的苦難和不幸全都加諸在她一個人的身上。
殷婉過得太苦了!
想着,蕭燕飛心裏就微微有些發酸,暗暗嘆氣:
換作自己,怕也是不甘心的。
現在也僅僅只是廢了蕭衍的一條腿,又哪夠抵消殷婉壓在心頭十幾年的憤懑?
所以——
“我的事,還有烨哥兒的事,我都會辦得妥妥當當的。”蕭燕飛笑吟吟地看着殷婉,“娘,您可願意離開蕭家?”
殷婉:“……”
一股酸酸的感覺湧上殷婉的鼻頭。
對她來說,“和離”這兩個字就仿佛黑暗裏的一縷光一樣,這十幾年來,她并非沒動過這個念頭,有無數次,她都想緊緊地抓住那縷微光。
蕭燕飛再道:“外祖父說,他年輕時曾帶您一起走過大景六州,最遠至西南益州,見識過遼闊壯麗的大山大河,以後您可以帶着我和烨哥兒一起去看看那另外一半江山。”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我們還可以一起出海,去遙遠彼岸的西洋看看不一樣的風景。”
“娘,您可願意?”
殷婉還沒說話,蕭烨已經在一旁興奮地頻頻點頭,還往她唇間塞了一顆粽子糖,亮晶晶的大眼眨巴眨巴,似在說,娘,您就答應吧。
“願意。”殷婉幾乎是脫口而出,粽子糖甜絲絲的滋味彌漫在口腔中,直蔓延至心口,讓她覺得格外熨帖。
然而,話出口後,她的理智就又回來了。
和離其實沒那麽簡單的,她要考慮的不僅僅是她自己。
壓下心頭的騷動,殷婉輕撫着女兒白皙無瑕的面頰,正色道:“燕兒,比起這些,我更想親手送你出閣。”
她虧欠了這個女兒十五年,現在燕飛就快出閣了,她這個做母親的能為她做的也唯有這些了。
如今她能帶着孩子避在娘家,可若是和離,一個和離婦又豈能送蕭家女出閣?
“可以的!”蕭燕飛含笑點頭,用一種異常篤定的口吻道,“娘的願望,都會實現的。”
“所以,娘,與他和離吧。”
殷婉的心口柔軟如水,暖洋洋的。
女兒那笑吟吟的表情似在告訴自己,她會永遠站在自己這邊,會是自己最堅實的後盾。
明明,自己應該成為女兒的後盾才對。
殷婉一把攬過了蕭燕飛,将她摟在自己的懷中,心頭激蕩不已。
自從知道兩個女孩子被交換的真相後,她的心就不曾真正平靜過,午夜夢回時,夢中的她時常在尖叫,那種歇斯底裏、讓人聽着毛骨悚然的尖叫。
她恨上天待她不公,不明白為何偏偏是她……
直到這一刻,她的心頭喧嚣不止的驚濤駭浪才略略地平複了一些。
上天不公,可她并不孤獨。
她有爹爹,有娘親,有燕飛,還有烨哥兒。
良久良久,殷婉才貼着女兒的耳畔,用低不可聞的聲音道:“好。”
“……”被遺忘的蕭烨眼巴巴地看着殷婉與蕭燕飛。
他覺得自己是大孩子了,可是,娘親和二姐姐說的話,他怎麽還是有點點聽不懂呢。
蕭烨心裏有很多疑問,也很想問,可又怕問了會顯得他還沒長大。
嗯,他還是記下來,一會兒偷偷問問外祖父吧,外祖父那麽聰明,外祖母總說他是老狐貍,他肯定知道的。
蕭烨在心裏打定了主意,笑眯眯地撿着他能聽懂的話附和道:“娘,我也會送姐姐出閣的。”
“我聽外祖母說,新娘子出嫁,是要由小舅子把新娘子背出門的。”蕭烨揮了揮小拳頭,信誓旦旦道,“我天天在練弓射,練舉石鎖,我很快就可以背動二姐姐了。”
小家夥挺起了小胸膛,自信滿滿地笑了。
殷婉與蕭燕飛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小家夥身上,他才六歲,個頭還不足四尺呢,這小身板根本不可能背得起蕭燕飛,蕭燕飛背他還差不多呢。
母女倆相視一笑,抱作一團,笑得不得自抑。
蕭烨有些不依了:“我真的可以的!”
“夫人。”璎珞打簾進來了,不得已地打斷了笑語聲,“門房那曾婆子又回來了,說大姑奶奶有話讓她轉達。”
殷婉道:“不見……”
話音未落,蕭燕飛輕輕地按住了殷婉的手背,笑了笑:“娘,後面的事,都交給我吧。”
“娘親可是有女兒的人呢。”她半是自誇半是撒嬌地笑了,“放心。”
這笑容猶如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泛起了一圈圈的漣漪,蕩漾進了殷婉的心中。
放心。
那天她發現老爺子的藥膳被殷煥做了手腳時,氣得手腳發抖,當時女兒也是這麽對她說了一句:放心。
殷婉情不自禁地笑了:是啊,她是有女兒的。
她的女兒那麽好!
蕭燕飛擡眼對璎珞道:“讓她進來。”
于是,曾婆子氣喘籲籲地再次踏進了東次間。
來回走了這一趟,她的額角沁出了點點汗液,行禮後,恭敬地說道:“侯府的大姑奶奶讓奴婢給您傳話,說侯爺剛從幽州回來了,右腿傷得很重,已經請京城各大醫館的大夫都看了,說是不得不截肢,武安侯府是武将出身,侯爺若截了肢,日後還要精心養着,打算辭了這武安侯的爵位,請您帶表姑娘、表少爺趕緊回侯府去。”
說完之後,曾婆子喘了大口氣,暗自為蕭氏讓她傳的這番話心驚不已。
不過是去了趟幽州,上回來家裏時還威風凜凜的武安侯竟然就要變成殘廢了?
蕭燕飛淡淡一笑:“娘,這是拿爵位當誘餌勾您呢。”
大景朝建國時,太祖皇帝□□封爵,只封了四公二十侯六伯,開國之後再未分封過功臣,武安侯府哪怕再式微,那也只是相對其他勳貴,在這大景朝也有着至高的地位。
不然,當年殷家也不會被武安侯府逼得四面楚歌,只能嫁女,并且為了女兒在侯府的日子好過些,還附上了一半身家。
蕭燕飛又轉頭對曾婆子說:“你去告訴我那大姑母一聲,武安侯府就要被奪爵了,這回是又想拉我們殷家下水嗎?”
“知秋,賞她一枚金瓜子。”蕭燕飛意味深長地對知秋眨了下右眼。
曾婆子喜出望外,笑得合不攏嘴,謝了姑娘的賞賜後,就随知秋出去了。
走到廊下時,知秋塞了枚金瓜子給曾婆子,又附耳交代了兩句,曾婆子唯唯應諾,立刻明白了。
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金瓜子,曾婆子又疾步匆匆地回了大門那邊,步履如飛。
“老姐姐……”大門外,侯府的胖婆子剛湊上來,就被曾婆子不客氣地推了一把。
“滾滾滾!”曾婆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侯府的胖婆子,扯着大嗓門罵道,“我們姑奶奶都說了不見,你們侯府怎麽就不會聽人話呢?”
“怎麽?你們蕭家要被奪爵了,就又想着把我們殷家也拖下水?哼,不就是想拿我們殷家的銀子去疏通打點嗎?”
“還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話說得再好聽,還不是為了求財,當我們殷家傻嗎?”
“沒事的時候,就端着架子愛理不理;有麻煩的時候,倒想到我們殷家了?”
“這前倨後恭的,什麽德行!”
婆子連喝帶罵,嗓門極大,沿着狹長的胡同傳了出去,不免引來路人的好奇,不少人走過時都側頭往胡同裏看了看,也有駐足的。
馬車裏的蕭氏也聽得清清楚楚,臉都青了。
她原本從容的氣度有點繃不住了,略顯急躁地挑開窗簾一角,傲慢地擡起了下巴,冷冷道:“什麽叫作蕭家要被奪爵?”
“什麽叫作要拖殷家下水?”
“你回去告訴殷婉,她嫁進蕭家,就是蕭家婦,有兒有女,自當為了夫家周旋。”
“殷家本就絕了戶,舍些銀子為蕭家奔波有什麽不對?”
蕭氏氣得牙癢癢,額頭浮現一抹陰雲。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
曾婆子面露不耐地反駁道:“咱們姑奶奶家財萬貫,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她幹嘛自找罪受,回侯府伺候這一大家子,再和侯爺一同落罪。”
“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啊,就算侯爺要入贅,咱們姑奶奶也不願意要這麽個殘廢!”
話音未落,她不等蕭氏再說什麽,就重重地關上了大門,門板差點沒拍在侯府那胖婆子的鼻尖上。
蕭氏氣得肺都要炸了,臉色發紫,指尖攥緊了窗簾一角,沉聲道:“再去叩門。”
胖婆子連聲應諾,再次擡手叩動了大門上銅獅口中的銅環。
看着大門那邊再無動靜,蕭氏忍着怒意道:“我才算明白了,為什麽說到接殷婉回來,母親和弟弟都不吭聲了。”
“商賈就是商賈,重利輕情義,不能共患難。”
一身的銅臭味。
蕭氏的大丫鬟也不知道該不該應,讷讷問:“夫人,我們要回去嗎?”
“回府。”蕭氏重重地甩下窗簾。
還留着讓人看笑話嗎?
外頭的車夫應了一聲,在胡同裏調轉了馬車的方向。
馬車在夕陽半落時,回到了侯府。
崔姨娘正候在儀門附近,遠遠地看見只有一輛馬車進府,就心知殷婉沒有應,沒跟着蕭氏一起回來。
很快,蕭氏就在大丫鬟的攙扶下,踩着馬凳下了車。
“表姐,”崔姨娘迎了上去,柔柔問道,“夫人不肯回來嗎?”
适才在殷家大門口被人指着鼻子罵了一通,蕭氏的心情實在不好,不言不發地往侯府外院的閑卧閣走去。
崔姨娘壓下一肚子的話,只能默默地跟了上去,仿佛一道無聲的影子跟在蕭氏的身後。
走到閑卧閣外時,遠遠地就聽到了裏面傳來蕭衍撕心裂肺的嘶吼聲,就仿佛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在聲嘶力竭地吶喊着,讓人聽了不由悚然一驚。
蕭氏心裏着急,加快腳步走進了閑卧閣,全然沒理會一路上給她請安的下人們。
內室中,蕭衍不停地在榻上滾來滾去,額前冷汗涔涔,痛得身體痙攣抽搐着,宛如那瀕死的魚一般張大嘴喘着粗氣。
不待蕭氏發問,太夫人就哭哭啼啼地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顫聲道:“錦瑟,你弟弟的傷腿突然痛得厲害,人也燒得更厲害了。”
蕭衍看着比蕭氏出門前更糟了,因為發燒昏昏沉沉的,甚至沒注意到蕭氏回來了,只顧着哀嚎打滾。
蕭氏連忙吩咐下人去給蕭衍熬止痛的湯藥。
然而,湯藥入腹後,蕭衍的症狀卻沒什麽改善,人依然在發燒,右腿也依然作痛,他幾乎又喊又嚎了一晚上,連帶太夫人也一夜未眠。
直到請了祥雲堂的李老大夫來施針,蕭衍這才稍稍安寧了下來,閉眼睡去,但沒多久,他就又被生生痛醒了。
連着三日,蕭衍反複地發燒,如筋骨寸斷般的疼痛折磨得他生不如死,狀況似乎比來京的路上,更加嚴重了。
太夫人眼下一片深深的青影,顯得更憔悴,也更疲憊了,沙啞着聲音道:“明明他剛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
蕭氏嘆息地解釋道:“我在路上找的那位黃老大夫醫術只是平平,不過擅長止痛。”
湯藥結合針灸,讓蕭衍從幽州到京城的這一路沒太難熬。
但現在那位黃老大夫已經被打發走了,這不,他就痛得欲生欲死了。
太夫人沒辦法,只好又派人去請其他大夫,把京裏那些出名的擅長治外傷、骨傷的大夫又都請了一圈。
大夫們看過蕭衍的右腿後,得出的結論都一樣,一個個搖頭又嘆氣:
“太夫人,還是要早做決斷,再拖下去,要是右腿的瘡瘍繼續擴大、加重的話,侯爺怕是沒兩天了……”
意思是,再不截肢,蕭衍兩天內就會死。
這句話等于是把鍘刀架在了蕭衍的脖子上。
太夫人的瞳孔幾乎縮成了一個點,滿是皺紋的老臉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娘,阿衍的命要緊。”蕭氏委婉地勸道。
太夫人如何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兒子去死,好死不如賴活着,就是少一條腿,只要人活着,就還有希望。
“好。”太夫人艱難無比地做出了決定,“勞煩徐大夫安排吧。”
說這話的同時,她伛偻的身形不住地顫抖着,整個人搖搖欲墜,似乎随時會暈厥過去,再不複往日的高高在上。
“那老夫先給侯爺開張方子。”徐大夫執筆而書,龍飛鳳舞地寫了張方子,“太夫人趕緊令人去抓三副藥,準備好吊命的老參,最好是百年老參。”
可想而知,截肢必然會大出血,風險極大,老參必不可少。
“老夫還要回醫堂做一些準備,讓老夫的兩個兒子一起來打下手,就先告辭了。”
太夫人命人送走了徐大夫,又趕緊讓王嬷嬷去準備一支百年老參。
結果,一炷香後,王嬷嬷卻回來禀說:“太夫人,內外院的庫房裏只有幾根二十年或五十年的參了。”
太夫人不由蹙眉。侯府從來都不缺百年老參,就是兩百年的老參也是有的。
王嬷嬷幹巴巴地解釋道:“太夫人,府裏的百年老參都是夫人的嫁妝,夫人都帶走了。”
太夫人面沉如水地攥緊了手裏的佛珠串。
而蕭氏直到此刻這才意識到,原來不止是人回去,殷婉竟然連她的嫁妝都帶走了。
難怪她回侯府這麽些天,府裏的吃穿用度比起從前差了好多,她還以為是因為府裏最近亂,所以顧不上這些。
“你趕緊去外頭買支百年老參回來。”太夫人揉了揉眉心,吩咐王嬷嬷道。
如今賬上根本沒多少銀子,太夫人這麽說,自然是要掏她的私房銀子去買老參。
“老奴這就去。”王嬷嬷忙應諾,又匆匆而去,畢竟侯爺的傷耽誤不得。
王嬷嬷前腳剛走,後腳大管家親自跑來了,鄭重地禀道:“太夫人,族長和幾個族老來了。”
太夫人的第一反應就是族長他們是聽說了蕭衍受傷的事特意來侯府探望的,就道:“把人領來這裏吧。”
大管家便又調頭出去迎貴客。
族長與三個族老來得很快,一個個表情端肅,周身似籠罩在一層濃濃的陰雲之下。
“堂伯父,還有三位叔父……”蕭氏起身相迎,露出親近的表情。
可是,不等她寒暄,為首的族長便單刀直入地問道:“侯爺是不是又惹了什麽麻煩?”
蕭氏與太夫人皆是臉色一僵,心裏咯噔一下。
太夫人清了清嗓子,試圖含糊其辭:“大伯兄,阿衍這次在幽州剿匪時,不慎受了腿傷,傷得很重……”
“弟妹,直說吧,”族長不客氣地打斷了太夫人的話,質問道,“我們蕭家是不是又會被奪爵?!”
這個問題問得極為直接,極為尖銳。
開國時,為蕭家掙下這爵位的是蕭衍的曾祖父蕭陵,這一房是蕭家的本支,一代代地承襲着爵位,但是爵位卻不僅僅屬于侯府這一支,而是屬于整個蕭家的。
“沒這回事,”蕭氏連忙搖頭,蹙着眉,對着族長嘆息道,“堂伯父,阿衍這回在幽州是立了功勞回來的,還為此受了重傷,右腿怕是要保不住。”
她試圖把話題的重點轉移到蕭衍的傷腿上,動之以情。
“功勞?”可族長非但不信,臉上也沒有一點動容,諷刺道,“不戰而逃是功勞?”
“躲在尚古城是功勞?”
“還是,引起民變是功勞?”
他連續抛出了好幾個問題,語聲漸冷,“這要都算是功勞的話,我們蕭家可擔不起這麽多的功勞!!”
族長咄咄逼人地說了一通,不給太夫人和蕭氏一點插嘴的機會,他身後的三位族老也是拈須點頭,全都露出不滿之色。
“……”太夫人啞口無言,沒想到族長他們已經知道尚古城民亂的事了。
蕭氏忍了又忍,指尖用力地掐了掐指腹,勉強讓自己維持着外表的優雅與雍容,幹笑道:“堂伯父,三位堂叔父,阿衍還在裏頭,大夫在給他看傷腿,恐有性命之憂……這些事,還是晚些再說吧。”
“晚些?”身穿太師青直裰的族老忍不住嗤笑了一聲,吹胡子瞪眼,不快地拔高了音量,“是要等到我們蕭家被奪爵嗎?!”
那歪胡子的族老越說越不高興,“錦瑟,十六年前,因為你父親戰敗,族裏已經被連累過一次,差點就失去了爵位。這一次萬一再被你弟弟連累,總得提早告知一聲,讓族裏也早做準備,免得措手不及。”
他說得很大聲,不僅是說給太夫人與蕭氏母女聽的,也同樣是說給在裏間的蕭衍聽的。
太夫人終于緩了過來,好聲好氣道:“勵堂弟,沒這回事的。”
“阿衍在幽州是和承恩公在一塊兒的,皇上對皇後情深義重,連帶對承恩公也多有照拂,怎麽會問罪承恩公呢?”
太夫人心裏是想先把族長與族老們給糊弄過去再說。
族長與三個族老面面相看,依然沉着臉。
見他們沒再咄咄逼人,太夫人又道:“阿衍這次失了一條腿,好歹是為國出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大伯兄莫要多想。”
太夫人與蕭氏一起好話連連地把族長、族老們都哄了出去。
可是,一上馬車,族長與三個族老的臉色就都沉了下來。
歪胡子族老蹙眉道:“大堂哥,現在怎麽辦?”
他們哪裏看不明白,這回蕭衍是真得惹了天大的事了,不然以太夫人那倨傲的脾氣,方才豈會這麽好聲好氣地哄他們,這個任氏素來喜歡端着侯府太夫人的架子。
他們怕的是蕭衍的罪過,會連累全族。
馬車內,氣氛沉甸甸的,每個人都是眉頭緊鎖。
族長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拈了拈須,片刻後,才道:“去四方茶樓。”
馬車便駛出了定遠侯府,目标明确地往四方茶樓去了。
黃昏的京城,路上人不多,他們只花了一炷香就到了四方茶樓,又在小二的引領下到了二樓的一間名為“弓室”的雅座。
一個梳着雙丫髻的緋衣少女就坐在窗邊,手裏漫不經心地轉着一杯花茶,挑眉朝族長幾人看來。
“如何,伯祖父這回信了嗎?”
蕭燕飛坦然地迎視着族長四人驚疑不定的眼睛,雙眸亮如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