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水榭外的程明月瞬間收住了步伐,陷入了一種進退兩難的境地。
四周一片死寂。
大皇子有意中人并非什麽秘密,一時間,不少人把目光投向了蕭鸾飛。
“不行。”柳皇後的聲音瞬間變冷。
蕭鸾飛的心頭頓時如同被針紮了一下般,一陣輕顫,低下頭,不言不語。
柳皇後側臉柔聲道:“皇上,澤兒的親事,臣妾還在看呢。”
就算不是程明月,也還有燕國公府、清陽長公主府或者徐首輔家的姑娘。
絕對不可以是武安侯府的那個蕭鸾飛!
“母後,為什麽?”唐越澤擡頭看向了柳皇後,兩眼寫滿了不甘與受挫的情緒,整個人繃得緊緊的,“兒臣對她真心相付,就像當年您和父皇一般情投意合。”
“為了父皇,您委曲求全地等了那麽多年……”
唐越澤實在不明白,照理說,他的母後應該是最能體會他的人才對,她與父皇等了那麽多年,一直等到父皇登基,才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
他只想動之以情地說服皇後,卻沒注意到旁邊的皇帝變了臉色。
皇帝的一只手緊緊地攥着折扇的扇柄,手背上凸起根根青筋,眼底隐約透出了難堪之色。
長子的寥寥數語讓皇帝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
當年為了得到衛國公府的相助,他不得已才娶了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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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他如今貴為九五之尊,一國之君,坐擁天下,可衛國公依然在他的頭頂作威作福。
旁人依然會說,是衛國公護住了大景的半壁江山,沒有衛國公,他這個皇帝連這把龍椅都坐不穩。
皇帝的臉色陰沉得如同鐵板一塊,冷冷地打斷了兒子:“閉嘴!”
“你的婚事自有你母後做主,不用再說。”
皇帝低沉冷硬的聲音聽起來壓迫感十足,不容置喙,其中的怒意顯而易見。
周圍的低氣壓使那些宮女內侍全都噤若寒蟬地低下了頭。
唐越澤梗着脖子迎上皇帝逼人的目光,不肯退也不願退:“父皇,兒臣不願,兒臣只想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皇帝與柳皇後夫妻恩愛,大皇子是兩人唯一的兒子,皇帝打小寵他,時常把他抱在膝頭,哄着玩耍,甚至在他三歲之前,每晚都和帝後睡在一塊兒。
到了開蒙的年紀,皇帝更是手把手地教他識字讀書習字,騎射禦劍,哪怕在禦書房處理政事,也不避着他。
因為這份偏愛,唐越澤素來對皇帝只親不畏。
皇帝的臉色又沉了三分,目光陰沉地盯着兒子的眼睛,太陽穴上的青筋一抽一抽。
他擡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氣氛因為皇帝父子的對峙變得愈發緊張。
蕭鸾飛死死地攥緊了帕子,指尖發白,皇帝的反對無異于重重地往她臉上甩了一巴掌,告訴她,她不配!
“皇上息怒,”頭戴三山帽、身穿一襲藍色蟒袍的高安适時地勸道,“您不是常說,大皇子殿下少年意氣,一片赤子之心嗎?”
其實皇帝後面還有一句話:大皇子像朕。
高安察言觀色道:“殿下生性率直,對皇上一片孺慕之心。”
被高安這麽一勸,皇帝也想起平日裏對這位皇長子的重視與寵愛,而且,長子越是像他,無論是容貌還是性情。
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這也是人之常情。
皇帝怒意漸緩,神情也平複了些許,淡淡地揮了揮手:“阿澤,這件事以後再說。”
他稍微給了一點餘地,當作安撫長子。
“父皇……”唐越澤不想錯過這個機會,眸子裏迸發出孤注一擲的情緒。
柳皇後心下一驚,趕緊打斷了兒子:“阿澤,母後有些胸悶,你去給母後取一下護心丸好不好。”
區區護心丸哪裏需要勞煩堂堂大皇子,任誰都能看看出皇後這是在給大皇子臺階下,試圖緩和父子間的關系。
鄭姑姑在柳皇後的示意下,輕輕地拍了拍唐越澤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別再和皇帝犟下去了。
唐越澤的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沉默了半晌,終于恭聲應諾:“是,母後。”
三個字壓抑着心頭的不甘。
唐越澤又揖了一禮,就退出了水榭。
他一走,這裏的氣氛自然而然地緩和了下來,衆人面面相觑。
蕭燕飛的手指漫不經心地在茶盅的浮紋上緩緩摩挲着,冷眼旁觀着。
在方才這短短半盞茶功夫,她看到了大皇子的迫切,也看到了蕭鸾飛的難堪,更看到了高安在皇帝面前的地位。
高安很得皇帝的信任,他一句話抵旁人十句百句,不過是寥寥數語就讓皇帝冷靜了下來。
也難怪高安膽大包天到敢跟一個侯府開口要人,哪怕只是一個庶女,他倚仗的不過是皇帝的寵信與看重,才會令他膨脹至此!
氣氛雖然緩和,但空氣還是有些沉悶,衆人依然不敢大聲說話,只默默地喝喝茶、吃吃點心。
蕭燕飛喝了口茶,看着高安俯身與皇帝說笑,直說得皇帝再度開懷。
她拉了拉寧舒郡主的袖口,小聲問道:“那是誰?”
寧舒郡主壓根沒受低氣壓的影響,正興致勃勃地往兩個籃子上系絲帶,一個籃子系黃色絲帶,代表甲隊,另一個籃子系上紅色絲帶,代表乙隊。
聽到蕭燕飛的聲音,她擡起頭來,順着蕭燕飛的目光望去。
一個三十五六歲、白面無須、着鴉青色鬥牛服的太監正端着一盅茶朝皇帝走去,可高安一個側身就擋住了他的去路,手肘還在對方的托盤上撞了一下。
托盤上的茶盅一震,滾燙的茶水自杯口溢出,灑在了那名太監的手背上。
他頓時變了臉色,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生怕禦前失儀。
高安不動聲色地斜了那太監一眼,以背擋住了對方的身形,含笑從袖中掏出了一個瓷瓶,取了一顆赤紅的丹藥給皇帝服用。
皇帝服了丹藥,眉眼漸漸地舒展開了,似有幾分飄飄欲仙之感。
“那是梁公公,”寧舒郡主也學着蕭燕飛的樣子,小小聲地說,“也是禦前伺候的。他是前年才升到禦前的,高公公是禦前總管,他是殿前總管,這兩年正和高公公争鋒呢。”
“我父王說,這梁公公也不簡單,才七八年就從一個內侍做到了殿前總管。”
寧舒郡主最喜歡聽八卦、說八卦了,從她父王、母妃還有太妃那裏聽了不少宮廷秘聞。
蕭燕飛“哦”了一聲,摸了摸下巴,看着那梁公公忍着痛把那灑了一半的茶水又端了下去,心道:果然是能人,這麽能忍!
能忍、會忍的人,大多不會淡薄名利,更不會甘願被人壓制。
寧舒郡主往籃子上系好了絲帶,就拎着一個籃子起了身,把另一個籃子遞給蕭燕飛,笑道:“走啦。”
蕭燕飛挑眉:“去哪兒?”
“收銀子啊。”寧舒郡主理所當然地說道,慧黠一笑,晃了晃手裏提的那個小籃子。
蕭燕飛:“……”
這小郡主還真要開賭局啊!?
寧舒郡主興高采烈地拉着蕭燕飛往澹碧水榭那邊走。
“皇伯父,”她輕快地走到了皇帝跟前,嬌滴滴地說道,“待會兒的馬球賽,侄女打算開個莊,您要下一注嗎?”
寧舒郡主是皇帝的親侄女,自小出入宮廷,很得太後與皇帝的喜愛,自是比旁人多了幾分恃寵而驕的膽色。
皇帝的正在揉太陽穴的手頓住,原本微蹙的眉頭也舒展開來,被小姑娘逗笑了。
他一手展開了折扇,慢慢地搖了搖扇子,親切地颔首道:“好,那朕就下一注。”
一旁高髻麗容的柳皇後聞言微微蹙眉,欲言又止,就見皇帝笑着随手解下一塊羊脂玉佩,抛給了寧舒郡主。
“好,朕就押……”皇帝湊趣道,“押你勝。”
“多謝皇伯父。”寧舒郡主樂了,接着又去請皇後也下注。
柳皇後神色淡淡,随便拔了個玉镯當作押注,押了甲隊勝。
有了帝後起頭,寧舒郡主接下來讨銀子的過程順利極了。
“寶安,下一注吧,湊個熱鬧,待會兒看起比賽也帶勁。”
“李三公子,這次還押玉佩嗎?”
“押我吧,押我贏準沒錯。”
“……”
在她的舌燦蓮花下,她與蕭燕飛沒一會兒就收了不少賭注,有玉佩珍珠、金銀锞子、手镯戒子等等,兩個籃子裏琳琅滿目。
蕭燕飛一邊幫着收賭資,一邊做記錄,記下誰押了哪隊,又押了什麽賭注,忙得不亦樂乎。
她收獲頗豐,不僅手裏提的籃子沉甸甸的,她還順便把在場的這些人記了個七七八八,連他們的親屬關系也記下不少。
走了大半圈,如魚得水的寧舒郡主突然停下了腳步,蕭燕飛不由一愣,手裏那個系着紅絲帶的籃子差點沒撞上她的背。
“……”蕭燕飛疑惑地順着寧舒郡主的視線望去,一丈外,顧非池姿态閑适地倚在窗邊,在面具的襯托下,側臉輪廓分明,宛如一幅名家筆下的古畫,靜谧而又危險。
寧舒郡主咽了咽口水,低聲與蕭燕飛咬耳朵:“要不……他還是算了吧。”
她可不敢找顧羅剎讨銀子。
聽說,這家夥一刀下去可以把一個人攔腰截斷,肚破腸斷,血流滿地,可人還留有最後一口氣,宛如惡鬼哀嚎,足以把看到的人吓得做三天三夜的噩夢。
可她要是不去,他會不會誤會他們是在故意孤立他?
這萬一因此讓顧非池記恨上了她,她怕是睡覺都會做噩夢的。
寧舒郡主糾結了,看着蕭燕飛的眼神變化十分精彩。
蕭燕飛與她對視,小臉一歪,璀璨的眸子熠熠生輝:“要不,我去?”
“好好好。”寧舒郡主點頭如搗蒜,嬌滴滴地說道,“回頭我請你吃糖……鼎食記最難買的粽子糖!”
“那粽子糖每天只賣二十盒,好看又好吃,樣子做得就跟一粒小粽子似的,晶瑩剔透,糖裏面夾有玫瑰花和松仁碎,吃起來松松脆脆,滿口生香。”
“吃了還想吃!”
“一言為定。”蕭燕飛擡手與她互相擊掌,眉眼彎彎。
在寧舒郡主灼灼的目光中,蕭燕飛提着小籃子步履輕盈地走向了窗邊的顧非池。
“顧世子,”蕭燕飛停在了顧非池的茶幾旁,笑容可掬地說道,“你要押一注嗎?”
“押大押小都行,我們什麽賭注都收。”
“你押了哪邊?”顧非池的聲音如秋日細雨,字字都仿佛帶着淡薄的涼氣。
他随意地轉了轉手裏的白瓷酒杯,一股清冽的酒香随風散開,夾着絲絲花香,鑽入蕭燕飛的鼻尖。
這好像是荷花酒。蕭燕飛小巧的鼻頭動了動,品着酒香,同時擡手指了指自己:“我自己。”
“不過……”
她看了看左右,微微傾身,小聲地告訴他:“我不會打馬球。”
蕭燕飛彎了彎眉眼,嫣然一笑,清澈的眼裏一派坦然。
這小丫頭,一雙眼睛像會說話似的。顧非池輕輕扯了下嘴角,又聞到了她身上那股清雅無比的熏香味,若隐若現。
這是姜記香鋪的九珍香,适合用來熏衣,也不是什麽昂貴稀罕的香,可在熏在她身上時,這香的氣味卻變得更柔軟,更清新,更淡雅,讓人聞了心緒寧靜。
顧非池從袖中掏出了一個金锞子,往她的籃子一抛,只吐出了一個字:“跟。”
跟什麽?蕭燕飛眨了眨眼,才意識到顧非池這是要“跟”着她押注。
蕭燕飛笑得格外燦爛,收下了那個金锞子,又很有良心地提醒了一句:“你說不定會輸錢哦。”
顧非池優雅地飲着酒水,唇角一揚,在酒盞後彎出了一個柔和的弧度。
蕭燕飛放心了,拎着小籃子往回走。
“燕燕,”寧舒郡主連忙迎上,對着蕭燕飛投以敬仰的眼神,佩服得五體投地,小小聲地說道,“你真的從他手上讨到銀子了!?”
她也太厲害了,膽子太大了!難怪不怕毛毛蟲。
“這是他給的。”蕭燕飛摸出那個金锞子給寧舒郡主看,兩人頭挨着頭。
說話間,她忽覺如芒在背,擡眼對上了水榭外一道陰戾的目光。
唐越澤薄唇緊抿,直直地注視着蕭燕飛,眼神越來越晦暗,也越來越陰鸷,心頭暗潮洶湧。
憑什麽,她憑什麽樂在其中,憑什麽他與鸾兒卻要那麽煎熬!!
唐越澤遷怒地想着,耳邊再次響起了之前蕭鸾飛的那番話,看着蕭燕飛的目光又是一變,如利箭般寒光凜冽。
“……”蕭燕飛不是木頭,自然能感受到對方不善的眼神,笑了笑。
他莫非是在怪她不肯犧牲自我,成全他們嗎?!
他們想要談戀愛,自己當然管不着。
但是為了他們的愛情,想要犧牲別人,那可不行!
尤其那個被犧牲的人還是自己!
蕭燕飛毫不退縮地望着唐越澤,一派泰然無懼。
“皇上,球場已經安排好了。”後方響起了梁公公的禀報聲。
唐越澤收回了目光,大步流星地朝皇帝與皇後那邊走去。
皇帝含笑道:“那就開始吧。”
梁公公恭聲應諾。
皇帝蹙眉又揉了揉太陽穴,轉而對高安閑話道:“高安,你年輕那會兒,馬球也打得好。”
皇帝喜歡打馬球,高安年輕時就是憑着一手出神入化的馬球入了皇帝的眼,因此被提拔。
“皇上過獎了,奴婢如今年紀大了,早不如從前了。”高安含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奴婢這義子還頗有幾分奴婢從前的風采。”
高安指了指旁邊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內侍,那小內侍稍微謙虛了兩句。
“長江後浪推前浪啊。”皇帝似有幾分感觸,幽深的目光望向了不遠處的顧非池,“向闌,當年朕與你爹也時常一塊兒打過馬球。”
皇帝喊的是顧非池的表字,顧非池,字向闌。
“你的馬球也打得不錯,有你父親往昔的風采,要不要也上去玩一把?”皇帝随口問了一句。
即便在皇帝深沉的目光下,顧非池依然閑庭自若,手裏的酒杯轉了轉。
他眼角瞟向了對面水榭中正與寧舒郡主頭靠頭笑得歡的女孩子,想起剛剛她說她不會打馬球,生怕他會輸錢吃虧的樣子。
想贏還不容易嗎?
顧非池秀長的劍眉在面具後揚了揚,颔首道:“好。”
水榭內再次陷入一片沉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噤了聲。
氣氛變得相當微妙。
在顧非池回答前,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內,都以為他不會應。
畢竟對于久經沙場的顧非池而言,這馬球就像是小孩子家家的玩意,可是顧非池竟然應了。
周圍更靜了。
甚至有人手裏吃了一半的糕點脫手掉在了桌面上。
還是皇帝第一個笑出了聲:“難得向闌你這麽有興致。”
“向闌,你打算加入哪一隊?”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又有一個青衣小內侍走到了顧非池身邊,手裏分別拿着一紅、一黃兩根抹額,請顧非池自行選一根。
顧非池低低一笑,從小內侍手裏勾起了那根大紅抹額:“自然是臣押注的那一方。”
大紅色的絲帶夾在他白皙修長的指間,他又瞟了對面水榭系着大紅抹額的蕭燕飛一眼,随意地将絲帶在指間纏了兩圈。
柔軟鮮豔的絲帶纏在那冷白的手指上,紅與白的對比,平白生出一股子莫名的暧昧來。
不遠處所有戴着紅色抹額的人皆是一驚,心尖亂顫,差點沒腳軟。
顧非池那可是個羅剎啊,而且此人素來好勝心強,這要是他們在比賽中失誤的話,顧非池說不定會把他們的腦袋砍下來,當球踢。
一個青衣的公子哥打了個激靈,機靈地說道:“哎呀,我的腳好痛,剛剛扭到了,怕是騎不了馬。”
“我就不參加了吧。”
他的表現委實是浮誇至極,任何人一看就知道這是裝的,引來周圍一衆鄙視的目光。
好幾個束着大紅抹額的公子哥都有些懊惱,他們的反應太慢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錯過了這個機會,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這比賽開始沒開始,兩隊都感受到了那種如泰山壓頂般的巨壓,簡直快喘不過氣來。
該來的,始終躲不過。
在小內侍的催促下,這些人慢慢吞吞地騎着馬進了場,之前商量的戰術全都忘得一幹二淨。
“铛!”
球場邊的銅鑼被重重地敲響,意味着上半場比賽正式開始了。
站在馬球場中央的內侍奮力地把一個如拳頭大小的黑色皮鞠往上一丢,将之高高地抛起。
寧舒郡主确實沒吹牛,她的馬球打得果然好,一夾馬腹,就策馬沖在了最前方,敏捷地揮動鞠杖,最先搶到了這一球。
“寶安,接着!”
她高喊了一聲,一杆揮出,将那皮鞠打向了不遠處的寶安縣主……
然而,唐越澤不知道從哪裏蹿了出來,搶在寶安縣主之前,揮杖打中了鞠球。
“咚”的一聲,黑色的皮鞠被他一杖傳向了蕭鸾飛。
“鸾……”
從前他與蕭鸾飛配合默契,無需言語,他只需要一個眼神,蕭鸾飛就會心有靈犀地明白他的意思,接過他傳的球。
可今天,蕭鸾飛沒有接他的眼神。
唐越澤身形一僵,像是被當頭倒了一桶冷水般。
球場上瞬息萬變,唐越澤只是一個愣神,寧舒郡主就眼明手快地把皮鞠搶了回去。
這一開場,兩隊之間就是火花四射,你争我搶,
沒一會兒,寧舒郡主就勢如破竹地拔得頭籌,助乙隊先進了一球。
“進了!郡主進了第一球!”
馬球場旁的水榭中爆發出一陣陣歡呼聲,如雷聲般連綿不絕。
以大皇子唐越澤為首的甲隊也不願落了下風,短短幾個呼吸間,就在唐越澤的主攻下,進了第一球。
淩亂的馬蹄聲此起彼伏地回響在馬球場上,駿馬奔馳,疾如雷電,衣袂飄飄。
整個馬球場被所有人近乎沸騰的歡呼聲所包圍,鼓掌聲、鼓舞聲此起彼落,場上場下的氣氛可謂熱火朝天。
很快,皮鞠再次回到場中,被內侍抛起,又一輪新的進攻與防守馬不停蹄地開始了。
本朝尚武,不僅皇室子弟個個擅長騎射,包括這些勳貴子弟也全都是在馬背上長大的,一個個騎術非凡,他們手裏那宛如月牙的白色鞠杖靈活得仿佛身體的一部分。
衆人如百鳥朝鳳般策馬追逐着場上那小小的皮鞠,額頭上或紅或黃的長長抹額随風飄揚。
唯獨蕭燕飛有些格格不入。
她騎的那匹小紅馬是寧舒郡主親自給挑的,這是一匹矮腳母馬,性情溫和。
她不會打馬球,所以就等于只是在場中騎馬而已,皮鞠往哪兒飛,她就盲目地拎着鞠杖往哪兒追,顯得有些莽,有些憨。
蕭燕飛對自己的要求很低,別給同隊的其他人添亂就好,反正她就是個湊數的。
上場不過一盞茶功夫,蕭燕飛的騎術已經娴熟了不少,樂颠颠地策馬在顧非池身邊馳過。
“紅霞,你真乖!”
蕭燕飛毫不吝啬地稱贊着□□的坐騎。
顧非池聽得清楚,忍俊不禁地勾了下唇。
果然像她之前說的那樣,她不會玩馬球,只是在騎着馬遛彎罷了。
有意思極了。
顧非池大臂一橫,看也沒看,就輕輕巧巧地一杆打中了半空中急速飛來的皮鞠。
皮鞠轉了個方向,如流星般朝蕭燕飛疾馳而去。
這一球的角度極好,幾乎等于是送到了蕭燕飛跟前。
蕭燕飛随手一揮鞠杖,“咚”的一聲,準确地擊中那個拳頭大小的皮鞠,将之直直地擊入了球門中。
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她居然能進球,不禁瞪大了眼睛,烏黑的瞳孔在陽光下亮晶晶的。
“進了!”蕭燕飛愉快地揮了揮手裏的鞠杖,對着遠處的顧非池比劃了兩下。
他方才這一球傳得實在是太漂亮了!
她一雙彎彎的眉眼皎皎如弦月般,與天上的驕陽交相輝映。
顧非池看着蕭燕飛燦爛的笑靥,不知道為何心情莫名就覺得非常的好,就像是小時候喝了一杯溫熱的蜂蜜水似的,直甜到了心裏。
有種只有他一個人才知道的喜悅。
“燕燕!”
一道粉色的身影如疾風般在顧非池的眼前掠過,風風火火。
寧舒郡主策馬來到了蕭燕飛身邊,擡手與她輕快地一擊掌。
“啪!”
一記清脆的擊掌聲響起,寧舒郡主嬌聲贊道:“你太棒了!”
兩個小姑娘相視一笑,皆是霞染雙頰,小臉粉瑩瑩的,宛如兩朵春日盛放的嬌花。
“郡主,你的抹額有些歪了。”
蕭燕飛這麽一說,一向愛美的寧舒郡主急了,連忙道:“快,快給我正正!”
“你別動。”蕭燕飛就擡手給寧舒調整了下抹額的位置,還順手給她正了正發釵,兩人之間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親昵的感覺。
寧舒郡主對着蕭燕飛甜甜一笑,又揮着鞠杖去追球了。
看着這一幕,不遠處的唐越澤勾出一個冷笑,來回看着蕭燕飛、寧舒郡主與另一邊遙望着兩人的蕭鸾飛。
最後,他灼灼的目光落在了蕭鸾飛秀美的側臉上,難掩心疼之色。
他的鸾兒就是太善良了。
鸾兒與寧舒素來交好,可自打鸾兒好心帶着她那個庶妹認識了寧舒後,寧舒的心就偏了,竟然親近起蕭燕飛這個庶女,反而遠了鸾兒。
不僅是寧舒,連鸾兒的母親武安侯夫人都因為這個庶女責備起自己的親女,明明高安的事根本就與鸾兒沒有一點幹系!
鸾兒這庶妹還真是心機深沉!
就為了這樣一個人,鸾兒卻要被逼着與自己分開……
真是礙眼,像這等礙眼的人,就不該存在!
唐越澤策馬朝場中疾飛的皮鞠馳去,不知道第幾次地揮動了鞠杖,對着皮鞠奮力一擊。
那皮鞠就如一道流星急速地劃過馬球場的上空,淩厲至極地射向蕭燕飛的方向,帶起一陣令人心驚的破空聲……
唐越澤拉住了缰繩,微微揚唇,眼看着那飛馳的皮鞠距離蕭燕飛越來越近,蕭燕飛拉了拉缰繩,□□的紅馬不安地踱着步子,反應不及。
“燕燕小心!”寧舒郡主驚呼道。
水閣中以及馬球場中的其他人也全都變了臉色。
唐越澤的唇角又翹得更高了一些,他只是給這丫頭一個小小的教訓。
一道如火焰般的紅影忽然間迅如雷電地奔馳而過,快得幾乎化成一道虛影……
如彎月的鞠杖順勢揮出,又穩又準地打在了距離蕭燕飛不足一尺的皮鞠上。
又是“咚”的一聲,皮鞠瞬間被高高地彈飛,劃破天際,直飛向了唐越澤。
皮鞠重重地擊打在唐越澤的心口,讓他感覺猶如遭受了一擊重拳,又像是被人往心口捅了一刀似的。
唐越澤悶哼了一聲,從高高的馬背上摔了下去,在馬球場的草地上連滾了好幾下……
他的坐騎也受了驚,不安地發出嘶鳴聲,甩着馬尾在原地轉了一圈。
“大皇子殿下!”
其他人也都顧不上馬球比賽了,旁邊的幾個內侍連忙朝他跑了過去,高喊着“快去宣太醫”。
“殿下!”蕭鸾飛花容失色地驚呼着,整個人不住地發着抖,急忙下了馬,也往唐越澤那邊跑去。
蕭燕飛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對着顧非池投了一個感激的眼神。
剛剛她要是被那一球撞得摔下馬,怕是輕則摔折了手腳,重則頭破血流兼內髒出血再兼腦震蕩。
幸好啊……
更好的是,機會來了。
她沒有去看倒在地上的唐越澤,反而望向了澹碧水榭的皇帝,心中默默地數着數:一、二……
嘴裏沒有發出一點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