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我害死了他們,”奉恩深吸一口氣,正視談華卿,身體卻在不停發抖。
“解州……沒了。”
談華卿瞳孔驟然一縮,“什麽意思?”
奉恩不敢看他,捂住臉,手指死死掐着,幾近崩潰。
談華卿心神一震,四肢仿佛在一瞬間凍僵了,全身發冷,不能動彈,只能扶着石桌慢慢坐了下來。
解州何嘗不是他造下的罪孽,哪怕他為那位老先生申冤,處置了奸佞之臣江百榮,又再成為丞相後,派了一位信得過的人去解州任職。
而且,解州還有戚上烽,怎麽會如此呢。
他為什麽一點消息也不知道……
談華卿眼睛睜得很大,反應過來。
他忘了,後面他就被宋琢廷幽禁起來了。
“宣望慎一直在派人找我,我不願再回到他身邊,便日日躲藏,一年以後,他滅了天順便親自來抓我,為逼我現身,放火…燒城,那位北金王入了都城,難以趕到,我去求宣望慎……但…宣望慎卻說…晚了!”
“晚了!”
奉恩喉嚨哽咽,崩潰到歇斯裏底,“那場火那麽大,那麽大!”
“不可能會有人活下來。”
奉恩嗓音變得嘶啞,“我醒來以後,人已經回到了這座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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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又去了一次,宣望慎允了,解州已然成了一座荒城,幹爹,大哥,東陽,他們都…死了,咳咳咳咳咳咳……”
奉恩咳出一口血,呼吸漸弱,“是我的錯…是我連累他們…如果不是因為我,他們本可以幸福安康的生活……”
談華卿垂眸,低着頭,沒有任何動作,一雙灰眸如枯井一般,一眼望不到底。
奉恩愧疚難當,後悔不已,眼前一陣陣發黑,旋即暈了過去,“對不起……。”
但談華卿早就什麽都聽不進去了,他的手指嵌進石桌,血一點一點從指尖落下,起身時身子晃了下,離開了。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談華卿一走,鐘晗立刻從暗處出來,喂了幾顆藥丸給奉恩,又讓人擡着奉恩回宮。
唉,這都是什麽事啊,鐘晗也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麽,但估計也不是什麽好事。
回到房間,談華卿眼神空洞,盯着一處,久久地不能回神。
解州……
沒了。
嘴裏鐵鏽味翻滾,胃裏更是翻江倒海。
談華卿握緊拳頭,眼中閃過殺意,一起身,動作太快,胸腔仿佛被擠壓,猛然吐出一口血。
血跡沾染到白衣上,談華卿想也不想,就捂住嘴,趕緊換一件衣服,換到一半他又停了下來,呆呆地坐在床邊,不動了。
換與不換,宋之妄都會發覺的,根本瞞不住。
門轟然打開,來人腳步飛快,停在了談華卿面前。
宋之妄臉色陰沉的可怕,死死盯着談華卿衣服上的血跡。
談華卿握緊他的手,勉強露出一抹笑,“我沒事。”
不過是怒火攻心,氣急吐血了。
“可是因為那皇後?”
他和宣望慎談完了事,本想直接去尋談華卿,但他留在暗處的手下卻禀告說談華卿已經回去了,而且看上去有些不太對勁。
他心中不安,立刻趕了回來,果不其然,在門口就聞到了血腥味。
什麽都顧不得了,要親眼看見談華卿才安心。
可他的華卿還朝他笑,說,沒事,沒事
什麽沒事!
哪怕是華卿的一根頭發絲,在他眼裏都是天大的事。
談華卿微微一愣。
他明白如果他真的現在點頭,宋之妄一定會毫不猶豫殺了奉恩。
但他還不想殺奉恩,奉恩不是全然無辜,可錯不在奉恩,宣望慎能帶軍入解州,一路上暢通無阻,是有人在幫他。
這件事,定然還有其他內因。
“不是因為皇後,”談華卿搖搖頭,眼底藏着深思。
宋之妄目光緊盯着他,仔仔細細檢查他身上還有沒有其他上,看到指尖上的傷,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
談華卿縮了縮手,“這是我自己做的……”
“來人!讓鐘晗回來。”
幾個暗衛守在門口,聽到領命,正欲退下,就聽見他們夫人的的話,便退了下去。
“不必讓鐘先生回來。”
談華卿忍不住了,一把握住宋之妄的嘴,眉間微微蹙着,“阿妄,我不是紙做的人。”
宋之妄明白談華卿的意思,目光裏帶着委屈,難過,遺憾。
他看着談華卿的眉眼,看着那雙平和的灰眸,終是退讓一步。
他沉默良久,親了親談華卿的手心,低頭靠在談華卿肩膀上,“對不起,華卿,是我太緊張了,可我很不安,一見你受傷,我心中便難受。”
談華卿握緊他的手,和他十指交握。
“有你在,我很好。”
宋之妄眼睛一亮,捧着談華卿,在他臉龐,落下一個克制又輕柔的吻,“嗯……。”
“阿妄,我們是平等的,相愛也是平等的,我愛你,我想和你厮守終生,所以,你也要信我,要依賴我。”
宋之妄嘴角微微彎了彎,受教地點點頭,乖巧又聽話。
談華卿摸了摸他的頭發,将解州之事細細說了一番。
“是宋琢廷,”聽完事情經過,宋之妄的心也沉了下來。
解州發生的事一直都是談華卿的心結,為了彌補過錯,花了無數精力,重新安頓下來的,看着解州好不容易穩定,百姓好不容易能過上好日子。
但僅僅過了一年,解州就變成了一座死城。
宋之妄心中殺意越來越盛,終有一日,他一定要手刃宋琢廷。
談華卿站起來,望着窗外的月亮,語氣很輕“這些日子,我總會想起時鳴那孩子,一個七歲孩子,都看不過去了。”
宋之妄找出藥,仔細給談華卿的手指上藥,聽出談華卿話裏的悲哀,他擡眸認真地望着談華卿,“大夏的根已經腐爛,日後只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解州。”
這是既定的事實,有第一個宋琢廷,就會有第二個宋琢廷,悲劇注定輪回重演。
宋之妄望着談華卿通紅的眼睛,用沒碰藥的指腹揉了揉他的眼角。
“華卿覺得,天下萬民,最在乎什麽?”
談華卿怔愣住,沒說話,心中卻已經有了答案。
宋之妄溫柔笑了笑,替他回答,“是利益。”
談華卿想明白了,眼中帶上了堅定,“破而後立,能解此局。”
沒過兩天,海東青送來了一封信。
“宋琢廷,上鈎了,”談華卿看完信,目光落在站在鏡子前為他梳發的男子身上。
宋之妄認真梳着談華卿的頭發,慢慢道:“皇兄的人頭和戚上烽的人頭都在路上,三位郡王也已抵達邊境,分別前往北疆和扶桑。”
談華卿蹙了蹙眉,“那蕭定晟呢?”
他是宋琢廷的心腹,也是最強有力的後盾,為了宋琢廷安定四方,宋琢廷能坐穩攝政王這一位置,有一半功勞都在于蕭定晟。
為何宋琢廷沒有派自己最信任的人?
等等!
談華卿眼睛緩緩睜大。
“華卿猜對了,宋琢廷要的可不是一個天順,”宋之妄将墨玉簪插入談華卿發中,“蕭定晟暗中來了這裏。”
“只不過他來晚了一步,宣望慎不會幫他。”
談華卿擡頭仰望他,“那他會幫我們嗎?”
宋之妄篤定道:“不會,他誰也不幫。”
談華卿眼中閃過一絲迷惘,慢慢就想明白了。
宣望慎這個人心計城府極深,冷酷無情,沒有任何軟肋,唯有涉及到奉恩,他才會方寸大亂,這是他致命的弱點,所以才能牽制他,但如果有一天,奉恩沒了,惡火便會反撲。
何況,江山和奉恩,在宣望慎心中,他早就做出了抉擇。
“奉恩…他還能活多久?”
“鐘晗說,藥石無醫。”
談華卿怔住,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神,“我想再見他最後一面。”
“好,宣望慎那邊,我來應付。”
遠在千裏之外的大夏邊境,一個高挑英氣的紫衣女子自由地騎着馬奔跑在曠野上,手持一把極大的弓,眼神銳利,鎖定野物,拉弓如滿月,迅速精确地射入梅花鹿的腿上。
梅花鹿痛苦地撲倒在地,發出幾聲哀嚎,很快就被人抱走了。
營地內,一位俊美的白衣男子拿着千裏鏡,清楚地看見了明藏寶的動作,忍不住笑了笑。
“這丫頭,當了家主,還是沒血性。”
旁邊坐着一位書卷氣十足的墨衣男子,正捧着書認認真真看着,半點都不分神。
白衣男子嘆了一聲,放下千裏鏡,“可惜了,風裏不在,他若是在,這整個草原上的獵物都是他一個人的。”
周南縱擡起頭,眼神裏帶着一絲不耐煩,“提他幹什麽,你要是想射獵,自己去不就行了。”
即墨不獨白了他一眼,“射箭手疼,我可做不來。”
“倒是你,怎麽看書還靜不下來心,脾氣還這麽暴躁,來來來,我看你看的是什麽書,”即墨不獨探過身去瞧。
周南縱啪得一聲,把書蓋上,瞪了他一眼,怒道:“滾一邊去,別來煩我。”
即墨不獨悠悠嘆了一聲,“那你和我說說聞風裏的事,他怎麽就這麽死了呢,我就不煩你。”
周南縱強壓怒氣,大口喝下一杯茶,又覺得煩心,重重地放下茶杯,“你這麽好奇,不如去問王爺。”
“別!我可不敢,我不問就是了。”
騎馬的紫衣女子回來了,她查看了下梅花鹿的傷勢,滿意地點點頭,“帶回去,好好養着。”
“家主,要治一下它的腿嗎?”帶刀侍女照例地問了下。
明藏寶撫摸着梅花鹿的腿,目光淡淡,“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