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天光大亮,談華卿眼皮微微一動,感覺到眼睛一陣一陣的酸澀,慢慢睜開眼,就看到模糊的白團在面前走來走去。
什麽…東西?
聽到幾聲狐貍似的叫聲,才想到這是宋之妄養的狼。
他…的眼睛能看到了?
談華卿坐在床邊,細細想了片刻,是因為昨日的那瓶藥。
本以為自此難再重見光明,沒想到,卻出現了一線轉機,談華卿捂住眼睛,緩解酸澀,慢慢從床上下來。
六條大白狼一輛高傲圍着他,在他腳邊走來走去,時不時用腳蹭蹭他。
突然,窗口傳來一道雄枭聲,談華卿看了過去,只隐約看見一只大鳥伸展雙翼,足足兩米長餘,正歪頭啾啾叫。
是一頭兇猛的海東青。
幾條大白狼毫不示弱,擋在談華卿面前,不讓海東青接近,得意洋洋地貼近談華卿。
海東青啾啾叫得好大聲,撲騰撲騰飛走了。
談華卿只能看見模糊的東西,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彎腰摸了摸白狼的頭頂,“你們的主人,去哪了?”
狼老大嗷了一聲,示意談華卿跟着它,號召小弟們出去,時不時還會停下來看談華卿有沒有跟上來。
真有靈性。
于是,在下人端着膳食站在院門口等了許久,都沒等到傳膳的搖鈴聲,所有人都慌亂了,但也沒有人敢闖院子,想來想去,他們只能去請鐘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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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晗還在夢中就被一群人薅起來,急慌慌地被推着去院子看看,起碼他進去,宋之妄不會發那麽大火,其他人或多或少都難以承受宋之妄的發怒。
見到房裏沒有人,鐘晗頭更疼了,告訴下人讓他們照着談華卿的模樣去找人。
宋之妄處理公事費了點時間,安排好大婚的一切以後,急匆匆地往回趕。
野沉和千問衣他們跟在身後,打算一起去拜見未來的聖巫夫人。
雖然說歷代沒有聖巫成婚的例子,但人,總歸還是要見一下,畢竟,如果真的能成婚,以後打照面的機會只會更多。
走到轉角處,忽然,六條活蹦亂跳的大白狼蹦了出來,甩着尾巴神采飛揚跑過來,他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緊接着,只見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按住牆壁,然後一個又瘦又高的人不疾不徐走了出來。
他長相俊美如玉,膚色雪白流露着一股病态,眉眼極精致,但很淡,尤其是那雙灰眸,出塵絕然,衣服寬大了些,不合身,露出來白皙光滑的脖頸,如同墨畫上的留白,不染一塵。
他和宋之妄是完全相反的美麗。
宋之妄一見他,人影一閃,就到了他身邊,眼中有些驚訝。
“怎麽在這?”
談華卿看見他模糊的樣子,怔愣一會兒,才眨了下眼睛,“你不在。”
他醒了下意識摸了把床邊,涼的,顯然人已經走了許久了。
宋之妄脫下外袍披在他身上,親昵地低下頭蹭了蹭他的額頭,“以後不會了。”
談華卿累了,倚靠在宋之妄懷裏,看見了許多層層疊疊的人影,頭有些暈眩。
好在,後面下人也順利找了過來,衆人看見宋之妄親手喂這位陌生男子用膳,驚得直低下頭,恨不得沒看到這一幕。
“主人,新的十狼來拜見了,”野沉聽到手下的話來禀告。
宋之妄細細地幫談華卿擦拭嘴角,漫不經心嗯了聲。
見宋之妄又端起山藥粥,談華卿按住了他,輕輕搖搖頭,“吃不下了。”
宋之妄可惜地放下碗。
其他人一直都有注意這邊,看到此情此景,眼角若有若無抽動了下。
談華卿低下頭,感受到了無數暗戳戳的目光,大多是帶着敵意的,甚至,他還感受到了一絲……殺意。
沒過一會兒,野沉就領着一個男孩進來了。
約莫十五六歲,身量挺高,神情冷酷,頭發像枯草,兩邊臉頰上有兩顆對應的紅痣,穿得也很髒,但腰上纏了一圈鎖鏈,手背上刻有狼尾刺青。
男孩單膝下跪,右手握緊拳,聲音稚嫩,“不降拜見主人。”
宋之妄審視地看了他一眼,做了個決定,“起來吧,以後你就跟着我夫人了。”
這句話說出口,意味着不降真正得到了宋之妄的認可,他将成為十狼裏面最年輕的掌權者之一。
不降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恭敬地朝談華卿行了行禮,割開自己的手心,往狼尾刺青抹,嘴裏嘀咕了什麽。
随後野沉也領着衆人朝談華卿行禮,和不降做了一樣的事。
談華卿有一瞬間是詫然的,但很快就明白過來了。
宋之妄握緊談華卿的手,斟酌道:“大婚在三日後,倉促了些,今日就當提前見個面。”
談華卿看出他的小心翼翼,“沒事,我很開心。”
夜裏,宋之妄沐浴後,談華卿已經靠在枕頭上睡着了,手裏還拿着一幅畫,他湊近去聞談華卿身上的氣味,耳邊的狼頭昙花耳铛響動起來。
談華卿微微掀開眼皮,有些恍惚,看見一抹光亮,手指摸着宋之妄的耳朵,心尖發軟,“真…漂亮。”
“你是在說耳铛嗎?”
談華卿搖搖頭。
宋之妄又問,“是在說衣服嗎?”
他今日特地換了一身雪白的錦衣,上面繡滿了昙花花紋,在月光下會泛着銀光,尤為好看,本想勾勾談華卿,可惜談華卿已經睡得迷迷糊糊了。
談華卿極慢地搖了搖頭,手指撫摸着宋之妄的斷眉。
“是你……好漂亮,這裏,是怎麽弄的?”
離得近了,那道疤痕越發明顯,難以讓人忽視,談華卿只覺眼睛的酸澀更加明顯。
他一直都知道宋之妄容貌有多出色,只不過大多數人都是害怕宋之妄,被他身上的戾氣吓住,如今這道疤痕,在他他臉上,顯得觸目驚心。
宋之妄愣住,嘴角微收,伸手擋住這疤痕,“…是不是很醜?”
早知道,就用刺青掩蓋了。
談華卿起身,湊過去,扯下宋之妄的手,在那疤痕上落下一吻。
“一點也不醜。”
宛若羽毛在心尖撓了撓。
宋之妄環抱住談華卿的腰,頭靠在談華卿的懷前蹭了蹭。
淡淡的昙花香萦繞在鼻尖,宋之妄深深地嗅聞,劇烈跳動的心髒漸漸變得平緩。
聖巫即将大婚這消息如風一般,在一夜之間傳遍整座萬巫山,驚動了無數人,齊刷刷送來無數拜帖要求見聖巫一面。
聽聞,琅琊山的數十位族老已經出山了,就是來制止此事。
“帝姑!萬不能讓聖巫大婚,這是不祥不祥!”嚴肅的族老強烈反對。
“帝姑,您忘了上天的警示嗎?忘了前幾位聖巫釀成的大禍嗎?!”
“他們差點令整座萬巫山陪葬!”
“絕不能放任!必須制止!”
雪白的蛇盤旋在拄杖,帝姑費力地掀開眼皮,渾濁的眼睛涼涼地掃了他們一眼。
衆人心中一緊,目光卻不見任何退縮,直直地望着帝姑,他們是鐵了心,一定要阻止這件事的。
良久,帝姑平靜道:“我的大限到了。”
滿座皆驚,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一時之間,也沒有人說話。
窗外的月季枯敗凋零,只剩光禿禿的枝幹,沒有生機地掙紮着,底下的人骨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不見了,留下幾捧黃土。
衆人神情複雜,眼底閃爍着淚光,對帝姑深深一拜,離去了。
門轟然關上,徹底透不進一絲光亮,也許,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裏,這門都不會再打開了。
作為萬巫山的守山人,她的使命,終于迎來的終結。
帝姑溫柔地撫摸着白蛇的頭,“你也該走了。”
白蛇蹭了蹭她的臉,盤旋在她懷裏,沒有離開。
夏日蟬鳴,午後倦懶,談華卿靠在宋之妄肩膀上睡着了。
這些時日談華卿睡得很多,但眼睛的酸澀漸漸消失,看人也看得越來越清楚。
野沉走了過來,正欲禀告,宋之妄就擡手制止了他,抱着談華卿回了房間才出來。
“主人,按照您的吩咐,已經将請帖送出去了,”野沉道。
“做得好,”宋之妄心情不錯。
突然,一只海東青盤旋在高空,迅速俯沖下來落在石桌上。
宋之妄拿走他腳下綁的東西,展開一看,手一震,一張紙瞬間就消失地無影無蹤了,“野沉,這幾日多加人手,另外,可以讓狼部和鷹部,出山了。”
“大婚之日,開山門,迎客。”
宋之妄眼底藏着瘋狂,野沉倏然一驚,他知道,要開始了,一切,終于要開始了。
聖巫大人終身都不能離開萬巫山,前幾任聖巫使出渾身解數都沒能走出一步,但如果,萬巫山,不存在呢?
能夠困住聖巫的東西,不存在了,會怎樣?
“……是,屬下遵命。”
牢籠山,明愁低垂着頭,眼神空洞,無望地靠在牆壁上,他的四肢都以一種不正常的姿勢擺動着,因為被喂了藥,他動不了,也說不了話,只能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茍延殘喘地活着。
忽然,門被人緩緩推開,明愁挪動了下,視線不經意往上,緊接着不受控制,慢慢瞪大。
來人穿了一身淡紫色繡荷花的衣裳,身材高挑,他帶着一張白色面具,上面描着栩栩如生的荷花。
如此的熟悉,如此的……這人…這人…
明愁什麽都顧不得,連滾帶爬着急地爬過來,生怕這人在自己眼前消失。
他只怕是自己的幻想。
“蓮…君子大人……我是在…做夢嗎?”明愁哽咽道。
鐘晗俯身靠近他,拿出一顆藥丸喂他吃了,笑了下,“也許是吧。”
明愁看着他,連藥丸咽下去都忘了。
鐘晗看不過去,手指擡了下他的下颌,藥丸才下去了,無奈道:“還是這般呆。”
明愁眼睛也不敢眨,眼淚止不住流。
“是…夢也好。”
鐘晗嘆息一聲,手握緊鎖鏈用力一掰,将明愁打橫抱起,帶他出了牢籠山。
救明愁,是遲早要救的,他們都是他養大的,他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們一個又一個折損,只不過明愁……。
也許是幼時過于黏人愛哭。
他總覺得,很可愛,一直到明愁長大成人,都沒有變。
而且,萬巫山終于要開了,他得帶他們走。
一個也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