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東滄國內,夜幕低垂,漫天星辰仿佛觸手可及亭臺樓閣內,身着玄衣的高大男子正在下棋,長發披散在腦後,修長有力的手正不緊不慢落下一黑子。
“陛下,查到了。”
铉晖低着頭,恭敬地跪在地上,白瞳內閃過一絲流光。
半個時辰過去了,宣望慎還是沒有說話,铉晖一直跪在地上,也摸不準宣望慎在想什麽。
嘩啦啦的聲音響起,一把黑棋落入棋奁,铉晖的心倏然沉到谷底。
“說吧。”
男人平靜的聲音讓铉晖如釋重負,将自己所查到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自陛下離開皇庭那日,皇後娘娘便派人請貴妃娘娘品茶,對貴妃娘娘百般呵護,但之後貴妃就無故失蹤了,臣不得不拷問了娘娘宮中之人,才得知……”铉晖欲言又止,眉頭緊鎖,本來蒼白的臉色越發慘白。
“繼續。”
“才得知…皇後娘娘用熱油灌入貴妃口中,更以烙鐵毀…去貴妃容貌,并命人挑斷貴妃的四肢,折磨貴妃之後,就将貴妃丢在了亂葬崗。”
他說完,屋內安靜地不聞一絲人聲,男人周身都萦繞着低氣壓。
“臣已經派人去查看過!亂葬崗并無貴妃!”
“但臣敢以項上人頭保證!貴妃一定還在人世!”
铉晖的頭猛然磕在地上,“求陛下恕罪!是臣無能!沒能看好貴妃!”
宣望慎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臉色更是冷得吓人,他從沒這麽暴露過自己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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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站起來,每走一步都走在铉晖的心尖上,讓铉晖害怕的發抖。
“貴妃在哪?”
“臣算到,貴妃在大夏西方。”
宣望慎沉默良久,“你親自去找,朕要活的,給你一個月時間。”
铉晖點點頭,臉上流露些糾結,“那皇後娘娘?”
铉晖拿不定主意,不僅僅因為皇後娘娘的身在高位,更因為,這位皇後娘娘,曾經是東滄國唯一的公主,也就是當今陛下的親妹妹。
當年陛下登基,他的師父把持朝政,借天象逼陛下娶了自己的親妹妹,讓陛下被全天下的人恥笑,後來陛下大權在握,本欲廢後,還公主一個自在人生,但公主卻不願意了。
陛下心中本就愧疚至極,也就随她了,卻沒想到公主竟敢這麽肆無忌憚,動了陛下最最最心尖的人。
“別讓她死了,就讓她好.好.活.着,給慈兒謝罪吧。”
宣望慎語氣依舊溫和平靜,仿佛剛剛的怒意只是铉晖看錯了,但铉晖卻感受無邊無際的徹骨寒意。
“……是,臣遵旨。”
都城街頭小巷來來往往的人交頭接耳都在談論着即将發生的大事。
“欸,聽說沒,望月公主誅滅反賊,今日就要回來了!”
“真的假的,這麽快。”
“你們說的是誰啊?哪位公主啊?”
“自然是聖上最寵愛的那位了。”
突然聽到一聲帶着嚴肅的高喊,“快讓開!”
身着鐵甲的黑騎衛将騎着白馬的男子團團圍起來,以确保太子的安全。
宋少晏騎着馬一路奔向城門口,去迎接宋之妄,就在昨夜,他突然收到了宋之妄的來信,信上只說明日來城門接見他們。
他才知道宋之妄他們行程如此之快,這麽快就要到了。
浩浩蕩蕩的王軍重返都城,宋之妄騎着駿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他微微偏頭望向身後的談華卿,眼底有些委屈。
談華卿無奈搖搖頭,露出一抹淡笑。
不就是不和他一起走,還鬧脾氣了。
宋少晏在城門口等得心急如焚,看見一個高挑的人影,眼睛微微一眯,也看清了在那人影身後的大軍。
随着距離越來越近,宋之妄回頭看了眼談華卿,想是在等他的命令。
而後者只是朝他點點頭。
宋寒廷日漸虛弱,宋少晏是東宮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卻一直處于勢微的尴尬地位,就在于他雖然得人心,卻無任何強勁的後盾,這後盾指的就是“兵。”
如果将軍令拱手送給宋少晏,不僅能消除皇帝疑心他造反的猜忌,而且能助宋少晏一臂之力。
宋之妄下馬,走到宋少晏面前,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殊不知,這樣做,不僅是從心中出自對宋少晏的尊敬,更是做給天下人看,他雖然是男扮女裝,但他也會恭恭敬敬,不敢有任何逾越。
這點,還是談華卿告訴他的。
“臣弟”
“不負所托,得勝歸來!”
話一出口,宋少晏就微微瞪大了眼睛,但又了然地笑了笑,也對,既然身份都已經暴露了,他這位“皇妹”大概是無所顧忌了。
其他人也聽到了這聲“臣弟”,頓時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宋之妄。
這公主竟然是個男的???
宋之妄一跪下,其他人自然也不敢站着,紛紛地跪在地上,朝宋少晏行禮。
“參見太子殿下!!”
聲音響徹雲霄,震天動地,幾乎半個都城的人都聽見了這聲音,不約而同往城門口看。
宋少晏也是驚住了,也明白了宋之妄為什麽一定要讓他來城門口的真正用意,這是要給他立威啊。
“快請起。”
宋之妄點頭,“謝皇兄。”
“父皇念叨你許久,随孤進宮吧,”宋少晏微微一笑,他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談華卿,“華卿也一起吧。”
“遵命。”
宮內,宋之妄掃了眼與往常一般無二的宮闱,既沒有戒嚴,也沒有加緊巡邏,看來,是真的安全。
到了殿外,小七看見了他們,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進去禀告,不一會兒,大太監福安就急匆匆出來了,在他身後還跟着一位一襲藍芙蓉宮裝的清麗女子。
談華卿瞳孔微縮,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女子是卓櫻。
怎麽會……
卓櫻怎麽會進宮?
福安恭敬地走到宋之妄面前,“四皇子殿下,皇上請您進去。”
“太子殿下與談大人,還請去偏殿歇息。”
此話不言而喻,昭然揭示,宋寒廷什麽都知道了,他的身邊人也知道了。
宋少晏微微蹙眉,“兒臣遵命。”
談華卿,“臣遵旨。”
卓櫻盈盈一拜,目光落在談華卿身上,面對談華卿一臉的不解,她卻面無表情,從他們身邊離開。
而談華卿心中升起了一股極為強烈的不安,他回頭望向宋之妄,宋之妄也恰好轉頭看他,對他微微一笑,張了張口。
宋之妄在說,別擔心。
談華卿握緊手,想到了卓櫻,頭一次覺得身心發冷,他借口離開偏殿,果不其然,剛出勤政殿的殿門,就看見卓櫻坐在儀仗上,居高臨下看着他。
她沒有走,像是刻意等在這裏,知道談華卿會出來。
談華卿的臉瞬間沉下來,心也在隐隐發抖。
一進殿內,濃重的藥味萦繞在每一個角落,福安在前面引路,一直到床榻處,他才安安靜靜退了下去。
宋寒廷受病痛的折磨,已然消瘦蒼老了不少,但他還有力氣能坐起來,可見還沒到死的時候。
宋之妄恭敬地行了個禮,“兒臣見過父皇。”
宋寒廷混濁的眼睛在他脖子處掃過一眼,似乎在确定什麽,然後又閉了閉眼。
“你瞞了朕十八年,是為了朕的這張龍椅嗎?”
出奇的直白,宋之妄扯了扯嘴角。
“父皇,非是我要瞞,是母後将我當做女兒養,而且,兒臣對皇位并無想法。”
他走過去,将軍令放在宋寒廷的手裏,皺着眉頭再一次重複,“兒臣,并無想法。”
宋寒廷看到了軍令,瞳孔微微一縮,想起了謝泠嬌的模樣,心裏又愧疚起來。
他望着宋之妄,這可是他與泠嬌唯一的孩子啊。
但……卻也不是,既如此,不然就全了他最後一樁心願。
宋寒廷問,“你既得勝歸來,可有什麽心願?”
宋之妄眼中一亮,“兒臣平生所求,唯有華卿,請父皇準許,讓兒臣與華卿成婚!”
宋寒廷沉默良久,嘆息一聲,默許了。
隔天,三道聖旨就下來了。
第一道,封他為淩王。
第二道,天子親授冠禮,華卿受封丞相。
第三道,賜他與華卿在中秋之日成婚。
一個是從小男扮女裝,如今手握軍權的王爺,一個是解救解州,救黎民百姓于水火的新任丞相。
兩人的婚事在一夜之間傳遍了都城的大街小巷,一度成為各大酒樓說書的參考對象。
所有人都知道談華卿和宋之妄要成婚了。
當事人對此一無所知,談華卿正在宮內行冠禮,宋之妄坐在位置上,目光緊緊盯着他,恨不得自己為談華卿加冠,可他不能。
宋寒廷拖着病體,強撐着給談華卿加冠,天子加冠,隆恩浩蕩,這樣,就再也不會有人敢非議談華卿的出身平平了。
他自然而然也就能堪當丞相一職,無人再敢多說什麽,不得不說,宋寒廷考慮地很周全。
宋之妄尤其滿意。
他與有榮焉,他的華卿,如今可是大夏開國以來最年輕的丞相了。
“禮成!”
随着一聲高呼,無數官員都站起來恭賀談華卿,宋之妄站在他身邊,嘴邊始終帶着淺淺的笑。
談華卿也自然地向衆人介紹宋之妄,正大光明,并不藏着掖着。
“父皇……”宋少晏小心地扶着宋寒廷,“你到底還是疼愛四弟的。”
宋寒廷開口道:“他到底是朕的兒子,骨肉…至親,那談華卿也是個能人,解州的事辦得漂亮,正好丞相之位也空缺下來,索性……讓他來試試吧。”
宋少晏端詳着宋寒廷的臉色,繼續道:“父皇,兒臣明白四弟為人,他絕不是故意要男扮女裝,更沒有任何圖謀不軌,他對您,始終都是敬愛的。”
這一次,宋寒廷沒有再說話,卻揮開了宋寒廷的手。
在炎炎夏日下,宋寒廷如同即将死去的蛟龍。
福安扶着他走,他的背影既孤寂又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