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第二日,雨似乎小了一點,天還是陰沉沉的,一場春雨寒入骨髓,走在路上都覺得冷。
何所依站在大理寺門口,再次拿着狀紙,擊鼓鳴冤,他身後還聚集了數千學子,撐着紙傘,齊齊吶喊着開門,都城街邊,各種樓上圍滿了百姓,将大理寺門口擠得水洩不通。
“開門!”
“大理寺拒不審理,是心中有鬼嗎?!”
“我們有證據!”
“三年前,大理寺錯判冤案,害死譚文朝,如今到當起縮頭烏龜了!”
……
徐風詞被堵在大理寺一天一夜了,他是大理寺少卿也需要在這裏任職,但他的上級大理寺卿謝絡讓他不要開門,拒審此案。
知道這件事肯定沒有那麽簡單,徐風詞眼皮重重地跳了跳,皺眉道:“謝大人,還是開門吧。”
謝絡斜睨了他一眼,語氣很沖,“譚文朝一案已結,沒有再審的必要!”
“既然已有結果,何懼再審一次,”徐風詞慢慢正視他,“大理寺本就是為民申冤的地方。”
“來人,開門。”
“你!”謝絡眼睛瞪大,心中有點心虛,忽然想到了什麽又笑了,“既然是你開門,這事就交給你處理。”
徐風詞知道謝絡是個不幹實事的阿谀小人,他冷冷道:“下官是大理寺少卿,若做得對,自然是好,若下官做得不對,謝大人以為就能逃脫幹系嗎?”
想把責任推給他,将自己完完整整摘出去,沒那麽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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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絡被他氣笑了,他神情扭曲猙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你總是這麽年輕氣盛,大概不懂家族責任的艱辛,得罪了我,就是得罪了謝家。”
他眼中一寒,“本官會看着你們徐家…下地獄。”
徐風詞身體瞬間僵硬,很快,厭惡地把謝絡的手扯下去,毫不畏懼道:“只怕謝大人看不到這一天。”
謝絡扯出一抹冷笑,怒氣沖沖坐在一旁審案。
朱紅大門已開,敲鼓聲停,何所依愣愣地望着大理寺,快步跑了進去,身後的所有書生被攔在大理寺門口,只能焦急地看着他們審案。
最中間坐的人是徐風詞,他看向何所依的目光微微一動,原來是他,一直跟在譚文朝身邊的義弟。
“臺下何人,擊鼓所為何事?”
何所依朝徐風詞行了行禮,“草民何所依,潭州人士,草民要為譚文朝鳴冤!”
徐風詞道:“空口無憑,你可有證據?”
譚文朝之名,天下學子皆知,他也不例外,對于三年前譚文朝在科舉行舞弊一事也有所了解,但不清楚事情發展的經過,所以他重新找到三年前的案卷,仔仔細細看了看。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更加這其中有鬼,讓人打開大門。
案卷說得詳細,起因是譚文朝從鄉試開始就買通了監考官,而那監考官也承認了,後來到都城參加會試,譚文朝再次買通監考官,用自己的卷子和謝問铮的卷子調換,謀奪會元位置,另外,為了銀兩,甚至不惜洩題将答案告訴旁人。
閱覽通篇,沈風詞只覺得荒謬可笑。
這樣漏洞百出的案子,大理寺究竟是怎麽判的?
這其中,一定有鬼。
何所依急忙從袖子拿出一沓詩詞文章,“這是譚文朝留下的,大人可以比照當年會考謝問铮的卷子,字跡是一模一樣的!”
“而譚文朝的卷子卻是謝問铮的卷子!他根本沒有舞弊,是有人陷害他。”
門外書生也接二連三讨論起來,各自揚起了手中的卷子,“我們手上有謝問铮和譚文朝當年的卷子!”
“大人可以一觀,謝問铮的卷子分明就是譚文朝的卷子!”
徐風詞擡眸,“拿上來。”
仔仔細細比照過以後,他放下卷子,确實是一樣,他正欲開口,忽然被謝絡打斷了。
“慢着,僅憑字跡相同的卷子尚不能定論。”
徐風詞看他,“謝大人什麽意思?”
何所依急道:“為何不能定論,是謝問铮調換了譚文朝的卷子,結果不是已經很清楚嗎?”
謝絡不緊不慢道:“可卷子上的名字,都與內容的字跡都一樣,不是嗎?”
徐風詞眉頭緊縮,死死盯着那兩張卷子,眼裏仿佛要噴出火來。
其他書生也訝然,低頭看着卷子,不錯,每個試卷上都需要寫上自己的名字,而寫有譚文朝名字的卷子與他們持有的譚文朝寫過的文章對不上,反倒是謝問铮的對上了。
哪怕是卷子調換,名字也不會更改。
何所依回過神來,眼裏浮現怒氣,“就算不是試卷調換!那譚文朝也是無辜的!他的卷子根本不是他自己寫的!”
謝絡鄙夷地掃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來人,傳謝問铮來問話。”
謝問铮早就到了,他站在門口,目光越過千百學子,最後只落在何所依身上。
他握緊拳頭,大步進去,衆人見是他自發為他讓路,管家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周圍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讨論聲。
何所依聽到謝問铮來了,脖子僵硬地轉頭,眼裏一點一點湧起恨意,他站在那處,恨不得将謝問铮抽皮扒骨。
謝問铮一見他,卻笑了,他嘴張了張,好像說了什麽,很快又隐了下去。
何所依眼睛微微瞪大,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
謝絡掃了他一眼,看到他身後跟着的管家,眼珠子轉了轉,“謝問铮,這兒有人不信這卷子是你寫的,你需要證明,你要是拿不出這份證明,只怕大理寺就要重審了。”
謝問铮沉默着,還沒開口,身後的管家就出聲了,“小公子,您快些寫吧,夫人還在家中等你,別讓夫人擔心。”
“拿……筆墨紙硯來。”謝問铮閉了閉目,眼底一片苦楚,他睜眼看了看背對他的何所依,內心天人交戰,幾近瘋魔。
最後,他寫了一份一模一樣的卷子,字跡這些都完全對得上,成功全身而退。
何所依盯着他的字,難以置信瞪大眼睛,“不…不可能!不可能!”
其他人也不敢相信,怎麽可能,謝問铮的字跡怎麽可能和譚文朝的字跡一樣。
謝絡冷冷宣布,“還不清楚嗎?!此案已結!爾等還要再繼續惹是生非嗎?!”
何所依全身發抖,大聲怒吼,“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偷學了譚文朝的字跡!”
徐風詞靜默着,目光深深看着那字跡。
謝絡好笑地看着這一場鬧劇,重重放下驚堂木,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退堂!”
“大人!”
“謝問铮不是無辜的!”
何所依被拖了出去,手裏狼狽地拿着兩張卷子,所有書生都低着頭,手裏捏緊了卷子。
他們也不信,他們都知道譚文朝的字跡是什麽,可偏偏謝問铮,寫出來了,而且是完全一樣的。
大雨一直下,一直下,何所依臉上一片灰白,目光和馬車上的謝問铮對視上,一個滔天恨意,一個心緒如麻。
何所依轉頭,繼續擊鼓,他高聲大喊,“請大理寺重審譚文朝一案!”
凄厲的聲音穿過雨幕刺進謝問铮的耳朵,他仿佛不能呼吸了,有一只大手緊緊攥緊自己的心髒。
何所依……何所依……
他嘴邊的笑意被放大,淚水卻順着眼眶流了下來。
何所依,恨不得他死。
他也……确實該死,早就該…死了。
宋之妄和談華卿在樓上,兩人低頭看向大理寺的一群人。
這一次申冤,敗了。
談華卿垂眸,神色如常,若不是他的手指握緊扶手,誰也看不出來,他心裏已經下了傾盆大雨。
“殿下,我要去一個地方,你莫要跟來。”
他的話十分直白,甚至不給宋之妄跟過去的機會。
宋之妄嘆了一口氣,湊近去看他灰色的眼睛,“為什麽?不讓我去。”
“你會生氣,我要去青樓,”談華卿慢慢道,轉身就離開。
宋之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手停在半空還保持着摟腰的動作,他扶額無奈吩咐,“去,跟着公子,有什麽事速速來報。”
他自然不相信談華卿會去尋花問柳,這是不可能的事,他只是好奇他為什麽要去青樓。
“是!”廖刑道,他也是今早被急召回來。
二十二個打更人都被談華卿分散了,但這次比較集中高手基本都在何所依身邊保護着,談華卿只留了一個人随身保護,就是昨夜那個符酌。
忽而,宋之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警惕地看向四周的雲樓,若他沒有看錯,上面好像有弓箭手?
不好!
忽然幾道殺氣騰騰箭矢從雨幕中穿了過去,直沖何所依而來。
兀鹫等人立刻出現,迅速地護在何所依面前,其他人也發現了冷箭,驚呼聲不斷響起,衆人驚得四處逃竄,下面徹底亂了。
宋之妄看了一會,從四樓下去,騎了後院的馬朝都城內的中刑司狂奔。
談華卿到了鴛鴦街,走進了一處青樓,正是那日蕭撫安尋謝問铮的青樓。
思秋站在門口迎客,一眼就看到了他,“稀客啊,談公子。”
她招了招手,青樓的歌舞就停了下來,談華卿戴着帷帽,沒人能認出來,思秋将他帶到三樓最裏面的房間。
“說吧,什麽事。”
談華卿沉下臉,“把證據給我,紀雪時。”
紀雪時也就是思秋,她坐在椅子上,笑盈盈道:“這麽說,你答應幫我找弟弟了?”
“對。”
若不是此次只許贏不能敗,他也不會來見紀雪時,她是個難纏的女子,可她手裏有連步桑律都查不到的東西。
譚氏和紀氏世代都交好,當年一事,譚氏滿門被殺以後,紀氏很快全族也落了獄。
紀雪時姐弟也就沒有幸免,紀雪時充為官…妓,而她的弟弟卻始終下落不明。
紀雪時不知道從哪裏得知他來都城,曾經寫信給他說自己手上有他想要的證據,而她唯一的條件就是幫她找回弟弟。
那時談華卿不能答應。
但現在,不得不為之了。
紀雪時樂得一笑,抿了口茶,“那行,”她起身摸向床邊的暗格,從裏面拿出一個東西。
“上面詳細記錄了都城所有權貴的髒事,你想要的也在這裏,”
她朱唇輕啓,鄭重地将書冊放在談華卿手裏,“別忘了你的諾言。”
“若是敢忘了,我一定把你剁成一片一片的,”紀雪時寒聲道,眸中一片冰冷。
談華卿淡淡道:“不會。”
得到談華卿的再三承諾,紀雪時滿意地笑了,“那就好。”
她也不是怕談華卿反悔,只是她的弟弟是這世上唯一和他血緣關系的人了。
她總是做弟弟被人淩虐致死的噩夢,她不敢想,她迫切想知道任何消息,可她找了這麽久,卻始終了無音訊。
但她始終覺得,她弟弟一定還活着。
一定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