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03
C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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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見遙個性很随和,從他表象看不出太多尖銳的內在,他不是不記仇,只是不輕易記仇。
楚漁笑着看他,表情篤定,在陳見遙逐漸皲裂的表情中,散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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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陳見遙是一個冬天。
楚漁記得很清楚,那年冬天特別冷。
那天還下雪,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白色,讓人無處遁形。
她和弟弟楚耀因為一個存錢罐争執,那個存錢罐裏面藏着她從小到大所有的壓歲錢和平時攢下來的零花錢,她很珍惜自己,因為得到的機會太少。
存錢罐被楚耀從她的床底翻出來,楚漁回到家就看到楚耀正在從一地破碎的瓷片裏面撿錢,破碎的熟悉的存錢罐令楚漁一瞬間失去思考的能力,很快楚漁走到楚耀身邊,從他手裏把所有的零錢都搶了過來,又把地上剩下的錢撿起來。
楚耀又抓又咬,哭聲震天響,“這是我的錢!這是我發現的錢!媽媽!媽媽!姐姐要搶我的錢!她要打我!”
楚漁充耳不聞,一把推開要上來抓咬她的楚耀,繼續蹲在地上撿錢。
楚耀摔在地上,哭得更是傷心欲絕,小孩子嗓子大,沒一會兒開始喘得厲害。
張美香從廚房走出來,手裏還拿着切菜的菜刀,先把楚耀扶起來,地上全是碎瓷片,楚耀也不敢亂動,楚漁還在地上撿錢。
張美香走到身邊,楚耀像是找到了靠山,說:“媽媽!她搶我的錢!她還推我!她打我!”
張美香:“小漁,你這個錢就先給弟弟哈,一會兒我再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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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漁低頭裝作沒聽見,終于把地上的紙錢都撿完,硬幣只能等之後收拾瓷片的時候撿,楚漁看向張美香,“不需要你給我,我自己收拾。”
說完,她很快轉身去洗手間拿掃把過來,地上還有不少碎瓷片,楚漁一邊掃,一邊從地上把個別能撿起來的硬幣從地上拾起。
張美香在一旁看着楚漁動作,沒有幫忙,也沒有阻止,更沒有一句關心。
這是正常的。張美香不是楚漁的親生母親,張美香在楚漁剛上小學的時候,楚漁的父親家裏介紹的,當時楚漁的母親剛去世一個月。
楚漁的父親條件一般,張美香條件也一般。她原本還有個女兒,丈夫出去打工出車禍去世了,知道她已經準備結婚了,丈夫那邊的親戚很快就把女兒接走,擔心以後那個女兒會在這個家裏受委屈。
楚漁不同。
楚漁的父親楚有道,祖傳重男輕女,當年和楚漁的媽在一塊,兩家人都是知根知底,也了解對方的底細,不過運氣實在是差,第一胎剩下楚漁之後,又懷過兩個,一個生下來沒多久就夭折了,另一個懷孕沒多久就死胎了。
楚漁的母親王敏是個能吃苦的,從小到大吃過的苦也比別人多一點,小時候就因為家裏有更小的弟弟,在家裏連雞腿都很少吃,後來嫁給楚有道,雖然吃飯上沒有那麽苛待,但是要幹的活就更多了。
剛開始楚家還沒分家,王敏在外面要幹活,回到家一個人還要做十幾個人的飯,但她還是覺得日子很有盼頭,後來經濟開始飛速發展,楚有道從家裏離開去學開鏟車,王敏也跟着一起。
楚漁小時候是過了一段很苦的日子的,一家三口人擠在一個不到十五平米的小房子裏面,楚有道學開車得掏錢,最開始那段時間,都是靠王敏一個人去幫人進貨賺錢的。
楚漁就在兩個大人都工作的時候被鎖在家裏,她從小就比其他小孩更乖,王敏把她鎖在家裏不擔心也不擔心,出門的時候楚漁坐在床上玩玩具,等王敏回到家,楚漁還是那樣端坐在床上玩玩具,動作都不見變。
這些記憶楚漁早就沒有了,是楚有道的妹妹,楚漁的姑姑經常在逢年過節回憶往昔的時候說起,楚漁才知道。
張美香每次這個時候都會笑眯眯不說話。張美香不是一個惡毒的繼母,她不會為難楚漁,也不在意楚漁。兩個人這麽多年同處一室,沒培養起多少感情,不過互相之間不幹預。
楚漁的很多親戚都喜歡在楚漁面前念叨後母肯定對這個女孩沒有多少上心,楚漁年齡還小的時候真的因為這些話鬧過一段時間,後來年齡大了一點,回過神才明白那些人只是喜歡搬弄是非,張美香雖然不見得多關心她,但也從來沒有虐待過她。她們生活在同一個家庭中,過着同一種生活,吃飯都是一起,上學的開銷都是楚有道給,她從來不插手。
楚漁沒說話,地上的瓷片也沒掃完,門口是楚有道下班回到家了。
見了地上的一片狼藉,粗聲粗氣問:“怎麽了?你們是要把家拆了嗎?”
楚耀立刻從張美香的懷裏跑出去,抱着楚有道的大腿:“爸!爸爸!楚漁打我!她打我!我疼!”
楚有道對這個兒子一直疼愛有加,見了楚耀掌心的血,皺着眉頭,“怎麽回事?”
“是她!她推我!我摔地上了!”
楚耀的聲音大得簡直能沖破天花板。
楚有道說:“楚漁,你這麽大了跟你弟弟計較什麽?”
“錢是我的,是我攢的。”楚漁蹲在地上把剩下的錢撿起來,“他自己摔在地上了,關我什麽事。”
“你給他怎麽了?我一天缺你吃還是缺你穿了?!”
“我的錢憑什麽給他?這是我的!”
“你……”楚有道的大腿還被楚耀抱着,面前紅着眼睛瞪向他的楚漁眼裏含着恨意,“你的什麽不是我的?!”
楚漁:“我的壓歲錢就是我的!”
楚有道:“那也是拿我的錢換來的!”
楚耀轉身回去搶楚漁手裏的錢:“爸爸給我的!你把錢給我!”
楚漁擡手就打了楚耀一巴掌。
“滾!”
“你怎麽說話的!”
“他怎麽說話我就怎麽說話!”
楚有道一巴掌甩過去。
“啪——”一聲,清脆得張美香都愣了一秒,厚重的紅痕在楚漁的臉上清晰地展露,反應過來就上來勸道:“都是孩子,本來就是耀耀的問題,你幹什麽呀!”
楚漁的鼻血就這麽流了下來,鮮豔還有熱意的血液啪嗒落在地上,張美香趕緊扶着楚漁去洗手間。
“不用,我自己洗。”
張美香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洗手間,又去給楚耀處理傷口,好聲好氣說:“你也是暴脾氣,小魚也随你,你們倆真是一個比一個還脾氣硬,事兒還沒說清楚你就動手,得虧她明天不上學,不然頂着那樣去上學,老師也會打電話過來問到底是什麽事。”
“她自己現在時什麽樣子,當姐姐的一點當姐姐的樣子都沒有,天天跟耀耀計較!我沒給她錢?沒讓她去上學還是怎麽樣?!”
“……”
接着就是老話常談,各種抱怨,重新回到家裏後面的錢的問題,楚有道這些年一直跟着工地幹活,攢了點錢,但是買了房子之後就沒剩下多少了,現在賺錢不多了,家裏還有這麽多支出,楚有道一天比一天暴躁。
楚漁潦草洗了一下,從抽紙盒抽出幾張紙,在楚有道開口之前,穿上鞋,門推開,身後還是吵吵鬧鬧的一片。
“哐當”一聲門關上了。
沒有人追過來問她要去哪兒,吃飯或者不吃飯。
楚有道只有在家裏需要維持百分之百的父親的威嚴,但是他幾乎很少管束楚漁,楚漁初中第一次和楚有道吵架,離家出走,第二天回到家,楚有道都不知道她昨天去了哪裏,也沒有問。
張美香就像楚漁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
沒有人在意她的存在,楚漁感到一陣失落,又莫名覺得很安心,這樣也很好。
楚漁從家裏走出去,身上只有一件黑灰毛線交疊的高領長毛衣,外面套校服外套,下身是一條棉褲外面套着校服褲子,是楚漁自己在網上買的。
楚漁家對面就是高中,從小區門口走出去,沿着門口的一排門面房走到拐角,又順着巷子走大小區後面,不遠處又一個賣水的倉庫,裏面這時候沒有人。
楚漁第一次從家裏跑出來就是在那兒度過的一晚上,睡在水桶中間,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那時候是夏天,倉庫日照不強,很涼快,很舒服。
這時候是冬天,今天運氣不好,楚漁徑直往前走,迎面被一個從燒烤店背着身突然跳出來的男生撞上,楚漁被巨大的撞擊撞得整個人往後退了好幾步。
男生嘴裏還罵罵咧咧,“煞筆!冬天整這出!你爹我明天感冒你就等着給我做床頭孝子吧!”
撞上人,男生停了一下,轉頭,一眼看到了被他整個人撞懵的楚漁。
女生頭擡起來的瞬間,一雙眼睛很漂亮,陳見遙頓了一下,兩個人四目相對。
一秒,兩秒。
楚漁感到一陣熱流從鼻腔湧出,很快眼裏映出男生驚恐的表情。
跟在男生後面的幾個出來看到這戲劇性的一幕,也一時驚了一下,很快表情複雜,最後走出來的那個男生嗓音有點啞,忍着笑說:“陳見遙,雖然早知道你長得帥,魅力驚人,給你表白的人不在少數,但還是第一次看到又女生對着你流鼻血的,這得多沉醉你的盛世美顏啊!”
“……”陳見遙罵了一聲“草”,“滾你爹的!少說屁話!”
楚漁仰着頭,從衣服兜裏掏紙,剛剛沒反應過來,衣服上已經滴了兩滴很明顯的血跡,這一刻不知道是太着急還是怎麽樣,擡着頭手從兜裏掏了半天,紙掉在了地上。
陳見遙一把奪過從後面走出來的男生手裏的紙盒,跑上前,手上也一點功夫沒落下,從盒子裏抽出一疊紙,捂在楚漁的鼻子上。
“咳咳……那個,你,你沒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