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02
C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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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聲音比之前成熟太多,楚漁的耳朵因為敏感隐隐豎起絨毛。
九月,熱暑未消,她的掌心很快聚起一陣雨,仿佛攥住手指就順着手掌落下,但因為她的手指緊貼着衣服,掌心的汗都粘在了衣服上。
她今天過來穿着寬松的牛仔褲和一件白T恤。頭發綁成一個丸子狀,簡單大方,她日常裝束也差不多,不夠精致,好在快捷。
日常工作通勤時間一個半小時,并不是不想住在單位的房子,只是兩個人擠在一個十六平的小房子裏面,彼此面對的時間不多,但也難免因為彼此的習慣各種問題産生摩擦。
她不想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情上。
為了省錢和方便,她租了一個六環的小房子,一個人住,還不錯。
這次回來,楚漁原本打算等一段時間再回京城,她自從上班之後還是第一次休這麽長時間的假期,沒想到回來之後會碰到陳見遙。
八年沒有聯系過,剛剛進來也沒有仔細看,這時候聽到聲音卻能很快速想起記憶中這個人說話的語調。
“好久不見。”她說。
“一會兒這邊結束了有什麽安排?”
“回酒店休息,我昨天才到,沒睡好。”
“這麽長時間沒回來……沒想過要請我這個老同學吃個飯?”
楚漁抿唇,轉頭,淺棕色瞳眸落在他潇灑的俊臉上。
一張清水面孔就這麽直白醒目地展示在陳見瑤面前,不知道是頭頂的燈光略顯刺眼,又或者是今天出門沒有戴眼鏡,陳見瑤有好一段時間想不起來記憶裏的那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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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太久沒見了麽?
可明明……陳見遙眼眸深了幾度,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下次吧。”楚漁說,“以後還有機會的。”
成年人的下次就是這次沒可能,楚漁深谙這個道理,她在同事要聚餐的時候常用的借口就是這個,衆人心中清楚,但也知道是拒絕,聽起來總比不去要好聽很多。
陳見遙低笑一聲,笑聲很諷刺,“放心,我不是來讨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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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飯店的包廂,面前的人正在翻着菜單,低頭的樣子比從前更成熟更迷人,那是一種沉穩的氣質,對這樣的場合駕輕就熟的游刃有餘,靠着椅背的模樣有幾分落拓的氣定神閑,頭發沒有用發膠,有幾根呆毛調皮地翹起來,多了幾分親切。
他說完那句話之後就再也沒說什麽。
校慶有不少年輕優秀的後輩師弟師妹表現都很優秀,各個才藝滿身,簡直能使出十八般武藝來。
楚漁看着,不禁有些感慨,江山代有人才出。
陳見遙身上的低氣壓她感受很清晰,楚漁一直沒說話,以為他又生氣,也不準備理他了。
校長做了總結講話後,本次校慶活動也宣告結束,楚漁在門口的位置領到了學校校慶的禮品,是一個筆記本套裝,裏面有書簽和簽字筆,上面有學校的校徽和名稱,外面的包裝袋寫着這是學校成立八十年校慶紀念品。
東西拿着,楚漁在校門口等着打車,一輛車就這麽停在她面前,降下的車窗露出男人精致輪廓分明的下巴,他說:“上車。”
車停在馬路邊,今天校慶,後面車還很多,楚漁猶豫了一下,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楚漁不知道他為什麽到現在對她還是能表現出那種好像兩個人只是一個很短的時間沒見的親近,說話也完全不見生疏和尴尬。
她學不會,也想不明白。
他居然沒有因為生氣而不理她,更讓楚漁想不明白。
這不像他,可他是什麽樣子,她本該早就忘了。就算沒忘,八年沒見,他也許早就變了很多,她不明白也很正常。
八年,太久了。
楚漁從來都沒有和人交往的能力,27歲了,到現在依舊沒有一個長期穩定的朋友,那些只是在短期內因為固定的環境下才會産生交集的人,也許只是稱之為夥伴更合适。
只要脫離那個環境,楚漁幾乎不會重新聯系對方,她只在需要的時候很主動,而在她沒有強烈的需要之後,對社交有一種天生的防備和倦怠。
之前同一個醫院聯誼,一個學心理學的實習生說:“我覺得楚師姐就像是那種事事都要求很完美的人,任何事情,只要努力去做,就不會做不好。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看到楚師姐都覺得很親切,跟她待在一起感覺特別舒服。”
楚漁在心裏反駁不是,但她最後只是笑了笑,什麽都沒說。
她不善于對人傾訴自己,一是因為沒必要,傾訴不能改變什麽,二是因為不習慣,她一個人足以處理大部分事情,剩下的那些也不需要用情分和朋友,只要她願意出錢,自然有對應的人願意去做。
楚漁就是這麽在京城生活的,單調枯燥無味的生活,別人只覺得乏味,可是她很習慣,并且很有安全感。
這是她動蕩的童年和青春期不曾有過的東西,是她渴望的,她已經得到了,她為此感到滿足。
“想什麽呢?”
“沒什麽。”
“發呆那麽長時間,你說自己什麽都沒想,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楚漁:“我不願意告訴你。”
“……”陳見遙反而笑了,“行,我不問了。”
楚漁意外,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展露在陳見遙面前,他此刻笑起來倒是有一瞬間讓楚漁好像真的看到了幾分從前的影子。
陳見遙一直都是一個性格很好的人。
不,這麽說還不夠,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陳見遙笑完了,轉而像是剛想起似的,問:“你現在是在做什麽工作?”
楚漁:“醫生。”
“醫生啊……平時很忙?”
“有一點,可以适應。”
陳見遙細細端詳她始終沉靜的面孔,連情緒的波動都不見,似乎真的在和一個曾經見過幾面的男同學聊天,只是這樣而已。
陳見遙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突然有一股毫無來由的怒氣,緊抿着的唇成一條直線。
過了一會兒,面前人猶豫又輕的好似陳見遙只要稍微不細心一點就聽不到的聲音道:“你呢?這些年怎麽樣?”
陳見遙像是陰轉晴的天氣一樣的表情變化,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很好啊,就像你說的那樣,繼承了家裏的財産,只需要聽着手下的人彙報我今天賺了多少錢,不需要花費任何力氣就可以賺到你就算是死也不一定能賺到的錢。”
楚漁一時噎住。
陳見遙說完,又有點懊惱,這情緒太明顯,就算餐廳光線暗淡也讓楚漁看得清楚。
楚漁往後靠了靠,一直端坐着的僵直的脊背有了一瞬間的放松,他這麽說,倒是讓楚漁有了一些安全感,終于觸摸到一點點對方熟悉的模樣,楚漁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他太冷靜太銳利,楚漁也忍不住豎起防備。此刻他忽然卸了力氣,楚漁也得以放松。
她不露聲色地,好像只是單純坐太久了需要換一個姿勢,笑容多了幾分真實卻冷淡的情緒,“也是,怪我,這是什麽蠢問題,想也知道你現在過得不錯了。”
陳見遙接着她的話點頭:“對啊,今天特意來你面前炫耀。”
“撲哧——”楚漁歪頭,“你目的達到了。”
陳見遙緊緊盯着她表情的每一個變化,一絲一毫都不放過:“後悔了?”
楚漁:“後悔談不上,不過真羨慕。”
陳見遙噢了聲,百無聊賴收回目光,看向窗外,“沒意思。”
“那怎麽才算有意思?要我在你面前表現的傷心欲絕?”
“不……”
他話沒說完,楚漁的手機撥進來一個電話,她拿起手機指了指,站起身一邊走一邊開始打招呼。
她說話的表情很輕松,笑容那麽從容,和從前那個好似随時準備在戰鬥路上,對待任何人都是冷漠渾身帶刺的樣子差距太遠。
她笑語盈盈,聊天間語調多了幾分剛剛沒有的起伏。
一身普通簡單的穿搭,頭發也是随手挽起來的丸子頭,之前坐在椅子上頭發蹭亂了點,多了幾分俏皮,她的皮膚比之前也白了不少,眼底有幾分青黑,是工作太累留下的證明。
大約三分鐘之後,她挂斷了電話,手機反扣在桌子上,坐下來,說:“同事那邊的電話,不好意思。”
陳見遙喉結滾動:“嗯。”
點的菜陸陸續續上來了,楚漁吃得很緩慢。
陳見遙:“不合胃口?”
楚漁搖頭:“我去校慶之前剛吃過,現在沒什麽胃口。”
陳見遙:“身體還好嗎?”
楚漁:“身體沒問題。”
又一會兒。
陳見遙:“這次回來準備什麽時候走?”
楚漁:“過兩天。”
陳見遙:“機票訂了?”
楚漁:“嗯。”
其實還沒有,楚漁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撒謊,剛剛下意識就這麽回答了——還沒回神,已經脫口而出。
陳見遙:“時間呢?”
楚漁:“嗯……”
陳見遙誇張地扯出一個笑臉,“我們好歹同學那麽長時間,你用不着這都不告訴我吧。”
楚漁輕輕呼出一口氣,似乎無奈,眉頭輕輕蹙起:“那個手機沒帶,回去發給你。”
陳見遙友好道:“我到時候去送你,你回來這邊想去哪兒我也能當司機。”
這份友好令楚漁壓力很大。
他臉上還有幾分沒有被社會和人情世故壓榨的天真,像是甜美的小熊軟糖,楚漁放下筷子,擡頭眯着眼睛,視線長久地停留在他的臉上。
她的目光審視感太強,隐約帶着幾分敵意,陳見遙的笑容從嘴角卸下,問。
“怎麽了?”
楚漁收回目光,塗着西柚色的唇釉顏色不深,笑容很淺,說:“陳見遙,你不是不記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