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初見比試
第058章 初見比試
聞此話, 少年啃果子的動作頓住,無情打擊:“你武藝差,性子跳脫, 不适合入宮。”
“蒙恬!”
蒙毅豁然起身, 情急之下對兄長直呼其名。
蒙恬‘噗嗤’笑出聲來, 一口潔白牙齒在日光下熠熠生輝,把另一顆果子塞給弟弟。
“行了, 我跟祖父說,讓他準許你與我一起入宮。”
“謝謝哥。”
性子直率,沒有任何心機的小少年頓時彎起眉眼, 開心啃了一口果子。
二十四根盤龍中柱一如既往支撐着巍峨肅穆的議政殿。
少年君王身着玄色冕服端坐在王位之上,右後側是太後簡兮。
聽着儒雅中年男人在大殿上侃侃而談, 少年君王依舊做不到坦然,那雙狹長眼眸毫無波動望着遠處厚重的殿門, 一雙手用力蜷縮,直至骨節泛白。
呂不韋終于結束自己的政見,話鋒一轉:“早在前年, 趙國春平侯趙屹就已被冊立為太子。大王, 臣以為可以借此次趙王求和的機會,提出讓春平侯入秦為質。”
那面上淡笑刺痛嬴政雙眼, 他凝視下方的呂不韋,久久不願開口。在邯鄲為質的那些年, 是他此生都無法抹去的痛苦,對于讓趙屹入秦為質之事, 他并不想表态, 那與他兒時所願背道而馳。
幼時,他心心念念有朝一日平定亂世, 讓這天下不再有質子。然而此刻,他的臣子卻在教他如何使用手段讓別人成為質子。
呂不韋何其聰慧,透過那雙眉眼輕易看透少年君王的心思。他莞爾一笑,雙手交疊在身前。
“臣之意,一切皆為大秦。趙屹在趙國威望頗高,他若入秦為質,定能挫一挫趙國銳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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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邦心中既有決斷,寡人若有異議,相邦會聽?”
嬴政眼神冰冷,面上是隐忍的倔強。
沒料想到小君王在大殿上公然讓自己沒面子,呂不韋讪笑兩聲,轉身面對下面衆臣,直接下達命令,讓使臣擇日出發趙國。
少年君王攥緊身上冕服,沒有吭聲。
同樣為擺設的簡兮心疼看着兒子側臉,亦是別無他法,她雖能名正言順坐在後面,但實則同樣毫無權利。一個趙國來的商戶之女,沒有母家庇護,更沒有政治頭腦,朝中各方勢力又怎會真的讓她接觸那些核心權利。先王雖留有遺诏讓她監國,但以華陽王太後為首的楚系勢力又哪裏會容忍她這個趙女有所作為。
簡兮深知那些,為了保命,也為了保全兒子,她只能裝傻,對那些暗中争鬥與掣肘視而不見。
兩個時辰後,衆臣均都離去,大殿上只剩了母子二人與蒙骜。
嬴政狐疑:“上将軍可是還有事?”
蒙骜上前兩步,先是執禮,而後才開口:“臣有兩個孫兒,長孫比大王大兩歲,次孫與大王同齡,你們年齡相仿,臣與相邦曾商議過,想讓他們兄弟入宮做大王身邊的親侍。”
對于這個提議,嬴政第一反應是呂不韋想借此在自己身邊安排人。
他剛想婉拒,卻聽身後母親道:“如此甚好,政兒平日性子沉悶,能有兩個同齡孩子陪着他甚好。”
“母後?”
嬴政側身,面色陰沉,十分不悅。
簡兮沒有理會他,淡笑提醒身旁宮正。
宮正會意,朗聲道:“宣,蒙氏兄弟。”
空曠大殿聲聲回蕩,蒙恬、蒙毅兩兄弟很快出現在殿門口,兄弟二人尚還單薄的身體筆直挺拔,均是一身黑衣。
兩人眺望着遠處王位上端坐的少年君王,同時屏住呼吸。
蒙毅壓低聲音對身旁兄長道:“新君王面色陰郁冷厲,看起來不好相處,哥,我後悔了。”
“閉嘴!”
不動聲色呵斥弟弟一聲,蒙恬率先邁入大殿,直直走到祖父身邊,對着上方君王,恭敬執禮。
“蒙恬,拜見大王。”
後面的蒙毅硬着頭皮快步走到兄長身邊,忙擡起雙臂執禮。
“蒙毅,也拜見大王。”
見兄弟二人看起來并不像是有心機之人,嬴政面色這才緩和不少。
“平身。”
“謝大王。”
兄弟二人異口同聲,十分有默契。
午後半遮半掩的微弱光線,灑在三位身姿颀長的少年身上,後面幾個将士駕着銮輿,遠遠跟着。
少年君王右手端在身前,面無表情走在前面,三人各懷心事,誰也沒有說話。
魂魄武庚略過宮牆殿脊,很快消失無蹤,既然嬴政身邊暫時有兩個親侍保護,他也不擔心青天白日,那孩子在王宮裏能有什麽危險。
窩在牖楣下,正抱着一卷神話故事看的起勁的琉璃,餘光瞥見幽幽飄過的魂魄,不由轉頭。
“為何沒跟着嬴政?”
武庚把議政殿上的經過,簡略敘述一遍,末了提醒:“人家好歹已是一國君王,你直呼其名不好吧!”
“我是他師父,我都沒苛責他對我直呼其名,他敢跟我計較?”
琉璃懶散垂下眼皮,繼續看膝頭神話故事書。她是鲛族唯一繼承者,對人族區區一個國家的君王直呼其名又如何,況且那還是她從小教到大的弟子,只要嬴政不計較,他人更沒有妄言的資格。
魂魄讪讪摸摸鼻子,依靠在牖扇外,斜眼瞧着那卷鲛绡紗上的文字。
好奇問:“你為何如此喜歡凄美的神話故事?想要入列神族?”
腦中閃過思鳶對鲛族的評價,琉璃面上浮現不悅,揮袖收起膝頭卷軸。
“你若實在無聊,不如就去輪回吧,時下諸侯紛争,說不準投胎到某個王室,還能有一番作為。”
武庚仰頭眺望天邊灰色雲朵,想到當初跟随君父慌亂逃命的日子,他堅定搖頭。
琉璃瞥了一眼他瘦削的下颌,想起另外一件事。
“樊爾近來似乎有心事,總是借口躲到宮外去,你能否幫我跟着他,觀察他幾日。嬴政身邊暫時有人保護,你也無需時刻跟着他。”
“是。”
武庚也隐約有所察覺,樊爾平時雖然時常面無表情,不喜與人說笑,但眼睛還是明亮的,可這幾日他卻總是眼神黯然,莫名其妙沉思。
殿外候着的一衆宮人,瞧見少年君王自遠處走來,忙推開殿門。
嬴政略過衆人,邁入殿內,徑直向着內殿走去。
兩名寺人快步跟進去,幫着君王脫換常服。
兄弟二人止步在外殿,一向性子沉穩的蒙恬恭敬伫立在一旁,目不斜視,強迫自己不要對秦王寝殿生出好奇心思。
然而,他的弟弟蒙毅卻沒有他那樣的定力,早已控制不住自己悄悄打量這座殿宇了。
君王所居的是章臺宮最大的殿宇,十六根中柱撐起上方殿脊。殿中分為內殿、外殿。
外殿正對着殿門的階梯之上是威嚴的王位,下首分別設立十張案幾。靠近內殿的東側牖扇下有兩個兵器架,一處擺放着一把純金的弓,一處擺放着一把鑲嵌玉珏的劍,兩件兵器在光線下泛着寒光,一看就是上等好兵器。
蒙毅性子平時十分歡脫好動,又極是愛研究兵器,此刻看到那把鋒利的青銅長劍,頓時被吸引了全部視線。
換好常服出來,嬴政一眼便看到那位與自己同齡的弟弟正目不轉睛盯着安世劍。今日大殿積蓄的氣悶,致使他大步走向兵器架,毫不猶豫抓起那把劍。
他眼神犀利看着蒙毅,眉梢挑起:“切磋一番如何?”
“好啊!”
蒙毅下意識脫口而出,待反應過來,他默默咽了咽口水,悄悄拉住身旁兄長的袖子,小聲問:“我剛入宮,就與新君王切磋,是不是不妥當?”
“既明白不妥,你還直勾勾盯着他的劍!”
呵斥弟弟之後,蒙恬颔首恭敬執禮。
“幼弟武藝不精,恐會冒犯大王,還望大王三思。”
這畢恭畢敬的态度,讓嬴政突然覺得很沒意思,本以為可以借着切磋纾解心中郁悶,可誰知這名喚蒙恬的少年,小小年紀就與議政殿上那些老臣一樣恪守尊卑有序,煞是古板無趣。
握劍的手逐漸收緊,他不甘心大步上前,冷眼直視面前少年。
“既然他武藝不精,那便由你與寡人比試。”
“我只是小小親侍,不敢與大王動手。”
蒙恬腦袋垂的更低,祖父與父親若是知道他初入宮就與君王比試劍術,定會一頓責罰。
少年君王不耐閉上眼睛,深呼吸之後,倏而睜開眼眸,與此同時,劍刃出鞘,已然架在對面人肩頭。
“扭捏至此,哪裏像是将門之後,寡人命令你遵從命令。”
“一切都是我的錯,望大王不要為難我兄長,我與大王比試。”
蒙毅俯身執禮,聲音高亢。
“不,你武藝不精,寡人不想與你比試。”嬴政毫無波瀾的眼睛直視着劍下少年。
冰涼劍刃緊挨脖頸,泛着森然寒光,蒙恬咽下口水,硬着頭皮應下。
“諾,蒙恬遵命。”
嬴政這才挪開劍,大步向殿外而去。
殿前空曠臺基前,嬴政緊握長劍,面無表情淡漠看着對面少年,一字一頓命令:“拔劍。”
剛飄回君王寝殿的武庚看到這一幕,掉頭又飄走了。
瞧見折返的魂魄神色匆匆,琉璃不由端正坐姿。
“發生了何事?可是樊爾… … ”
“那孩子和兄弟二人拔劍相向,打起來了。”
端坐的鲛人少女猛然起身,凝眉從牖楣上翻出去。想到兩個月來,議政殿上種種,她不用問,也知道嬴政是因何控制不住自己,人壓抑太久,遲早會爆發的。
一鲛一魂魄,大步向着章臺宮正殿而去。
蒙恬不太了解這個新任君王的劍術,故而沒敢使全力,只是一直做隔擋動作躲避,畢竟萬一傷了君王,那可是弑君的大罪。
嬴政自然能感覺到他在一再退讓,然而那樣的躲閃更加讓他心頭不悅。議政殿上,衆臣把他當做什麽都不懂的孩子也就罷了,可這個僅僅只比他大兩歲的少年,有何資格假意應付。
“還手!寡人難道不配成為你的對手?”
言語間,他手腕翻轉,劍刃冷光閃過,招式更加快準狠。
見少年君王是認真的,蒙恬這才明白過來他只是想發洩心中郁結,祖父那些話還猶在耳畔,他終于開始嚴肅應對這場比試。
偌大臺基上,兩位身姿修長的少年各自手持青銅劍,每一招每一式都精準避開對方要害,劍刃碰撞發出清脆聲響。
琉璃看到那一幕,不由放緩腳步。看來那位少年親侍也是懂分寸的,明白嬴政為何如此,每個招式,他都迎面接下,卻又控制着自己的力道,分寸拿捏的十分準确。
“上将軍這位長孫不錯,看面相,日後定是位不錯的将才。”
“恩人會看面相?”
“直覺。”
見嬴政看過來,琉璃大步走過去。
蒙毅餘光瞥見一抹藍衣,不由瞪圓眼睛,轉頭看看與兄長比試的君王,複又看看那容貌絕色的少女。心中困惑頓生,他沒聽說這位新君王有王後啊!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耳邊傳來噗通一聲,少年君王略顯沙啞的嗓音傳來:“蒙恬,你輸了。”
蒙毅忙上前攙扶起兄長,順便在他耳邊小聲嘀咕:“那位該不是王後吧?”
這句話沒有逃過琉璃的耳朵,不待蒙恬開口,她便朗聲回答:“我不是王後,我是你們秦王的師父。”
“甚?”
兄弟二人同時驚呼出聲。
蒙毅可是片晌,才憋出一句:“祖父說您已教導君王八年,我以為是位年長先生,可是您看起來還沒我兄長大… … ”
那個‘您’字把琉璃逗笑,她下意識摸摸光滑面頰,面容粲然: “因為我駐顏有術呀。”
“可駐顏有術應是皮膚緊致,不是相貌稚氣… … ”蒙毅話還沒說完,手臂被身旁兄長狠拉了一下,他立時乖乖抿住嘴巴,不再言語。
蒙恬歉意笑笑,對少女恭敬輯禮:“抱歉,我弟弟心直口快,不會說話。”
“無礙。”琉璃擺擺手。
聽到蒙毅的不解,嬴政心裏也疑惑叢生。初見時,琉璃與樊爾便是年少模樣,八年過去了,自己一直在長大,可他們卻仍舊如初見那般,沒有絲毫變化。想到母親眼角橫生的細紋,他才驚覺歲月沒有在他們二人臉上留下任何痕跡。
察覺到少年君王沉默的注視,琉璃轉身幾步走過去,勾住他的肩頭走到一邊,避開衆人。
“人家兄弟剛入宮,你就拔劍相向不好。你心裏不暢快,大可以告訴為師,為師跟你比試,還可以順便檢查你劍術有沒有進步。”
嬴政側目睃了一眼肩頭白皙纖細的手指,別扭道:“你以前從不會為師為師的自稱,現在為何總是強調那兩個字?”
那別扭語氣,終于有了點少年模樣。琉璃失笑戳戳他飽滿額頭,松開那單薄肩頭。
“你以前也不會總叫我琉璃,至少那時還會禮貌喊我姐姐,怎麽?現在成為秦王,覺得自己身份高貴,我們皆是下等人了?”
“不是… … ”
少年君王濃密長睫低垂,語氣生硬:“不是的,母親說我已貴為君王,不可再不顧禮數喊你們姐姐阿兄,應稱你們為師父,亦或老師。然而每次那兩個字明明到了嘴邊,我卻始終喊不出口… … ”
想到自己沒有絲毫變化的容貌,琉璃理解他為何喊不出口。
“罷了,随你。”
“不過,下次想跟人比試,你就找樊爾,或者我。蒙氏兄弟剛入宮,你便逼着人家比試劍術,這事若是傳到上将軍耳中不好。”
“我明白了。”
少年君王艱難點頭,唇角抿成一條線,握劍右手骨節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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