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接入宮中
第045章 接入宮中
熾烈陽光越過殿脊, 鋪陳在石板地面上,炙烤着這座恢宏宮殿。
一尺寬一尺長的厚重石板方方正正,挨個排列一路蔓延整個棫陽宮。
正殿巍峨殿門大敞, 四名将士手持長矛, 身形筆直伫立在殿外臺基上, 并不懼強烈的日頭。
殿內十二根粗壯漆黑中柱聳然而立,彰顯着無盡的威嚴與奢華。
殿中朝南, 左側牖扇大開,下方十尺寬二十尺長的毯子上擺放着一張紅木奏案,半張案幾暴露在日光中。
光線裏散布着肉眼可見的細小粉塵, 粉塵緩慢浮動,猶如亂世中無法掌握自己生死的蝼蟻。
案幾兩側, 子楚與呂不韋相對跪坐,兩人均都身姿端正, 一派儒雅。
案上溫着的熱茶,散發着蒸騰而上的熱氣。
呂不韋直起身子為子楚斟了一觞熱茶。
子楚垂目望着水波浮動,問:“先生可有見到陪政兒入秦的那兩位楚國劍客?”
“見到了。”呂不韋将熱茶放回爐上溫着。
“如何?”
“看起來尚年幼, 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男女。”
子楚驚訝:“少年男女?”
呂不韋雙手置于膝頭, 看向牖扇外飄零的枯槁落葉,想起琉璃與樊爾的仙人之姿, 唇角浮動,悠然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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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如何與公子形容呢… … ”
沉吟稍許, 他收回視線,複又看向對面的子楚。
“那二人雖還年少, 但眉宇間已然透着難掩貴氣, 姿容更是無人可及。能有那般音容氣質,想是出身定是不凡。”
能讓呂不韋贊賞的人不多, 子楚不由對那兩位楚國劍客起了興趣?
“他們莫不是楚國王室之後?”
“不清楚,縱使不是王室子孫,應也是出生在富貴人家。”呂不韋頓了頓,問:“公子可需我譴人去楚國一探究竟?”
“此事日後再議。”
子楚食指無意識摩挲着耳杯邊沿,唇齒間發出一聲悠長嘆息。
“政兒昨日入宮,竟在章臺宮大殿上,對君父直言,想讓那兩位楚國劍客入宮繼續授于他劍術與學術。我們父子關系還未恢複如初,這種時候還是不要惹他不快了。”
“也好,那兩位小少年看起來很良善,應是不會對政公子不利。”
呂不韋飲下一觞茶,便起身離開了。
祖父诏令下來,嬴政親自出宮去接琉璃與樊爾。
服車之上,武庚單掌托腮,百無聊賴靜默望着難掩喜悅的嬴政。
車輪碾過平整路面,一路向着繁華街市中心的傳舍而去。
琉璃閑逛回來,遠遠看到車上身着華服的嬴政,語氣悠悠對身旁樊爾道:“兩日不見,那孩子愈發精神煥發了。”
樊爾沒有言語。
車子還未停穩,嬴政便急急跳了下去,快步跑向琉璃,待到跟前,他眉眼飛揚舉起手中一卷簡策。
“祖父頒布诏令,同意你們進宮繼續授于我劍術學術。”
琉璃接過,當街展開,修整工整的竹制簡策上用大篆書寫着一則诏令,大致意思是說她與樊爾品行不錯,适合做政公子之師。
那上面複雜拗口的人族句子看的她眼睛疼,她把簡策卷起還給嬴政。
“鹹陽城內有一家鋪子做的甜餅極是好吃,我帶你去嘗嘗。”
嬴政疾步跟上去,“你可是不願入宮?”
“進宮不急,先吃甜餅要緊。”
琉璃雙手揣在袖子裏,直視前方步履不停,既沒說願意,也沒說不願。
嬴政摸不透她的心思,拽住樊爾的袖子,仰頭眼巴巴瞅着他。
男童雙眼太過清澈純淨,樊爾不忍忽視,低聲寬慰:“放心,既已答應你來秦國,便沒有食言的可能。”
聞此話,嬴政眉心舒展。
還端坐在服車上的武庚目送兩大一小三個身影走遠,并未跟上去。
午後,甜餅鋪子冷清不少。
不用吩咐,樊爾主動上前掏出三枚錢幣,多買了幾個。
琉璃拿過麻布包着的甜餅,不由分說塞進嬴政懷裏。
“走,進宮。”
嬴政抱着溫熱的餅子,霎時彎起眉眼。
樊爾帶上兩名随行而來的将士,去傳舍內搬那箱子從邯鄲帶來的簡策。待裝點妥當,他才翻身上馬。
琉璃本欲也騎馬而行,可轉念又覺在這鬧市太過招搖,于是只得作罷,同嬴政一起乘車而行。
車內空間逼仄,武庚生前最是注重禮數,雖然他現在已是魂魄,不為人們肉眼所見,但禮數還是不能忘的。不等琉璃坐下,他便起身掠上車頂。
琉璃動作一僵,用只有武庚能聽到地聲音問:“你這是在嫌棄我?”
武庚沒想到她會誤會,忙解釋:“你是解封我的恩人,我自是不敢嫌棄。這車內狹窄,我們男女有別,不好挨着坐。”
琉璃這才反應過來,邯鄲來鹹陽的路上,這魂魄雖然與她同車過幾次,但每次中間都坐着樊爾。
先前她沒發覺,此刻細想,才發現這魂魄真是迂腐的可以,大庭廣衆之下,如此刻意避着,倒顯得矯情了。
幼時,阿婆也曾教導過她與樊爾,男女有別的道理。可鲛族的男女有別,只是在教導他們男女之間的不同,以及該明白的禮儀規矩。
若都像武庚這般古板,樊爾也不可能會被選為她的親侍了。
就在琉璃想東想西之際,鼻尖陡然傳來食物的香氣,她垂眸看向面前甜餅。
嬴政見她遲遲不接,索性把甜餅放到她手心裏。
“我不餓,你留着自己吃。”琉璃還給他。
這兩日,鹹陽城稀奇食物被她嘗了一遍,此刻毫無饑餓感。鲛人本就無需太過頻繁進食,她這兩日已是放縱了。
嬴政見她面色如常,沒有多慮,低頭咬了一小口手裏的甜餅,入口甜糯,味道很好。
以前在邯鄲,琉璃每次去東市,總會給他帶好吃的回去,有時是蔗糖,有時是不知名的果子,有時是烤幹的野兔幹… … 他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了。
“等我長大之後,一定會加以數倍報答你與阿兄。”
猝然聽到這話,琉璃側頭瞅着男童肅然面容,不由被他的認真逗笑。
“只是幾塊餅而已… … 你該不是… … 數倍報答指的是數倍的甜餅吧?”
“自然不是… … ”
本能否認之後,嬴政才明白過來琉璃這是玩笑話。他挺直腰板,正色道:“我是認真的。”
琉璃忍俊不禁捏捏他板着的臉。
面頰上柔軟指腹溫涼細膩,嬴政一時忘記拉開那只手。
樊爾餘光瞥見她的動作,眸光稍暗,以拳抵唇咳嗽幾聲。
車頂上的武庚垂目,見他一身月白單薄衣衫,便以為他是因冷風所致。
“風姿固然重要,可近來氣溫驟降,厚衣還是要添的。”
樊爾止住咳嗽,直視前方沒有吭聲。
琉璃不動聲色松開嬴政面頰,她知道那咳嗽是故意咳給她聽的。
不明所以的嬴政默默啃着手裏涼掉的甜餅,不時去看樊爾,心裏打算着明日就跟父親提,讓他吩咐人趕制些厚衣。
落日餘晖籠罩整個棫陽宮,厚重聳立的宮門前,一抹婀娜多姿的倩影不時伸頭眺望,宮牆之間冗長寬闊的道路上仍舊只有筆直站立的将士,偶爾有秋風而過,裹挾着片片枯葉向着遠處天邊而去。
不知過去多久,天色轉暗,彎月挂上正殿飛檐,為那栩栩如生的飛檐獸平添些許神秘。
冗長走道上隐約出現幾個人影,縱使看不清面容,簡兮也能一眼認出是兒子與琉璃、樊爾,她松了一口氣,飽滿唇瓣彎成好看的弧度。
遠遠看到影綽宮燈下,母親熟悉的綽約身姿,嬴政迎風奔跑過去,還未及跟前,聲先至。
“母親,我将姐姐阿兄接回來了。”
“跑這麽急做甚!”
簡兮快步迎上去。
望着遠處母子相視的畫面,琉璃不由得有些想念君父君母。
“樊爾,你想念你的阿父阿母嗎?”
“想… … ”
樊爾聲音低沉,以前在浮碧王宮之時,他身為親侍,本就與父母相處不多。
跟在後面的武庚,聞此話也有些想念生前的父母,再也見不到的父母。
幾人前後進入宮門,簡兮拉着琉璃說說笑笑,并未發覺陰影處的人影。
樊爾警覺望去,偏殿拐角處有個黑影瞬間隐匿蹤跡,他只來得及看清一片衣角。
鲛人感官很靈敏,琉璃也發覺了暗中偷窺之人,她眉目一凜,不動聲色用眼神示意武庚去拐角處瞧瞧。
武庚鄭重颔首,瞬移至偏殿暗角,晦暗不明的長廊上,有名寺人正佝偻着背步履匆匆,與此同時還不忘左右環顧。
他認得那人,昨日夜裏他在棫陽宮四處閑逛,無意中溜達到範杞寝殿附近,那匆匆逃離的人正是她殿中寺人。
看來那位遲遲不與嬴政母子見面,竟是在暗中觀察。
武庚回到琉璃身邊,把大致情況與她說明。
君父只有君母一位妻子,琉璃對深宮中這種争風吃醋有些好奇。既然想争,為何不在明面上争?
“琉璃?”等不到回應,簡兮狐疑喚她。
收回思緒,琉璃借口道:“我有些累,走神了。”
簡兮這才驚覺自己話有些多,她歉意笑笑:“天色不早,你早些歇息。”
棫陽宮偏殿有四處,嬴政母子各占據兩處,成蟜母子同樣占據兩處,其餘是宮正寺人們的居所。
琉璃與樊爾畢竟是作為嬴政之師入宮的,不好安排兩人與侍候人的宮正寺人住一起。
最後經過多方考慮,以及嬴政的堅持,主仆倆被安排到嬴政所居的偏殿。
雖為偏殿,但并不只是用來睡覺的寝殿而已。其中有存放書籍簡策的書房一間,存放金銀玉器的庫房一間,用來歇息睡覺的有四間。而之所以有四間,主要是因為王室子嗣幼時需要乳母,開蒙之初需要老師,以及劍術師父。故,除了規格比較大的正殿,每個偏殿建造時都是這種格局。
嬴政拉着琉璃去了偏殿最大的一間。
“母親說,女子物品繁瑣冗雜,這偏殿最大的房間便給你住。我現在還小,無需如此大的寝殿。”
琉璃逗他:“日後呢?待你長大… … ”
“日後?”
嬴政呢喃重複之後,眼神陡然亮起:“我祖父即将即位為秦王,我父親也即将是太子,我作為他的長子,以後勢必是要住到章臺宮的。”
男童眼中難掩的野心,讓琉璃禁不住唏噓,還真是有遠大志向的人族。倘若她生在這人族亂世,不是這複雜深宮裏唯一的繼承人,興許很難做到如嬴政這般堅韌不屈,且野心勃勃。
“若是日後,你父親沒有冊立你為太子,你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