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未曾辭行
第028章 未曾辭行
晨曦未至, 天空還是暗灰色的,大霧彌漫在天地之間,潮濕枝頭挂着晶瑩剔透的水珠, 水珠顫巍巍, 呈将落未落之态。
寂靜街道上, 思鳶曼妙身姿穿過濃霧,化作一陣風飄進一處庭院。
琉璃睡眠不沉, 鼻間隐約嗅到濃郁香氣,她倏然睜開眼睛。
思鳶已至屋內,轉身雙腿交疊坐在案上, 似笑非笑調侃:“你這警惕性可不行,倘若我有取你性命之意, 此刻你已是一具屍體。”
“若是普通人,不會有接近我的機會, 可若是如你這般有修為的,縱使我早有警覺,又有何用!”
琉璃披衣起身, 套上皮履, 揮手關上灌風的戶牗。
同樣嗅到異香的樊爾衣衫都未來得及穿戴整齊,披散着頭發提上赤星便沖出側屋, 就在他正欲撞開正屋房門闖進去之時,卻隐約聽見屋內談話聲。
他滿心戒備褪去, 将劍入鞘,回屋穿戴妥當, 束起墨發, 才複又回到正屋門前,叩響房門。
問:“是否要啓程?”
琉璃指尖微動, 施出一道靈力将房門打開。
“趁着城門未開,早些出發也好。還有,切記将封傳帶上。”
“是。”
樊爾伫立在門外,恭敬應下。
思鳶好奇湊近:“封傳是何物?”
“是象征人族身份的證明,出入城門時要被查驗。”琉璃狐疑:“莫非千年之前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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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鳶搖頭:“不清楚,千年前我為人族那一世,少女時期未曾出過部落,後來被帝辛帶回殷都後,餘生也沒出過殷都城門。”
聽聞她這話,琉璃一時啞口無言。
對于千年前的經歷,思鳶再提起時,并無太過感觸。轉而道:“此去,我豈不是也要想辦法做個假身份。”
“不必。”琉璃不想計劃因此被改變,“屆時,你施個隐身術即可,若需留宿傳舍,你便與我宿在一屋,也好省些錢幣。”
思鳶哭笑不得:“你這小鲛人怎的如此摳門!”
琉璃沒有為此辯駁什麽,此次歷練,珍寶閣備下的人族錢幣只夠她與樊爾的日常開銷。自從遇到嬴政母子,錢幣本就超支不少,她覺得必要時還是要能省則省為好。萬一五十年之期未到,便身無分文,她可不想沿街乞讨度日。
濃霧散去了一些,門外樊爾出聲提醒:“即将辰時,該出發了。”
琉璃看了一眼天色,推着思鳶匆匆出去,回身鎖上房門。
城門辰時三刻開啓。
他們為趕在那之前出城,不得不撚個瞬移術,以最快速度抵達城門附近。
城門內兩列守城軍站了一夜,已是疲憊不堪,個個都耷拉着眼皮打盹。
皚皚白霧中,三陣涼風接連盤旋而過,幾個人頓時清醒過來,左右環顧。
個頭最高的将士沖着大霧高聲喝問:“何人在此?”
回應他的只有蕭條枭聲。
他旁邊人打着哈欠道:“近日天氣幹燥,不時便狂風大作,這點風算什麽,瞧把你吓得,該不是以為鬧鬼吧!”
他這話引得旁邊幾個将士低聲呵笑。
那位個高将士輕咳幾聲,嘴硬狡辯:“我只是怕有人趁此偷襲城門。”
“放心,時下剛開春,各國均都糧草緊缺,不會那麽輕易打起來的。”斜對面一位略微年長一些的将士說道。
一名将士搓着冰涼的手感嘆:“嗐!也不知這亂世何時才能結束。”
“誰知道呢!再這樣下去,怕是要等子孫祭奠時告訴我了。”
“子孫?呵~ ”
“這都持續數百年了,我們也沒能在祭奠祖宗時告訴他們戰亂結束,誰知道何時是個頭啊… … ”
… … … …
借着大霧,一狐兩鲛人順利溜出城門,一路朝着殷都舊址方向而去。
用過朝食之後,嬴政提着木桶去幫母親打水,在經過那方熟悉院舍時,他不由多看了兩眼。
簡陋院門上挂着一把大鎖,他腳步轉了方向,走到院門前,拿起那把鎖查看。鎖身因大霧而潮濕粘手,卻也冰涼無比。
嬴政失望放下,低聲呢喃:“竟然早就走了… … ”
他本以為琉璃與樊爾臨走前會來道別,此刻看到落鎖的院門,心裏不免升起失落之感。
相處這麽久,足夠的信任,讓他以為自己在他們心裏已十分重要。父親離去後一直杳無音訊,他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似乎在此時頃刻幻滅了。
嬴政無聲嘆息,提起木桶向着井邊而去,平日挺直的背影略顯頹态,桶底因不時接觸地面而發出磕碰聲,擾的他心思更加煩亂。
在井邊打了大半桶清水,嬴政撸起袖子,用力提着往回走,寂靜荒涼街道把他小小身影映襯的更加弱小孤寂。
以前有咋呼的星知在,這偏僻城北顯得熱鬧許多,自從她一夜之間突然消失,這裏便又如從前那般寂寥,少了她一人似是少了十人百人那般。
簡兮端着木盆出來潑水,遠遠看到嬴政吃力提着木桶,她忙放下盆,快跑過去接下木桶。
“你這孩子,都說了你還在長身體,不宜做這些重活。”
嬴政撿起地上木盆,緊跟着走進院子。
“母親… … ”
聽到這聲呼喚,正在往水槽裏倒水的簡兮回頭看他,卻聽他問:“他們離去時并未辭行,是否是不會再回來了?”
看清兒子眼底的失落,簡兮放下木桶,柔聲寬慰他:“琉璃說過會回來檢查你的功課,便絕不會食言。他們沒有辭行,興許是因有急事。”
這些話說出口,簡兮自己都不信。她私心裏其實也覺得琉璃與樊爾不會回來,想到以後可能又會被人刁難欺辱,她臉上不由浮上憂愁。
而嬴政畢竟還只是孩子,在母親這裏得到安慰後,原本耷拉的嘴角很快展平,回屋拿起木劍,在院子裏操練起昨日琉璃教于他的劍式。
七日後,殷都舊址。
琉璃、樊爾與思鳶經歷幾次挫折,才終于找對具體位置。
當年殷商被滅後,新天子并未殺帝辛之子武庚,并且把殷都封于他。
然而武庚最終還是難逃一死,昔日風光一時的殷都自此淪為廢墟,再不曾有人願意踏足這片土地。
眼前的殘垣斷壁,讓三人吃驚。
疾風掠過,風沙飛揚,讓這座殘城更添荒涼。
琉璃彎腰拍掉衣擺上沾染的塵土,問思鳶:“商王室宗廟在何處?你可還記得?”
“這偌大廢墟,我們該從何處下手!”
思鳶只去過宗廟一次,早已記不清具體位置,這座城池經過千年風霜的洗禮,變得陌生無比。
殷都不再是大商的殷都,記憶裏的輝煌一一自腦中閃過,遙遠到她似乎從未來過這裏一般。
不知是不是昔日風光不再,思鳶看着眼前裹挾在塵土裏的城池,心裏酸楚無比,沒有半分當年風采的殷都,讓她覺得自己當初來人世走一遭就是個笑話。
放眼望去,思鳶苦澀一笑:“我記得當初王室宗廟在城郊五十裏的神山上,千年過去,不知宗廟還在不在。”
連日來都不曾好好歇息過,此刻面對這荒廢近千年的殷墟,琉璃頹然蹲下,實在沒有精力再維持一族少主該有的儀态。
“這哪裏還有昔日神山的影子!該不是要白跑一趟吧!”
“抱歉!”思鳶在她身邊蹲下,亦是無奈:“我不知殷都會淪為這般不堪的廢墟,當年我離開時,這裏還是繁華依舊。”
琉璃倏然轉眸瞅她。
“無論如何,武庚畢竟是你在人世的兒子,當年他被殺之時,你為何不來救他?他若不死,興許這城池也不會淪為這種境地。”
“我重回人界,得知庚兒得了殷都為封地,新任天子并未殺他,我以為他會平安到老的。”
“當時你君父離開後,我才知曉帝辛魂魄被封印在王室宗廟,因沒辦法解開封印,我便離開了殷都。可誰曾想庚兒會叛亂,最終落得被殺的下場。”
思鳶說起這事也很後悔,關于武庚之事,她也是連日來,偶然在史書上看到的。
“他終究還是更像他父親,寧願悲壯而死,也不願茍延活着。”
琉璃無法窺見千年前發生的事,君父當時的描述還歷歷在目,在君父的記憶裏,那個名為武庚的孩子,倔強而堅韌,但并不像他父親那般脾氣暴躁,聽說他有一顆仁慈之心,只是奈何生不逢時。
後來武庚又是為何叛亂?琉璃想,興許是因為不甘,他的父親母親都死在新任天子劍下,而那個天子卻仁慈不殺他,更是把殷都還給他。那般倔強的一個人,只會覺得新天子在侮辱他。
伴随着呼嘯風聲,琉璃幽幽而語:“思鳶,你當年不該離開的。”
“是啊!”
思鳶驟然起身,“當年,我若現身,庚兒知道我還活着,興許不會叛亂的。”
無論是神族,亦或是人族,都無法改變時代的悲哀。若經歷數不盡的生老病死、輪回轉生是人族無法改變的宿命,那每次輪回轉世都會忘卻前世記憶,也不失為一種解脫。
千年前那個為父母複仇的亡國之子,經過那樣慘痛的一世,想必來生定會平凡順遂一生。
這一刻,琉璃更加篤定鲛族繼承者的人族歷練與結束亂世有關。想到遠在邯鄲的嬴政,倘若他真是結束亂世之人,她不免心生憂慮,縱觀人族歷史,在高位者要麽被後世歌頌,要麽遭後世唾罵。由此可見,人族帝王之位不是那麽容易坐穩的。
“你在想什麽?”思鳶見她若有所思,好奇問。
琉璃收回思緒,言語揶揄:“在想… … 你着實不是一個好母親,自己藏在林子裏躲清淨,卻不管自己孩子死活。”
“幼時,我曾聽阿母說,人族若是經歷了悲慘的一世,來生定會喜樂無憂。”
思鳶站起身,跺跺發麻雙腳,收起不該有的悲傷。
“別耽擱了,我們先進城看看情況吧。”
話畢,思鳶率先向着城門方向而去。
琉璃扶着樹幹起身,快步跟上去。
一直沉默的樊爾緊跟其後。
千年前那巍峨聳立的城門已然坍塌,掩埋在塵土中,經歷無數風雨的殘蝕,只餘腐朽不堪。
上面密密麻麻布滿蟲洞,不時有螞蟻自洞裏出來覓食。
琉璃只是掃視一眼,便頓覺頭皮發麻,心裏惡心難受。她下意識往樊爾身邊挪了挪,快速移開視線看向別處。
樊爾很快反應過來,微微側身,幫她擋住那被蟲蟻腐蝕的門板。
思鳶直看的‘啧啧’搖頭。
“當初,我第一次跟着帝辛來這裏,這都城是何其輝煌壯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