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連環迷霧
連環迷霧
曉風殘月,夜晚疏雲幾卷,明月殘星幾點。
楚林王府外,房屋檐上,一支兩三人的小隊藏在陰影之中,個個黑衣勁裝,束起頭發,伺機而動。
他們配合娴熟,幾個手勢便将行動的部署安排妥當。
葉紹祥的院子就在腳下,衆人黑衣夜行,借夜色掩護這陰詭之事,然而在這幫來去如風的身影中,卻并不見估野的影子。
這把岐王手中最好用的利刃,竟不在此處?
另一邊,岐王府。
寇塵用力緊了緊腰帶,拿起長刀緩慢直起身。
不過就這一點簡單的動作,卻像是極耗體力一般,筆直的鼻梁上迅速浮出一層薄汗。
下午估野來幫岐王傳話的時候,他便知道岐王一定會讓估野前去接替自己完成任務。
估野一定會殺了葉紹祥。
寇塵強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趁守衛不注意翻出岐王府的院牆。
後背的鞭傷實在讓人難以忽略,寇塵落地時撐了下地,結果還沒等自己擡起頭,身前忽然傳來一陣勁風。
他心中警鈴大作,擡頭看去就見一雙同自己腳上一模一樣的鞋靴,視線再往上走,那雙曾沾滿無數冤魂鮮血的手果然交疊着端在胸前。
估野自上而下看着他緩慢而堅定地站起來,唇邊漸漸漾起一抹邪性的笑,“看來行刑的小兄弟還是放水了,怎麽的,惦記你是這府裏暗衛的統領,不敢下手?”
寇塵沉重地深吸口氣,“你怎麽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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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我應該在哪?我已經派了人過去,楚林王府的那群草包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
寇塵不想同他多說什麽,方向一轉就要走。
估野一步邁上去擋住他去路,“诶!幹什麽去?”
“讓開。”他聲音冷冷。
“呦,葉大人對你有什麽恩惠,值得你這麽為他買命?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反目成仇,怎麽,你還要殺了他們不成?”
寇塵雙手緊握成拳,話音幾乎從齒縫中咬出來,“再說一遍,讓開。”
估野的臉色沉下去,“殿下什麽意思你我都一清二楚,若是抗命,你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什麽後果他當然知道,只是他也知道,若自己對今日之事束手旁觀,來日就算自己也不會原諒自己,更何況是葉睿寧。
因為後背的傷,所以寇塵的動作遠沒有平日那般迅速,估野嘴角微微一抽,猛地出手,一掌劈在他腦後,寇塵輕輕搖晃了下,合上眼睛身體軟了下去。
估野伸手托住,嫌棄地翻了個白眼,“搞這死出有什麽意義?我還得受累把你弄回去!”
鬥轉星移,天色微明之時雞鳴聲起,不久天色驟變,悶雷宛若千軍萬馬急速滾動。
未傾,暴雨傾盆而下,暗紅的血漬伴随着雨水被沖散在磚縫牆角,沒有人還會知道有個人将要進宮去告禦狀,楚林王府上下三緘其口,秘密将葉紹祥的屍身送去亂葬崗掩埋。
葉睿寧又病了。
昨日在書房那一頓打着實要了他半條命,李佑祺發起瘋來下手不知輕重,據說若非是下人勸和着,岐王能生生将人打死。夜倚鳶也吓了一跳,守在床邊哭了半夜,時不時探探他的鼻息,生怕一個不留神人就沒了。
餘銀屏也聞訊趕來,幫着郎中給他敷藥時,打眼一掃便是倒吸一口冷氣。
只見他身上青紫交加,不少地方棱子還腫得老高,餘銀屏從未見過岐王發這麽大的火,叫人去問了當時伺候的下人才知道原委。
餘銀屏是個人精,一合計就知道是怎麽回事,暗道葉睿寧和寇塵二人也的确是膽大包天,竟然敢在岐王眼皮子底下……
不過就此看來,岐王應該也沒有什麽實際的證據能證明二人有私。
不然以岐王的性格,早就一劍劈了他們兩個喂狗去了。
自打那日之後,岐王便沒再來看過葉睿寧,除卻盛怒未消,還因為大掖使團進京一事忙得團團轉。
使團觐見,本應由皇帝李岳親自接見,但介于陛下出巡,便由皇後娘娘和幾位皇子代為出面,數次領兵攻打大掖的岐王殿下也在其中。
更何況此次觐見,老可汗阿駱失為表誠意,特遣獨生王子比兀般随行進京,更是馬虎不得。
但到底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酒席上比兀般和岐王兩個人你來我往、你嘲我諷、互不相讓,一度使得席間氛圍降到冰點。
此番大掖觐見,是源于半年前那一役之後大掖與圖呼查汗國聯盟失敗後內鬥不止,如今圖呼查汗國步步緊逼,所以大掖想要請求大津朝出手相助。
岐王冷笑,拿眼角看人,“那既是出手相助,你們老可汗總該拿點誠意出來。你們至今還掠我邊境,擾我大津子民,哪來的臉面還敢來求助!”
“你!”
比兀般被岐王說得無地自容,忍着屈辱道:“岐王殿下此言差矣,我大掖前來朝見陛下,結果你們卻只派皇子前來,豈非也并未将我大掖放在眼中。”
皇後輕笑,“我朝并非是刻意薄待王子,只是陛下現下不在京中,所以只好由本宮與諸位皇子親王迎接。”
“哦?你們皇帝,還真是勤勉……”
比兀般面帶不屑,輕飄飄掃了一眼岐王。
岐王态度依舊高傲,“本朝內政,就不勞你們費心了。有這些工夫巴結谄媚,不如拿出點真心實意來。”
比兀般深吸口氣站起身,伸出右手握拳抵在左肩朝皇後娘娘和諸王見了一禮,“我此次觐見,特來向大津皇帝表明我部落心意,若大津肯出兵援助我部擊退圖呼查汗國,我父願率部歸順大津,成為藩屬,為大津皇帝效力。”
他一板一眼地說着,撩起眼皮輕輕掃視一周,目光滑過岐王身上時,眉間閃過一抹陰翳。
岐王微微勾了勾唇角,只是笑容中,不辨喜怒。
晚上宮中設宴,款待大掖使臣,貴族百官紛紛列席,京師更是四處張燈結彩,護城河十裏流光,一派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
不論真心也好,虛情也罷,總之宴席上倒是其樂融融。
文平王為陛下長子,又是嫡出,自然而然挑起了大梁,與使臣們說說笑笑,張弛有度,盡顯天家風範。
岐王則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全程一言不發,只顧埋頭喝酒。
誰讓他旁邊坐的是八皇子楚林王呢。
當真是讓他一點想開口的欲望都沒有。
吃完宴席,衆人各自散去,岐王回到府中,已是步履蹒跚,多虧小厮扶着才沒撞到大門的楹聯。
“殿下,您喝醉了。”
“胡說!”岐王推開小厮,扶着回廊的柱子往前走,“叫寇塵過來。”
“殿下,奴才先給您做碗醒酒湯吧,您喝了也舒服一些。”
李佑祺扶住額頭,肩膀倚在柱子上靜默了片刻,擡起頭長長地喟嘆一聲,眼裏竟恢複了幾分清明。
“叫曹先生和寇塵來書房,醒酒湯吩咐丫鬟去煮就行了。”岐王甩甩頭,話語中已經再聽不出醉意,從眼尾冷冷地投出一記眼神,“還不去辦?”
小厮寒毛直豎,腳底抹油趕緊竄了。
岐王晃晃脖子,步伐穩健地埋進書房,坐在圈椅上略等了片刻,寇塵的身影便出現在了門外。
他掀眸看了一眼,喚人進來。
寇塵背上的傷還沒長好,單膝下跪時疼得他微微皺起了眉。
不過岐王人還微醺着,加上書房裏并未點燈,所以并未注意到這些細節。他從袖子裏抽出一份信箋,夾在指尖轉了半圈。
“把這個,送到許商手裏。”
寇塵不動聲色,上前接下來。
“記着,悄悄的,你知道怎麽做。”
“……是。”
岐王按按太陽穴,有些不耐煩,“去吧。”
“是。”
按照岐王的命令,寇塵毫不猶豫地啓程前往了許商的住處,只是行至道中,他卻突然好奇心中究竟寫了些什麽。
會是什麽呢?
寇塵真想把這個念頭按回去。
私自拆開這封信的風險極大,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
可心中卻始終存在着一個聲音,引誘着他拆開這封信,把裏面的每一個字掰開了、嚼碎了吞入腹中。
該拆開嗎?
這信箋是用蠟油封住的,上頭并沒有印戳,看完之後只要再将蠟重新融了封上去即可。
寇塵設想着,最終還是在一個無人的小角落,把信拆了。
就着火折子,信上的字跡清晰明了。
“這是……”寇塵臉色瞬間刷白,難以置信地再看一遍,卻始終無法消化掉這個消息。
“竟然是……阜堅王嗎?”
這個消息無異于晴天霹靂,硬生生打在了寇塵頭頂上。
可是不對。
雖說這也符合邏輯和常理,但是總覺得哪裏缺少了些什麽。
寇塵沉思着,用火折子燒着刀尖,将蠟油重新融了,封了信箋,因為緊張,指尖有些輕微發抖,将蠟油都滴偏了一點。
不過天色昏暗,他并沒有看到,避開打更人重新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