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弄假成真
弄假成真
翌日午時,寇塵偷摸從外頭回府,洗了個澡換身衣服,按紙條所約準時到達了城南劉記酒肆。因着到了飯點,酒肆裏已沒有了閑座,寇塵打眼看了一圈,走到角落跟一個體态圓潤、販夫模樣的人拼了一桌。
寇塵雖未佩刀,但黑衣勁裝還是将他身上那股淩厲的氣質釋放了出來,販夫擡了擡眼,沒等看清寇塵的臉便重新低下去,裝模作樣唏哩呼嚕喝面。
寇塵招手也要了碗面,等面上了卻不着急吃,用筷子挑起面條散涼,等那販夫喝淨了底湯才悠然道:“再過兩刻鐘,午時就要過了,還不領我去見你主子嗎?”
販夫擱碗的動作略微一頓,“這位小兄弟在說什麽呢?我怎麽聽不太明白……”
沒等他說完,就見寇塵忽然用下巴比了比旁邊的蔬菜擔子,“這是你的吧?”
販夫點頭,“是我的。”
“你一個擔菜的,肩上的衣服連道褶子都沒有。”寇塵終于吹涼了碗中的面,抖抖筷子上的水痕橫放在碗上,繼續道:“吃飯的姿态也不對,哪有販夫到這個點還不餓的,東張西望個什麽勁?面都涼了。”
話已說到這裏,再裝下去實在沒什麽意思,但販夫臉上并不見局促,站起來抓起空扁擔擱在肩上,比了個請的手勢,“随我來。”
淨賣關子。
寇塵站起身,提了下腰帶,心說還好提前在王府裏用過了午飯,不然就等着餓死吧。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一處深巷,販夫三長三短叩開黑色木門,率先進去。
寇塵的臉色當即就變了,三長三短,黑色木門,這是青雲閣的接頭暗號。
“少主,人帶到了。”販夫行了一禮,閃身露出身後的寇塵。
“請。”
寇塵不屑地翻了翻眼睛,擡腿走進去,就見院子裏竟然還林林總總站了許多人。正中間的石桌旁,一個面容青澀的男子正歪歪扭扭癱在竹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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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應該就是販夫口中的少主了。
好啊,自己還沒找他們算賬,他們倒是先等不及了,寇塵心中冷笑。
旁邊人上前一步,俯身到男子低語道:“少主,他來了。”
聞言,年輕人慢悠悠睜開眼,先是不耐煩地适應了一下光線,這才看見院裏多了個人似的,上下掃視他一圈,語氣相當欠揍:“你就是寇塵?我當什麽大人物呢……”
寇塵負手而立,聽完後倒是略微低頭笑了,從容不迫道:“我是什麽人,閣下不是早就查清楚了嗎?不然那支飛镖,又怎麽會恰好釘到王府的地上呢?”
“呵。也是。”那年輕人翹起二郎腿,随手捏了顆青梅幹扔進嘴裏,說話含混不清但十分張狂,道:“那一镖卻是不該釘在地上……而該釘在你的身上。”
“金瘡藥金貴,我不過一介暗衛,命賤,倒是得感謝閣下給王爺省錢了。”
寇塵說話不卑不亢,讓年輕人講出去的話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沒幾個來回就有點怒上心頭,甩下二郎腿狠狠跺地,道:“你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走狗,有什麽資格敢這麽跟我說話!”
“哦?鄙人名不見經傳,但從始至終閣下也從未透露過身份姓名,我又怎知該以何種禮儀相待?”寇塵嘴角輕輕一勾,有意要惹毛這個不穩當的小屁孩,繼續說道:“我雖然跟随岐王殿下多年,但卻是個愚笨的,見識短淺,見過的人也不多……如果不算我刀下亡魂的話。”
果不其然,此話一出,那小毛孩子徹底坐不住了,一拍桌面站起來,音調陡然拔高了一個度:“你他媽當你自己是什麽東西?一個王爺的走狗,死了也沒人記得的東西,敢在這跟我叫板!真以為你認了幹娘就能平步青雲了?我告訴你,你一個半路撿來的義子,再怎麽如何也抵不過血濃于水血統純正!”
“你什麽意思?”
寇塵擰住眉,被他這番話說得有些莫名其妙。
什麽血濃于水?什麽血統純正?他什麽意思?
那年輕人冷哼,高高揚起下巴,“我說,青雲閣前任閣主南宮子許,是我親娘!”說完他指了指自己,“我才是青雲閣新任少主!”
轟!
青天白日,晴天霹靂,寇塵被震得說不出話,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真的是她的親兒子?”
“這還能有假?”年輕人瞪大眼睛,神情誇張的時候倒真有一點南宮子許的影子,只見他掐着腰轉了一圈,開始講述他的曲折身世以自證清白。
寇塵抱着胳膊聽了半晌,這才從他跳脫的思維中理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二十年前,朝廷二品大員池煥一紙休書将妻子送回娘家的時候,南宮子許其實已經懷孕一月有餘,只是當時月份太小,加之月信也照常到來,所以直到後來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才得知自己還有這麽個遺腹子。但乍然被休和夫君被殺的事實對于年輕的南宮子許來說還是太過殘忍,以至于傷心過度動了胎氣,未及月份便早産誕下一個沒有呼吸的嬰兒。
其父南宮大人怕女兒見到死.嬰後更加悲痛,便讓産婆抱去扔了,只是沒想到産婆前腳才把孩子抱進山裏,後腳那孩子竟就啼哭了起來。
産婆于心不忍,便将這個孩子偷偷養着,直到臨終前才将身份之謎悉數告知。
故事到這裏,算是講完了,年輕人長出口氣,竟是給講累了,端起茶碗來連喝了好幾口,這才滿足地“啊”一聲。
寇塵心說這故事聽起來的确是天衣無縫,但既然此前青雲閣衆人從未知曉他的存在,那麽他又是如何找上院中幾位元老,又如何說服他們為自己所用的?
但另一方面,他亦無法獨斷他不是南宮子許的親兒子。
當事人一死,此事死無對證,當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就看哪一方更強勢了。
這幾日一窩蜂湧過來的雜事太多,寇塵扶額壓住舌尖的吐槽,問:“在下鬥膽,請問閣下的名諱。”
“啊?”年輕人眨眨眼,低頭呸呸吐出兩口茶沫,“那什麽……”他拱拱手,揚起下巴一副不正幹的纨绔子弟樣,“在下梅青,就那個青梅倒過來就是,那老媽子大字不識幾個,看着屋後面的青梅樹就給我起了這個名。”
“……”
你真的不是看到桌上這盤青梅幹才臨時想出來的這個名字?
寇塵無語一瞬,心下登時作出決定,無論他是不是南宮子許的親兒子,青雲閣他都要定了。
他需要青雲閣幫自己調查岐王和阜堅王,需要青雲閣時刻為自己傳送旦西道的情況,兩相權衡之下,他只能選擇對不起南宮子許。
“過幾日親自給您請罪。”
寇塵輕聲開解了自己一句,反手從腰帶中抽出軟劍,腳底一踩,瞬間淩空飛到了那顆呆了吧唧的“青梅”面前,毫不猶豫立刃劈下去,力道絲毫不手軟。
他這攻勢一顯,站在梅青身後的人立時揪着梅青衣領把人拽開,軟劍猶如無常的鎖鏈劈上竹椅,竹子炸開的碎片飛速向四周噴射。
梅青一個被揪來演戲的窮酸年輕人,哪見過這樣的架勢,登時吓得腿軟,四腳朝天攤在地上爬不起來。早知道他就不賺這五兩黃金了,有命賺沒命花!
寇塵的攻勢很猛,軟劍在他手中猶如白練,舞得人眼花缭亂。
那個圓胖的販夫舉起扁擔沖上來,長窄的扁擔被他使得游刃有餘,寇塵從他的招式中看出樸.刀的痕跡,一時也就明白了他的身份,此人算是青雲閣中在京城一帶說得上話的,看來這幫老東西這次真是下了血本,要跟自己來一場魚死網破。
青雲閣雖是個江湖幫派,暗湧的波濤卻并不少于別處,正應了那句老話,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明槍暗箭。尤其自打兩個月前南宮子許暴.斃,青雲閣中積蓄已久的暗鬥更是被擺到了臺面上,幾個資歷深久的閣老不願将閣主之位傳于寇塵,與擁護者各種互掐,在各自統轄的情報體系中互相捅刀。
好在昨夜的促膝長談時,盧南升已将青雲閣中現狀一一告知,讓他提前做了準備,不至于被打得措手不及。
寇塵被煩得頭大,因為明面上的暗衛身份,他還得防着此事不被岐王知道,不願心力交瘁應付這是其一,不願讓岐王拿青雲閣為非作惡這是其二,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讓南宮子的心血付諸東流。
江湖遼遠浩闊,一個女人建立起一個遍及天下的情報組織,談何容易!
更何況自己這三年來執行任務,利用青雲閣閣主義子的身份的确不少光,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必須盡快斬斷青雲閣的內耗。軟刀子盧南升已經替他在談判桌上使了,那麽這硬刀子,就由他親自動手。
如是想着,寇塵手上的動作愈發迅疾。
轉眼間院子裏已是滿地狼藉,桌椅翻的翻,碎的碎,本氣勢洶洶湧上前的人們也紛紛怯戰起來。寇塵下手極有分寸,并不割人動脈,只是選擇在幾個關節處象征性地剌幾道口子,警告性他們知難而退。
但在捉住梅青之後,他卻霍然收起了所有仁慈,拎着梅青的頭發将人拽到身前,當着滿院子傷殘的面一刀劃穿了他的脖子。
所有人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與這場鬥争最無關的人卻成了這場鬧劇中唯一的殉葬者。
刀劍聲逐漸停了,寇塵臉色不變,在梅青仍帶餘溫的臉上抹幹軟劍上的血跡,猶如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在衆人臉上,“我殺了他,算是給你們一個忠告。殺他或是殺別人在我眼裏沒有任何區別,各位好自為之。”
寇塵淡聲說完,從懷裏摸出火折子點着,甩手扔進了房間門裏,火苗很快引着桌布,火光愈發燃燒起來,倒映進寇塵漆黑的瞳孔中,他一腳踩上竹椅,沉靜而冷漠地掃視過衆人。
一衆人面色鐵青,誰都沒想到寇塵會這麽強硬,連談都不談直接上暴力手段鎮壓。
菜販低低地咕哝着,吭哧半晌,說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寇塵擡手用拇指抹掉頰邊的血漬,學着岐王的派頭冷冷地笑起來,微微歪了下脖子,“你們不是一直想殺我嗎?不用想了,我來了,我就在這。奉陪到底。”
他将身板重新挺直,手中的軟劍在火光中流光溢彩,臉上推開的血跡給他平添嗜血的殘暴。
滿院子都是習武之人,方才過那幾招,大家已然看出寇塵的武學造詣,沒有人願意冒險跟他這樣的對手一決高下,更何況他真真是沖着要人命去的。
兩方對峙間,火勢很快肆虐起來,直沖天際的火舌張揚熾熱,灼燒着空氣帶來巨大的窒息感,衆人被烤得滿臉發幹。
寇塵見威風殺得差不多了,施施然道:“雖然不知道準不準,但好歹是你們找來的我幹娘的親兒子,處理一下吧,橫在這怪難看的。”
“對了,還有這個。”他從懷裏掏出一小把青雲閣信物丢到地上,“你們一并處理了。”
衆人的臉色當即就變了。當初他們派人去剿殺寇塵,沒成想七八個高手聯手還是未能傷到他分毫。他們久等兄弟們未歸,出去尋時,林子裏除了一地的屍體和兩道車轍印,什麽都沒有了。
不僅如此,寇塵這個黑心肝的還搜刮盡了他們身上的銀錢和信物,結結實實打了他們一個大嘴巴。
大家憋了這麽久,都是一肚子的火,那堆信物散在地上,竟無一人矮身去撿。半晌,菜販被火舌燎得實在受不了,矮身撿了起來,只是滿臉屈辱悲憤。
寇塵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見狀收了軟劍轉身就走,絲毫不在意衆人個個臉紅脖子粗,想将他扒皮吃肉的神情。
總之青雲閣內部危機暫時解除,他沒理由不高興。
寇塵拍拍腰腹,一路上路過前來救火的百姓若幹,并在回府之前破天荒地走進店鋪,買下了一只小狗式樣的撲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