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疑窦叢生
疑窦叢生
馬已經停下了,寇塵弓着背緩了一會兒,心中還是咽不下這口氣,反手狠擰一把他的腰。
“啊啊啊!”葉睿寧差點從馬上栽下去,吓得他破口大罵:“你下手怎麽都不打聲招呼?疼死我了!簡直非人!啊啊啊啊啊好疼!好疼啊!”
“我想收拾你就收拾了,還需要看日子嗎?”寇塵被吵得耳朵疼,趕快解了繩索和他拉開距離,“別嚎了,大清早的,晦氣。”
“我還沒嫌晦氣呢!”葉睿寧頂了他一句,體感腰上是不是被掐爛了,怎麽這麽疼?
寇塵見他半天了還在嚎,回頭嗆道:“別裝了,死不了。”
“真的很疼的!”
“如果真讓你疼,我會直接捏爆你的內髒。”寇塵望着天邊漸趨升起的朝陽,神色平淡地說着這些話,仿佛是在讨論今天去哪踏青一般,“不過那樣的話,似乎活不了太久。”
葉睿寧聽得一個激靈,因為寇塵說這些話的時候似乎真的是經過了思考的,不,準确來說,是回憶,他所言這些駭人聽聞的東西,他好像都見過。
他到底是什麽人?
來去如風,心狠手辣,絕非等閑之輩。
而他的主子卻能使這樣的人物為其驅使,又該是一個多麽可怕的人物,葉睿寧直覺他來自一個自己從未接觸過的階層,未知帶來的恐懼不斷膨大,将他的胸膛堵得滿滿當當,他用側臉抵在寇塵背上,勉強撐住自己。
馬蹄噠噠作響,驚恐和無力随着太陽一同升起,剝開了他臉上蒼白的底色。
前方不遠是萬荷縣,二人沿路下山,葉睿寧求救不能、逃跑不得,心情正煩,回過神注意到他停下了。
探頭去看,原來擋了前面一輛驢車的路。
真是叫天天應,葉睿寧瞧着幾個農夫身形彪悍,盤算着他們或許能打過寇塵。但後者早有準備,手順着葉睿寧大腿摸到頂,指尖一翻把什麽東西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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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睿寧眼睛頓時瞪得溜圓,低頭一看,就見寇塵正用薄刀片壓在自己□□上。
他知道這是威脅,但……大庭廣衆之下,太明目張膽的了吧?
葉睿寧難以置信地瞪着他,求救什麽的早就忘到了九霄雲外。
這時寇塵縱馬走進草叢讓路,幾個農夫道了謝,牽着毛驢繼續在坑窪泥濘的山路上前進。板車漸漸走遠了,寇塵縱馬回到路上,望着板車越來越小的影子陷入沉思。
葉睿寧牙都要咬爛了,看看他的後腦勺再看看自己腿間,忍無可忍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他胳膊,“大哥,他們都走遠了,你能不能……”
寇塵奇怪地看他,“什麽?”
“刀片。”葉睿寧見他臉色沒有很差,伸手将他的手腕推遠,“我不想當公公。”
寇塵一夾馬肚子重新上路,沒理他。
方才那輛板車,乍一看只是運送草料,但颠簸之時寇塵卻清楚地聽到了重兵器碰撞的聲音,很細微,但他多年與各式兵器打交道,斷不會認錯。
看這方向,驢車是從萬荷縣城方向來的,此處距離邊境不算遠,故而各類盤查都格外嚴苛,可為什麽這輛車卻是由農夫押運着出現在這裏呢?
寇塵擰起眉心,想起連日來遇到的事,心頭愈發不平靜。
葉睿寧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覺得寇塵如果不發飚其實性格也挺和順的,既然逃跑不成,不如就改變計策跟他讨好關系,多少能少受點罪。
他心裏小算盤打得噼啪響,有被自己聰明到,越過寇塵的大臂探出小腦袋,笑眯眯地說:“那個……”
“怎麽?”寇塵把他推出去扶正。
“沒怎麽沒怎麽。”葉睿寧笑得狗腿,迎着寇塵的打量硬着頭皮繼續問:“就是想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寇塵愣了下,語氣有點冷,“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
“我看你耳朵下面有塊胎記,我叫你花耳行不行?”葉睿寧忽視他的回答,下巴墊在寇塵右肩上可憐巴巴自說自話,故意讓柔軟的發絲去蹭他的脖子。寇塵被騷擾得有些受不住,半晌點頭,“随你。”
葉睿寧這才歡喜一些,眉眼間閃過一抹報複的狡黠。
但随即他又不那麽高興了,像是想起了什麽傷心事,嘴角慢慢撇下去。
年前的時候,二哥哥才送了他一只小狗,純白的,除了耳朵那有塊淺棕的花色,其餘地方一絲雜毛都沒有,那只小狗就叫花耳。小狗剛抱回家時特別胖,走兩步路就摔到,可愛得很。
葉睿寧看看身前矯健冷酷的男人,有點後悔叫他這個名字了。
馬匹咯噔咯噔走了半個時辰,山坡的坡度已經十分緩和了,寇塵翻身下馬,問葉睿寧要不要小解。
大概是知道此處離懷慶太遠,葉睿寧這次倒是不跑了,沮喪地垂着腦袋,搖頭。
寇塵看他看,矮身撿了幾塊小石子,鑽進了樹林。三急解決,神清氣爽,寇塵晃晃脖子,見葉睿寧正蹲在地上抹眼淚。
看來這小孩也沒有那麽難搞,寇塵輕笑,走上來伸出手,葉睿寧吸吸鼻子,笑起來把缰繩還給他。
葉睿寧皮膚白,哭完之後鼻尖眼尾的粉色連成一片,雙眼漣漪輕泛,與淡竹青色衣衫的光澤交相輝映,迎着初生的朝陽,他看上去如細筍一般青蔥又脆弱。
寇塵不禁多看了兩眼,問他餓不餓。
葉睿寧沒理他,轉過頭去在馬肚子上畫畫。寇塵沉吟一下,把馬拽到路邊吃草。
葉睿寧頓了頓,亦步亦趨地跟上去,像沾在褲腳上的蒼耳,沒再抱怨地上泥濘不堪。寇塵從馬上取下水壺,喝了一口遞給他。
葉睿寧接下來喝了一口,瞧他心情不錯的樣子,鼓起勇氣來問他道:“你是要把我賣掉嗎?”
“……”寇塵揪了根草葉,沒說話。
葉睿寧見他在石頭上坐了下來,跟過去蹲下來看他的臉,“那你要把我賣到哪裏啊?”
“京城。”
“京城……”
葉睿寧咀嚼着這兩個陌生又熟悉的字眼。
他人生中,前十年長在南方海邊,後六年長在懷慶北地,從未去過京城。但阿爹曾去那裏述職,二哥有個游俠朋友也給他講過京師的繁華,講天潢貴胄與青樓樂館,有潑天富貴,也有風詭雲谲。
不過葉睿寧生性純良,又少經人事,他沉思了半晌,最終只是說了句:“我有一只別人從京城帶給我的撲滿,是一只小狗樣的,特別好看。”
他的話單純得可怕,寇塵抿抿唇,有點複雜地看他一眼。
“這馬吃草吃得好香,看得我好餓!”葉睿寧站起身走到馬邊,抓住馬辔頭,晃晃。寇塵将他扶上馬去,自己在下面牽着缰繩,問道:“等會進城,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葉睿寧戳着馬脖子上的毛,驢唇不對馬嘴答道:“我想回家。”
“羊肉湯怎麽樣?配上胡麻餅。”寇塵自動忽略掉他的話,專心安排自己認為他愛吃的——上次在懷慶客棧,他見他吃了不少。
但說起羊肉湯,哪裏的能比得上懷慶城西徐伯家的好吃呢?
葉睿寧鼻尖一麻,心中又是一陣酸楚,但他也知道,此時不是該胡鬧惹怒寇塵的時候,便點頭答應了。
萬荷縣門設有關卡,寇塵拉着馬走來,立即就有小吏上來攔住:“站住,例行盤查。做什麽的?從哪裏來?馬上是誰?速速報來。”
“從懷慶城來,我家公子進京訪友,特遣我跟随保護。”寇塵從容不迫,一一對答。
那小吏朝馬上瞥了一眼,見葉睿寧衣着鮮亮,态度當即軟下許多:“不知是懷慶哪家的公子?”
“葉家。”
“可是郡守葉大人家?”
“正是。”
小吏皺眉,“可近日也沒聽得葉大人家公子要出行,往日都是放個通關文牒,關卡上也過得快些。”
“葉大人近日公務繁忙,小公子着急赴約,等不及老爺寫文牒,便叫屬下跟随保護。”寇塵說着,悄悄從掏出一枚銀錠子,塞進小吏手中,“我家小公子難伺候,懇請大人可憐,不要再為難小的了。”
小吏将手中的銀錠輕輕颠了颠,反過來見有懷慶郡的字樣,再看看寇塵黑衣勁裝,背負長刀牽着馬兒,俨然一個稱職的冷酷護衛。
旦西道以北靠近邊境,大戶人家出行雇傭專業镖師護衛用以保安也并非罕見,小吏将銀兩揣進兜裏,讓路放行了。
寇塵微微挑眉,心說自己這般漏洞百出的說辭也能通關,真不知這萬荷縣令是幹什麽吃的。
正是因為有這麽多貪官污吏,大津朝才會從開國時的萬國來朝落得如今連掖人都滅不掉的地步。
葉睿寧蔫兒蔫兒地跨在馬上,由寇塵牽着進了城,等遠離了那小吏,才嘟囔道:“這小吏,要是在懷慶叫我阿爹看見了,定要打他板子!”
寇塵從他靴子裏把刀片拿出來,說道:“葉大人兩袖清風,公子也被教養得很好。”
“你別跟我說話,我跟你不熟。”葉睿寧一夾馬肚子,跑開些,“你賄賂人家,也不是個什麽好的。”
寇塵連忙跟上去拉住馬,似是覺得好笑,難得跟這個乳臭未幹的小人質頂起嘴來:“我若不這麽說,你如何能進城吃到胡麻餅羊肉湯呢?”
“……”葉睿寧別開臉,又不說話了。
寇塵眉間滑過一絲笑意,多日的疲倦也被掃去許多。
萬荷縣早年以冶鐵建鎮,後經朝廷批準設立萬荷冶,屬于北境重鎮,雖不比懷慶郡城繁華,但長街市坊也并不缺少。葉睿寧騎在高頭大馬上四下打量,目光凝在賣糖葫蘆的小販身上不動了,但他也沒看多久,低頭問寇塵:“你的主子,他為什麽要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