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值得
不值得
“轟”的一聲巨響，這一下居然撞得向生石都晃動了幾下，結界之內山崖顫抖，好半天才恢複了平靜。
禾娅的身體倒在向生石前，她是陰魂，這一下并沒有撞出血和骨碎，而是撞得身形徹底虛幻了起來，當莫伽沖過去抱住她時，那虛幻的身型竟然被抓了個空，散成了無數的細密碎光。
莫伽跪倒在地放聲大哭：“我不該來，可是我舍不得你就那樣死去……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哭聲凄慘，卻喚不回那個破碎消散的魂魄，那些細碎的光點被結界攏着無法散去，莫伽突然意識到什麽，急忙起身用手去抓那些碎光。
可是那些碎光哪裏抓得住，偶有幾片落在手中，竟是能穿過掌心飄逸出來。
楚雲祈看着莫伽幾近癫狂的樣子，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覺得很悲哀，忍不住幽幽道：“如果我是禾娅，我也會選擇魂飛魄散。”
一旁的陸庭舟眸光一凝，驀然轉頭看她。
楚雲祈沒有看到陸庭舟的神情，只是擡頭看着那四處飄散的魂魄碎片，不忍道：“禾娅該有多痛苦啊，知道自己變成了那個樣子，還親手殺了父母女兒…那麽可愛的小女兒還是被她自己親手…這種無法面對的痛苦，比被煉成血屍要痛百倍千倍不止。”
莫伽還在痛哭，偶爾抓住那些魂魄碎片時又會笑起來，禾娅的魂飛魄散對他的打擊太大，可是現在楚雲祈他們也幫不了他，若他過不了這關，可能就會陷入永遠的瘋癫。
楚雲祈搖頭嘆息：“不值得啊，真的不值得。”
陸庭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什麽不值得。”
楚雲祈：“禾娅再受一次打擊不值得，莫伽徹底絕了最後的一點念想也不值得。”
“莫伽說的沒錯，他就不該來尋找愛妻。如果他不來，禾娅只是在忘川林裏勞作贖罪，贖罪期滿還可以繼續投入輪回。莫伽也可以帶着對愛妻來世的期許繼續生活，他何必非要執着于‘執子之手’呢？何必非要将禾娅帶出黃泉呢？”
楚雲祈說到此處，猶豫了一下，轉頭看向陸庭舟：“今日以後，我再也不會帶任何人來黃泉尋人。這種行為本就是活着的人過不去自己那一關，又何必非要将已經故去的人拉回去，一邊承受未知的反噬，一邊勉強‘活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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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理解了，為什麽師娘當年不願意同師父回到人間界。”
“死亡是一個終結，也是另一種新生的開始，沒必要太過糾結過去，那只會讓你付出更多的代價。”
陸庭舟靜靜聽着她的話，攏在袖中的手卻越握越緊。
楚雲祈對此毫無察覺，她只是再次嘆氣，轉身看向結界外的範十一。
“範大人，”她大聲道，“能不能幫幫莫伽，讓他恢複神志？”
“他如果在這裏瘋癫下去，不知道會幹出什麽事情來，雖然他只是個五品鬼修，但也是個能活着走出忘川林的鬼修，萬一他再發狂……我們倆的性命倒是無所謂啦，只是剛剛那只玉蓮已經耗盡了法力，我們也沒什麽後手了。”
楚雲祈兩手一攤：“範大人，這可是為了黃泉的正常秩序。”
範十一依然眯着笑眼看着她，唇角揚起一個弧度來：“雖然你是在逼我出手幫忙，但是我覺得你說的有些道理。”
他目光落在瘋癫的莫伽身上，揣在袖中的雙手沒動，一條鎖鏈卻從他的身後直飛而起，竟是穿透了結界，徑直将莫伽捆了個結實。
莫伽原本瘋癫的狀态仿佛被定住，鎖鏈上陣紋亮起，淡藍色的幽光将莫伽整個人包裹了起來。
範十一口中念念有詞，那片淡藍色的幽光忽明忽暗，莫伽的神情也幾番變換後，眸光終于漸漸清明。
範十一看向莫伽，道：“每次有人離開黃泉界，我們都要将結界內部清理一番。像這種細碎的魂魄碎片，我們也需要将他們收攏到一起，不能讓他們四處飄散幹擾了別的陰魂。”
楚雲祈心中一動：“收攏之後呢？”
範十一笑眯眯看向楚雲祈，繼續道：“收攏之後，便會将他們裝入一個罐子，放在奈何橋頭孟婆熬湯的攤子前，日日熏蒸，說不定有一天他們會被孟婆湯的熱氣蒸得重新融合，化作一個幹淨的魂魄。”
“到那時，黃泉界會将她重新投入輪回。”
楚雲祈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她興奮得攥緊了陸庭舟的衣袖：“禾娅有救了！”
陸庭舟看着她的臉，眸色卻十分複雜。他只能垂了眼眸斂下心中那些起伏的波瀾，半晌，才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是啊，有救了。”
莫伽聽着範十一的話，終于緩緩閉上眼，留下兩行淚來。
範十一說完，便将鎖鏈撤了回去，莫伽的神志恢複了清明，他仰着頭看向那些碎光，指尖動了動，卻沒有再伸出手。
他遙遙朝着楚雲祈和陸庭舟抱拳行了一禮。
“南疆巫蠱族莫伽，定會償還今日的靈錢和恩情。”
他說罷，便轉身躍入了黃泉界的出口陣紋，身影無比決絕。
陸庭舟看着他消失在轉動的陣紋之中，無聲地嘆了口氣。
“你說的對，不值得。”
“可是，若他前來黃泉是為了一個生死契闊的承諾，又該如何算呢？”
他聲音很低，幾乎微不可聞。楚雲祈沒有留意他的話語，此時卻在想另一件事。
她盯着那個向生石，看着上面流轉的靈光，眯了眯眼。
這個機會她要放棄嗎？她不想放棄。
雖然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她為莫伽和禾娅惋惜，感嘆他們向前一步卻是邁進了深淵，可是“恢複記憶”這件事放在自己身上時，她又會如何選呢？
楚雲祈摸了摸鼻子，她其實早就做出了選擇。
至于可能發生的危險……楚雲祈認為自己想要恢複的是前世的記憶，這與禾娅完全不同，就算她前世也是個血屍，那也是前世的事情嘛，她現在身體是雲栖的，裏面的瓤子又是楚雲祈，與前世完全不同！
這麽想着，她已經緩步走到了向生石的跟前。陸庭舟在原地站着沒動，目光卻緊緊鎖在了她的身上。
他期望她去觸碰向生石，卻又害怕她去觸碰……
當楚雲祈伸出手慢慢按在向生石上的剎那，陸庭舟閉上了眼。
可是他先聽到了“咚”的一聲，擡眼去看時，卻見楚雲祈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竟然已經不省人事！
是因為向生石嗎？
陸庭舟來不及多想，急忙跑過去将她抱起來。
“雲栖！”他将她的頭扶着靠在自己懷裏，急聲喚道。
可是楚雲祈毫無反應，仿佛一個已死之人！
陸庭舟霍然擡頭：“範十一！”
他厲聲喝道。
範十一揣着手，臉上笑意已經全無。
“睿平王。”他冷冷應道，“我已經警告過她，是她不聽。”
陸庭舟咬着牙關，沉聲道：“如何喚醒她？！”
“喚醒？”範十一冷笑了一聲，“無人能夠喚醒，除非她自己守住本元，否則，生魂便會化作陰魂。”
“本元……？”陸庭舟還要再問，卻見一團白色亮光自楚雲祈身體緩緩飄出。
與此同時，結界之內突然化出一片血紅的鏡面，鏡面中一片熊熊大火，山崖之上，周圍全是人的屍體和殘肢，一個身影從遠處飛掠而來，大喊着畫面主人的名字。
“君蕪！”
那團從楚雲祈身體中緩緩飄出的白色光團晃了晃，便向着那血紅鏡面飄去。
陸庭舟再次祭出玉蓮，玉蓮上的佛力拉住了白色光團，可是玉蓮剛剛在禾娅身上已經消耗太多，片刻之後便明滅不定，最後終于徹底暗淡了下去。
白色光團再次向着鏡面飄去，鏡面中，那個身影已經掠到了跟前，竟然便是陸庭舟自己！
陸庭舟仰頭看着這一幕，心中驚濤駭浪。
雖然他已經基本篤定了自己的側妃身體裏裝着君蕪的魂魄，但是這如鐵的證據展現在自己面前時，那種沖擊力還是十分猛烈。
畫面中的陸庭舟長發半披，一身淺藍色長袍上染了許多血漬。
周遭突然變得更加血紅，君蕪似乎笑了一聲：“是你啊……”
在陸庭舟沖到她面前幾乎就要拉住她時，她卻已經仰面向後倒去，就這麽向着山崖下墜落下去。
無數的火焰從她背後舔舐着她，不停下墜的她看到陸庭舟飛身一躍，竟是跟着跳了下來。
最後的靈力被她凝在掌心，卻是一掌拍在了陸庭舟的身上，眼中所見的最後畫面，便是他那雙含着千萬種情緒的雙眸。
陸庭舟只覺心口幾乎凝滞，他回想起當初的那一幕，他如果再快一點，如果能避開她這一掌，是不是就可以拉住她了？
他一個恍惚，那個從楚雲祈身體裏飄出來的白色光團卻随着畫面中赤紅流轉而更加興奮，竟是朝着鏡面便要撲過去！
陸庭舟猛然回過神，他突然想起什麽，他擡指凝起一點靈力，朝着楚雲祈發間的那枚簪子上打了過去。
簪子上的魂燈挂件被這點靈力瞬間激活，它搖搖晃晃脫離了楚雲祈的發髻，在那團白光正要撲入鏡面時突然化出一張金色大網閃到了白光的跟前。
金色大網張開，将白光緊緊罩入其中，然後再次一閃，竟是回到了那根簪子的魂燈裏，就這麽拉回了楚雲祈的本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