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釘子
釘子
動用了市區為數不多的幾輛消防車,火勢一直到黃昏才被撲滅。當這座小寺上空的濃煙漸漸散去,大部分的建築也燒成了殘骸,牆上的彈痕和斷壁處的爆炸痕跡猶在。
裂開的金塔被燒得黑乎乎,地上有殘存的暗紅色痕跡,如同幹涸的血跡。
血色晚霞襯得此景有一種別樣的凄豔。
贊多帕站在塔下,望向通往山下的路,臺階周圍全是枯木,石頭的階梯燒得黑一塊白一塊,斑駁不堪。他站如青松,出神許久,并無受到損失的哀傷,眼神很亮。口裏喃喃念着什麽,不知道在想什麽。
“工匠”查理拎着他的寶貝,蹲在那個目标消失的狙擊死角,手指抹了一把沾在草叢上的未幹涸血跡,舌尖一舔:“女人。”
他偶爾會品嘗對手的血液,不同的人的血液味道有細微的分別,個中差別只有他能感覺到。
受傷的是一個女人,雖然她戴着防毒面具,但女人的血和男人的血有細微分別。不過,這個女人的血液味道十分古怪,查理從未嘗過這個味道。
不過,莫名有種久遠的熟悉……
“工匠”心想,她當時是在保護誰呢?那個人臉上蒙着面巾,也許是為了防止黑灰嗆入口鼻,也許是為了遮掩身份。如果是後者,那為什麽要遮掩身份,是因為怕被認出來?那麽從側面是否可以證明這個人是他們認識的?
從查理的視角沒有能夠看清那個人,但他憑直覺認為那一定是個男人。
這場混亂結束後,清點人數,己方有人手折損,除了徐翔不知所蹤外,有幾個藥人死在了混戰中,另外就是阿鐘失蹤了。
一具具屍體從寺中被擡出去燒掉,也有傷者被送走。
查理一具具檢視,他要從屍體死亡的方式推測對方有幾個人,攜帶什麽武器,更要搞清楚有沒有阿鐘。
沒有,确實沒有,那個家夥逃跑了。
譚森下令,死活不論,一定要抓住阿鐘,比起只有藥人價值的徐翔,阿鐘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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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于這一次火燒寺廟的行為,譚森震怒,負責護衛的查理領了罰,要求他不惜一切代價除掉幕後黑手。
在撲滅火勢的時候,查理沒有參與,而是帶着人在寺廟周圍展開了搜捕,同時報案,施壓市裏的警察封鎖主要的幾個交通樞紐和要道,他不能讓那對男女跑掉。
搜捕時發生了一段插曲,查理的手下發現了一個受傷的家庭教師。這個人就在距離寺廟不到兩公裏的林子裏,被人拿石頭砸了腦袋,暈厥在地上,蘇醒後發現身上的錢財、手表、手機等等都沒有了,被人扒得只剩一條底褲,渾身都是刮擦的傷口和血跡。
手下人發現他時,他正被林子裏的蛇吓得哇哇哭。那條青色的小蛇繞在他腿上嘶嘶嘶,他在那手舞足蹈發癫似的抖啊抖,狂叫“救命啊救命啊”!
結果那條蛇似乎很嫌棄他一樣,慢悠悠從他腿上滑落,落入枯葉堆裏飛快游走了。
算他運氣好。
據葉深說,他是火災時被人群沖散,看見阿鐘,就追着對方出來。
“沒、沒有想到他突然拿刀頂我脖子!”葉深顫抖着給查理看他脖子上的血痕,“威脅我交出身上所有的錢、卡和證件,然後把我打暈了!”
“壞了,他知道我的銀行卡密碼,還拿走了我的身份證,快帶我去銀行,我要去銀行!”葉深拉着查理一把鼻涕一把淚把他嫌棄得不行。
“工匠”相當愛幹淨。查理轉身就吩咐人把葉深送到基地去,擦了擦衣服上蹭到的污漬,本來一見這個人覺得身形有幾分眼熟,但仔細觀察此人舉動,查理覺得自己不可能認識這麽丢臉的家夥。
不過保險起見,還是不能先讓他回莊園,先送他去基地審訊一下。
譚森雖然主要銷售□□,但是不代表他對其他的合成毒品沒有研究,不同的毒品有不同的副作用,只要使用得當,可以等同于“吐真劑”。
至于被審訊的家夥會不會染上毒瘾,他查理為什麽要負責後果?
誰讓這位葉先生自己送上門要賺譚家的錢呢?
“關起來,餓幾天,再用藥。”查理吩咐。
“但是丹威少爺問起他了……”
“所以呢?”查理不屑于哄小孩,“讓他等着。”
彼時,時夜乘着一輛噴着“Ambulance”的改裝救護車,從市區呼嘯而過。像這樣不正規的改裝車在撣邦不少見,它從失火的寺廟裏救了人要送去醫院,開得這麽快很正常。
時夜沒有混在一幫昏迷不醒的打手之間,她坐在副駕,戴口罩,穿白大褂,沒人看得出她臉色蒼白,白大褂由內向外滲出血來。
一條青蛇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悄無聲息游上她的手臂,纏成一個手镯樣。
時夜勉力一笑:“回來啦,他那裏順利嗎?”小青蛇甩了一下尾巴,懶洋洋的,看起來很不情願回應。
這副不緊不慢的樣子,那就是還算順利了。
“不要嫌棄他呀,回頭你還得再幫他做出戲才行。”時夜若有所思。
“省點力氣吧,”司機蒙着口罩,聲音卻很熟悉,他看起來比小蛇更不情願,恨恨道,“我當初就不該欠你的!”這個人情太不好還了。
赫然是吳敏。
這個在徐翔被捕後就隐匿起來的老掮客,前幾日接到時夜的訊息後就弄了一輛改裝車在市裏等着,在發現消防車進去之後他就跟在後頭去擡人,時夜借機混了進去。
燈下黑,多麽簡單樸素的道理,查理想不到要抓的人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逃掉了。
也不用擔心有打手會發現,這幫人在進來的時候就一人被塞了一個氧氣面罩,每個人都在吸了幾口號稱氧氣的□□後陷入昏迷。
“他們封鎖了各個交通要道,現在根本出不去,你的qiang傷要怎麽治療?”
“這個不用你管,送我們到指定的地方就行,我會将夜師安排好。”在一旁時刻關注時夜傷勢的雅姐出聲。
吳敏點頭,他也不想多問,掮客本來就是游走于多方利益間,拿錢做事,誰也不偏向。他既不想知道時夜為了什麽才放這一把火,也不想知道她接下來還打算幹什麽,把他們扔在了一個只有一道窄門的針灸館前,随即揚長而去———他還得把車裏的這幫人送去醫院,畢竟他開的是“救護”車。
這裏是雅姐以前一位老朋友開的店,對方明面做中醫,其實也幹一點地下錢莊的生意,遇到過被人為難的小麻煩,知道雅姐有特殊“渠道”,找雅姐幫過忙,後來雅姐找時夜幫他解了圍。
此人這幾日都不對外營業,一直在等她的到來,但等她真的來了,沒想到她還帶了一個傷員。
“槍傷?還是貫穿傷,我這裏的器械不足啊,”對方一看就慌了,“麻醉藥也不夠。”總不能上煙土吧!
“老華,你不是號稱華佗第一百八十代傳人嗎,這點小傷都治不了?”
這叫小傷?!華醫生想吐血。
“沒事,我不用麻醉,直接手術吧。”得,傷者更猛。
“另外,你能搞到年輕女屍嗎?”
這個傷者是不是疼糊塗了,她要幹嘛?
陸百姓做好了心理準備,在進基地的時候并不意外,但他需要表現得很驚慌。
“你們帶我到哪裏來了,我是丹威的家庭教師,我要回莊園!”他在囚籠裏大叫,踢翻水杯,查理還說要餓着他,不用餓,他自己先絕食了。
等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丢在地上的剩飯他都跪在地上舔着吃。這時候關黑屋裏亮起大燈照他眼睛,這套刑訊的辦法,老套卻管用。這種舞臺用的聚光燈,沒有死角,照得他眼前發黑,渾身發熱,光線如針刺一樣鑽進他腦袋,再問:“你怎麽會出現在樹林裏?”
這時候還不能說太多,套表現得生氣且高傲,接下去他的說辭才會有人信。于是陸百姓冷笑:“我說是被阿鐘綁架的,你們不信,又來問我,是想怎麽樣?”
把他丢進黑屋,繼續照燈,放很響的搖滾樂,不讓他睡覺,在他最虛弱的時候拉出去再問。
陸百姓破口大罵,罵完又哭,似乎有些扛不住,哼哼唧唧吐露了一些阿鐘之前違規接觸他、探問外出情況的事情,他當時有意炫耀自己可以外出,所以沒有防備。
就這樣嗎?查理下令把他套上頭套,吊起來打,打完再澆鹽水。
陸百姓終于扛不住,哭着求饒。
再問,他又多說了一些:“阿鐘他………”依然是編的那套說辭,只是更完備了。
查理讓人給他紮了一針“藥”。
藥效上來,看他起反應了,再問。
藥物作用,他說話有些颠三倒四起來,不過仔細捋邏輯,他還是那套說辭,颠來倒去地問,他都是那套說辭,細節都一樣。
看來說的是真的了。
阿鐘計劃逃跑,這個倒黴蛋的确不知情。
查理心想,要不是東家吩咐不要弄死,他斟酌着手段,不往死裏折騰,也不會費這麽多工夫,麻煩精。
殊不知陸百姓也在嘲笑他們審訊的套路拙劣,模仿得只有形沒有神。
陸百姓一直在盡可能數心跳以加強時間感。時夜教過他,要盡可能保持頭腦清醒,就要保證掌控時間,時間感就是秩序感。
他一邊計算日子,一邊在日日夜夜間完善和豐滿那個說法的前後邏輯和細節,連他自己幾乎都以為是真的了。
幸好,幸好他對于精神藥品免疫,不然無論如何也扛不下來。陸百姓無數次在心裏慶幸。至于關起來受的那些苦,還有裝瘋發狂的鬼樣子,他這輩子都是第一次體驗,要命的難熬,但一想到時夜所受到的痛苦,他覺得這也不算什麽。
那部聯系用的手機,他已毀了。只要阿鐘帶着他的財物跑得遠遠的,不要被抓住,他就不會被戳穿,他還可以繼續回去做一枚釘子,釘在敵人心髒的鋼釘,不鏽鋼的那種!
幾日後,在城中下水道發現了一具女屍,呈巨人觀。死者十分年輕,粗步辨認穿着的服飾和一些特征,和基金會的財務素娜很接近。
屍體右肩有貫穿傷,致命傷提取出了徐翔使用的槍支同彈道子彈,因為巨人觀再加上撣邦法醫水準有限,很難再做進一步技術分析。
跟着一起失蹤的還有素娜保管的一部分譚森的美金和金條。
徐翔,難道那個被女人保護的家夥是徐翔?查理本能覺得哪裏不對。
但緬甸警方那裏真的查到了徐翔的出境記錄,他去了泰國。
天羅地網,他怎麽逃出撣邦,從仰光出境的?
接連受挫,查理惱羞成怒,譚森對他失去了耐心,下令老禾與他一起查證。
這樣大的火災發生在他的地盤,簡直就是打他的臉。
素娜,素娜也有問題,老禾竟然沒有發現,譚森勃然大怒,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已經轉移到國外的那些資産重新找代理人,素娜、徐翔,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基金會另外找人接管………算了,我親自找人!你,收拾好現在的爛攤子!”
“如果我的錢有一分一厘被人私吞,你就不要回來見我了!”譚森陰森森道。
跪在他面前的老禾,已經被鞭子抽得露出白森森的骨頭,讷讷稱是。
譚森的怒火背後是一種本能的不安,他似乎感覺到了那種令人恐懼的、不可抵抗的力量正在一點點逼近,這迫使他加快了轉移資産的腳步。
為了抓住譚森要的人,“經理”不得不和“工匠”合作一回。
老禾受了刑,帶着傷一瘸一拐來親自詢問查理:“你拍下的素娜,發給線人看了嗎?”
查理欣賞了一下他的慘狀,才慢吞吞道:“對方失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