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接觸
接觸
“仔細檢查這行代碼,你會發現……”
和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講編程是件有些費力的事情,因為如果不是天才少年,正常孩子的大腦發育程度不足以支撐他接受邏輯性這樣強的內容。
不過阿鐘講得非常耐心,并且還編寫了很多輔助工具,以供丹威日常學習訓練。
當鐘敲響十一下,書房的門打開,一個戴眼鏡的年輕男人走進來:“唉,真令人遺憾,下課時間到,下面又要輪到我了。”
丹威立刻對他反唇相譏:“沒人歡迎你。”
“所以你是希望我摸魚咯,我倒是不介意,只是工資照付嗎?”畢竟他是年薪制喲。
“……”丹威盯他。他最近沉迷做黑客的游戲,倒是沒怎麽捉弄葉深了。
但葉深的話提醒了他,如果不要他上課,這家夥的日子就過得太舒服了,這樣的話他心裏很不舒服!于是雖然很不高興,但還是對阿鐘說:“你下次再來吧。”
“好的,少爺。”阿鐘恭順地回答。
丹威習慣了這個老師的低眉順眼,莊園裏的大多數人都是這樣對待他的,只有葉深例外,所以他轉頭就威脅葉深:“你如果再不認真一點,我會開除你!”
“如果你主動開除我,那之前承諾的十倍工資,是不是照付呢?另外甲方主動開除,是不是還要額外支付N+1的補償金?”
“……我們昨天講到哪裏了。”
一大一小很愉快地鬥着嘴。真令人羨慕。
阿鐘默默收拾東西退出去。他羨慕甚至嫉妒這位名義上的同事,卻從來沒有和對方說過話,除了丹威和管家老田,他不能和這裏的任何人主動搭話,他在課後只能默默離開這裏,被送回營地。
察覺到他離開的這位葉先生,停止了鬥嘴,轉頭認真看着他,客氣地朝他點點頭,微笑示意,并不與他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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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阿鐘發現了,這個人每天開口閉口都是十倍工資,似乎很不靠譜,臉上寫着拿到錢就走人的不耐煩,但是他對丹威的影響力很大,丹威喜歡他!
有可能用錢收買他嗎?畢竟他一直對自己很友好。
阿鐘在心裏忖度,據他所知,長期留在這裏的外人只有葉深一個,對方不能獨自離開莊園,使用的都是他們提供的電子設備,也是形同拘禁的狀态。
但是,他可以在有看守的情況下離開這裏去采購或者看病,有時候丹威如果出門,他還被允許陪同!
能不能讓他想辦法遞話,他想聯系國內警方………不不,這太危險了,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他的目的,而且國內警方會發現他參與了犯罪!
最好是悄悄回國。他知道一個掮客,此人認識緬甸軍方的人,阿鐘覺得可以借這個人逃脫譚森的控制!他現在有錢,譚森給了他很多傭金,他可以給他們很多錢!
只要他能出去,就能想辦法聯系到那個掮客。至于讓葉深幫助逃跑,被騙了很多次的阿鐘根本不指望一個陌生人,只要他守口如瓶就好了。
多次觀察這個人後,阿鐘認為此人心機不深,不難控制,決定賭一把。
但是,如何與他交流,這個人會不會告密?這裏到處都是監控,處處都有耳目。
阿鐘從他擅長的事情上找到了辦法。
他“不小心”遺留了一個怎麽寫簡單的電子病毒的工作筆記給丹威。
他知道以丹威愛捉弄葉深的習慣,一定會把這個小玩意想辦法嵌入葉深的電子設備,然後他就有機會了。
果然,這一天他如常前往莊園,葉深正一手舉着自己變成一塊白板的手機,一手舉着丹威的筆記本電腦:“會感染不會修?你不會修,那就讓你的電腦也和我的手機一樣吧!”
機會來了,阿鐘想。
天天抛媚眼抛得眼皮抽抽,這魚總算上鈎了,陸百姓想。
不知道時夜那邊的進展怎麽樣?
不知道小白兔那邊的進展怎麽樣?時夜想。
她已經掌握了目前譚森輸入海外資金的絕大部分流向,而這些數據正源源不斷同步回國內。
但是還不到收網的時機。
怎麽樣能讓譚森離開他的老巢?
時夜将目光投向佛塔的金頂。
這是一個很難等到的時機。她抱着手裏的文件夾,這一摞都是需要譚森簽字才能生效的重要文件,而譚森這時候正身處一座寺廟中,這裏正在舉行連續七天的法會,他不能離開。
他在為他遠在中國的母親祈福。
極度的迷信,幾乎是每個東南亞毒枭的共性,但表面的虔誠完全不妨礙他們幹罪惡的勾當。
這座寺廟位于郊區僻靜的山中,占地面積不大,曾經被廢棄,後由譚森捐錢重修,最為壯觀的就是三百多級臺階一路連接山頂的金頂佛塔,綠樹掩映,在日光照射下閃閃發光。
檀香袅袅。
時夜看見了正殿中跪拜的信衆,看見了身着黃色僧衣、手持經書、盤坐于上的“大師”。
一位個子不高、身形消瘦、背脊微陀的老人。
兩鬓是銀白的短發茬,除此之外幾乎沒有頭發,人雖然瘦,但卻不顯得可怖,只感覺此人極有力,雙目微颌,寶相莊嚴,令人一見心生跪拜之感。
時夜看向他的時候,他似有所覺,眼皮擡起,望向殿外,一雙眼睛精光四射。耷拉下來的眼皮和過多的眼白,沒有使得那份閉目時自然而然産生的威嚴有所減輕,反而有種讓人心驚肉跳的兇惡,如冰針一般刺人心窩。
這就是贊多帕。
跟在老禾身後,她略顯局促地向“大師”行禮。
“等儀式結束,現在不要打擾東家。”老禾令她在一旁等候,不允許她亂走,連打量周圍的環境也不行。
這座小寺并不對外開放,它是譚森供奉“大師”的地方。
“怎麽追到這裏來了?老板不喜歡在寺裏談生意。”有人攔住老禾的去路,是“工匠”。
“東家準許的,”老禾淡淡地說,“我從不踩線。”
“工匠”無視他的話,好奇望向老禾身後的姑娘,他“咦”了一聲,湊近打量:“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時夜的心髒重重一跳,她迅速擡頭,緊接着一張蒼白的臉上飛起兩片紅暈:“上次、上次在基金會的樓下,鞋跟太高,我差點崴腳,您、您扶了我一把。”
她看起來就像懷春少女般含羞。
“工匠”愣了一下,面上掠過一絲茫然。他的确去過幾次基金會的樓下,但他扶過一個女孩子嗎?記憶裏,依稀有過,她長這樣嗎?
這種雞毛蒜皮,他怎麽會記得,但他知道自己在這種助人為樂的小事上是不吝啬給一點風度的。
“是嗎?”他摸摸後腦勺。
姑娘明顯有些雀躍:“我還沒有問過您的名字……”
她是真的不知死活啊。“工匠”的興趣大了起來,他不介意在緊張的工作之餘有一點小小的調劑,于是往前走了幾步:“你叫什麽名字?”越看,他越覺得這副眉眼極為熟悉,有什麽隐藏在記憶深處的東西蓬勃欲出,是什麽呢?
他想再湊近一點看看這副面孔,但是老禾卻擋在了他的面前:“查理,她對東家還有用。”
“經理”的神情冷淡,阻礙了“工匠”探究的視線,顯然這個姑娘目前是由老禾負責,他不願意讓查理染指。
平衡,狗屁的平衡。
老禾不喜歡他做的,他就更有興趣了。
“明白。”查理微微一笑,後退幾步把道讓出來,眼神卻依然黏在姑娘身上,望着她那根油亮的辮子:“有空的時候,我會去找你的。”
姑娘看看老禾,又飛快瞥他一眼,低下頭去,不知所措地微微抖了起來。
她的手臂上還殘留着肉眼可見的針眼,因為害怕被查理看見,慌亂地将袖子拉下去,迅速埋下頭,不敢再看他。
哦,消耗品啊。
望着老禾一行人走遠,查理無聊地想。
但是,她真的有點面熟,可是仔細看又覺得沒見過,真奇怪。想了想,查理掏出手機,拉大焦距,對準走遠的女人側影“咔嚓”了一張。
不管怎樣,問問總是沒錯的,反正有線人,為什麽不用呢?
啧,真是麻煩,看來不能久待了。
時夜的餘光瞥過那個偷拍的家夥,對方此時正若無其事地收起手機,望天望地。
掃了一眼前方的老禾,她輕聲細語道:“我、我想去廁所。”
老禾停步,轉頭,注視着她。
眼熟嗎?老禾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仔細打量着這個女人,早在确定要接觸她之前,他就已經奉命動用各種關系查過她的背景。
并沒有查出問題,甚至幹淨得有點過分。
這張白淨的臉,乍一看,似乎是有幾分眼熟,但是仔細看又發現以前并沒有見過,聽說有的人長得就是一見便覺得似曾相識。
“工匠”的話也不能全信,老禾提醒自己。現在是他在負責資金轉移的事項,如果他出了問題,“工匠”只會看笑話。
老禾确信這個女人已經在他們的控制之中了,即便她想做什麽,現在都永遠不可能脫離他們的掌控了。
不會出事的。
但還是要嚴密監控。
老禾囑咐手下:“帶她去,看好她。”
時夜垂眸,她跟随着對方的人向上行走,她的五感盡數張開,感受着吹拂過這座小寺的風聲、樹葉沙沙聲、走路聲、念經聲、木魚聲。
她在盡力用最短的時間了解這裏的地形、建築結構和人手分布,她很久沒有這樣極限地使用過自己的五感,“工匠”的介入令她感覺到了時間的窘迫,她太渴望知道了,什麽地方藏着她要找的東西,是不是就在這座小寺裏?
耳朵裏傳來一陣嗡鳴,她的頭一昏,險些栽到地上,她并不試圖阻止自己這樣做,而是完全将身體放松、癱軟,往旁邊這麽一歪——
一只微涼的手扶住了她。
時夜擡眸。
呵,好家夥。
對方迅速收回手,一身黃色的僧衣也蓋不住其通身的頹唐和不忿,他的眼神黏在時夜身上,但是沒有詢問她的名字或者是否見過,而是用緬語問她,是否身體不适,要不要找個地方休息?
真是冤家路窄啊。望着赤腳光頭的前東家,時夜微微一笑:“如果方便的話,那就太好了。”